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風雲之六一
阿念早知道朝中的事兒了,小舅子過來時與他說的,阿念倒是尋常,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陛下要如何,誰也沒有辦法。咱們做好自己的本分也就夠了。”
阿冽道,“真不知道陛下這是不是孝,要說孝,難道只孝順生母,置太皇太後於何地?陛下初登基時那幾年,可都是太皇太后與內閣主持朝政,咱們縱官小職微,可總讀過幾本史書,若無太皇太后與內閣制衡,陛下親政焉能如此順遂?論對皇室的功績和在皇家的地位,太皇太后哪樣不強於曹太后?陛下如此不顧及太皇太后的意願,只論血緣親近,當真令人心冷。”
要說以往許多人還只是對曹家不滿,如今朝中許多人,似阿冽這樣官職不高的人,卻是因皇帝陛下親政以來對母族的所作所為而不滿了。聽阿冽這話,阿念頓時明白,以往陛下未親政,政務皆由太皇太后與內閣處置,故而,但凡有事,大家習慣性的會看慈恩宮與內閣的應對。故而,陛下年輕疏狂,於女色上未有節制,可還是阿念經常說的那句話,畢竟是年輕人,何況,小皇帝與曹氏女之事,還有個最大的始作俑者曹太后,這一切,都令人對未親政的陛下有了無數開脫的理由。如今卻是不同了,陛下已親政,一應政令,皆出自陛下之口,但凡政令有所不妥,自然便是陛下的責任。
蠢才不管事還罷,這一管事,簡直是暴露智商啊。
阿念早對小皇帝死心了,要說阿念對親情的認知,簡直是與小皇帝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小皇帝對親娘真是剖心剖肝,眼瞅着江山不知什麼時候都得給這對蠢母子禍禍的倒了灶。阿念完全不同,阿念對生父生母冷酷到比路人甲還不如的地步,至於與小皇帝的親緣,阿念能與這小皇帝有什麼親緣啊。阿念看的,不過是先帝的面子,還有就是阿念身為人臣,身為讀書人的良心。
但,人慾作死,神仙難救。
早在柳氏女去庵里祈福,小皇帝一意將曹氏女留在身邊時,阿念就徹底對小皇帝死心了。
如今聽阿冽這般說,阿念道,“陛下這樣親近外家,雖則曹家復爵沒能成,可韋相攔一次怕攔不了第二次第三次,曹家必然要張狂一段時間的。你們都小心些,就曹家這等小人,長久不了。”先帝臨終前給大兒子安排的三座依仗,小皇帝如此維護生母,違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又不是只他一個孫子?至於柳家,柳氏女都去庵里了,柳家卻一直沒動靜,這可不是什麼好的信號。別看小皇帝親政,阿念半點兒不看好帝黨。便是韋相,與慈恩宮共掌朝政時,都能被慈恩宮壓上一頭,縱如今慈恩宮退居後宮,陛下親政,內閣權力無所動搖,只是,難道這就意味着內閣能掌控朝局嗎?實際上,韋相一介首輔,不是連區區曹家都無計可施么?
阿念雖不在朝中,可不知為什麼,或者就是因他不在朝中,反而比任何時候都旁觀者清了。
阿念非但讓阿念小心着些,便是子衿姐姐進宮教導大公主與嘉純郡主功課,阿念除了親自相送外,也是千叮嚀萬囑咐。何子衿道,“放心吧,宮裏有太皇太后呢。”
何子衿一向心寬,結果,卻是不幸被阿念言中了。
何子衿是教導完大公主與嘉純郡主當日的課程,出宮時,遇着一位宮人帶着兩位內侍半路相攔,請她去壽康宮,說是曹太后宣她過去說話。何子衿哪裏肯去,何子衿道,“我現在要去慈恩宮,容后再去壽康宮吧。”
那宮人笑道,“太皇太后這個時辰正在用膳,恭人不如先與我去壽康宮,再去慈恩宮不遲。”
何子衿道,“慈恩宮的差使,實在是不敢耽擱。”
那宮人冷了臉,喝道,“何恭人是要違逆太後娘娘的懿旨嗎?”
何子衿也冷了眼,“少拿着雞毛當令箭,你即說懿旨就拿出來給我瞧瞧!我既不認得你,更不曉得你是不是壽康宮人,誰曉得你是不是謊稱壽康宮人的細作,故意敗壞壽康宮的名聲!”
