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青青幽幽轉醒,見天色已暗,師父正用一種憐愛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眼中兀自含着淚珠。
見青青睜開眼睛,毒手觀音強作一笑道:“青青你醒啦。”
青青道:“師父。”
毒手觀音道:“青青,剛才師父所講的話,你都記住了么?”
青青含淚點點頭。
毒手觀音道:“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為師不再多說。那前輩實對咱們師徒倆有莫大恩德,咱們須聽他的教誨才是。”
青青道:“師父,那前輩說什麼了?”
毒手觀音道:“正如方才你師叔祖所言,作法者必自斃,那好賊作惡多端,到頭來必遭天遣,咱們倒也不可太過心懷怨毒之**。”
青青咬牙道:“那好賊害死我媽媽一家,又害死我——反正我與他誓不兩立!此仇不報,我司馬青青枉自為人!”
她本想說“又害死我爹爹一家”,但突然想起那司馬仁琴並未與她媽媽拜堂,而自己的爹爹卻是那害死媽媽全家之人,不禁神色一呆,待咬牙切齒地說完上面一番話后,淚水便簇簇的宣往下落。
毒手觀音自也想到此節,於是長嘆一口氣,喃喃道:“造孽呀!”
青青昂然抬頭道:“那奸賊害死我媽媽,便是我司馬青青死敵,我決不會放過他的!”
毒手觀音道:“他也是為師死敵!為師苦等這二十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親手殺了那奸賊,不料——唉!咱們女人為何這般命苦!”
淚水也是簌簌直落。
青青道:“師父!”
毒手觀音道:“青青,你不會恨我吧?”
青青道:“青青永遠是您的乖徒兒。”
師徒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突然“噗”的一聲,布袋和尚已然倒在地上,接着嘔出一大口黑血。
毒手觀音大吃一驚,知十二個時辰已到,自己只顧和青青說話,竟將師叔的話給忘了!連忙過去將布袋和尚扶起!布袋和尚滿面通紅,雙眼卻是緊閉,毒手觀音觸手之下,競覺如碰火爐一般。
毒手觀音道:“青青你在一旁替為師護法,為師這便替姚大俠療傷。”
青青應了一聲。
毒手觀音伸掌頂住布袋和尚背心,頓覺一股雜亂但卻兇猛無比的內力撞將過來,連忙運足全力,才堪堪頂祝那股兇猛雜亂的內力在布袋和尚體內四處亂竄,布袋和尚原有內力已大是消弱,如何能與之相抗。那亂竄的內力似是尋不到歸所,待毒手觀音一按布袋和尚背心要穴,便即撞了過來。
少頃便見毒手觀音頭上冒出白霧。
幸好那股雜亂的兇猛內力與毒手觀音內力一撞,似是知道此處也非出口,便即又另尋別處去亂沖亂撞。
毒手觀音只覺一松,連忙以內力去將布袋和尚的五臟正位。
僅是一刻,那股兇猛內力又即撞來,毒手觀音又連忙運足全力與之相抗。
只一撞,那內力又即行開。
毒手觀音又連忙替布袋和尚五臟正位。
如此十數次之後,那股內力一次比一次顯弱。顯然是布袋和尚的五臟一一正位之後,那雜亂的內力也隨即一一找到歸所,竟與他原有內力溶成一體了。
故毒手觀音也覺得越來越輕鬆。到後來竟能以自己的內力牽引那所余的雜亂內力,去與布袋和尚那越來越強,但卻規規矩矩地在體內七經八脈遊走的內力溶於一處。
