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知不覺已過了六天。除第三、四兩日布袋和尚略顯虛弱之相外,倒也沒什麼事情發生。
布袋和尚每日早晚各兩次運功療傷,便授瑋雲和小六武功,日子過得倒也平安。
瑋雲和小六二人幾日下來,武功突飛猛進,布袋和尚看在眼裏,心頭甚是喜歡。
但布袋和尚武功本走陽剛一路,瑋雲是女兒家身,不宜學“降龍十八掌”之類至剛掌法,故布袋和尚只教她內功口字訣,助其提高內力。
小六的“降龍十八掌”業已學全,他小小年紀,但一套掌法使出,倒也有色有聲。
至第六日,布袋和尚突然面色紅潤,神采飛揚,似是那病痊癒了一般。
瑋雲和小六甚是高興,午時,待師傅行完了功,瑋雲道:“師傅,你老人家今日氣色比昨日好多了。”
布袋和尚微微一笑道:“為師也覺好的多了。瑋雲、小六,為師此時心情甚健,你二人各練一番所學功夫給為師看看,倒是可有長進否?”
小六道:“師傅你先看我的!”
布袋和尚一笑道:“你就將那降龍十八掌練一遍給為師看看。”
小六甚是聰穎,短短六天,便已將一套降龍十八掌招式記得爛熟於心,此時見師傅如此說,便自閉目盤膝而坐,突然“嗨”的一聲,一招“見龍在田”便即使出。
接着招式滔滔不絕,待使出最後一招“飛龍在天”之時,他又大喝一聲,隨即收式斂氣。睜開眼睛看着布袋和尚,道:“師傅,弟子練得可對么?”
布袋和尚卻定定看着適才小六掌風所及之處。
那本是堅硬如鐵的石壁,在小六掌風所擊之下,竟出現十八個拳頭般大小的白櫻布袋和尚含笑微微點頭道:“難為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修為。老叫化眼力不錯,竟收得你為徒,日後光大我丐幫者,當是非你莫屬,老叫化幸甚至哉!”
小六羞澀道:“師傅誇獎徒兒了。”
布袋和尚正色道:“為師並非誇大,以你這等年紀,在短短六日之中便將我丐幫兩大傳幫之寶的降龍十八掌熟記一胸,斷不是常人所能及的。然我降龍十八掌博大精深,便是為師究數十年之力,尚不敢說已盡得其神。你須得勤學苦練,光大我丐幫,你可記住了么?”
小六道:“徒兒謹記師傅教誨。”
布袋和尚一笑道:“瑋雲,你師弟的降龍十八掌已練熟,卻不知為師授你的內功訣要,你可曾記熟於胸了么?”
瑋雲道:“弟子已熟記於胸了。”
“好,”布袋和尚道,“你就依要訣演練一遍給為師看看。”
瑋雲道:“弟子遵命!”
垂手而立,運功於身。
小六突覺眼前一花,師姐身子便已不見。但覺似有一隻巨大蝴蝶,在自己和師傅身前身後翻飛。
如此過得少時,突聞一聲輕叱,瑋雲一掌向方才小六所發掌風之處擊去。
石壁上又多了一個拳頭般大小的白櫻瑋雲紅着臉,嬌喘着對布袋和尚道:“師傅,弟子練的可對么?”
布袋和尚道:“徒兒所練不差,為師甚是喜歡,只是徒兒內力尚弱,身形便難以做到行雲流水。”
瑋雲道:“徒兒日後一定勤學苦練。”
布袋和尚聞言甚喜,道:“老叫化收得你二人為徒,實是平生大幸。此時為師有些疲倦,你二人自去洞外練功吧,為師歇息少時!”
瑋雲和小六道:“弟子遵命。師傅好生歇息。”
布袋和尚欣慰地閉上眼睛。
瑋雲和小六走出洞外,各自練了一遍功夫。
瑋雲道:“師弟,師傅他老人家今日氣色甚好,咱們去打幾隻兔子來烤給師傅吃可好?”
小六喜道:“師姐所言甚是,咱們這便去吧!”
二人沿着山坳奔了近半個時辰,只打得一隻兔子。
瑋雲道:“師弟,咱們離師傅已是甚遠,須得快快趕回了。”
小六道:“但咱們才打得這一隻,卻不夠師傅他老人家吃的。”
瑋雲道:“但師傅他老人家若有什麼不測——”小六道:“這樣吧,師姐你先回去,師弟我便再打了一兩隻就回來?”
瑋雲道:“如此也好,師弟你可得快快回來。”
小六道:“好!”
