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十八章 槲寄生會議

修改版 卷一 第十八章 槲寄生會議

依照格里恩原先的計畫,三人可以再利用「**之月夜」的影響作為掩護,偷偷溜出禁林。可是就像曾經在雷精靈繭發生過的現象一樣,「**之月夜」的效果已經消失無蹤,以致於三人才走到一半,就被前來調查的德魯依隊伍給攔個正着。一位白髮皤皤的老德魯依目光如炬地瞪着他們問:「你們知道發生什麼事嗎?」

「在德魯依面前說謊,只能騙自己。」格里恩對旁邊兩人做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便說:「我們知道。」

雖然時間已近午夜,但發生這麼大的騷動,整個夏琳思岡爾的德魯依大概全部都醒來了。德魯依的長老們,也就是「槲寄生」會議急於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漏夜召開臨時會議.於是三人便被帶往舉行會議之處——那是一塊位於榛樹林間的空地。

空地四周圍的樹木從樹梢的嫩葉散發出黃綠色的螢光,加上當空高掛的滿月,讓現場每一個人的面容都清晰可見。當亞雷特三人被帶到的時候,大約百餘名德魯依圍坐成一個半圓形,最遠的兩端大約相距五十公尺。有十三個德魯依坐在最內圈,都有着充滿歲月痕迹,以及隨之而來的經驗與智慧的容貌。格里恩向兩人說明:這十三人就是「槲寄生」,德魯依教團中地位最高的長老。坐在他們後面,則是被稱為「實」的資深德魯依,現場大約有三十餘人。再其後則大都是「熟葉」。

三人被帶到半圓形的中心點,六位年輕的德魯依手持橡木杖,立在兩側監控他們。經過為時短暫的靜默之後,位置在正中央的長老首先開口說話了。

那是一位面容慈祥的年老女性,而她的聲音在溫和中帶有不可違逆的威嚴。

「我們的聖林發生了什麼事情?年輕的德魯依,先由你來說明。」

格里恩聞言向前踏出一步,立於亞雷特和尤西莉之前,承受現場一百多名德魯依的視線,其間有猜疑、憤怒、責難、甚至敵視。格里恩以尚未通過擇枝儀式的嫩葉身份,一個階級低微的德魯依,竟敢擅自帶領外人(尤其還是白人)進入禁林之中,依據德魯依的律法是極重大的罪。

然而年輕的德魯依雖然緊張,卻毫無所懼。

「我是亞爾諾德的格里恩,尚未擇枝的嫩葉.」

他先說明身份,並恭敬地用手輕觸前額、左胸、腰帶對正中央的長老行禮,然後便開始侃侃而談。

「今天晚上,我帶着身後這兩人進入禁林,當然,並未獲得允許,稍後我會解釋為何要這麼做。這兩人來自大陸東方,身負某種使命而旅行各地。這項使命和一種被稱作「精靈之繭」的事物有關.

「所謂「精靈之繭」,是白人法師所用的稱呼。他們所稱的精靈,會異常地聚集在精靈之繭中,陷入沈眠狀態,而引發種種不尋常的現象。而這位吟遊詩人~尤西莉。特拉希,她能藉由歌聲將精靈喚醒,而後將聚集在精靈之繭中的精靈釋放出來,解除周遭的異象。

「他們為何來到夏琳思岡爾的禁林?因為禁林中的空地便是所稱的「木精靈繭」……」格里恩講到這裏的時候,周圍的德魯依之間傳出幾響不屑的咋舌聲,更多人則是用鄙夷的眼光瞪着他。但這個在現場輩分最低的德魯依毫不在乎地繼續說著:「我知道每一個德魯依都不願承認白人所謂木精靈的存在。但只要看看那棵梣樹,每一個人應該都可以明瞭~在禁林中存在着一個我們不知道的、與木精靈相關的事物,這已經是無可反駁的了。」

確實,那棵大得出奇的梣樹有令德魯依們無法抗拒的說服力。呢喃的低語聲在周圍的德魯依之間傳開,他們彼此交換的言語中有質疑、猜測、恐懼、和迷惘。坐在最前排的長老們倒是不動聲色。格里恩等到周遭又安靜下來,才繼續說下去。

「在釋放木精靈繭的同時,晨橡森林的意識也同時被喚醒了,我想在場每一個人都已經感受到這變化。至於那棵梣樹,我承認是意料之外的變化,對此我無法作任何說明。

「最後,我必須說明:甘冒死罪也要帶領他們進入禁林深處的理由。身為德魯依,我從未親身感受妮芙德麗的存在與力量,因為在追尋森林女神的路途上,必須等待契機.然而契機稍縱即逝,我只能勇於去爭取。我相信在釋放精靈之繭的過程中,將有妮芙德麗的顯現,而我確實領受了。」他作了短暫的停頓,「……我為求堅定信仰而進行此事。說明就到此結束。」

格里恩說完之後,再次用手輕觸前額、左胸、腰帶行禮致敬,便退回亞雷特身邊。亞雷特瞧了他一眼,見他雙眼直視前方,沈穩而有自信。周圍的德魯依又是一陣竊語聲,他們顯然是在談格里恩所謂「確實領受妮芙德麗的顯現」一事。輕蔑、懷疑、憤怒、與羨慕,各種表情交錯不一。

德魯依的長老們開始彼此交換意見。每有一位長老發言,格里恩便向旁邊兩人介紹該長老的職別——格里恩也未曾見過全部的長老,他只是從長老身上佩戴的飾物來辨認他們的身份。首先發言的是一位祭儀德魯依,她的腰帶上綁有一把黃金打造的鐮刀。

「我們的律法規定:擅入禁林者處死。但同時也記載着,槲寄生會議可以赦免或減輕任何犯罪的處罰.既然他們的行動喚醒了晨橡森林的意識,我們是否可以將之視為完成循環的必經過程,而減輕他們的罪責呢?」

德魯依的長老在發表意見時,都是先細細思索再逐字**出,語調慢條斯理。亞雷特很好奇他們平常就是這種語調,還是只有在會議中才如此?

