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姜晏清（二）

我經常在想，只要我這輩子能在找到阿滿，不管讓我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心甘情願。

可我後來發現，最大的懲罰。便是她再也認不出我。

因為她死前的那句詛咒，我的魂魄一直不全，只有她的處子血能讓我聚集精魂，我本來想慢慢來，好讓她慢慢接受我，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理智。

我強要了她，因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讓她看到我。

而後果便是，她看我的眼神是陌生的，還有害怕。

她以前也怕我，卻是怕我不喜歡她，怕我趕她走，卻不是現在這樣，怕我靠近，怕我接觸她。我對她來說，僅僅是個可怕的惡鬼。

可我找了千年啊。我怎麼能因為她不記得我就放棄？就算她已經不是我記憶里的那個阿滿，就算我們之間的愛恨情仇，她早就忘得乾乾淨淨。

只要我能看見她，就算她是怕我的，我也知足了。

玄之說，“宮主。這是屬下第一次看見您笑。”

當時我正在束髮，想再去見她，玄之的一句話讓我不禁出了神，依稀記得。她似乎說過喜歡看我笑，我若總是板着張臉她會害怕。

我便想，如果我多笑笑，她是不是就不怕了？

可我去了便失望了，因為她竟然求她奶奶擺了陣法要收我。

縱然我魂魄不全，也執掌冥界近千年。一個凡人又豈能奈何得了我？

不過，那人是她的奶奶，我不能傷她，因為我知道她一定會傷心。

所以當她握着黃泉劍親手刺進我身體裏時，我縱然心痛如絞，也只能對自己說，“姜晏清。這是你欠她的，便是她刺上你幾百幾千刀，你也該受着。”

她一直說是我找錯了人，希望我不要再糾纏她。我每次的出現，帶給她的，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

這一刻我彷徨了，我猶豫了。

我在想我這一千年的等待，是不是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她已經有了她自己的人生，而我，也該讓那份根本就無疾而終的過去就這樣過去呢？

但，舍不下，也不甘心。

還是忍不住又去看了她，卻不想看到了一群女孩子在欺負她，我的阿滿，怎麼能給人欺負了去？

可是當我聽到她們是因為另外一個叫陸湛君的男孩子而找的她，那一瞬間湧出來的害怕，不比當年看到她死去少。

如果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那我該怎麼辦？

那個叫陸湛君的男孩子，有沒有很愛她，會不會照顧好她？

可是如果他愛她，又怎麼會放任這幾個不正經的女孩子來欺負她？

也許是給自己找了個堅持下去的理由，把她交給別人我不放心，我要親自守護她。

嚇跑了那些挑事的人，她一眼就分辨出來我是誰，她臉上寫滿焦急，叫我用我的樣子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不怕我了，她有期待。

只是這麼一個眼神，我便覺得上蒼對我姜晏清，也是不薄了。我就像個要嫁為人婦的小媳婦一樣審視起自己的衣着打扮來，生怕她看了會對我失望。

思來想去，我終於還是穿了那件她曾經最喜歡，還模仿着我的款式做了一套一模一樣的給她自己的那件紅袍出現在她面前。

她說我真好看。

衣服上的合歡花一直開到了心底。

再後來，我知道她並不喜歡陸湛君，我覺得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一定要牢牢握住。

她體質特殊，被我破了身子以後，更是引來了不少魑魅魍魎，我便一路為她保駕護航，每每看到她眼中對我多了份信任，我就開心地不知所措。

是的，不知所措。他鳥豐亡。

我想我這個樣子要是給玄之他們看見了，定要笑話的。

那日奶奶要去冥界，由她護法，我聽見她一直在喚我，可我當時正在一層一層往下吩咐，不準任何人攔奶奶的路，她想知道什麼便說什麼，本來這些事情可以交給玄之去做，可我不放心，畢竟是她唯一的家人，還是親力親為的好些。

沒想到被無相鬼趁虛而入，抓住了她，還要我用命丹交換她的性命。

我並不是心疼命丹，而是難過，才見到她，又要分開。

尤其是，當她為我流淚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總算是一點點取得了她和奶奶的信任，終於，她不再抗拒我，不再害怕我，還同意跟我成親。

婚禮上的她美得讓我窒息，我握着她的手在心裏發誓，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姜晏清一定要護得溫滿周全，哪怕傾盡所有，我也在所不辭。

我看到了那個叫陸湛君的男孩子，長得確實不錯，我一眼就看出來他並非凡人，但我猜不出他的來路。我對那孩子說，不管他處於什麼目的接近她，只要被我發現意圖不軌，我決不輕饒。

