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風雲之六五
朝雲師傅一幅很想讓她猜的模樣,何子衿隨口道,“這有什麼好猜的,總不會是過來敘舊的吧?”要敘舊早敘了,何子衿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合掌一擊道,“啊,我猜到了,肯定是來敘舊的。”
接着,何子衿根本不必人問就滔滔不絕的嘚啵嘚的說開了,“自師傅你回了帝都,也沒見你跟大長公主來往過。你們這麼多年沒見面,見面能說什麼,肯定得說些舊事敘敘舊啊。”忽然眼角餘光瞟向朝雲師傅露出絲絲鄙夷,何子衿見機改口,“當然啦,這麼俗的見面方式,別人可能用,師傅你是不可能用的。既是見故人,又非敘舊,那必是說新事的。如今當朝新事,還能與公主有關的,自然是曹家的事了。”
見朝雲師傅雖未曾開口,眼中卻是閃過一抹訝意,進而露出淡淡笑來,何子衿就知自己說的挨了邊兒,她皺眉思量,“不過,師傅你素來不理俗務,何況小小曹家,更不入師傅你的眼。師傅你的性情,大長公主不會不曉得,既知你看不上曹家,那大長公主過來為何呢?難道是找你向太皇太后說項?”見朝雲師傅唇角一抿,何子衿立刻道,“但論身份,大長公主一樣是皇室長輩,而且,她自己的輩份暫且不論,其夫族顯赫,想辦一個曹家,於這位大長公主不過小事一樁,難道還為這等小人來麻煩師傅你。這想來也不是大長公主的風範。”果然,朝雲師傅微抿的唇角稍稍的那麼向上一翹,何子衿道,“既不是為曹家,卻又與曹家相關……要依我說,大長公主所來,我雖猜不出是為什麼的事,不過,顯然這件事是一件大長公主拿不準、需要看一看師傅你的態度的大事。”
朝雲師傅合掌輕擊,對羅大儒道,“如何?”
羅大儒笑,“子衿真不愧大仙兒之名,察顏觀色的本事,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何子衿見自己被二人看穿,也不惱,一拱手,厚臉皮的笑,“客氣客氣,我這也就班門弄斧。”
朝雲師傅哈哈一笑,“行了,你去吧。”
何子衿現在已是好奇的了不得,湊近了問,“師傅你不打算跟我說一說?”
朝雲師傅完全沒有半點兒要同她說的意思,就把人打發走了。
待何子衿走後,羅大儒方道,“子衿資質當真不錯。”
“那是,不說是誰看中的人。”朝雲師傅道,“打小兒就聰明,只是無大志,就愛溫溫吞吞的傻過日子。”
無大志的何子衿臨回郊外前還去看了回外孫子外孫女,再叮囑了閨女一番小心門戶的話,便回家去了。何子衿非但心無大志,還特存不住事兒,晚上在被窩裏就把在朝雲師傅那裏的事同阿念說了,阿念想半日,也想不明白文康大長公主到朝雲師傅那裏去做甚。
最後,阿念道,“興許大長公主是想弄死曹家一家子,沒什麼把握,想借朝雲師傅這裏,也算給太皇太后通個氣兒。”
“不知道。反正我看曹家好日子到頭兒了。”何子衿很為曹家即將到來的倒霉而高興。
只是,何子衿這心心念念就盼着死對頭曹家倒霉呢,結果,蘇冰與阿曦帶來的消息當真是嚇了何子衿一跳,倒不是曹家倒霉,是曹氏子曹廷殺妻之事,三司判決下來了,判斬監侯。小皇帝不同意,非要改成二十年流刑,三司堅持不能改判。正當陛下與三司僵持之時,刑部右侍郎當朝跳出來造反說是三司判得重了,立刻自懷裏掏出一本奏章參三司的老大循私。也就是說,刑部右侍郎把刑部尚書蘇不語、大理寺卿杜執、還有御史台左都御史都給參了,三人按規矩放下手頭事務,寫折自辯。小皇帝見三司不合自己心意,便令這位很有“眼力”的刑部右侍郎重審此案,最後,右侍郎以吳氏女不賢,曹氏子誤傷,判殺妻的曹氏子曹廷閉門自省三月。
何子衿聽后震驚的久久不能言語,覺着,曹家這不是倒台的節奏,這分分鐘要上天的節奏啊!
正好,趕上何子衿得去宮裏給大公主授課,嘉純郡主婚期將近,便不再學武功了,如今何子衿教大公一人便可。
何子衿先到慈恩宮請安,正遇着一屋子的大長公主們憤憤不平的找太皇太后告狀呢,太皇太后突然道,“皇家事難斷,江恭人說一說,要是遇此事,宮外都是怎麼斷的。”
這樣的人命官司,何子衿自然是秉心而言,她起身回道,“臣婦一介婦人,並不懂斷案。只是,臣婦生於民間,也聽過一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俗語,不知對是不對。”
長泰大長公主道,“以前我就聽說江大人最有風骨的人,果然是,良臣配賢妻。江恭人說的是正理,只是如今,這樣簡單的道理,遇到一個‘曹’字,也是難上加難了。”
壽陽大長公主道,“便是當年父皇在位,胡家因外戚之家顯赫當朝,也未聽聞有這等荒唐不公之事。我們這些公主後嗣,竟被人這樣作踐,每每想起,怎能不令人心寒。今兒個是打殺公主後嗣,明兒個還不殺個把公主,后兒個說不定就殺到昭德殿去了。我等一意維護皇室尊嚴,陛下卻如此偏頗曹氏,實不知置我等於何地!”