緊接着發表意見的是一位律法德魯依,他的身分可以由掛在胸前的一枚圓形陶片認出。這枚陶片上刻畫著複雜的紋理,並且鑲嵌着渾圓斗大的翡翠。

「只因帶來好的結果,便赦免明知故犯的罪責嗎?這並不合乎律法的精神。」

坐在對面位置的一位治療德魯依,立刻以輕柔但堅定的語調反駁他的說法。那德魯依所穿的長袍,領口和袖口都用繩索束緊,而腰帶上則垂着一隻風乾的小鳥——即使在光線昏沈的夜晚,也看得出那隻鳥有一身斑斕繽紛的羽毛,非常鮮艷美麗。

「照你的說法,完成循環的必然過程之中還包括以血贖罪啰?我認為律法中並未對此事作更詳盡的闡述,因此今日的討論才會有其意義.」

在律法德魯依回話之前,一位吟詩德魯依先開口了。她的腰帶和其他德魯依的麻繩腰帶不同,是由絲、麻、棉混編而成,並且除了環繞在腰間外,還在身旁額外地拖了一長條.她特地用腰帶圍繞成一圈,讓自己坐在其中。

「在開始討論之前,我想先闡述一件事情。大家都看到那棵梣樹了吧。」

現場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禁林的方向。這時已經很難直接察覺到梣樹的生長活動,但梣樹又比開始會議前更高了些,則是個不爭的事實。現在的高度也許已經有一百五十公尺了。

「我認為,這棵樹就是大災難前的詩歌中所記載的,「世界之軸」」

亞雷特並不了解她在說什麼,於是格里恩簡單地向他解釋了這個名字的涵意:一棵直抵天際的大梣樹、世間萬物循環運轉的軸心。而周圍的德魯依們一聽到「世界之軸」,馬上引起了一陣騷動。從他們的神色來看,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懷疑和嘲笑的成份多些。另一位律法德魯依的長老發表了她的看法:

「確實,這棵梣樹是難得一見的高大,但還及不上詩歌中所形容的,「直抵天際」吧?」

「你是在按照字面意義解釋,」吟詩德魯依反駁道:「詩歌中的形容是表示崇敬的譬喻。另一方面,難道你認為一棵「直抵天際」的巨樹能在一個晚上之內長成嗎?我們還有數十年、數百年時間慢慢觀察。」

這番話又引起周圍的德魯依一陣討論。最先發言的祭儀德魯依說:「你的意思是:這些年輕人的行為,不但是完成了喚醒晨橡森林意識的循環,並且甚至是一個德魯依教義中尚未論及的更長更久遠的循環?」

吟詩德魯依點點頭.緊接着剛才出言質問格里恩的一位護林德魯依的長老搶着發言,他戴了一條串有五枚獸牙的項煉,那些獸牙異常巨大,亞雷特猜想其中之一可能是龍牙。

「這些年輕人未曾提出任何請求,便擅自闖入禁林之中。他們應當接受處罰,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亞雷特聽到此話,忍不住大聲抗議:「如果我們提出請求,你們會答應嗎?」

那護林德魯依並沒有對亞雷特的話有任何反應。不只如此,其他的長老也都靜默不語.「也許在這會議中不該任意插嘴?」這種想法讓亞雷特有點畏縮.不過當他回頭瞧格里恩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這年輕的德魯依正以眼神示意支持他,所以他又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

「為什麼我們需要獲得允許呢?」亞雷特的聲調因為興奮和緊張而有些顫抖,「在德魯依的教義中沒有被稱作「精靈之繭」的事物,而任何人都不應該對自己一無所知的東西下評判。另一方面,若是晨橡森林需要改變,德魯依實在沒有理由去阻止這項改變。……」這句話又引起德魯依們的一陣議論,「她的意識不是被喚醒了嗎?我想你們在座的每個人都已經感覺到了。」

另一位護林德魯依義正嚴詞地說:「你們猜想不會獲得允許,並不能成為你們擅闖禁林的正當理由。」

「雖然從事後看來結果是好的,但你們事前依然不會同意。至少我們自認為理由正當,問心無愧,這對我們來說已經夠了。」

「即使如此,」聽完亞雷特幾乎是慷慨激昂的陳述后,律法德魯依維持着一貫的冷靜語調說:「你們擅闖禁林,違反律法而所應負起的罪責還是存在。不論你們的使命多麼正當、結果也是帶往好的方向~這兩件事目前都還不能完全確定,都不會改變這項事實。」

亞雷特說:「但是剛才也提到過,這個會議有權限解除這些罪責?」

律法德魯依無言地點了點頭.關於要不要解除他們擅闖禁林的罪責,正當的理由、良善的結果都是有利的條件。

此時祭儀德魯依提出了新的看法:「我們的討論還沒有達到初步的共識,但我提議先讓這些年輕人說明他們的動機和想法。因為他們並非德魯依,我們不應該用自己的觀**來揣摩他們的心思。我想這對稍後的討論將會有所助益。」

