第五章
果然是天塌下來了,周圍一片漆黑……
模模糊糊感覺到有人來回的走動,有聲音,但不是說話聲,是什麼器具碰撞在一塊的聲音,聲音不大,一會兒“悉悉索索”,一會兒“叮叮噹噹”,零碎不規律,她很不喜歡,空間好像太狹小,煩悶得讓人昏昏沉沉,想睡覺……
她努力地想翻個身,但好像沒有一點力氣,不要說動動手腳,連眼睛也睜不開似的,急急地想開口,卻喊不出一點聲音,夢魘了,自己一定是夢魘了,一陣掙扎卻換來小腹的一陣緊縮劇痛……
這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她是病了嗎?
有人在自己嘴唇上抹東西,水,顧曦顏下意識地舔舔……
“顏顏,顏顏醒了……”媽媽的聲音。
“你怎麼也來了呀,媽。”顧曦顏覺得“夢”真是神奇的東西。
“顏顏,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呀。”爸爸的聲音。
“這裏黑漆漆的不好玩的,爸,下次別來玩了。”
“顏顏,醒醒了,這裏是醫院。”媽媽說。
顧曦顏睜開眼,卻是亮堂堂的一片。她直直腰板,剛想要坐起來。
“別亂動,打着點滴呢!”顧媽媽在一邊趕緊把她輕摁了一下。
原來不是做夢,她是病了,頭昏沉沉的欲搖欲墜,渾身散了架似的綿軟無力。她暈倒了,在單位里,秦凱爸爸的辦公室門口,兩個軍人……
顧曦顏倒帶似的往回想,突然她搖着顧媽媽的手,繼續問:“秦凱呢?到底是哪兒受傷了?”
顧媽媽呆住了,背過身子擦着眼淚舀着粥,“顏顏,餓了吧?都兩天沒吃東西了,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兩天?”顧曦顏感覺事態嚴重,“爸爸,秦凱在哪兒?”她轉過頭來問顧爸爸。
“顏顏……”顧爸爸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說出真相,“秦凱他們部隊去抗洪,秦凱為了救連隊的一個戰士,結果自己被洪水沖走了。”
顧曦顏又感覺到那股窒息席捲而來,耳邊傳來爸媽慌亂的叫聲:“醫生!護士……”
顧媽媽忍不住哭出聲來,“怎麼辦呀!老顧,秦凱犧牲了,難道我們這丫頭也要賠上命嗎?”
“別慌,先坐下,別哭,有醫生在!”顧爸爸此時有點應接不暇。
顧媽媽坐到椅子上,現在女兒聽到秦凱犧牲的事情就暈過去了兩次,在醫院昏迷了兩天,如果女兒知道隨她暈倒一起去的還有一個孩子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顧媽媽心裏百感交集,她奇怪,顏顏怎麼會有孩子?什麼時候的事情?推算來只有他們出去旅行的那個星期顧曦顏是自己在家的;她懊悔歉疚,一個當媽的竟然一點都沒有發覺,這段時間顧曦顏精神不振,她早該有所覺察才對……
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呢,她心疼得只想跺腳,看着長大的秦凱犧牲了,女兒發著高燒昏迷不醒,外孫還未成形就已離開……
凄凄慘慘慘戚戚的何止是他們一家啊,秦家去了部隊參加追悼會,秦局長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秦媽媽的心頭肉兒,一路上秦局長還能強忍悲痛,秦媽媽也只是哭哭啼啼;到部隊見到被救的戰士,便開始老淚縱橫,秦爸爸拍着戰士的肩膀說“好好乾啊,孩子”,秦媽媽早已泣不成聲!
兩老顫抖着雙手接過秦凱的勳章,秦悅抱着遺照,上面的秦凱英姿颯爽,嘴角輕微挑起,似笑非笑;所有的愁雲慘霧在看到秦凱的遺體的瞬間崩潰決堤,秦局長放聲悲哭,秦媽媽更是當場暈了過去,誰能忍受老年喪子,白髮人來送黑髮人!
秦悅哭着,看着,一邊是她從小疼愛的弟弟,一邊是悲痛欲絕的雙親,首先抑制住了的悲痛,協助着完成了追悼會……
回到家,秦悅不放心,暫時搬了回來,一直陪着爸媽,弟弟走了,父母經受這樣的打擊,越發覺得他們是年歲大了,這個家她得扛着!
回來後秦凱的房間他們彼此有默契似的一直都沒進去,家裏的照片她覺得收起來不是,不收起來也不是,最後自己抱着照片哭了起來,她哭也只能背着爸媽掉眼淚,擦乾了淚,日子還得繼續!
顧曦顏渾渾噩噩地在醫院裏,已不知今日是何年何月了,每天輸液、吃飯、躺床上,醒了睡,醒了再睡……感覺身上像被抽掉一根骨頭似的,渾身癱軟,使不上力氣,不過十幾天,好日子時候的面色紅潤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消瘦蒼白。模模糊糊地聽到醫生說是可以出院了,她機械地站起來,心裏想着幫媽媽拿着葯,但手剛伸出去,顧媽媽就握着她的手說:“你什麼都不用拿,走穩就好!”,這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一直靠在媽媽身上的,想站直了,渾身又軟綿綿的,就這樣被顧媽媽攙扶着坐到了車上。
看着窗外,眼神兒有點痴獃迷離,車子經過一家雪糕店時,她嘴角揚起微微的笑意,一瞬便又消失了。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到床上,耳邊好像秦凱還在說:“顏顏,你這樣什麼時候才能睡着啊?”乖乖地躺下來,嘴巴里竟是自言自語:“別催我,馬上就睡著了……”,她現在特別愛睡覺,睡著了就能看見秦凱了!