壽婉大長公主連忙勸道,“哪裏就到這等地步了,壽陽妹妹切莫這樣說,豈不傷情分。”
壽陽大長公主道,“我不似壽婉姐姐,已與曹氏聯姻,我便是自此再不進宮,也不會與那等禽獸之族結親!姐姐也小心一二,曹氏張狂,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要了姐姐的強。”
壽嫁大長公主面兒上很有些不好看,沉了臉道,“我還不是好意勸妹妹,看妹妹說的都是什麼話。”
“行了。”太皇太后道,“這有什麼好爭的,壽陽你做什麼不來宮裏,我還在一日,你就該來,你不來,白叫人看笑話。我在一日,也必會給你們個公道。”
壽陽大長公主道,“虧得有皇嫂,不然,我們公主在咱們皇家,當真是連個站的地兒都沒了。”
何子衿今日上完課,是心肝兒狂跳的回的家。
阿念知曉慈恩宮之事後,道,“要是曹家聰明,這個時候就應該殺了曹廷。”
何子衿小心臟撲通一跳,道,“這可是親生的兒子親生的孫子,如何捨得?”
“這不是捨得捨不得的事,誰讓曹廷誤殺大長公主的孫女呢。”阿念道,“瞧見沒,大長公主們都不會罷休的。公主雖貴,卻是生來與帝位無緣,宗室藩王,沒哪個人會願意得罪公主們。不論陛下還是曹家,要是明白,立刻殺了曹廷,平息公主們的憤怒。”
“要是有一個明白的,事情也到不了這個地步。”何子衿道,“你說,有這樣糟心的事兒,今年太皇太后還過千秋節么。”
“怎能不過,這是陛下親政以來太皇太后第一個千秋節。太皇太后先時代陛下執掌朝政,這樣的功勞,陛下必然要為太皇太后大辦千秋節的。”
何子衿道,“那得準備獻給娘娘的壽禮了。我在宮裏,可沒少得娘娘庇護。”
阿念由衷道,“是啊。便是不從私心論,皇室有太皇太后這樣的長輩,真是朝廷的福氣。”
何子衿沒想到的是,這個千秋節,竟會是如此這樣一個令人終身難忘千秋節。
阿念因無官無職,並不能再進宮赴宴,他與子衿姐姐提前一天回城休息的,第二天一大早,讓長子送了子衿姐姐去宮裏。依舊與往年那般,江何沈三家的女眷是一道去的。三家的女眷們的誥命品階不高,雖有幸赴宮宴也是排在偏殿的偏殿了。給太皇太后拜過壽后,宮宴剛剛開始,何子衿夾了一筷子鮮蘑,就見外面疾步跑來一隊黑甲侍衛,何子衿當時心下一驚,這並不是大內侍衛。那隊黑甲衛如鐵塔一般,駐守門外,一動不動,但行止間的種種肅殺,已是令人心悸。
許多誥命臉色皆是泛白,何子衿手一哆嗦,筷子裏夾的鮮蘑就掉到了案間。她放下筷子,先拍拍沈老太太的手輕聲安慰幾句,再看向何老娘、沈氏,給二人一個安撫的眼神,何子衿一雙眼睛緊盯着門口,一時,有一個着黑甲將領服的男子過來點了幾個人名,皆是姓曹的,雖未叫到自家人的名兒,何子衿也是一顆心恨不能提到嗓子眼兒,因為,點完名后,跟着進來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將那幾位曹氏誥命堵嘴拉拽了出去。整個過程,曹氏誥命沒來得及發出半點聲響,便被不知拖到了哪裏去。
如果親自細歷這種環境,就會明白,倘真是劇中那等鬼哭狼嚎的橋段,其實並不嚇人。最令人恐怕就是這種無聲的處置,何子衿不知為什麼,她直覺就知道,那幾個被拖走的誥命,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誥命們哪裏經過這個,尤其許多上年紀的,都嚇得不輕。
何子衿自己也嚇到不行,再看沈老太太,都哆嗦了,何老娘倆眼就知道看自家丫頭,江氏沈氏也好不到哪兒去,都拿何子衿當個主心骨兒。而其他誥命,都一樣,強不到哪兒去,已是有膽小的嚶嚶哭泣起來。何子衿主要是怕倆老太太嚇出毛病來,她起身道,“大家不要擔心,今天是太皇太后的千秋壽宴。那幾位誥命,我細想了想,大家肯定也注意到了,剛剛點的名兒,都是曹家的誥命。或者是前頭出了什麼事,可咱們各家,只要與罪臣無干,只管放下心來,更不必擔心各自的家人,大家想一想,自來夫妻同體,咱們做女眷的都沒事兒,男人們更不會有事。”
多數人其實是一時嚇懵了,何子衿姿態鎮定,一說話一提醒,諸多嚇懵的腦子重新運轉起來,許多人面色稍稍好轉。便是何老娘也大大的鬆了口氣,腰板兒重新挺直了:她家非但與曹家沒關連,還被曹家害的不輕。便是何老娘不大懂朝廷的事,這會兒聽自家丫頭一說,也知道自家是平安了。
許多誥命竊竊私語,何子衿坐下來,安慰了沈老太太幾句,沈老太太還悄聲問,“你舅不會有事吧?”江氏也看向何子衿。何子衿輕聲道,“舅舅今年官員考評,皆因曹家作梗,得了中評。外祖母放心,咱們幾家都是與曹家不對付的,舅舅絕不會有事。”
自家兒子平安,沈老太太也便放心了。眼下誰也沒了吃飯的心思,沈老太太雙手合什,開始念經,何老娘見沈親家念起經來,她也有樣學樣,嘴裏絮絮有詞。
及至下晌,諸誥命方得了吩咐,可以回家了。
一家人出宮之後方曉得,就在當天,曹太后欲毒殺太皇太后,曹氏夷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