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跟愛過的人,如果對方已不再愛,即便你還有情,也要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這是一種對已然逝去之愛的尊重,也是彼此之間最好的結局……
薛子墨自然懂得這些,面對這些逝去,他不僅要尊重,而且會不時拎出來祭奠一下,警醒自己也好,懲戒自己也罷,他體會到了這世界上最痛苦的離別方式,從他和顧曦顏分開的那一刻開始,自己沒有辦法再次走進她的生活,而她卻在自己的生活中無處不在!
任雪走出產檢室,站在走廊上,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薛子墨的身影,這是薛子墨第一次陪她來醫院做產檢,不管他是責任所在還是父愛使然,總之他陪她來了!
她見到過薛子墨是怎麼照顧顧曦顏的,也知道這個男人不是不會照顧人,是跟自己還沒到那個情分,所以看着走廊上那些來來往往亦步亦趨小心翼翼跟在老婆身邊的丈夫們,薛子墨,你這樣做一下又能怎麼樣?她雖然羨慕,雖然看得牙根兒痒痒,但那撮兒渴求的小火苗好像越來越小了似的……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快燃盡的油燈,隨便什麼風一吹,哪怕只是飛蛾路過,燈芯便如奄奄一息般的殘喘起來,那種感覺讓她只想趕快逃離!
果然在停車場看見了薛子墨,他的背影靠着車,剛掛了電話,正
掏出打火機,點煙……
曾經煙酒不沾的男人,開始動起了這些,她知道,薛子墨並不是真正喜歡煙的味道,只是打發這些無聊的時間,順便排解一下鬱悶的心情而已,可能從自己住到凱旋花園的對面開始,薛子墨就沒有一天不鬱悶的吧?
任雪走到薛子墨的背後,看着薛子墨抽完了整根煙,才開口:“檢查完了。”
薛子墨顯得有些猝不及防,第一時間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了踩,轉過身來,“都好嗎?”
其實,他的記憶都還停留在顧曦顏當時做產檢的那些項目上,那還不到3個月,到了任雪這個階段,他並不清楚是否會增加什麼或者需要注意什麼……
“嗯,我們回去吧。”任雪從薛子墨身邊經過,一股煙草味飄來,讓她有些失神,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薛子墨很想像其他男人那樣,圍着孩兒他媽問東問西,或擔心或激動或喜悅,他也想摸摸那孩子,聽聽他的動靜……但他總覺得自己一張嘴或一伸手,那些對顧曦顏的愧疚便搶先一步洶湧而來,他能最大限度的做到的就是不說話!
任雪給自己的背脊和身體找個了舒服的角度,閉上眼睛,肚子越來越大,她感到越來越辛苦,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根據這種折騰勁兒,十之**還是男孩兒……
薛子墨看着任雪那張帶着疲態的臉,側身拉出她的安全帶,鬆鬆地繫上,正準備坐正,右手被任雪拉住了。
“他在動……”任雪並沒有睜開眼睛,聲音聽起來也沒有平常的清晰。
薛子墨的手放在任雪的肚子上,果然,小傢伙兒在動!薛子墨臉上剛露出一絲笑容,一切又安靜了,任雪拉着他的手移動,他又感覺到了那令人興奮的跳動……
“很調皮吧,他會逗你玩,有時候夜裏他也不睡,真想知道他在玩什麼……”任雪懶洋洋地眯開眼睛,看見薛子墨那張帶着喜悅的臉,愛一個人怎麼會這樣?前一秒鐘你恨不得撕碎了他,下一秒卻蹲在地上邊哭邊撿,不知道該怎麼拼起來。
“會很辛苦吧?”薛子墨終於把目光分給了任雪,眼前這個女人曾經溫潤雅緻精明幹練,如今卻帶着浮腫的眼睛和面龐,甘願被他藏在一個出租房裏生活,他知道她一定很辛苦,這辛苦不僅是來自身體,更多還是來自心裏。
“我們……誰不辛苦呢?”任雪微微把身體調整,“開車吧,你到****路把我放下來,我想自己走回去。”
“那怎麼行?還有兩站路才能到家呢!”薛子墨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反對。
“這一個上午的時間都快過完了,你還是回社裏吧,我慢慢走,沒有問題,簡潔也不會知道的。我會跟她好好再談談,她會慢慢收斂的。”任雪把薛子墨最後的顧慮也打消掉,簡潔一直沒對薛子墨客氣過,說話夾槍帶棒,薛子墨在她眼裏心裏從頭髮梢兒到腳趾頭,沒有一處是讓人滿意的。
“不,不完全是因為簡潔……”薛子墨聽到任雪的解釋,有點無地自容,明明就是自己的問題,卻一直讓女人們給他兜着。
“我什麼都明白,薛子墨,對我,你沒有歉疚可言,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求而不得讓人難過,退而求其次我們又都不想,說到底我們都不是能將就的人,如果人之用情,能收放自如,說開始就開始,說散場就散場,沒有留戀,亦無糾纏,那該多好?隨着自己的心走吧,走到哪兒是哪兒,只是千萬別為難自己……”任雪說著把頭偏朝車窗的一邊,眼淚忍不住地順頰而下,哭得卻是悄無聲息。
這世間有人逢場作戲,有人露水姻緣,有人有緣無分,有人愛不逢時,但又有什麼關係呢?哪兒來那麼多一生一世呢?
