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教做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教做人
一片寂靜的恍惚中,終於有一個人率先有了反應。
相比起那些“沒見過世面”的觀眾和主持人,在場之中和凌霄最熟悉的嚴秉聿顯然就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他雖然也覺得意外,但畢竟和凌霄混得久了,多少都有一些心理準備——以前還在拍戲那會兒,他可是見多了凌霄接電話,有叫她去驗屍的、請她去治病看診的、通知她去參加學術交流的、還有求她寫字的……各種各樣匪夷所思、和“演員”畫風不同的電話,他什麼沒聽過,早就已經“受夠了”。
所以短暫的愣神過後,眼看着鴉雀無聲的現場,嚴秉聿一邊在心裏暗自慶幸着好在節目是錄播、播出前的後期還能搶救下,一邊卻維持着平時一貫風度翩翩的斯文笑意,很是自然地拿起了話筒,溫聲笑了一下,語氣里似乎是也帶着顯而易見的無奈:
“畢竟人命關天,請大家見諒。她平時也確實忙得厲害,節目開始之前我還說她呢,今天有空來真不容易,看看……現在馬上就被打臉了。”
他和凌霄在殺青后雖然沒有再見面,微博上卻也時不時有些互動,再加上凌霄曾經發過的那條澄清,大家也都知道這兩人是知交好友。嚴秉聿這時候半是解釋半是埋怨地幾句話一出口,立時就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起了一片善意的笑聲。
主持人這時候也已經回過了神來,畢竟專業素養過硬,很自然地就接過了話頭、將話題引到了兩人的合作上去。
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好在節目到底還是回歸了正軌、按部就班地繼續進行着。
先前為了節目效果,凌霄錄製時穿的是萬花男弟子的服飾——沈清筆下的女主本來就是以她為原型,描寫時很自然地也用上了她見過的凌霄男裝時的模樣,因此凌霄在劇中的服裝之一,就有這一套萬花男弟子的裝束。人命關天,凌霄離場后索性也就不去換下這身衣服,穿着它匆忙往外趕。
但她去的地方卻不是殯儀館——先前那樣對主持人說只是為了減少解釋的時間,這時候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卻是徑直趕赴了案發現場。
案發現場是郊外的一片樹林。凌霄到的時候這一整片區域都已經被警方圍了起來,技術人員們顯然是早就已經打開了現場通道,所有人都在有條不紊地忙碌着。
凌霄和警方也算是老朋友了,不少人都認識她,見她過來、雖然有些意外她的穿着,卻也只是隨意地招呼了一聲、毫不阻攔地就放了她進去。走到中心區域,就見陳頎正蹲在一具屍體旁,卻什麼都沒做、只是一聲不吭地皺着眉。他身旁跟着兩個同樣法醫打扮的年輕人,一個是跟着他已經有些時日了的小徒弟楊宇,另一個男生凌霄卻沒有見過,看模樣似乎和楊宇的年紀差不多大。
“我到了,”凌霄一邊上前也蹲了下來,一邊語氣熟稔地隨口問着,“怎麼了?”
陳頎發了消息讓她過來,但卻沒有說明原因。而通常……只有有什麼特殊之處、自己無法解決或存在疑點的案子,陳頎才會來找凌霄。
陳頎抬眼看了凌霄、微微點了點頭,神色間是少見的猶豫,片刻后卻居然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這回答饒是凌霄也有些意外,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
果然,陳頎還有下文、微微頓了頓后又接了下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這話說了簡直等於沒說,凌霄卻並沒有嗤笑和不以為然,只是也托着下巴微微皺了皺眉、若有所思,一邊又問了陳頎發現屍體的情況。
警方來得也不久,來時屍體甚至都還有些溫熱、顯然是才剛咽氣不多時。陳頎到后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對勁,當即就找了凌霄——滿打滿算,距離死者死亡也不過才一個小時左右。死者渾身上下沒有別的傷痕,唯一的一道、同時也是致命傷的,就是當胸中的一刀,這時候甚至連刀都還插在胸口沒有被動過。
凌霄一邊聽一邊漫不經心地應着聲,聽完恰好視線掃過楊宇,見他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點點頭回了個笑,視線順勢又落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卻也在打量她,兩人的視線頓時撞了個正着。
“今年的新人,叫徐博聞。今天出勘,就帶他出來看看。”陳頎順着凌霄的視線看了一眼,溫和地給兩人作介紹,“這是……”
“我知道,這是凌霄。”男生卻打斷了陳頎的話、自己把話接了下去,說話間下巴微抬、顯得有些高傲。
凌霄對他沒什麼興趣,老神在在地聽了兩句也不以為忤,轉眼就已經又低了頭、再一次把視線集中到了地上的屍體上。
陳頎也看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或許是我多心了,要是你覺得沒什麼問題,那我也就放心了,帶回殯儀館做後續的解剖。”
凌霄沒說話,倒是一旁的徐博聞接過了話頭:“這死因也算是一目了然了,我也覺得是陳科你想多了。”
頓了頓,他看了看默不作聲卻正伸手檢查着屍體的凌霄,有些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低聲嘀咕着:“中醫來能看出什麼嗎?體系都不科學,我看就是孫思邈之流也不見得怎麼樣,也就是以前人迷信才……”
“閉嘴!”不約而同響起的兩聲疾喝忽然打斷了他小聲抱怨到一般的話。男生臉色一僵,剛要辯解些什麼,就見凌霄和陳頎不知為什麼已經勃然變色,一個從包里飛快地摸出了一卷銀針、另一個已經回過頭來連聲催促着:“快叫救護車!人還沒死!快!”