其他的長老並未反對。先前曾發言質問格里恩的護林德魯依,此時用嚴峻的眼光看着亞雷特問道:「剛才那名「嫩葉」提到你們負有「某種使命」。

我想請教一下,你們的使命為何?」

又被問到這個問題,亞雷特覺得實在有點煩了。他本就不知道自己所應該擔負的使命為何,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並不完全是為了使命感而到處旅行。

然而從其他德魯依長老們凝視他的神情來看,這個議題似乎是他們所密切關心的。他懊惱地埋怨格里恩先前用詞不當,大概忘記這是當初他自己拿來搪塞穆里費亞的理由,格里恩只是照樣引用而已。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長老們改問「動機為何」,其實也一樣難以回答。

正當亞雷特還在思索該如何開口時,尤西莉和格里恩低聲說了幾句話,便向前走到亞雷特身旁。

「亞雷特,這由我來說明。」尤西莉說著攤開手掌,「託你保管的木精靈胸針,請交給我。」

亞雷特驚詫地看着她,又以探詢的眼光看着格里恩。不過年輕德魯依的表情並未提供任何訊息,讓人猜不透吟遊詩人到底想幹什麼.

最後,他還是把木精靈胸針從口袋中掏出來交給尤西莉。她將胸針別在領口旁的披風上之後,便示意要亞雷特退後到格里恩身邊,讓她單獨面對德魯依的長老會議.

在百餘名德魯依的注視之下,尤西莉踏着尚稱優雅的腳步,走到會場的中央。她將肩上的紅髮撥到頸后,似乎是有意要讓披風上的木精靈胸針更加顯眼。淡紫色的披風和鑲於胸針上的綠寶石,在顏色上是一種異樣的對比,而黑色的連身長裙則在夜色中增添了神秘感。

她輕輕地頷首行禮,說道:「請容許我以歌聲的方式來表達.」

德魯依們平日早聽慣以詩歌來傳述歷史與知識,皆無反對意見。首席長老以手勢示意尤西莉可以自行開始。於是尤西莉深吸一口氣,清亮的歌喉便高唱起來。

第一天破曉的陽光照在山頭一株小草從土壤中探出頭來伸展翠綠色的嫩葉嫩葉上沒有露水卻也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是靈魂的光輝

第一天暮落的陽光離開山頭一株小草垂下它枯黃的殘葉死了但請不要為它的死而悲傷因為第二天的早晨它的靈魂將遍佈大地

靈魂中的遙遠記憶你和我都記得我們曾經同是一株小草

那裏是「原初之草」

沈浸在歌聲之中,亞雷特感受到一股溫馨而堅強的心,如同回到母親的懷抱之中,令人不由得寄予不求回報的信賴……從虔敬的信仰深刻體驗到大自然無盡的慈悲。

突然,一個記憶片段在亞雷特的腦海中閃現.他睜大眼睛看着會場中央,認清那個正在唱歌的女孩確實是尤西莉。但是歌聲中蘊含的感情,極為熟悉,讓他幾乎要以為在會場中唱歌的是菈妲了。這不是幾天前的夜晚曾聽過的菈妲的歌聲嗎?曲調和歌詞確實都不同,然而若單從聆聽時的心境來形容,則可以說:尤西莉正在完美地再現菈妲的歌聲,包括情感與意境,簡直分毫不差。

但如果說菈妲是藉由她虔敬的信仰心,來將歌唱的意境推到極致,那麼對於沒有信仰心的尤西莉來說,她歌聲中的意境又該以何種心**作為根基?還是說(亞雷特不禁要如此想):尤西莉祇是記憶菈妲歌聲中的每一個細節,而後藉由技巧的完整重現,編織出此般歌聲中本應具備的情感與意**?

此外更令亞雷特猶疑不定的是:尤西莉為何要唱這首歌?這首歌是木精靈神教的……

當亞雷特尚在困惑之際,格里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向後退一些。亞雷特這才注意到:尤西莉一面唱,一面在緩緩地向前進.會場內所有的德魯依都沈醉於這段令他們心迷的歌聲之中,也許並不會發現他們三人正在悄悄地刻意拉開距離.事實上,大概也沒人會去猜想他們為何要拉開距離,就連亞雷特也同樣搞不清楚。