但布袋和尚體內的內力甚是強勁,似是不喜歡那股弱而雜亂的內力一般,毒手觀音連引數次,皆是二者剛一相接,便即被彈了回來。於是那股雜亂內力又即亂神亂撞,毒手觀音不得不又運自己的內力去先壓服它,再牽引它去與布袋和尚的強勁內力會合。
如此數次之後,毒手觀音累得幾欲昏死。但師叔的話又歷歷在耳,不敢稍作鬆弛,只得苦苦撐祝青青在一旁,見師父形狀,卻也只是干著急而無辦法。
一種甚為複雜的情緒牢牢攫着青青的心,她不知該不該恨師父。
自她四歲起,師父便象親娘一樣待她。她也將師父看作自己唯一的親人。但自從知道自己身世之後,她便對師父產生了一種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
她想:如果當初不是師父橫插進去,那媽媽定是和那司馬秀才結一段美滿姻緣。媽媽和司馬秀才都不是江湖中人,那些慘劇便都不會發生了,但若那樣,便會有我司馬青青么?!想起自己竟叫做司馬青青,她的心裏不禁產生一絲奇怪的**頭:改名叫施青青!媽媽雖是司馬仁琴的髮妻,他們相愛甚篤。但畢竟尚未過門,自己也非媽媽和司馬仁琴所生。
但這卻是媽媽臨終前的囑託,作女兒的,又怎能如此使媽媽在九泉之下不安呢!但這一切皆因師父而起,如果不是師父愛上了他*的情郎,那媽媽和全家便不會慘遭橫禍了!如果此時一劍殺了師父,那便算是給媽媽報仇了么?青青木然地手握劍柄!不可!不可!突然從冥冥之中傳來一陣厲喝,那聲音既模糊又清晰,自是在九泉之下的他*的聲音。
那聲音道:這一切都是命。媽媽決不怪司馬相公和玉音姐姐,他們都是心懷盪坦、敢想敢愛的好人,他們沒有錯,也沒有對不起媽媽之處。
“那是誰錯了呢?”青青宛若夢囈一般。
那聲音道:誰都沒有錯,只怪媽媽命苦,只怪你爹爹太過心狠手辣……
“不!”青青慘叫一聲。似是從大夢中醒來,連忙將手從劍柄上撒下來,渾身急出一片大汗。
但我怎麼辦?!青青六神無主,竟自嚶嚶地哭了起來。
良久,陡聞師父一聲大喝,人競倒卧地上。
布袋和尚身子動得一動,連噴出三大口濃黑如墨的血塊。
青青連忙扶起師父。
毒手觀音口角上掛着一線血絲,微微睜開眼來,微笑道:“好了。”
原來是毒手觀音久久不能將那一小股雜亂的內力歸順,心想多過一刻,自己和布袋和尚便多一分危險,便運足十二成功力,猛地將那一小股內力引向布袋和尚體內那強勁無比的內力。
布袋和尚體內真力太過強盛,雖一舉成功,卻因毒手觀音的真力並非與他的內力一致,待那一小股雜亂內力一歸順,便將毒手觀音的真力盡數彈回。
毒手觀音猝不及防,人竟被擊昏了過去。
青青焦急地道:“師父你傷得重么?”
毒手觀音微弱地道:“不妨,只須調息一個時辰,便可沒事了。”
言罷竟自閉目調息。
青青看布袋和尚,見他也自閉目調息。
先前聽師叔祖酒仙翁說今後之十年的江湖安危當系在此人身上,青青兀自有些不信,不由得看了他一眠,但他當時昏迷不醒,且又背對着他們。青青只覺這不過是個髒兮兮的老叫化,師叔祖的話未免有些太抬舉他了。此時一看之下,雖布袋和尚仍是雙目緊閉,蓬頭垢面的,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令人震懾之感,這種震懾之感除敬畏之外,更多的卻是信賴和親切。
青青想:看來師叔祖的話不假,這老叫化大有俠骨丹心之風範!一個時辰之後,布袋和尚和毒手觀音一前一後醒了過來。
布袋和尚甫一睜開眼睛,青青便覺他目內精光似電,青青連忙道:“姚大俠你醒啦。”
布袋和尚看着青青,奇道:“咦?!這兒是什麼地方?胡醉那老醉鬼呢,小姑娘你又是誰?”