什麼?不是心跳脈搏都早就沒了嗎?兩個大男生都像是一下子有些懵了,楊宇卻畢竟已經有了些工作經驗、先一步回過神來,趕緊一路小跑着就去找人調車。徐博聞又在原地愣了幾秒,回過神來就見凌霄和陳頎正都撲在“屍體”邊,穿着一身墨色寬袍大袖的女孩子早就已經挽起了衣袖正在下針,柔軟的銀針在她手中卻異常服帖,她動作太快、襯着她修長的手指和指間泛着金屬光澤的銀針,看得人幾乎有些暈眩。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救護車的鳴笛聲漸漸由遠及近地響起,凌霄面色沉凝、屏住呼吸,手下卻乾脆利落地拔下了“死者”胸口的那一柄刀,出乎意料地,竟然沒有鮮血湧出。陳頎伸手探了探那人的脈搏,而後微微鬆了口氣、對着凌霄點了點頭。
凌霄的眉頭像是在一瞬間舒展開來,身形卻微微晃了一下。
徐博聞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顯得有些蒼白。
“沒事吧?”陳頎對中醫了解不多,卻也可以想像到凌霄這不長的一會兒功夫里究竟耗費了多少心力——這人雖然沒有真正死亡,可是早就沒了呼吸和心跳、屬於臨床死亡,這無疑已經是從閻王殿裏搶人,簡直匪夷所思!
剛才的搶救耗時不長,可幾乎已經抽幹了她所有的內力。凌霄深深地呼吸了幾口,這才覺得終於稍稍緩過來了一些,搖了搖頭收回了自己的銀針、慢慢地站起了身來。
陳頎立時伸手扶了她一把。
救護車已經到了,醫護人員小心地把傷者抬進了車裏。凌霄站直了身子、又略略緩了一會兒,轉過頭。
徐博聞怔了怔,就見對面那個年紀還沒有自己大的女孩子忽然朝自己走了過來。
她顯然是有些脫力,走得很慢,可每一步卻像是帶着千鈞之力、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終於,她停下了腳步,微微抬着頭、目光直射而來。
“你有什麼學術意見,盡可以大膽提出來,我們論文見真章。但……”她的語氣始終都很平靜,說到這裏時忽然微微停頓了一下,一雙鳳眼裏像是有暗光倏然劃過,“如果再敢對孫師父出言無狀,我就只能先教教你做人了。”
醫術上的爭論,只要有理有據,就算分歧再大她也願意洗耳恭聽。她也不在乎什麼中醫還是西醫的更好的爭執,在她看來,甚至根本不必分中醫或是西醫,只要能夠治病救人,那就是醫術。但她絕不能忍受師長無故受人輕侮——她永遠都不可能忘記,三星望月之上,百歲的老人和藹地教導着每一個弟子、悉心醫治着每一個病人,教會每一個入谷的弟子什麼是醫者、什麼是大醫精誠。
“孫思邈之流也不見得怎麼樣”?好大的口氣!
凌霄想到這裏,心頭越發火大,終於是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徐博聞只覺脖間微涼、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微微低了頭,就見一枚銀針的針尖正堪堪貼着自己的咽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居然像是有一種透骨的寒意從針尖傳來、刺破他的皮膚,讓他渾身都忍不住跟着戰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