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風雲之六三

帝都風雲之六三

李九江李尚書簡直是個謎一個人物。

這位大人論資歷論功績,滿朝大員,怕只一個兵部尚書柳扶風柳國公可與其相提並論,便是當朝首輔韋相,較之李九江怕也要略遜一二的。

這位大人,功高,位高,權重。

這是在政治角度的解讀,李九江一路走來,完全是一個正常權臣與能臣的晉身之路。但與尋常權臣不同的是,李九江一生,不婚不嗣,與家族永安侯府一直是不遠不近、不冷不熱的態度。尤其是與生父老永安侯,那真是……不是傳聞中的不睦,而是,切切實實的不睦。李九江升任吏部尚書之時,因有父子不能同為六部尚書的規矩,老永安侯便自兵部尚書之位上退了下來,之後,老永安侯讓爵給嫡子李宣,便是現任的禁衛大將軍李大將軍,自此,老永安侯正式退出歷史的舞台。

但是,要知道,如李家父子這樣的情形並不罕見,如蘇不語,包括蘇不語的兩位兄長,都是在相對年輕的年紀就有不錯的官位,但因當時其父先蘇文忠公為首輔,蘇不語的兩位兄長一直做了封疆大吏一地總督,也未能入中樞為官。至於蘇不語,他的官場之路更是曲折,先是避嫌,其父為首輔時,他一直是刑部侍郎,不能再進一步。之後,其父過身,蘇不語辭官守孝,待孝滿起複,當時如果朝中有合適的位置,蘇不語會更早的升任一部尚書,但事實上,蘇不語守孝后謀求差使時,直接是謀的外缺,便是因朝中沒有空缺之故。之後,蘇不語六年外任,方重任刑部侍郎,隨後再升任一部尚書,位在中樞。

所以,蘇家三兄弟,為避父親嫌,於官位上,只有年紀最輕的蘇不語在父親過逝后得以入閣。

若李九江當年肯避父嫌,老永安侯應該不會那麼早讓爵辭官養老。但,李九江沒有讓,他直接升任吏部尚書,把他爹從兵部尚書之位上擠兌了下去。

李九江對家中三個弟弟,唯有現永安侯兼禁衛大將軍的李宣親近一二,其他兩個弟弟就很尋常。

當然,這也可能與李九江是庶出有關。

事實上,李九江少時還曾有不孝的名聲傳出,雖是老皇曆,但也是事實。亦可由此推測,起碼李九江少時在家中並不得意,也是真的。

更不必提李九江官高位顯之後,一直辟府獨居,而非住在自家永安侯府,聽聞當年仁宗皇帝親自作媒,李九江都婉拒了去,其人至今無妻無子,孤身一人。

這樣的人,似乎也在暗示,他這種獨特的性情,絕不是可用常理來揣測的。

便如小唐大人,這是李九江唯二愛徒,小唐大人都割袖斷義了,李九江也沒睬他。要說小唐大人還只是師生之名,但,李九江唯一還親近的家族的弟弟禁衛大將軍李宣,據聞也十分不能理解其兄所為,親自上門解勸,李大將軍把嘴都說腫了,李九江仍是一意孤行。

然後,李九江還辦了一件震驚整個帝都城的事,他請示了族長,也就是他爹老永安侯,打算另立族譜。整個帝都官場不禁嘩然,這年頭,不要說另立宗族,就是父母活着,都不能允許分家的,分家就是大不孝,違法的。更不必說,父母活着,另立宗族了!

御史台先炸了,左都御史鍾御史帶着御史台大大小小的御史險沒用吐沫星子把吏部給淹了,據悉,參奏李尚書的奏章便有半屋子之多,內閣都看不過來。

禮部亦說此事不妥,不想,能生出李九江的老永安侯也不是個尋常人,這位已退出歷史舞台的大長公主駙馬兼老侯爺,直接准了李九江另立宗族之事。憑誰來說來勸,沒用。李家尋了個日子,李九江便自宗族遷了出去,如今,李尚書已是自成一族。

雖然這麼多人蔘奏李九江,陛下都以“此乃永安侯府家事”為由,隨人怎麼說去吧。倒是李九江,御史台敢參他,完蛋了,御史台今年三品以下的官員考核可想而知。左都鍾御史為此大怒,當朝就與李九江撕打起來,倆六十幾歲的老頭兒,打得年輕人都拉扯不開。鍾御史大怒,指着李九江大罵,“無恥之尤!恥於爾等為伍。”

李九江淡淡一句,“有本事辭官我才服你!”

鍾御史當時腦子一熱,險些真辭了官。不過,鍾御史也是多少年的老人兒了,他道,“老子便是辭官,也切不會便宜爾等小人!”就是不辭官!氣死姓李的!