青青只覺得他的話里有一種令人不得不回答的力量。故待布袋和尚的話一說完,青青便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胡——胡師叔我也並未見着,我叫青青。”
“胡師叔?!”布袋和尚大奇道,“你叫那老醉鬼師叔?酒仙翁竟還有別的弟子么?”
“這個——”青青覺得一兩句話卻是說不清楚,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布袋和尚見她回答不出來,偏頭見了毒手觀音正自看着自己,大驚道:
“你?!你不是毒手觀音那魔頭么?!你怎麼會在這裏?!”
青青未等師父開口便道:“師父你早已醒啦?”
又對布袋和尚道:“姚大俠,這是我師父,方才便是我師父救了你的。”
“她救了我?!”布袋和尚奇道,“江湖上四大魔頭之一的毒手觀音救了我老叫化?!哈哈哈……!”
青青見他沒完沒了地大笑,不禁心頭有氣,道:“哼!這有什麼好笑的!”
布袋和尚仍是大笑道:“小姑娘覺得不好笑,我老叫化可是覺得好笑得很。
玉蝴蝶那魔頭打傷了我,我卻又被毒手觀音這魔——嗯——所救!這不是很好笑么?!”
青青頭一偏,不再睬他。
待布袋和尚笑音剛落,毒手觀音便不冷不熱地道:“姚大俠且聽侯某告知個中情由如何?”
布袋和尚傲然道:“老叫化命為你所救,自當聽你吩咐才是,不過恐怕你也略知老叫化在江湖中的薄名,凡那傷天害理之事,老叫化是丟了命也決不做的!”
毒手觀音臉微一紅,道:“姚大俠指教的是。”
布袋和尚道:“指教不敢當,但老叫化倒真的想知你為何要救我,胡醉那老醉鬼難道沒來救我么?”
毒手觀音道:“胡師弟他另有要事……”“胡師弟?!”布袋和尚奇道:
“恕我卻不知你竟是那老醉鬼的師姐。莫非酒仙翁前輩——?”
“唉,”毒手觀音嘆了口氣,道:“莫道姚大俠要如此想,便是我自己,現在想起來也是好生後悔。”
布袋和尚“哦”了一聲。
毒手觀音便從自己身世講起,將自己的師承來歷、如何由情生恨,等等等等,一直講到眼下如何被那前輩高人指點迷津,如何到此處見了酒仙翁師叔、以及師叔所說之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布袋和尚。
發生在毒手觀音身上的諸多驚心動魄之事令布袋和尚聞之驚心。
待毒手觀音講完之後,布袋和尚竟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良久,布袋和尚才道:“個中情由,老叫化今日方才得知,適才言語中有得罪之處,還望勿要見怪才好。”
毒手觀音苦笑道:“這怎怨得姚大俠。”
布袋和尚道:“救命之恩,老叫化不敢言謝,若你不見怪,老叫化定將你的身世告知江湖中白道英雄。”
毒手觀音道:“若江湖中不再視侯某為十惡不赦之魔頭,侯某便不知如何謝姚大俠了。早年侯某自作冤孽,當會還江湖一個公道。”
布袋和尚嘆了一口氣道:“老叫化當年甚是奇怪,為何一個賽觀音眨眼便成了一個殺人魔頭。杭州司馬秀才之事,老叫化當年也略有耳聞,也曾暗察過一陣子,但終無頭緒。且那是當年杭州兩大血案,官府也在追查,老叫化也並不想多事,就此擱下了,原來卻——”毒手觀音道:“昔日的事,不提也罷。”
布袋和尚道:“對了,酒仙翁前輩——?”
青青道:“師叔祖便是從這兒落下去的,但這井口合攏后,竟是一絲痕迹也看不出來。”
布袋和尚仔細地看,果然是一絲一毫的痕迹也沒有,不禁道:“一代高人,就此仙逝,實令人難受得很,老叫化便是想要報答,也是無從報答了。”
規規矩矩地叩了三個響頭,又黯然道:“不知胡醉可知此事了么?”