瑋雲拎起兔子,逕自奔回山洞。
見師傅已睜開眼睛,面帶微笑地看着匆匆奔進來的瑋雲。
瑋雲喜道:“師傅你醒啦,徒兒和小六師弟去打了兔子來烤給師傅吃呢。”
得意地將手中拎着的兔子舉起來亮給師傅看。
布袋和尚微笑道:“徒兒孝心可嘉。你小六師弟呢?”
瑋雲道:“師弟怕一隻不夠師傅吃,他還要再獵一隻才回來。師傅,徒兒這便生火為你老人家烤兔可好么?”
布袋和尚道:“好徒兒你且過來,烤兔少時再做不遲。”
瑋雲奇道:“師傅可是有話要對徒兒說么?”
布袋和尚道:“正是,徒兒且放下那兔子,到為師身邊來。”
瑋雲依言過來,詫異地道:“師傅——?”
不料布袋和尚突然伸出一指,飛快地點了瑋雲穴道!瑋雲全身頓時動彈不得,一雙眼睛滿是驚詫地望着師傅,卻說不出話來。
布袋和尚道:“徒兒莫要驚慌,待為師將話說完,你便知為師此舉之意。”
瑋雲聞言心中稍定。
布袋和尚道:“為師說話之時,徒兒不可插言,故為師要點了你啞穴!”
布袋和尚望着瑋雲道:“為師這是迫不得已,徒兒且聽為師細說。”
瑋雲點點頭。
布袋和尚道:“六天前為師中了玉蝴蝶金一氓那魔頭一掌,內腑均已離位,所傷之重為師自知。幸得那木葉令主相救,才得以苟延性命至今。那木葉令主所言不錯,她雖以內家真力替為師內腑正位,以為師修為,也僅有七日可活之數。
今日已是第六日了,為師斷不可活過今夜子時。”
瑋雲聞言心頭大震,卻苦於口不能言,只是拚命搖頭,一臉惶急地看着師傅。
布袋和尚苦笑一聲道:“生死本是天定,為師倒也不把一死看得太重。”
瑋雲還是使勁搖頭。
布袋和尚道:“徒兒是不是看為師今日氣色甚好,不信為師活不過今夜子時么?”
瑋雲點點頭。
布袋和尚道:“此乃迴光返照之相,為師豈有不知自己傷勢之理。為師以目前看來,便是敝幫主那胡醉鬼來,能否救治也尚不可知。且那醉鬼已多年絕跡江湖,為師也並不知其絲毫音訊。木葉令主去尋他,只怕也是飄渺之事。
所幸老叫化得收你和你師弟為徒,雖死也是無憾了。你師弟骨骼奇佳,實為為師平生所僅見,且又機靈聰穎,更是練武之奇材。他眼下已學全了降龍十八掌,以他的武功機智,此時便是江湖一流好手也難奈何得了他了,只須他勤學苦練,日後修為定在為師之上,為師倒也不替他擔心。
只是你,既與你師弟同為為師徒兒,但為師武功卻是剛猛一路,似那降龍十八掌,便不是女兒家所能學的,故為師不便教你,心甚是覺得不安。你與師弟為師一般喜愛,故為師已修書一封與那峨嵋絕因師太,待為師故世之後,你可持為師之書與她。絕因師太是峨嵋掌門,她們峨嵋劍法至陰至柔,出神入化,便是為師也甚欽慕的。且峨嵋劍法甚是適合女兒家練。為師浪遊江湖時,早年曾與絕因師太有緣相識,你若持為師書函去,看在為師面上,她定會授你劍術的。”
布袋和尚不睬瑋雲搖頭,繼續道:“你與老叫化師徒一場,為師卻未曾授你武功。江湖上人心險惡,日後你與師弟行走江湖,若蒙欺辱,為師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是不安。反正老叫化這便要死啦,若就此一命嗚呼,將一身功力帶入黃土,那也甚是可惜。故為師欲就此將這數十年修為傳了給你。”
瑋雲聞言心頭大震,淚水奪目而出,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便只有拚命搖頭。
瑋雲自是知道師傅若將自身功力贈給自己之後果:待其功力悉數傳盡時,便是師傅斃命之時了。
布袋和尚卻不再看瑋雲,只是緩緩道:“待你受了為師之功力,便已是江湖一流好手了。便是一般江湖門派掌門,就以功力來說,也不見得便是你的對手。
然我江湖中人立身處世,但求仁俠二字。為師這一生浪遊江湖,自認無愧於心。
日後你與師弟行走江湖,為師別無他求,只要你二人記住一件事:你們是布袋和尚姚鵬那老叫化之徒!做事但求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那老叫化也就於九泉含笑了。你可答應我么?”