那宮人能被派出來做事,也是個伶俐之人,只是,在宮裏再如何伶俐,也是規矩之內的伶俐。何子衿又不傻,她家阿念抽了曹太后她爹一記大耳光,曹太后把她找去,萬一給她兩巴掌,她也是白挨着。她反正咬定主意,就是不去。那宮人對兩個內侍一使眼色,“請何恭人去壽康宮坐坐。”就要用強。
要何子衿說,這宮人也是腦子有坑,她是什麼人,當然,她是四品恭人,這個誰都曉得。但,何子衿同樣也是被太皇太后指給大公主與嘉純郡主的武先生,或者有人覺着,她這位武先生的水分很大,可實際上,何子衿是真的會武功,而且,何恭人的武功雖遠不及江侯爵可一劍斬殺敵方大降的水準,但放倒一位宮人與兩個內侍是綽綽有餘。何子衿卻沒動手,她擔心動手給人留下把柄,她索性一提裙子,撒腿就跑。何子衿是常年緞練身體的人哪,她三十幾年,打五歲起,就每早練拳,風雨不輟。現在更是與阿念兩人,晨間漫步,偶爾爬山,那身體緞練的,宮人自不必說,剛沒跑幾步就被甩得老遠,兩個小內侍倒是在宮裏鍛煉多年,只是,他們鍛煉多是鍛煉着怎麼服侍人,這種長距離快速奔跑,四條腿加起來都追不上何子衿。要是這時候有個八百米跑步項目,何子衿定能拿滿分,她一口氣跑到慈恩宮,倆小內侍追到慈恩宮附近,沒敢再追。
何子衿經常出入慈恩宮,她進去很容易,太皇太后在用午膳,宮人沒讓她立刻進去,而是引她到偏殿,還給她上了一份四菜一湯的午餐,何子衿連忙起身謝過。慈恩宮的宮人,都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沉靜,這位宮人姓紀,聽說是以前服侍紀嬤嬤的人,後來紀嬤嬤出宮,紀宮人就留在了宮裏。紀宮人道,“恭人先用飯,一會兒倘太皇太後有宣召,我過來與恭人說一聲。”
何子衿道,“麻煩姐姐了。”
紀宮人笑道,“恭人客氣了,嬤嬤待我如同母女。”便未再多言,轉身去了。
紀宮人待尋了機會將何子衿之事的龍去脈都說與了太皇太後身邊的女官紫藤姑姑聽,紫藤說與太皇太後知道,太皇太后聽到說何恭人是一溜煙甩脫了壽康宮的人跑到慈恩宮來的,微微一笑,道,“何恭人跑得倒是挺快。”
紫藤笑道,“以往江伯爵也說過何恭人神氣完足,雖不是一等武功,也是摸到了武功門檻兒的人。”
太皇太后翻過一頁書,問,“何恭人用過午膳沒?”
紫藤道,“小紀取了一份例飯給何恭人,這會兒已是用好了。”
“那宣她過來說話吧。”太皇太后待人一向寬和,當然,這也得是能入太皇太后眼的人。何子衿福身一禮,太皇太后指了指手邊的一把椅子,道,“坐下說話。”
何子衿過去坐下,正思量如何開口,太皇太后已道,“外頭人看皇家,多是覺着迷霧幢幢、高不可攀,其實,皇家與外頭百姓家,差別也不大。外頭的人,有智者,有賢者,也有愚者。你看皇家,也是一樣,蠢的,因接觸權力,只會更蠢。”
何子衿險沒笑出來,她連忙道,“這幸而有太皇太后,要不,我們這樣的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太皇太后道,“你這樣機伶就很好,那幾個手長腳長的,慎刑司已去處置了。以後再有你的課程,就來我宮後頭的小校場上吧,那裏雖略小些,也是樣樣齊全,我早上晚上用,平日都是不用的。”
何子衿很是感激,道,“皆是因為我的緣故,令娘娘這樣操心。”
太皇太后正色糾正,“是因為你這個人,值得我操心。”
何子衿真心認為,許多剖心之言,其實並非豪言壯語,雖然她依舊覺着是沾了阿念身世的光,卻是對太皇太后充滿感激。
何子衿出宮后,阿念就在外頭車畔等着呢,一見子衿姐姐,連忙幾步快走地去,拉着子衿姐姐的手問,“不是說晌午就出來,怎麼到了這會兒,可是出事了?”