救命恩人如此逝去,他卻只是叩了三個頭而已,便是悲傷,卻也不顯露出來,果然是大家風範,令毒手觀音師徒倆心頭暗自折服!毒手觀音道:“我和青青到這兒時,胡師弟已然不在了,其時師叔正將自己畢生功力轉贈於你。”
“什麼?!”布袋和尚詫然道,“將畢生功力轉贈於我了?”
毒手觀音才想起方才自己竟忘了將此節告訴他,於是道:“師叔世外高人,早知自己陽壽今日將盡,故將一身功力轉入你體內,一為替你療傷,二也是為今後江湖安危着想。”
布袋和尚默然良久,竟道:“咱們這便走吧!”
毒手觀音看天色早已黑盡,稍稍猶豫,見布袋和尚已然起身離去,只得站起身來,招呼青青跟着離開。
走出十數步,布袋和尚驀然站住,轉過身來,沖先前呆處一抱拳,道:“酒仙翁,老叫化姚鵬這便告辭了。”
然後轉身大步離去,毒手觀音師徒也只得飛快的跟了上去。
天山二怪悠哉游哉地來到嵩山腳下,見一路上並未有任何江湖中人現身,心下都是微微稱奇。
二怪在距通往少林寺路口二十丈遠的地方站定,你看着我,我看看你,皆不作聲。
牧羊女道:“一個人都沒有,難說真有什麼古怪。”
牧羊童道:“該不會是東方聖還沒有死吧?”
“死啦死啦!簡直死透了。”牧羊女道:“要不少林寺才不會如此安靜呢。”
牧羊童道:“我一直擔心東方聖沒有死。以咱們二人聯手之功,竟不能在他手下走過二招,那簡直是匪夷所思之事,黃龍令主又怎能殺得了他呢?難道那令主是神不成?!”
牧羊女道:“喂,老不死的,以你看咱們二人聯手,在江湖浪子手下能走過幾招?”
牧羊童道:“我們又不和他打。”
牧羊女道:“我又沒說真的和他打,我只是假若罷了。”
牧羊童囁嚅道:“十招左右吧。”
牧羊女又道:“在獨孤公子手下呢?”
牧羊童道:“這就不知道啦,獨孤公子簡直比咱們還邪,鬼才知道他的真實武功到底有多厲害。不過——”牧羊女道:“不過什麼?”
牧羊童道:“以滅塵那臭老道的身手,突施暗算反自己受害來看,只怕咱們也難走過那一招。”
牧羊女道:“這就是啦,大約以江湖浪子和獨孤樵二人聯手,便可殺得東方聖,那黃龍令主自然也殺得東方聖了。”
牧羊童大喜道:“依玲你料事如神。東方聖定是死透啦!咱們的那事……”
“哼!”梅依玲臉一紅,道,“陽哥你別提啦,羞也羞死人了。”
陽真子也老臉一紅,隨便道:“咱們既到了這兒,說什麼也得上去看看。”
“說得是,”梅依玲道,“咱們便硬闖如何?”
陽真子道:“硬闖么,這倒也使得,只不過嘛——”梅依玲道:“怎麼?”
陽真子道:“咱們不如找個借口,就說——嗯——就說咱們徒兒丟了,他跑到少林寺去啦!”
梅依玲大笑道:“咱們幾時又收了徒兒來着?”
陽真子道:“反正是個借口,咱們只須能上山便行,師父來找徒弟,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想必他們也不會就永遠纏着咱們不放。到時咱們隨便擒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和尚下山來,就說他便是咱們新收的徒弟,事情不就完了么?”