度雷劫的時候，因為之前的損傷，而且這次的雷劫是最恐怖的血色天雷，所以我絕望了，我什麼也沒想，我只是遺憾，不能再繼續陪着她了。

只是最後一刻，璟修沖了過來，我這才知道，璟修便是她的那隻麒麟小獸，雷屬性的麒麟，剛好幫我渡過了雷劫。

因為她的無意中的一句話，破了當初的詛咒，我終於不再受雷劫，我把這件事告訴她的時候，她埋怨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這樣她也可以早些幫我破除詛咒。

其實對於我來說，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再擁有她的愛，我笑着跟她說，我這一千年的雷劈沒白挨。

她眼裏帶着淚，心疼地說我傻。

而我當時的想法是，如果她能永遠這麼心疼我，那我再被劈上一千年，我也沒有一句怨言。

我跟着她回學校，去江城大學當老師，為的，也就是能在想見到她的時候就看到她。

後來當我知道陸湛君便是顧鳳羿的轉世，他說他真的很羨慕，就算我過去傷了她，現在卻還可以重新擁有她。

我也覺得我很幸運，我會珍惜這份幸運。

直到我們後來吵架了。

我一直不希望她和陸湛君走得近，我多怕她有一天想起來了，心裏的天平會傾向為她付出更多的陸湛君。

所以看到陸湛君吻她，就算知道不是她的本意，我也還是失控了。

我從來沒有這麼慌亂過。

我想如果師父在，也許會覺得詫異，那個涼薄的姜晏清，早已經隨着她的死不復存在了，現在的姜晏清，是一個很容易就被她牽動情緒的凡人。

玄之去找她我是知道的，我沒有攔，因為，我也想見她，抱抱她。

可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心心念念將她盼了來，出口卻是那樣傷人的話。

從頭到尾，我想過她會生氣我不解風情，會生氣我以前對她不好，卻從來沒有想過，她會介意自己曾經是阿滿的身份。

對我來說，她就是阿滿，阿滿就是她。即便她們的性格，樣貌都截然不同，可她們追根究底，都是我的阿滿。

可她並不這麼想，她哭的時候我的心都疼碎了。

看着母后死我沒有哭，她死我也沒有哭，哪怕是受盡了天劫的折磨，我也從沒有過一滴眼淚，這一刻竟然也掉了淚。

重新將她抱在懷裏，聽着她慌亂地解釋，可我只有一個想法，無論如何，再也不能讓她哭了。

這時候我才明白，兩個人在一起，最難的是相處。她總說我是因為覺得虧欠她，所以才對她好。

她說的對，也不對。

如果對她沒有虧欠，我又怎麼可能會等上千年，然後再找到她？可我們已經在一起這麼久，連孩子都有了，我定然是愛她的，這跟愧不愧疚早就沒有了關係。

只是我不會說，她也不會信。

但即便這樣，我們還能在一起，什麼都不重要了。有些誤會，只有在漫長的時光里，身體力行地向她解釋，告訴她愛確實存在。

可就在這個時候，溫如瀾告訴我，她並不是我的阿滿，真正的阿滿另有其人，要我三個月之後用她交換。

是的我猶豫了。

但是很快我就想明白了，就算我決定放下過去的包袱好好愛她，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阿滿在溫如瀾手裏受苦。

有些事你越想逃避，越逃避不了。

陸湛君告訴她前世我做的錯事，她親自跑來質問我。我只是沒想到，她知道了真相以後，竟然一點兒也不計較，對她來說，我在她身邊，就比已經過去的恩恩怨怨重要了太多。

這一刻，我恨透了溫如瀾提完交換條件以後我的猶豫，如果她知道了，該多傷心。

我對不起她，唯有對她更好才能彌補，卻不想引起了她的懷疑。

可我不想讓她知道，我不忍看她哭，也害怕看她對我失望，所以，溫如瀾和蘇城遠，不能活。

若非到了最後一刻，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我居然被溫如瀾他們給騙了，蘇城遠以為伏羲琴可以助他奪得整個東方，溫如瀾需要伏羲琴復活，而伏羲琴的靈力，卻被陸湛君給封印在了她的身體裏。

陸湛君為了不讓我找到她，可謂是煞費苦心。

所以，後來看到溫如瀾不惜自爆與她同歸於盡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將她推開。我想就算我不在了，還有陸湛君，他一定會照顧好她。

阿滿，只能陪你到這裏，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倘若能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陪你細水長流，看盡海晏河清，可惜，不能再抱一抱你，可惜，也只能到這裏了。

我若不在了，一定要保重自己，還有，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