瑋雲拚命搖頭。她死也不願受師傅一生修為!布袋和尚目內突然暴射出一絲精光,卻轉瞬即逝。長嘆一口氣道:“你竟不肯答應為師臨終之時的唯一請求么?!”
瑋雲已是淚如雨下,她使勁地點了點頭。
布袋和尚頓即微笑道:“老叫化余願足矣!”
竟自閉目,將右掌緩緩提起,摁在瑋雲頂門之上!瑋雲頭腦一昏,只覺一股雄渾之極的內力洶湧流入自己體內,轉瞬與自己原有內力溶為一起,在自己體內左沖右盪!瑋雲昏迷中只覺體內那源源不斷的洶湧內力使自己渾身燥熱難當,整個身子似是要暴裂了一般!又過了半個時辰,小六才在山拗里發現又一隻兔子,便展開輕功追了過去。
那野兔甚是狡猾,竟不跑遠,只在亂石叢中閃來躍去。
小六撿一碎石握在手中,待那野兔從一塊巨石后探出身來,欲躍往另一巨石之後時,小六看得真切,一石射了過去,卻僅擊中了那野兔之腿。
野兔頓得一頓,待小六撲過去時,它卻已躍到另一巨石之後了。
小六和那野兔有若在亂石叢中捉迷藏一般,又過了一盞茶功夫,小六尚未捉住那野兔。
小六早已火起,暴喝聲連連不斷。
突然從遠處鬼魅之速般跑來一條大漢,一個飛身躍在一塊巨石之後,伸手便把那腿已受傷的野兔抄在懷裏。
小六奔過去,不由分說便伸出手道:“拿來!”
那大漢身軀魁梧,卻長着一撮稀稀拉拉的山羊鬍子,看上去甚是滑稽。
大漢道:“我幹嘛要給你,這兔子是我抓住的?!”
小六怒道:“閣下難道沒長眼,不知這野兔之腿早已受傷了么?!”
大漢笑道:“便是受了傷,你也未將它捉祝是我捉住的便歸於我,你難道不知這道理么?!”
小六怒道:“你且休耍無賴,你可知那兔腿是被我所傷的么!你休惹得我性起——!”
大漢奇道:“惹得你性起又便如何?”
小六大怒,道一聲“我便廢了你!”一招“亢龍有悔”便即發出!那大漢見小六所使招數,心中大奇!暗道:這小孩卻為何會使我“降龍十八掌”!便不閃不避,硬受了小六一掌。
小六見對方不閃不避,心中大是惶急,甫一出掌便高聲道:“你還不閃開,當真不要命了么!”
哪料對方絲毫不作閃避,挨了一招“亢龍有悔”卻依舊若無其事。
小六又驚又怒,道:“沒想閣下原來也是略通武功的,既是你要自討苦吃,我這便成全了你!”
言罷一套“降龍十八掌”源源使出。
那大漢連中十八掌,依舊是若無其事。
小六大奇,道:“喂!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我如此了得的‘降龍十八掌’卻傷不了你?”
那大漢見小六方才所使武功,又聞得他這般說話,便笑着道:“我是誰你且休問,我只問你,你師傅現在何處?”
“我師傅?”小六奇道,“我師傅在何處又豈是你管得着的么?”
大漢笑道:“我自是管得着的了。”
小六更奇,道:“好!我且問你,你可知道我師傅的赫赫威名么?”
大漢哈哈大笑道:“小六你且休吹牛!你師傅布袋和尚姚鵬那老叫化,除了喝酒賴帳之外,還有個屁的赫赫威名!”
“咦?!”小六益加奇了,道,“你這人真奇怪,幹嘛連我鬼靈子小六的名字也知道。”
大漢道:“你怎麼又有了一個叫鬼靈子的雅號了?難道你很聰明么?”
小六道:“哼!既然叫了鬼靈子,我小六倒也不好浪得虛名。”
一臉的自傲相。
大漢笑道:“那你猜猜我是誰?”
“你是——?”小六聽他方才言行,心中不禁一動:莫非便是丐幫幫主胡醉么?!越想越對,便道:“哼!你不就是那丐幫幫主胡醉鬼么?我師傅還正等着找你算帳呢!”
那大漢果真便是胡醉,因其路遇少林方文悟性大師,且身份已露,便不得再以一副虯髯之面示人了。況聽木葉婆婆所言,布袋和尚的性命危在旦夕,卻不可在一路上再生枝節,便化成了如此一副滑稽之相。
此時胡醉聽得小六如此說,心頭一喜,暗道老叫化這徒兒倒真是機靈無比,且他已學會了降龍十八掌,如此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功力,前途倒是不可限量,心下甚喜。
但此時卻不是閑談之時,便正色道:“對,我便是胡醉,小六速帶我去救你師傅!”