梅依玲大喜道:“好,便是這樣。”
二怪來到路口,陽真子大聲道:“少林守着這個路口的臭和尚聽着,我天山二怪的徒兒跑到你們少林去了,咱們當師父的要去抓了他下來。你們快快現身給我們讓道。”
見仍沒有人現身,梅依玲也接着大聲道:“我們老不死的已將話說明了,你們還不出來,定是覺得他的話大有道理,答應讓我們上山啦!也好,反正我們兩個老怪物也不喜歡看見你們。你們就好好獃着吧,我們抓了徒兒就下山來。老不死的,咱們走!”
舉步便欲上山。
剛走得兩步,一個灰影便從左側一巨石后躍起,竟落在二怪前面,單掌合什道:“阿彌陀佛,我少林早已封山,還望二位施主快快回去的好。”
陽真子奇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我們快快回去的好,莫非我們上山抓了徒兒再回去就大大的不好了么?”
“阿彌陀佛,”那擋在前面的是個中年僧人,聽得陽真子如此說,便又合什道,“小僧無智,在此守候已有多日,並不見有外來施主上山,只怕兩位施主的徒兒並不在我少林。”
牧羊女道:“你總不會已經在此守候一生了吧?”
無智道:“小僧沒有。”
梅依玲道:“那就不錯啦,我們的徒兒便是在你到此守候的前一日到你少林寺去的,不信你問我們這位老不死的我說的話可對!”
無智道:“這——?”
梅依玲大是得意,道:“便是你一出生就在此把守,我們的徒兒也剛好比你大了一天,他就在你出生的前一天到少林寺去啦。”
“對!哈哈!”陽真子大笑道:“簡直太對了!我們那徒兒確實比你大一天!哈哈哈哈!”
“所以嘛,”梅依玲道:“你最好讓開,我們上去抓了徒兒,馬上就下來了。”
無智道:“不可!”
陽真子道:“依玲,這臭和尚不會講道理,咱們上山去吧!”
梅依玲道:“好!”
“好”字剛一出口,陽真子便一掌拍向無智,梅依玲早已趨身而進。
這一下兔起鷹落,配合得天衣無縫。
無智陡覺一般大力逼來,不敢硬拚,身子剛閃朝一邊,眼前便覺兩團黑影掠過,待着清時,天山二怪人早已在十丈開外了。
只聽得陽真子大聲道:“少林禿驢,原來也稀鬆平常得很。”
無智聽了,只搖搖頭,又即躲入那巨石之後。
陽真子口雖如此說,但到了少林寺門外,倒也不敢過分,不說少林寺在武林中泰山北斗之尊,單眼前森嚴古剎寶像,便令二怪不敢造次。
二怪躲在廟門外十丈左右的地方,陽真子輕聲道:“守門的那幾個小禿驢是知客僧,武功定是稀鬆平常得很。咱們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點了他們穴道,便可進去了。”
梅依玲點點頭,撿起一塊碎石,彈向離那幾個小和尚後面三丈開外的地方。
她一撿碎石,陽真子早明其意。梅依玲碎石剛一彈出,陽真子便有若一隻巨鷹,悠然飄至門口。
那幾個小和尚聽得身後有響動,剛一回頭去看,便覺背心一麻,已然被人點了穴道。
陽真子招招手,梅依玲便也飄了過來。
二怪進入寺內,自覺鬼氣森森。
陽真子道:“莫非禿賊們都死光了么?”
梅依玲道:“不會死光吧?難說山腳下那禿賊已給寺內禿賊們報了信,只等着拿咱們呢。”
陽真子哼了一聲,道:“那咱們小心些便是了。”
二怪武功既高,行事也甚是詭秘,在寺內悄然轉了半日,竟未被發覺。
牧羊童輕聲道:“以前咱們並未來過少林,倒不知現在這副光景是否有何異狀,這卻怎麼辦才好?”