“沒有,我好着呢。”待倆人到了車上,何子衿方與阿念說曹太后着人截她的事,何子衿道,“我又不傻,曹太后定是沒安好心,我連忙跑太皇太后那裏去了。”把太皇太后處置曹太後宮人內侍的事也與阿念說了。
阿念咬牙切齒,“這殺千刀的婆娘!”已是將曹太后恨的不行。要不是江家沒啥權勢,阿念都想親自上陣弄死曹太后。
何子衿寬慰他道,“何必生這樣的氣,太皇太后說了,以後就在慈恩宮教大公主和嘉純郡主武功,我看太皇太后與曹太后是徹底撕破臉了。不過,曹太后再張狂,宮裏的事,皆是太皇太后說了算的,就是曹太後身邊的人,太皇太后一句話便處置了。”
阿念感嘆,“虧得還有太皇太后。”
好在,接下來雙胞胎的秀才試頗有斬獲,讓阿念暫時放下如何悄無聲息弄死一國太后的課題。如徐山長所言,秀才有望,廩生就比較難了。
雙胞胎便是如此,秀才考是考上了,只可惜沒能排上廩生。
阿念有些遺憾,何子衿完全不在乎什麼廩生不廩生的,廩生主要是每月能得六斗米,現在家裏又不缺米吃,主要是,雙胞胎現在就是小秀才了。多光彩啊,才十四歲,要知道雙胞胎是冬天的生辰,說是十四歲,其實還差半年才十四歲整。唉呀,因為阿念基因出眾,三個兒子都是文科小神童啊。
何子衿很是喜悅,阿曦過來時,還與阿曦說呢,“你上學那會兒,在班裏也成績很好。”
何家擺了一日酒,宴請親戚。親戚間亦覺榮耀,很為雙胞胎高興,都說雙胞胎有出息。消息傳到聞道堂,雖然在聞道堂,秀才實在是多的爛大街了,要在聞道堂見一讀書人都沒有秀才功名,那都是聞道堂的恥辱。可關鍵是雙胞胎這樣的年紀,還是頭一次考秀才,直接就考上了,雖不是廩生,但說一聲“少年才子”啥的,也不算誇張啦。
尤其徐太太,看阿昀的眼光那叫一個柔和喲。
吳夫子也很是誇了雙胞胎一回,還有阿晏,非但有考試運,還接着迎來了戀愛的曙光。這事兒得自吳家說起,先時說過,吳家姑娘自小定了曹家表哥的親事,這位曹表兄說來也是才貌雙全之人,聽聞家中父親亦在外地任着州官兒,家裏也是當地大族。曹表兄為人八面玲瓏,比姑丈兼岳父的吳夫子強百倍,說句實在的,翁婿倆的性情不是很相合。
但,怎麼說呢。
畢竟是定了親事的,吳夫子縱不怎麼待見女婿,索性眼不見為凈,少與女婿來往罷了。反正曹女婿在聞道堂附近置了豪宅,又不住在吳家。
吳夫子完全是為了閨女,才能忍着曹女婿些。
卻不想,曹公子辦了件讓吳夫子忍無可忍的事,倒不是曹公子吃花酒對未婚妻不忠誠啥的,曹公子早就有通房在身邊服侍。吳夫子一直對此很有些意見,卻也不至於因通房就同女婿翻臉。吳夫子翻臉是因為,有一日,曹公子來到姑媽家,一臉得瑟的同姑媽姑丈說起與帝都曹家連宗之事。
是的,帝都曹家,就是大家想的那個曹家,曹太后的娘家,曹家。
曹公子眉飛色舞的說起兩家淵源,道,“說來,祖上原是一支,後來因着我們這邊的老祖宗遷去了冀州,曹太爺這一支去了陝地,就此斷了聯繫,其實,說來祖上原是一家人。我與曹家長房嫡長孫相識,說著說著,說到祖上,論起親緣來,委實不是外人。我已給父親去信,父親今年正因任期將滿,要來帝都述職,倘能與陝地曹家重續宗親,也是一樁喜事。”
曹公子滿面歡喜,唇角微翹,玉一般的臉龐神采飛揚,吳夫子聽的已是勃然大怒,啪的摔了手裏的酒盞,指着曹公子就是一通罵,怒道,“好個沒見識的小子,你家原也算清白的人家,焉何要攀附那種裙帶阿諛之族,只嫌家裏祖宗名聲好是不是?”
這吳夫子的性子也是不招人待見,你有事兒說事兒,女婿兼內侄兒哪裏做得不好,你是細細的與他分說便是,你可翻什麼臉哪?
曹公子涵養算不錯了,敬着這是長輩,因有姑媽親自解勸,也只是臉色十分難看的告辭了。吳夫子還放了狠話,“你家要是與那種無恥之家聯宗,咱們兩家一刀兩斷,恩斷義絕,再不來往,你與阿靜的親事也到此為止!我絕不會將閨女嫁給攀附小人!”