第一天新月的皎潔沐浴大地一顆種子發芽道路向未來的彼岸延伸那是一條遙遠的道路比日出處與日落處的距離遙遠比天與地的距離遙遠更比生與死的距離遙遠

那是離家與回家之間的道路

某一天月亮已盈滿種子長成大樹第一位旅人來到路上他知道回家的時刻近了但他必須等待回家的門當家人全都相聚時才會開啟那天的夜空將又掛上新月

靈魂中的深刻願望你和我都明瞭我們總有一天會在道路上相逢

那裏是「成悟之木」

當歌曲結束之後,周圍的德魯依注視尤西莉的眼神中披上了一層柔和。這多半是因為:尤西莉在歌聲中所展露的信仰之情,是以德魯依所熟悉的方式所唱出,令他們倍感親切的緣故。

但亞雷特和格里恩的心情緊懸在半空中。照尤西莉的歌詞的內容,她其實在暗示她「真正」的身分,然而在德魯依的偵謊法術之前,她可不能像上次在鏡湖時那般虛張聲勢了。

德魯依的首席長老問道:「你是木精靈神的牧師?」

雖然這位面容慈祥的年老女性語調溫和,但目光卻炯炯有神。其他德魯依長老、甚至現場所有德魯依的視線都集中在尤西莉身上,等待着尤西莉的答案。

「……是的。」

首席長老點了點頭.沒有任何德魯依對這個回答表示不滿與質疑,除了一個以外。

「什麼!?」格里恩不可置信地低呼道:「尤西莉真的是木精靈神的牧師嗎?」

面對格里恩急於求證的眼神,亞雷特狼狽地回答:「別問我,我也從來不知道!」

其實亞雷特心裏根本就不相信,但顯然現場每一個德魯依都毫不懷疑尤西莉的誠實。難道她有辦法隱瞞自己的內心,騙過德魯依的偵謊法術?還是說……

亞雷特做了一個簡單的推論。首先,尤西莉剛才所唱的歌顯然具有某些功能。原先他認為她是藉由這首歌展現內心的信仰(大概是假的),讓德魯依們有親切感而能認同她。但這麼作要冒被詢問身分而穿幫的風險,為了預防此種危機,那首歌應該還有別的功能才對。

他首先想到的是催眠曲,也就是讓德魯依在無意識之間就相信尤西莉是木精靈神的牧師。但是這樣作,頂多祇是使德魯依們不起疑,並不能阻止德魯依詢問時發現她在說謊,這和剛才的情況不合。

「你剛才的歌,」吟詩長老問尤西莉道:「是說德魯依的「世界之軸」,和木精靈神教的「成悟之木」,其實是同一個?」

在歌詞中的「成悟之木」和「原初之草」,都是木精靈神教教義中的象徵物。不過此言一出,律法長老馬上提出質疑:「那棵梣樹還無法確認是否為「世界之軸」,她也無法證明那就是「成悟之木」。並且,若想將我們的教義和木精靈神教的教義相互參照,必須謹慎而為。」

「我確信那就是「成悟之木」。此外,神的旨意是不能以理智來證明的。

這位「槲寄生」,您是在要求一件連您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

尤西莉一方面回答吟詩長老的問話,另一方面又對律法長老提出反駁.她的語氣堅定而充滿自信,並且帶有一種獲選之民的驕傲。她還大膽地公開以教訓的口吻對一位德魯依中的最高長老說話。

律法長老神色肅然地反問:「你似乎確信:你所信仰的木精靈神妮芙德麗,和我們信仰的森林女神妮芙德麗,本為同者。我很希望能有你這般的信心。」

尤西莉並未立即回話。她只是輕觸領口前的木精靈胸針,一顆清澈翠綠的寶石。

「這枚胸針,」尤西莉柔和地訴說,「帶有我們共同的女神~妮芙德麗堅毅與寬容的祝福,你們何不親眼看看,和我分享那崇敬的神恩。」

她特意用「共同的女神」一詞,用意是試圖讓德魯依更能認同她的身分。

德魯依們一向認為:所謂的木精靈神教,不過是借用他們所信仰的森林女神妮芙德麗之名,而推行不實的教義,信仰大都是虛假的。但如果有人展現對木精靈神的信仰,而能獲得他們的認同,基於兩位女神本為同一者的概**下,那德魯依自然會將之視為同類。這是一種跨越宗教藩籬的奇妙情結.

在首席長老的示意下,一名德魯依走到尤西莉的面前,以手勢將一小撮細沙撒落在她身畔,也就是施展偵測魔法的法術.

格里恩輕聲對亞雷特說:「再退後兩步。」亞雷特這才瞭解為何他必須和尤西莉拉開距離:否則偵測魔法的法術大概也會讓他身上的兩個精靈飾物現形。

還不待細沙盡落地面,德魯依之間已經爆發出一陣驚嘆聲。在亞雷特的眼中,她被一股綠色的光暈圍繞,那是種強烈耀眼的光芒,但直視其中並不會令眼睛感到難受,反倒有深入心靈的舒暢感——每多看一眼,心裏就更更暖和些,好像有個從未開啟的門扉就此敞開,從中飄揚出美妙的音樂與詩句,讚頌着生命存有的神祕.

現場有許多德魯依靜靜地留下兩行清淚來。這美妙而難以言喻的景象,原本就足以打動任何心靈,而這些長期潛心探悟生命真理的德魯依,更是受到直接的衝擊。一直到偵測魔法的法術效力逐漸減弱、光芒消退為止,還有不少德魯依處於恍惚出神的狀態,每個人臉上都是滿足感。

格里恩靠近亞雷特,輕聲低語道:「說實話,這光芒比胸針在你身上的時候,要美妙得多。」

亞雷特聽了卻是心中一驚.在先前的旅程中,尤西莉一直沒有戴上精靈飾物的意願,但如果說她戴上精靈飾物所產生的效果,比戴在亞雷特身上還強,那飾物又為何要出現在他身上?

正當亞雷特心中為這問題而感到焦慮時,他陡然注意到尤西莉的眼神:她的眼神溫和卻又堅定,就像精靈神教的牧師們在主持祭典時,那種全神貫注、渾然忘我的欣喜狀態.但這神情雖然和她平日的冷淡不同,卻也未必真實到哪兒去。當然,這差別可能只有亞雷特看得出來。

於是他的腦中閃過一個**頭:也許尤西莉以某種方式說服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木精靈神牧師?難道她是……對自己唱催眠曲?