李九江回以鄙視眼神,理理衣袍,雖鬢髮略有凌亂,卻仍不減風度翩翩。要知道,李九江兩個弟子,一個是文官小唐大人,另一個是武官忠勇伯。所以,李大人其實文武雙修,要不是鍾御史與大寺理卿杜寺卿交好學過兩手防身術,他怕要在打架中吃虧的。

韋相出列,以李九江鍾御史當朝打架,御前失儀之事,罰二人各半年俸祿。鍾御史氣哼哼的沒說話,李九江道,“此事乃鍾御史先動手,我不過防禦。故,首輔大人所判偏頗,臣不服。”把韋相噎得,險翻白眼兒。

最後,陛下調停着,李九江罰三個月薪俸,鍾御史罰半年。這種決斷,真叫鍾御史吐血,要不是有同僚死拉着鍾御史,鍾御史怕真要一怒之下當朝辭官了。

就這麼著,李九江還道,“陛下偏幫恩師,臣就給韋相這個面子。”

韋相,“那我就謝謝李尚書給我這個面子。”

李九江,“不必謝下官,首輔謝陛下就是。”

總之,李尚書簡直是成了朝廷的公敵啊。跟他比起來,曹家都顯得可愛了。偏生陛下現在視李九江若腹心,憑誰如何參奏李九江,陛下維護的很,一時,竟是誰都拿李九江沒法子。

多事之秋。

何老娘特意到郊外,同自家丫頭道,“今年咱們幾家運勢不大好,我約了你外祖母、舅媽她們,還有你娘,阿幸、阿媛她們,咱們一起去西山寺燒燒青雲香。”保佑家裏男人們青雲直上才好。

結果,這香還沒燒呢,馮姑媽一家來帝都述職。

馮姑丈如今已是位在從三品參政,任期滿后,按規矩來帝都陛見,也要謀一新缺才好。

不得不說,馮姑丈來得很不是時候。不過,這也擋不住一家子團聚的高興啊。馮姑媽見面禮就備了兩車,見到弟弟家這樣的興旺,如何能不歡喜。何家宴席就擺了兩日,何子衿阿念這住郊外的也回城住了些日子。婦道人家無非是說些這些年的瑣事,馮姑媽見着阿曦生的龍鳳胎格外歡喜,還說呢,“當初就是離得太遠,音訊不便,不然,哪裏輪得到阿念,我原是想子衿來我家裏做媳婦的。”

沈氏笑道,“別說,阿翼與子衿小時候不真是合得來,阿翼每次一去就給子衿買好吃的,還有送給子衿的小木馬,子衿存了多少年。”

何子衿笑道,“現在還有呢,阿曄阿曦小時候,給他們玩兒過,待他們大些不玩兒,我就又收起來了。”

大家說些舊事,極是歡喜。主要是,馮姑媽家的日子也一直很好,馮姑丈這些年做官兒順順利利的,只是,此時來帝都,卻不是最佳時機。

如今帝都的情勢,何恭阿念先與馮姑丈說了,阿念道,“虧得姑丈如今已是從三品,謀缺之事不經吏部,主要看內閣的意思。不然,如今來帝都謀缺的人,但凡走了曹家門路,吏部那裏便極好安排。倘是不走曹家門路,便要公事公辦,再者有運道不好的,就更難說了。”

馮姑丈略有不解,道,“往常來帝都,李尚書一向公道。”

何恭道,“今日李尚書,已非往日李尚書。現在怕就是去曹家送禮,好缺也不多了,聽說前些日子,安排了一批曹姓人,或是與曹家沾親帶故的。說來可恨,各軍中都在安排曹家親信。曹家所謀非小啊。”

馮姑丈原是尋思着能再往上走一步的,聽小舅子這般說,馮姑丈道,“那我不如先試試,看能否連任。”感嘆,“我們這些外任官,久不來帝都,竟不知帝都這般情勢。”

“如今的稀奇事兒多着呢,因曹家做了陛下外家,自陛下親政以來,曹家雖仍未復爵,但陛下親近外家,曹家又與李尚書交好,現在不少人都在走曹家的門路。還有可笑的,外地來的官兒,也是姓曹,立刻巴結上去,因巴結的到位,還與帝都曹家連了宗,成了一家人。”何恭道,“如今的人,為了官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也不管祖宗願不願意。”

馮姑丈都奇怪,道,“那為什麼不直接走李尚書的門路?”