牧羊女道:“咱們去抓一個禿賊來,一問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突聞有腳步聲傳來,且以腳步聲聽,來的竟是一個不會武功之人。
牧羊童大喜,對牧羊女眨眨眼睛,示意:便抓了這一個。
待那腳步聲走近,牧羊童突然飄出,那和尚只叫得半聲“啊!”便被陽真子點了穴道,軟蹋蹋地抱了過去。
見牧羊童抓了“徒兒”回來,牧羊女大喜,順手便解開了那僧人穴道。
她自是想,有他二人在旁,諒區區一個和尚也不敢玩出什麼花樣。
不料穴道甫一解開,那僧便“啊喲”大叫一聲。
聽聲音顯是內力充足,無疑一流高手,奇怪的是似這等高手,竟會被人輕鬆地給點了穴道。
他這一聲大叫,早已驚動寺內僧眾,數百僧眾突然湧出。
“乖乖不得了,捅了馬蜂窩啦!”陽真子大叫道,“依玲咱們快走!”
二人挾着那僧人,飛快地逃往寺外。
大門口那幾個知客僧穴道雖已然自解,無奈武功太低,又怎能擋得住他天山二怪!見天山二怪衝出,那幾個知客僧便大吼大叫,悟明大師早率無根等僧眾追至。
“阿彌陀佛!”悟明大師高宣一聲佛號,道,“二位施主可是從天山來的么?”
雖口中說話,腳下卻絲毫不慢,這份功力確實頗為了得。
天山二怪也是絲毫不敢怠慢,梅依玲道:“我們天山二怪的便是。到你少林寺來,不過是抓回一個徒兒而已,你們不追也罷。”
聞得他二人便是天山二怪,悟明大師不由心頭一凜,天山二怪之名,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名動江湖,后多年隱居天山,不踏中原一步,不知今日怎的會到少林寺來尋事了!然他二怪行事雖邪,在江湖上倒也沒有什麼惡名,不過人人皆覺他們邪怪罷了。卻不知他們竟一邪至斯,竟到少林寺來抓什麼“徒兒”!悟明大師又高宣一聲佛號,道:“二位抓自己徒兒,原是你師門中事,老衲也不便多管,但這無慧自小出家,在我少林長大,生平未踏出少林半步,只怕二位施主認錯人了!”
天山二怪沒有作聲。
悟明又道:“阿彌陀佛,只要二位施主放了老衲師侄,我少林也不為己甚,便讓二位施主下山如何?”
只聽梅依玲道:“老和尚你說這小和尚自幼出家,那本來也沒錯,但你可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誰么?”
悟明一愣,道:“這個老衲倒也不知,卻不知施主問此何意?”
梅依玲道:“他爹叫——嗯——”
陽真子道:“叫無數。”
他聽得這被虜的和尚叫無慧,自以為他爹定也姓無,便胡亂說了個名字。
“對!還是咱們老不死的記性好!”梅依玲大喜道,“這小和尚的爹爹無數本是咱們之徒弟,不料他逃下天山,私自養了這小和尚送來少林出家,他卻躲了起來,咱們抓不着徒兒,便抓了這徒孫也是一樣。”
悟明大奇,道:“阿彌陀佛,施主此言果然當真么?”
“真!真!”梅依玲道,“真得不能再真,老和尚你們回去吧。”
他天山二怪本是來少林尋古怪的,轉了半日卻什麼也沒尋着,此時倒覺得被他們捉到的這無慧和尚倒是一個小古怪。聽他那一聲“啊喲”,內力顯是一流高手,但陽真子抓他之時,卻發現他竟不會絲毫武功。再說他們背着無慧跑了這一大段山路,放了豈不吃虧,故他們是說什麼也不放了。
“阿彌陀佛——”
悟明大師剛宣得一聲佛號,突然從一塊巨石後轉出無智,竟自擋在二怪之前。
牧羊童陽真子挾着無慧走在前頭,陡見先前阻攔自己上山的無智和尚又擋在自己面前,便大喝一聲:“想找死么,還不快閃開!”