突然,毫無前兆地,尤西莉身形一斜,便軟癱癱地倒在地上。現場瞬時之間落入沈默的谷底。

「尤西莉!?」

亞雷特和格里恩同時快步向前,在旁戒護的德魯依並未阻止他們倆.

亞雷特在尤西莉的身畔蹲下,扶起她的上半身,發現她已經失去意識.格里恩原本也想蹲下察看尤西莉的情況,卻見到治療長老的其中一位已經起身,向這邊走過來。於是他便讓到一旁,由治療長老來為尤西莉診察。

治療德魯依的長老熟練迅速地檢查了尤西莉的脈搏、瞳孔等,然後輕輕扶起她的頭仔細察看,發現在她濃密的紅髮中有一些凝固的血塊.長老馬上抬起頭來,對隨後跟上來的四名治療德魯依下達一連串簡短的命令。

怕干擾到治療德魯依的動作,亞雷特起身退到格里恩身旁,順便問道:「尤西莉的情況如何?」

格里恩卻沒有立刻回答。亞雷特偏過頭看他一眼,驚見他的臉色已經倏忽變得蒼白,這才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

「很嚴重嗎?」

「好像是頭部受到強力的撞擊……」格里恩的語音中帶着顫抖,「我竟然沒發現,她從那麼高的樹上摔下來,當然有這種可能性……」年輕的德魯依握緊雙拳,懊悔不已。

亞雷特聽他語調沈重,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這時五名年長的治療德魯依已經團團圍在尤西莉身邊。他們每人都鬢髮灰白,臉上皺紋密佈,但救人的雙手卻依舊靈巧。治療長老捧住尤西莉的頭,口中喃喃**着咒語,而左邊一人從懷中拿出焚香,迅速點燃之後(在匆忙間亞雷特沒看清他是如何點燃焚香的),湊近尤西莉的鼻子讓她吸入。她隨即全身猛然抽慉幾次后,便癱軟下來。亞雷特被這景象嚇得心臟狂跳一陣。

此時尤西莉那纖細的身軀,僅是松垮垮地被那幾名德魯依支撐起,連呼吸的起伏都感覺不到,就像是舞台後沒人理會的木偶傀儡,找不到舞動的生命而逐漸被人淡忘。亞雷特思緒紊亂至極,不自覺地抓住了格里恩的手臂。

格里恩語調僵硬地安撫他:「你別緊張,他們讓尤西莉進入假死狀態,是治療腦部受傷的必要程序。」他停了幾秒后又開口道:「保住腦部受傷的傷者的性命並不困難,難的是避免留下後遺症。你不用擔心尤西莉有性命之虞。」

就算沒有性命之虞,但後遺症會是什麼呢?這點亞雷特連想都不願去想。

另外一位治療長老也趕過來。他剛才指揮着其他的治療德魯依(大部分是位階為「實」的高級德魯依)調合必要的藥材,均勻地混成油膏,然後塗抹在尤西莉的額頭、頸側和胸口——先前治療德魯依已經將她黑色外衣的衣襟解開,內里的襯衣也先割開一道口子。亞雷特好像有意識到他應該將視線迴避開來,但是他終究沒這麼做。也許擔憂和好奇心各佔一半原因吧。

油膏塗抹在必要的部位之後,德魯依們燃起另一組焚香,並且開始**誦咒語.焚香散發出淡淡薰香味,瀰漫着難以言喻的清雅與沈穩,連亞雷特都感覺心思逐漸復歸清明起來。治療長老的手指輕柔地在尤西莉的頭上來回撫動。油膏緩緩蒸發,化成一團朦朧的氤氳,彷彿要將專註於治療的數人圍繞起來,與外界隔開.

現場寂靜無聲,沒有人敢打擾治療過程,甚至不敢大口呼氣,只剩得夜風拂過枝頭的窸窣聲。

***

確實尤西莉的性命是不用擔心,但治療結束后,她的意識並沒有立刻恢復。德魯依們為她安排了一處供病患長期療養的小木屋,亞雷特和格里恩也都跟了過去。小木屋地勢高而乾燥,通風良好,還有一張柔軟清潔的床鋪供病患躺卧,環境要比他們先前所住的待客長屋要好得多了。

床鋪是用多層的棉布層層相疊而成,比地面高出一個手掌寬。治療德魯依為尤西莉換上了件寬鬆舒適的素凈白棉長袍,原來的黑絨連身裙整齊地疊在床頭,上頭擺放着木精靈胸針,鑲着的綠寶石隱約有深幽的光暈在流轉.亞雷特也不急着將胸針取回來——認真說來,精靈飾物該算是他們兩人所「共有」的。

本來亞雷特有意要熬夜守在尤西莉身旁。但格里恩說:「你醒着也不能為她作些什麼,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反正她醒來時如果有什麼需要,自然會把我們叫醒。」

亞雷特想想覺得也對,於是他們兩人便在地板上裹着披風倒頭就睡,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德魯依的日常作息,總是跟隨着自然界的循環.清晨在日出的前一刻醒來,然後便是走到戶外,面向東方迎接新的一天的開始。亞雷特跟着格里恩穿越晨橡森林、又在夏琳思岡爾里待了幾天,到也沾染了幾分習性,跟着德魯依們一同早起。