顧媽媽看着喃喃自語的女兒,心早就碎了一地。
門外傳來敲門聲,打開來看是秦悅和石頭。
“顧姨,我來看看小顏。”秦悅有點忐忑,“小顏現在怎麼樣啊?”
“醫生說是身體上慢慢能恢復過來的,但我看她精神不對頭似的,總是在自說自話……”顧媽媽確實擔心這種狀態繼續發展,“悅兒,你爸媽怎麼樣啊?”
“他們可能還需要時間,不過這幾天晚上好像能睡着一會兒了。”秦悅也是一籌莫展,“我去看看小顏,她睡了嗎?”
“在床上躺着,可能也睡不着,你進去跟她聊一會吧,說不定會好些。”
秦悅輕輕地推開門,看着大熱天的,顧曦顏居然用一床被子捂着自己,她上前小心的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顧曦顏微微一動,睜開了眼睛。
“悅姐……”顧曦顏剛叫出聲兒,便覺得眼淚也跟着出來了。
“你躺着別動,就這樣我倆說會話。”秦悅看着顧曦顏,感覺自己要控制不住地被她感染了,轉頭對石頭說:“石頭,你讓婆婆給你放動畫片看好嗎?”
“石頭也來了……”顧曦顏說著目光轉向孩子,就定定的那樣看着,都說外甥像舅舅,一點都沒錯,眉眼之間石頭跟秦凱是有些相似的。
石頭看着滿眼含淚的顧曦顏獃獃地看着自己,嚇得哭着跑了出去。秦悅不得不跟出來哄他。
“顧姨,得給小顏好好補補,我看她虛得很。”秦悅邊哄石頭邊對顧媽媽說。
“悅兒啊,有件事我都不知道要不要……”顧媽媽真得左右為難,“唉!”
“什麼事兒?”秦悅是個急性子,“您現在有什麼事情可得告訴我!”
“顏顏她……去醫院的時候孩子掉了,有一個多月了,醫生說是自然流掉的,可能是聽見秦凱這事兒太傷心了。”
“什麼?”秦悅驚得叫了出來。
“你小點聲音啊,顏顏自己不知道的,我一直沒說,葯我都不敢給她自己吃,怕她發現不對勁兒。”顧媽媽說著瞄着女兒房間的方向。
“顧姨,這可怎麼辦啊?瞞着也不是個事兒……”秦悅有點六神無主了,咬着嘴唇眉頭皺了起來。
“顏顏現在經不起了,你看看她,十來天就成這樣了,咋還能再讓她再知道這個!你顧叔叔還說等她身體好點了,要不要帶着去看看心理方面的醫生呢!”顧媽媽說著就要抹眼淚了。
“顧姨,你先別哭,小顏這段時間還不能接受這個事情,時間長點兒,慢慢會緩過勁兒來的。”秦悅覺得很心痛,兩個青梅竹馬的孩子啊,就這樣陰陽兩隔,現在還走了一個未見面的孩子,顧曦顏如果知道了,真的是會要了命的!
“悅兒,這事兒別跟你爸媽說,他們知道了,怕是更傷心,會受不了的。”
“知道了,顧姨。那我進去跟小顏聊會兒,咱慢慢來,一定會好起來的!”
秦悅轉身向顧曦顏房間走去,還沒到到門口,就看見顧曦顏順着門框一路滑了下去……
“小顏,小顏……”秦悅嘴巴里喊着沖了過去扶住了顧曦顏。
“你們剛才說的誰?不是我,不是我……”顧曦顏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喊得有點聲嘶力竭,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彷彿是死了命也不要承認這是真的。
“顏顏,你先冷靜點兒……”顧媽媽也慌了手腳,女兒這是要瘋了。
“舅媽,舅媽,你別這樣,我害怕……”剛不哭的石頭又大聲哭嚷起來。
“小顏,小顏,秦凱在的話,他也想你好好的!”石頭的一聲“舅媽”提醒了秦悅。
顧曦顏果然安靜了,閉着眼睛,平靜了一下,隨着顧媽媽的手來到了床前,坐了下來。
“悅兒,要不你先帶石頭回去吧,會嚇着孩子的。”顧媽媽回頭跟秦悅說。
“顧姨,你自己行嗎?要不我打電話讓顧叔回來一下。”秦悅看着顧曦顏的反應,感覺遠比她料想的要嚴重得多,這會兒實在擔心得不行。
“別太擔心了,顏顏發泄發泄也是好事情。”顧媽媽看到女兒能喊出來,反倒覺得心裏踏實了些。
“那好,我先把石頭送到爺爺奶奶家,您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打電話!”秦悅覺得以後再來真得不能帶石頭了,不是說擔心嚇着孩子,而是關鍵時候自己騰不出手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