“李尚書為人,不可以常人揣度。”阿念道,“有人給李尚書送禮,李尚書轉天就把送禮的人給參了。再者,李尚書於朝中結怨頗多,現在御史台和吏部是死敵,御史台早盯着他呢。我看,都有人恨不能給李尚書送銀子,然後做個局把他弄下去。李尚書這麼些年的吏部尚書,坐得穩穩噹噹,他斷不能給人留下這種把柄的。”要是李尚書好收拾,御史台鐘御史能生吃了他。

阿念給馮姑丈出一主意,道,“內閣如今與吏部不睦,李尚書大有要力壓內閣之勢。姑丈倘去內閣那裏走動,要是遇着韋相,只管罵吏部罵曹家,便對了。要是遇着蘇相,就不要罵吏部,只罵曹家。”

馮姑丈聽得一樂,又道,“不是說吏部與曹家狼狽為奸么,蘇相出身名門,焉會與他們為伍?”

“蘇相與曹家不睦,不過,蘇相與李尚書是多年交情,縱李尚書今助紂為虐,蘇相仍是不願聽人說李尚書的不是。”何恭解釋道。

有小舅子在帝都為官,馮姑丈此來,雖帝都形勢不佳,但他想謀連任卻着實心裏有底,省去了許多打聽。尤其阿念給出的損招,馮姑丈有幸見着韋相,話間表示了對吏部與曹家的滿,韋相果然看他順眼,馮姑丈的連任文書很快下來。

馮姑丈這裏順利,闔家皆為馮姑丈歡喜。

馮姑丈就是不放心小舅子家裏,想着阿念與曹家是徹底翻臉了,小舅子家怕也要有幾年苦熬,馮姑丈道,“眼下外放怕無好缺,要依我說,待形勢好些,不若謀外任官。”

何恭道,“是啊,帝都雖好,事情也多,倒不若外任時清靜,能一心一意做事。縱地方寒苦些,也不懼的。”

馮姑丈既來帝都,各方面的關係也要打點一二,他尚未赴任,就親眼見到了如今帝都權利鬥爭的嚴酷。曹家嫡支,據說剛剛就任禁衛軍副將的曹氏子弟曹停,便被人發現馬上風死在了青樓的床上。

這樣的醜聞,御史台沒有不發聲的,事情尚未查出個結果,宮裏曹氏女生了皇長子。

然後,永福大長公主的孫女嫁了曹太后的侄子,兩家聯姻。

馮姑丈辦下連任的手續,準備去任上連任時,曹家又暴出一驚天大案,竟是這對聯姻的小夫妻,曹太后侄子曹廷失手殺了新婚妻子吳氏。永福大長公主一怒之下告到陛下面前,陛下命三司嚴查此案。

馮姑丈也是多年為官,卻給帝都城幾番的狂風暴雨驚得有些心率失調。馮姑丈都想着,要不要帶妻子馬上赴任,只是,又想着,與岳家這些年不見,馮姑丈還想在帝都城多留幾日。阿念與何恭卻都是勸馮姑丈立刻上任,何恭道,“姐夫趕緊帶着姐姐去吧,如今這帝都城,委實亂的不行。咱們再見面也有的是機會,我們在帝都,如今去留兩難,姐姐、姐夫莫要久留了。”

“是啊。姑丈此去,切莫與曹系官員來往太密。永福大長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嫡長女,仁宗皇帝的長姐,她定不能罷休。曹家此時卻是有皇長子在手,又是陛下外家,出事的是曹家嫡長孫,他家定要保全嫡長孫。這事,怕是要釀成宗室與外戚之間的大案,曹系根基太淺,一向不得人心,雖有吏部李尚書為援,李尚書的嫡母文康大長公主是永福大長公主嫡親的姑媽。這回,曹家定要倒霉。”馮姑丈久不在帝都,對帝都的事不若何恭阿念翁婿清楚,故而,阿念多作解釋。

馮姑丈很是欣慰,拍拍阿念的肩,道,“放心,你的話,姑丈記住了。咱們雖是要做官,也想往上走一走,卻也不能做小人。”大半輩子都過來了,馮姑丈便是為子孫前程計,也是極注意個人聲名的。

阿念笑,“姑丈自然心裏有數,我也不過白嘮叨幾句。”像吳夫子岳家曹家,那真是攔都攔不住,已與帝都曹家連宗。彼曹家不過外人,馮姑丈卻是實在親戚,阿念難免有些擔心。

馮姑丈家走後未久,江伯爵江行雲與丈夫江南海軍統率馮飛羽馮大將軍,奉陛下之命前來帝都參加長子馮烈與嘉純郡主的大婚禮,這一對東穆朝權勢赫赫的夫妻,同時帶回帝都的還有請陛下親閱的三千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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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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