尤西莉則是能睡得晚就盡量不早起,所以她在夏琳思岡爾時,通常要到日上三竿才清醒。也因此今天亞雷特醒來時,他倒也沒期待尤西莉會睜開眼睛。反正平常這時候她睡得正甜呢。

連日來的陰雨暫告一個段落,晚春的朝陽從東方緩緩升起。亞雷特瞇着眼睛向比他更早起的格里恩打聲招呼,準備迎接金色的晨曦時,目光卻被另一個晶瑩閃爍的翠綠光亮所吸引住。

無論是在夏琳思岡爾的哪一個角落,只消抬頭張望,即可見到被稱為「世界之軸」的大梣樹。聳立於夏琳思岡爾的中心點,大梣樹得以盡情沐浴在朝陽下,任憑金色的光輝將之染成翠綠色,並且將綠化的光線投射向每一個角落。從不同的角度觀察大梣樹,都會有獨特的面貌。

療養小屋位在夏琳思岡爾的正東偏北側,因此從這兒幾乎可以看見整個大梣樹的向陽面。那堪稱是從天庭傾瀉而下的新綠瀑布——如同翡翠般耀眼的綠色夾雜着金黃色的反光,搖曳閃爍生輝,彷彿流動不止。亞雷特簡直就要聽見轟然奔騰的瀑布衝激聲了。

他的確聽到了些聲響。疏隆,疏隆。那是緩慢規律的脈動,也許是極有耐性的心搏聲,但更像是徐緩的呼吸。再仔細聽些,又可說是生命的樂章即興演出——每一次脈動還可再分成兩段:先是夏琳思岡爾的大梣樹提個頭,而後整個晨橡森林回應。疏隆,疏隆。大地也要隨旋律而起伏。

「你也聽見了嗎?」格里恩抬着頭仰望着大梣樹,臉上既是敬畏又是喜悅,「晨橡森林醒了。涅芭菲絲羅聽見森林子民的呼喚聲,也有所回應。」

「喔,是啊。」亞雷特隨口應道。他所聽到的不知是否和格里恩所聽到的完全相同,不過,他覺得他所感受到心境和格里恩的心境顯然有異。

***

吃過早餐后,治療德魯依要為尤西莉作診察,亞雷特和格里恩不便待在小木屋內,便踱到門外的白楊樹下,肩並肩坐着。

「我剛才和幾個德魯依交談,好像不是每個人都發現晨橡森林的意識清醒了。有些人只覺得今天有種「特別的氣氛」,但他們認為那是因為連日陰雨後終於見得太陽的喜悅。」

格里恩的語氣中難掩失望之意。亞雷特拍拍他的肩膀道:「別太在意,或許是因為釋放木精靈繭你也在現場,所以感官變得比較敏銳吧。」

格里恩對此種看法不置可否,只說:「或許是因為我問的人都不是護林德魯依的緣故。認真說來,只有護林德魯依的工作和涅芭菲絲羅有直接的關係。他們對這個變化應該會比較敏銳.」

提到護林德魯依,亞雷特便問他道:「對了,你今天不是得去參加「擇枝儀式」嗎?你還是要選擇當一個護村德魯依?」

「我今年沒辦法參加了。」格里恩苦笑道:「待罪之身不能參加擇枝儀式。就算去了,恐怕也沒有哪位「實」肯收我這「嫩葉」當學徒吧。」

「我覺得你比較適合當護林德魯依。」

格里恩沒有回話。亞雷特心想:「從菈妲的語氣看來,這件事已經有很多人跟他談過了,他都聽不進去,那我也無須多費唇舌。」於是他換個話題道:「如果槲寄生會議決定我們有罪,大概的懲罰會是如何?」

「大概有兩種情況:放逐出晨橡森林,或是永遠不得走出夏琳思岡爾。」

「真是極端。放逐的話對你太殘酷了,但若是永遠留在夏琳思岡爾,我和尤西莉可就糟透了。」

「別太擔心了,」格里恩拍拍亞雷特的肩膀,笑道:「世界之軸會保佑我們的。」

格里恩在說「世界之軸會保佑我們」這句話時,他的意思確實是認為那棵大梣樹帶有善良的意識.不過在亞雷特聽來,意思倒像是:有那棵大梣樹做明證,長老們想找麻煩,恐怕也沒啥好理由。

「格里恩~格里恩~!」

突然一聲聲的呼喚由遠而近。兩人同時轉頭望去,看見菈妲急急忙忙地穿越灌木叢,正往這兒跑過來。

她高聲喊着:「穆里費亞老師到夏琳思岡爾來了!」

格里恩聞言霍地站直身子,走向前去想問清楚一點,亞雷特也趕緊跟上。

菈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手扶着鄰近的白楊樹榦大口喘息調整呼吸,不過臉上依然掛着歡欣的笑靨.