曹公子氣的,臉都青了,回家很是發了通脾氣,把姑丈罵了大半個時辰才算消氣,心說,你算老幾呀!他身邊美姬通房都有,又自恃才學,雖表妹貌美,也不是非表妹不可。曹公子把吳夫子的話再添油加醋的寫了信着僕人送回家去,吳夫子也給大舅子寫了信,直接就說了,你家要是跟帝都曹太後娘家聯姻,咱兩家一刀兩斷,親事也不必再提。反正,怎麼罵曹公子的,吳夫子就怎麼寫給曹大舅的。
可想而知曹家接到這兩封信的反應,吳夫子因科舉蹉跎,曹家不是沒意見,覺着當初嫁閨女真是嫁虧了。就是因兩家實在親戚,有吳太太的面子,曹大舅心疼外甥女,這才想着繼續親事。其實,因吳家越發沒落,曹大太太早不樂意這樁親事了。今有此良機,曹大舅也很是氣惱,曹大太太豈有不趁機挑撥的。
曹大太太在曹大舅耳朵邊使勁兒,阿晏也沒放過這等千載良機。雙胞胎中秀才后,就算從官學畢業了,因他們中秀才的年紀小,雖然名次一般,官學還給了一人五十兩銀子的獎勵。雙胞胎得了銀子,今亦有功名在身,便很是榮耀的就搬到父母這邊兒住了,方便就近努力媳婦。
原本這是吳家內務,尋常人哪裏能知曉,偏生阿晏中秀才后沒事,賊心不死,又時常往吳家去。吳夫子好酒,吃了酒,嘴上便沒個把門兒的,啥都說。阿晏乍聽得此事,頓時心下大喜,先是假惺惺的勸吳夫子,“吳叔叔你就是跟我爹一樣,太正直啦。現在這世道,正直的人不吃香了。你是滿心好意,別人只當你擋人青雲哪。”
吳夫子雖有些狷狂,又不是傻子,相對的,吳夫子才氣縱橫,在這上頭,阿念都自認不及。吳夫子一眼就看穿阿晏的那點子賊心眼兒,自斟一盞美酒,斜睨阿晏道,“我還不曉得這個。你小子也少說些假模假樣的話,肚子裏不定怎麼偷着樂的吧。”以為他沒看出來么,這小子也沒啥好心眼兒。
阿晏臉皮多厚啊,他非但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還趁機推銷自己,湊過去給吳夫子打扇,道,“我偷着樂什麼呀,我是怕吳叔叔你氣壞了身子。我爹就跟你似的,我爹為什麼罷的官兒啊,你知道不?就是因為我爹實在看不過曹家辦的那些事兒,當朝給了那誰,就是以前做過承恩公的,姓曹的,叫曹斌的那人,我爹不恥他家做的事,當朝抽他一記大嘴巴。我爹是為這個罷的官兒,所以我才說,你倆真像啊。”
吳夫子一聽這話,頓時愣了,慢慢抿口盞中酒,道,“你爹可不像有這種氣性的人哪。”
“那看着有氣性的,不一定做得出我爹這樣暢快的事兒!”阿晏道,“我爹平日裏瞧着好說話,性子也好,可要是遇着看不過眼的事,他就是拼着官兒不做,也要直言的。”
吳夫子一拍大腿,仰頭將酒吃盡,啪的放下酒盞,道,“原本我不大喜歡你小子這滑頭兒勁兒,不想你爹是這樣的一個人物,如此,我倒是能仔細考慮一二了。”
阿晏心下一喜,卻是無師自通的以退為進,道,“您現在也不用急,我家是把曹家得罪狠了的,我爹現在跟以前的同僚都少了許多來往,就是怕萬一我家出什麼事兒連累了朋友。我跟阿昀眼下也不定親事,得等我家安穩下來再說,不然,真出了事,不是說親家怕被連累。都是一大家子人,真連累了親家,我們心裏過意不去。”
“這是什麼狗屁話!我要怕連累,乾脆與你父絕交了!”
當然,吳夫子不會輕率的立刻把閨女許給阿晏,畢竟,閨女現在與大舅子家的親事還在身上,但,吳夫子絕非善變小人,他以往不知曉阿念罷官緣故時就與阿念關係不錯,如今知道了,更是經常去江家蹭酒喝,半點兒不怕江家會出事連累到他。
吳夫子還說,“我不過一狂士,江兄卻可稱名士,我不如江兄多矣。”以前都直呼阿念名字的,現在稱兄了。
阿晏就差補一句,“要不咱們談一談親事吧,岳父~”
不過,雖知現在不是談親事的好時機,但見刷爹很有用,阿晏現在是卯足了勁兒的來巴結他爹啊。最明顯的表現就是,給他爹買的點心,已經由普通包裝換成精品包裝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