小六卻道:“我師傅今日已病體大愈。倒是你如果是冒充胡醉的,我引你去豈不糟糕。”
胡醉奇道:“病體大愈?!”
小六道:“我師傅兩個時辰前還叫我和師姐演練功夫給他看。師傅他老人家面色紅潤,竟是無病一般了,我和師姐這才出來打兔子回去烤給師傅吃的!”
聞得小六如此說,胡醉暗道一聲“要糟”!與木葉婆婆相遇至今已是第三天了。一共過了六天,今天當是老叫化亡命之時,他兩個時辰前的面色紅潤,不是迴光返照又是什麼?!胡醉大急道:“你速帶我去!”
小六卻慢悠悠道:“我幹嘛要速帶你去?我怎麼知道你是真胡醉還是假胡醉?”
胡醉道:“自是真的。小六,再慢怕就來不及啦!”
小六“哼!”了一聲道:“有何憑據說你是真的胡醉?”
胡醉大急卻無計可施,突然靈機一動,道:“我是丐幫幫主,自是會使‘降龍十八掌’,外人卻是不會的,若我使了出來,你可肯相信了么?!”
小六道:“這話倒還有些道理。但你卻會使么?我鬼靈子小六可是使‘降龍十八掌’的大行家,你想糊弄我可是行不通的!”
胡醉道:“如此請看!”
拉開架式,一套“降龍十八掌”有若行雲流水,源源不斷使出,十八招之後,周圍巨石早已碎成一片。
小六大叫道:“我相信啦我相信啦!你便真是胡醉那酒鬼了。我這便帶你去見我師傅,讓他好好奚落你一番!”
胡醉不再多言,跟着小六徑回山洞。
昏迷中,瑋雲只覺燥熱難當,渾身似要暴裂,卻苦於啞穴被點,呻吟不出聲來,正自無法忍受之時,突然似骨骼暴折似地“叭”地響了一聲,瑋雲頓覺先前在體內左沖右撞的那股洶湧內力突然似水歸渠一般,乖乖地在全身七經八脈靜靜流淌,瑋雲只覺通體舒泰,不禁睜開眼來,卻見師傅面若死灰,一副頹然之容,正自慈祥地望着自己。
瑋雲眼眶一酸,淚水又復洶湧而出。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徒兒快快請起!”
布袋和尚去扶瑋雲,不料自己卻身子一偏倒在地上。
瑋雲大急,高叫一聲“師傅!”便即躍身抱起布袋和尚。
原來是此時瑋雲已身負雄渾內力,自行沖開了被制穴道。
瑋雲泣不成聲道:“師傅,你老人家待徒兒恩同再造,我柳瑋雲但有三寸氣在,不千刀萬剮了金一氓那魔頭替師傅報仇便誓不為人!”
布袋和尚呼吸甚微,雙目微張,輕輕笑了一下。
恰在此時,胡醉和小六飛身進入洞內。
小六見狀大駭,道:“師姐,師傅他——?”
未待瑋雲說話,胡醉一縱到了布袋和尚身旁,伸手握住布袋和尚左腕,發覺他脈象虛弱之極,若是再晚到一刻,便已是氣絕不救了。
瑋雲突見一大漢扣住師傅,又驚又急道:“你幹什麼?!”
一掌拍向胡醉。
小六位道:“師姐,他是丐幫幫主胡醉!”
但已是來不及了,胡醉陡覺一股雄勁掌風襲向自己,連揮出右掌擋了過去!胡醉身子震得一動,瑋雲卻是被震退一尺有餘。
胡醉道:“柳姑娘休得造次,令師功力全失,瞬息有性命之憂!”
射過來一道精光似電的目光。
瑋雲心頭一凜:這哪是在洛陽小巷裏與童超喝酒的醉鬼!小六見師姐面色瞬息幾變,便道:“師姐,胡大俠是易過容了的。”
瑋雲便不疑有它,道:“胡大俠若救了家師,便是我柳瑋雲的大恩人!胡大俠且先受小女子一拜!”
胡醉一揮手,道:“柳姑娘休得多禮,令師身為敝幫長老,我身為幫主豈有不救之理。只是令師傷得太重,且又功力全失,可得費些時日,請柳姑娘及小六去守住洞口,三日內不許任何人進來!”
胡醉這一揮手,瑋雲便未能跪了下去。
此時聞胡醉之言,小六道:“便是我和師姐也不可進來么?”
小六還想說什麼,瑋雲連忙拉住他的手道:“且聽胡大俠吩咐,師弟休得多言!”
這便與小六走出山洞,守住洞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