「老師正在和槲寄生長老們會面……」她迫不及待地歡喜說道:「一定是為了幫助你而來的!」

然而格里恩聽見了反倒皺起眉頭來。穆里費亞是駐守晨橡森林北境的護林德魯依頭領,責任重大,平日絕不可擅離職守。即使是像擇枝儀式這種大事,依規定他也沒有必要回來參加,頂多派人代替他與會即可。今天他竟然離開駐守地回到夏琳思岡爾,必定是有要事處理。菈妲所說「為了幫助格里恩而來」,只能視為她個人的主觀希望。

不過既然穆里費亞老師在此,對亞雷特三人而言的確不啻為一大助力。以他「實力最強的護林德魯依」的身份,想必對槲寄生會議有可觀的影響力——至少,三人就是經他指示而到夏琳思岡爾來的,他總不會對此事不聞不問吧。

約莫不到十分鐘,就有德魯依來通知他們:槲寄生會議要亞雷特和格里恩前去出席。不待亞雷特和格里恩起身,菈妲便搶着說:「你們兩個就快去吧,尤西莉就由我來照顧她。」

其實亞雷特本來壓根沒顧慮到尤西莉,因為治療德魯依會定時前來察看。

但他還是面露感激地對菈妲說:「那就麻煩你了。」

「別這麼客氣嘛!我和她是朋友,照顧她是應該的。」

菈妲的語氣相當爽直。昨天晚上進禁林之前,她才和尤西莉鬧得很不愉快(八成是吃格里恩的醋),今天的態度又回復成和前幾天一樣,就如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亞雷特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

兩人被帶到昨晚舉行槲寄生會議的場所。今早天氣晴朗,在陽光的照耀下,四周圍的榛樹呈現一片盎然的萊姆綠,充滿欣欣向榮的活力。不過寬廣的空地上目前空無一人,兩人則繼續被帶領着進入榛樹林中。在樹林裏,陽光穿透榛樹葉流瀉而下,攜帶着新綠的色彩,為林間的空氣染上神秘而平靜的氛圍。

今天的會議,只有十三位槲寄生長老、穆里費亞老師,以及幾位擔任侍從的德魯依,在一塊處於樹蔭間的小空地上進行。長老們依舊圍坐成一個半圓形,而穆里費亞則坐在他們對面的圓周上,侍從站立在他們身後,外側還有一圈十餘名年輕的德魯依擔任警衛.亞雷特和格里恩進入會場后,穆里費亞向他們招了招手,示意要他們坐在他身側。

看來當應該出席的人員到齊之後,不須任何人提醒,會議就算已經開始。

一位律法長老首先開口道:「巴坎魯吉的穆里費亞,駐守晨橡森林北面入口的護林德魯依頭領.我現在要你確認,這位年輕人——」他以手指出亞雷特,「亞雷特萊文斯敦,以及一位名叫尤西莉特拉希的女性,是經過你的同意,由他身旁的嫩葉帶領,進入晨橡森林以及夏琳思岡爾。以上我所述是否有誤?」

穆里費亞回答:「完全正確.」

「你在同意這件事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們想進行的事情的細節,也不知道可能發生的後果?」

「完全正確.」

「你讓亞雷特萊文斯敦及尤西莉特拉希前來夏琳思岡爾,是希望由槲寄生會議……」

「夠啦,羅雷萊.」穆里費亞突然打斷律法長老的話頭,「你沒必要將我們都知道的事情再重複說一次。」

被稱作羅雷萊的律法長老臉色不改,繼續說道:「來判斷是否應該同意他們希望在晨橡森林中進行的事情……」

但此時首席長老舉起手來,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她以溫和而堅定的語氣說:「沒關係,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穆里費亞一眼,「今天這會議不需要依照程序進行。」

律法長老堅持道:「但今天有後輩在場,我認為會成為不良示範。」

「這你就別擔心了,」穆里費亞爽朗地笑道:「格里恩以後大概會和我差不多,已經改不掉了。」

律法長老搖搖頭嘆口氣,一副無奈又想苦笑的表情,就沒再繼續說下去。

亞雷特還是首次看見律法長老將嚴峻以外的情緒表露在臉上,看來現場這幾個人之間是交情匪淺.

「那麼……」祭儀長老開口道:「亞爾諾德的格里恩,請你將整件事情的經過,從你為何要帶他們兩人進入晨橡森林,到釋放精靈繭的過程,詳細地說明一遍。」

於是格里恩便先從經由馬什庫爾進入晨橡森林之處講起,隨即在吟詩長老的要求下,改為從在拖查闊塔邂逅亞雷特開始講述。

最初,他只是因為旅行方向一致的緣故,才和亞雷特、尤西莉同行,反正他們能否進入晨橡森林不是他能決定,將兩人帶到晨橡森林的入口處,只是舉手之勞。但是在護林駐留林時,他從亞雷特那兒分享到釋放風精靈繭的記憶,卻和他首次領受森林女神妮芙德麗的力量的感受極為相似。他因此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動搖.

格里恩之所以要求亞雷特說明釋放精靈繭的過程,本來只是想為他們在接受進入晨橡森林的審查時說些好話而已,沒料到因為信仰動搖,演變成他自己非得面對不可的問題.之後便很單純了,格里恩為了重拾信仰,主動向穆里費亞提出要帶兩人進入夏琳思岡爾,甚至不惜違背教團律法,趁着「**之月夜」硬闖禁林。

格里恩講完后,祭儀長老問他:「那麼,你重拾你的信仰了嗎?」

「我從未背棄我的信仰,」格里恩恭敬地回答道:「並且,在歷經考驗之後,我的信仰將更加堅定。」

「但你為了如此自私的理由,將教團律法視為無物,」律法長老還是老調重彈,「實在令人不能苟同。」

「其實整件事情的關鍵,」穆里費亞突然一聲拍手響,「就在於所謂的精靈繭是在禁林之中嘛。如果那個精靈繭在晨橡森林內的任何其他地方,我們今天也用不着開會討論了,不是嗎?」