一掌拍出。
那無智和尚卻不似先前那般膿包,只閃得一閃,讓過牧羊童雄勁掌風,揉身而上,竟是“唰”的一劍直剌而出!牧羊童“咦”了一聲,只得閃身避過,如此阻得一阻,悟明大師等已然追至。
但他們並不動手,只立在一旁觀看。
方才牧羊童“咦”那一聲,既是奇怪這無智和尚的武功竟比先前強了許多,更奇怪的是這少林和尚使的竟是武當劍法!悟明大師自是武學大行家,他哪有看不出無智便的乃是武當劍法之理,故他雖然追至,卻不立即上前動手。
無智高叫道:“悟明師叔,不可放了這兩個老怪物回去!”
手腳卻是絲毫不慢:“唰唰唰”一連刺了三劍,劍劍都是武當劍法。
他自是難為不了牧羊童陽真子,但陽真子越看越奇,不禁大聲道:“喂!你這少林和尚,使的卻為何是武當劍法!”
原來這無智和尚其實是武當滅塵道長的首徒松青雲所化。而“無慧”自是點蒼掌門段一凡了。
那日黃龍令右護法智桐令他二人隱身少林,要“無慧”將一包歸心聖散每日加些在少林僧眾的齋食之中,十日後回龍亭復命。今日方到第七日,不料天山二怪誤打誤撞,竟將“無慧”給捉了下山來。
要知黃龍令責罰甚是嚴厲,既是右護法說過無慧是不會絲毫武功,段一凡便不敢露出絲毫會武功的樣子,天山二怪才能在少林寺內輕鬆將他捉祝否則以段一凡尊為一派掌門的武功,天山二怪縱然武功富強,只怕也不能輕易將他生擒。
他只是高叫一聲“啊喲!”使寺內僧眾盡皆聽見,好來救了自己。以便再過得三日,自己和黃龍之七信使(松青雲)可回龍亭復命。
其中道理,松青雲自不會不知。若無法成事,定會受嚴厲懲罰,故陡見天山二怪捉了六信使下山,便無暇多想,便即使出自己真實武功阻攔。
待聽得陽真子一聲喝破,松青雲才暗道一聲“糟了”!少林悟明大師何等樣人,自不會看不出他“無智”使的是何武功!一愣之下,天山二怪已然竄出十丈有餘,為今之計,也只有豁出去了。段一凡為黃龍十二信使之六,比自己這七信使尚高半級,若眼睜睜看着他被人劫去不救,定遭令規嚴懲。故松青雲來不及他想,見天山二怪去遠,便叫了一聲:“悟明師叔,咱們去救無慧師兄!”
不等悟明回聲,便即追了下去。
悟明大師卻依舊傻愣愣地站着。
本來以悟明大師在江湖中的精明幹練之名,自是不會為梅依玲那捉自己“徒孫”的鬼話蒙祝但他既服了七日“歸心聖散”,雖尚未真正“歸心”,但那藥力卻弄得他心神恍惚,懵懵懂懂。
其實所有少林僧眾都已和悟明大師一般。否則天山二怪也不可能在少林悠轉半日才被發覺了。
無根道:“師父,咱們追么?”
悟明卻道:“無慧既是他們徒孫,便讓他們去吧。咱們回寺可也!”
“是!”無根應了一聲。
一干僧眾徑回少林。
悟明大師走在最後,他隱約覺得今日之事有些不對。
怎麼無智師侄竟會使武當劍法?為什麼天山二怪的徒孫會在少林寺出家?這所有的事象一鍋漿糊似的在悟明大師腦中翻騰,以至於他根本不知道究竟是哪兒不對。
悟明大師心頭越來越亂,頓時覺得疲憊不堪,幾欲睡去。
一干少林僧眾也和悟明大師一般心思。故人人覺得無比睏乏,只想立時睡去。
這一日少林寺竟連晚鐘也未撞響,全寺上下,只聞一片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