薛子墨使勁兒握了握方向盤,任雪的那句“千萬別為難自己”讓顧曦顏再次跳將出來,這句話顧曦顏也說過,他就是被女人的“大度”寵壞了,結果是他不但為難了自己,也為難了她們!讓人覺得遙遠的從來都不是時間長,而是那三兩件不可挽回的事兒!
“擦擦眼淚吧。”薛子墨抽出紙巾遞了過去,這是顧曦顏給他留下的經驗,顧曦顏也會這樣哭,無聲無息,有時候他都發覺不了,等他發覺了,顧曦顏早就平靜如初了。
任雪有些意外,接過紙巾,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緒,“我沒有一點其他的意思,就是沒能忍住……剛才我從產檢室出來的時候,沒有看見你,我以為你又走掉了……薛子墨,我們真的要在歉疚中這樣過一輩子嗎?我這輩子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傷害到了曦曦,你難受,我也難受,可有些事挽回不了了,做什麼都挽回不了了,我到底要怎麼辦?或者等孩子出生以後,我離開,是不是能讓你覺得好過點兒?”
“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很清楚自己現在正卡在一個彎兒里,繞不過來,我總是忍不住想打電話,想知道曦曦好不好,以前她呆在我身邊的時候,這種感受都沒有那麼強烈過,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可能……我還需要些時間,我也知道最終我能繞出來,可是抱歉,任雪,我不知道是多久。”薛子墨終於把心裏的那種糾結掙扎說了出來,鬆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一個重擔般的清爽了不少。
任雪聽見這番話,心裏反倒舒坦了一些,這比薛子墨什麼都不說要好的多,很多事情想多了,糾纏久了,自己內心的力量就會被時間抵消,會妨礙心裏喜怒哀樂的自然流出,即使有時心裏的東西流出來,面目全非,成了什麼都不是的東西,成了什麼別的聲音,就好比大提琴發出了不是大提琴的聲音,事情就是這麼奇怪:你越是刻意地追求,越是達不到,好比賈寶玉求黛玉夢裏一見,誠心誠意,那黛玉就是不能踏夢而來!
感情很多時候是一種姿態,就好比時間,你可以用感覺把它拉長,也可以把它縮短……
“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曦曦也會好起來的。”她見慣了薛子墨的沉穩篤定,她很高興自己居然還有機會分享他的慌亂和無助,或許思念會和肌肉一樣,長久不動就會緩緩消失在身體裏,最後連你自己翻都翻不出來了呢?
“她能好起來嗎?”薛子墨更像是自言自語,凌展馳那句“看着挺好”一直揪着他,正因為他太了解顧曦顏,所以越發拎着放不下去。
“會的,很多時候女人比男人想像的要強大。有人說,傷口是光進到你內心的地方。”任雪太明白現在的關係,顧曦顏好,薛子墨才能好,自己也才能尋找平衡點,而最近的路是自己必須先跳出來!
薛子墨現在已經幾乎是沒不見頂了,那種掙扎和糾結,她理解,她明白,所以更需要自己先跳出來,才有可能把薛子墨拉上來。
這種想法別人看來,任誰都會覺得厚顏無恥,一個活脫脫的第三者,就該被吐沫星子淹沒才對,但此時的任雪卻顧及不了那麼多,自己捅的簍子,自己打掃殘局,不管最終的結果是好是壞,為了薛子墨,為了顧曦顏,也為了自己!
雖說人生進退是常事,關鍵在一個“熬”字,火候到了,滋味自然就有了,但她不願意干坐着等,現在三個人都過得不輕鬆,一直沉溺在往事裏或傷心或歉疚或自責着不能自拔,早已於事無補,那她為什麼不做點什麼呢?
她寧願選擇之後遺憾,也不願帶着遺憾去選擇,雖然這把雙刃劍曾經傷了別人,造成今天這種局面,但她還想用它扭轉乾坤……
即使最後幸福的人不是自己,那又有何妨?他們不快樂,自己又有什麼幸福可言?何況自己身上的窟窿眼兒還少嗎?她是朝着“選擇之後遺憾到此為止”的方向努力就好,很多時候人可以不去選擇,但她從來都不想失去選擇的能力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