律法長老十分不滿:「假設情況對瞭解事實是沒有助益的。」

「不,這很重要。」穆里費亞表情嚴肅起來,「在考慮律法禁止任何人擅闖禁林這件事之前,應該先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一下。如果所謂「精靈之繭」確實是個非常重要的事物,那麼它會在晨橡森林中的哪裏?除了禁林之中還可能是其他地方嗎?禁林中的空地就是全晨橡森林最奇特之處啊。

「我以前就覺得很奇怪,整個晨橡森林中各地的樹木都是繁榮旺盛,為何獨獨禁林中的空地長不出任何樹木來?那兒的土壤和周圍一般肥沃,卻沒有樹木的種子能在那兒生長.關於這件事情,教義中是如何解釋的,」穆里費亞輕聲呼喚一個名字,「菲提柯芭,請幫我說明一下。」

一位吟詩長老接口道:「晨橡森林和夏琳思岡爾的土地,都被濃密的樹蔭所覆蓋,陽光無法順利地透入。然而如果土地無法接收陽光的能量,又要如何供給樹木養分呢?禁林中的草地,便是這片土地接受陽光的門戶,並且將這股能量向四周傳遞開來。也因此夏琳思岡爾以及晨橡森林都以此地為中心點.」

穆里費亞向她簡單致謝后,繼續道:「我們以前都是這麼認為的,但今天我看到大梣樹……我想現在稱之為「世界之軸」還言之過早。」說著他又向菲提柯芭點頭致歉,因為當初是她先提出大梣樹可能是世界之軸.「看過大梣樹之後,我想起了一句俗諺:「樹根旁容不下樹苗」。」

此話一出,會議的氣氛立刻改觀.長老們的思緒彷彿都陷入回想和沈思之中。看來他們之間的每一個人,都曾對禁林中空地的怪異現象發出疑問,而且也都對現今教義的解釋不甚滿意。穆里費亞所提出的新觀**合情合理,又與事實相配合,攫住了長老們的心。

「大梣樹的樹根沈眠於地下,」菲提柯芭首先回應,「因此樹木的種子無法在此發芽。也就是說,大梣樹長久以來一直沈眠於此地,度過漫漫長夜,等待着覺醒成長的一天。」

「我的想法就如你所說的。」穆里費亞點點頭,「我甚至認為,大梣樹是在等待能喚醒她的人出現.從這想法出發,我們可以重新考慮律法禁止擅闖禁林的理由。羅雷萊,這個你比較清楚。」

羅雷萊以律法長老的身份說道:「律法創立之時,創立各條律法的理由並沒有一起流傳下來,這大家都知道。我們目前對這條律法的看法是:既然禁林中的草地是接收陽光的門戶,如果有人任意進入,會打亂能量的流動與循環,或許會在晨橡森林的某處引起不良的變動。」

「這是個合理的解釋。」穆里費亞說:「但我們現在可以假設:大梣樹長久以來沈眠於地下,並且在等待喚醒她的人來到此地。我們也可以猜想,若是有動植物在那塊空地上活動,可能會對大梣樹造成不良的影響。

「現今無法追溯當年寫下這條律法的理由,也許當年定下律法的先人知道大梣樹的存在,為了等待能喚醒大梣樹的那個人,防止其他人的干擾與破壞而限制生人任意進入禁林。但難道當真正能喚醒大梣樹的人出現時,這條律法也要將之排拒在外嗎?這樣做正是違反了律法原本的目的。」

針對這段話,羅雷萊和他身旁的另一位律法長老陷入了長考。這是一段漫長而靜默的等待過程——或許只有亞雷特這麼覺得。現場所有的德魯依都一言不發,靜靜地端坐着。亞雷特心想:他們是不是都在進行格里恩所謂的「靜坐」呢?

終於羅雷萊和同伴簡短地交換意見之後,鄭重地說:「我們決定改變立場,同意亞爾諾德的格里恩、亞雷特萊文斯敦、尤西莉特拉希等三人擅闖禁林的罪懲可以赦免。」

「若是沒有其他意見,」首席長老帶着慈祥的微笑宣佈:「槲寄生會議全員通過以上三人可以赦免罪懲的決議.」

原來先前只有律法長老反對此事,而這件事必須要全體長老同意才能通過。既然現在已經達成決議,會議自然而然就到此結束了,穆里費亞對亞雷特和格里恩說:「你們可以回去了。」

亞雷特連忙向穆里費亞道謝.這位年長的德魯依用力拍他的肩膀道:「你們乾的真是有聲有色啊,竟然能想到趁着「**之月夜」溜進禁林裏面,我真佩服你們的膽量。」他頓了頓又說:「我還有些事情要跟你們談,但等今天晚上再說吧。」

說完穆里費亞走向長老之間.這時長老們都已站起身來,三三兩兩地熱烈討論今天即將舉行的擇枝儀式。羅雷萊向著穆里費亞親切地打了聲招呼,還笑着嘆氣道:「唉,看來禁林的律法得改一改了……」而後吟詩長老菲提柯芭也笑容滿面地迎上來,穆里費亞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並在她額頭獻上深情的一吻。

還不待亞雷特發問,格里恩便解釋道:「穆里費亞老師和菲提柯芭長老是夫妻。」

護林德魯依和吟詩德魯依的夫妻。亞雷特腦中隨即冒出一個很奇妙的聯想,有關格里恩和菈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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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界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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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版 卷一 第十八章 槲寄生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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