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玄武門(上)
“原本孤也猜測過,然而見張巡每日為國事操勞,也曾有過疑惑,這樣的人,當真會對不住大唐么?直到三日之前,孤收到了這封密信……”
微胖男子悲涼一笑,搖了搖頭。
“矯詔!都是矯詔!一直在矯詔!——張巡妻子皆喪,卻不肯續弦,不納小妾,有人說他是為了表明忠於社稷的心跡,也有人說他有龍陽之癖,和孤的父皇……沒想到孤的父皇竟是這般凄慘,登基一日便落到這般境地!張巡自詡忠直,卻趁機獨攬大權,這一年多每一道聖旨,竟然都是張巡矯詔為之!老師!何謂國賊,這張巡便是國賊!”
“大逆不道!這便是大逆不道!老師,父皇被人控制,孤不可不管,朝堂之上皆是張巡耳目,連孤都要看他臉色聽他訓斥!現在想來,孤的叔父李璘之死亦是張巡矯詔為之,那可是父皇的親弟弟!這等事都敢做,張巡還有什麼事情不敢做的?上一次是叔父李璘,下一次又是誰?”
李豫抬高了聲音,神色變得有些激動。李泌有些擔憂的看着他,默然不語。
“老師,孤能靠的,便只有你了!張巡禍亂朝綱,孤必剷除之!連從萬里之外回來的人,都知道老師你是忠臣,這件事情,還請老師助孤一同殺賊。”
向來溫和的太子李豫神情激昂,向著李泌躬身行禮,李泌連忙避開,肅容回了一禮:“殿下放心,張巡竟然如此,便是國之巨蠹。為國除賊,李泌責無旁貸!”
矯詔一次,便是欺君。陛下一年多未曾臨朝。國事都是託付給張巡,這本就是極不尋常之事,而如今。一切終於真相大白。
這個眾人眼裏有擔當的直臣,竟然是這般人物!
縱然張巡為大唐社稷出力甚大。然而目無君父,擅自妄為,這樣的人絕對不能再留。敢於這般做,張巡便是該死。矯詔一次便是殺頭的罪過,一年多來每一道旨意都是矯詔,殺多少次也不為過。
陛下在東宮時,便對他極為器重,和太子李豫又有着師生的名分。能夠成為左相,亦是靠了太子的大力舉薦。他受皇家大恩,作為一個真正的君子,此時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
紛紛揚揚的大雪一連下了幾天,終於停了下來。
大唐右相張巡走出河中集團的大門,神情顯得極為疲憊,打了一個哈欠之後,便在幾十名龍武軍的簇擁之下,策馬向著大明宮的方向趕去。
天下之大,事情千頭萬緒。南征天竺,漠北遼東新羅設立郡縣,跨海征伐扶桑李璟。籌備攻打南詔……這些事情他都不敢託付別人,都只能自己來謀划。
河中集團發展極快,成為戶部極為有力的支撐,典章制度都是他制定的,大唐市面上愈加繁榮,河中集團功不可沒。這是大唐的命脈,他也不敢放鬆一點兒。每日裏這邊和宮中兩邊奔忙,他亦是感覺有些吃不消,然而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他還是得支撐下去。
這一次大雪,自各地趕到長安的猛士中有不少貧家子弟。只怕會吃不消,招募猛士亦是一件大事。需要儘快處理。
想起那個遠在大食的傢伙,張巡微微搖了搖頭。
大唐國泰民安,已經幾十年沒有招募猛士了,上一次招募猛士,還是高宗朝的事情,後來這批猛士中很出了一批人才,其中最出名的當屬後來的王孝傑大將軍。
遠在大食的那人對他有恩,若沒有那個人他現在只怕還是一個小小的縣令,而不會是位極人臣的右相。
恩情歸恩情,可是馬仁傑這次獅子大張口,想要自中原招募五萬能馬上舞動陌刀的猛士去蔥山以西開拓,五萬人,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了。
然而大家都是為了大唐,所以他雖然沒有直接回復馬仁傑,卻已經發佈命令給天下各道,正式在大唐境內招募猛士。如今大量的漢家子都已經聚集在京師,摩拳擦掌準備去磧西馬上取功名富貴。
大唐丁口億兆,熱血兒郎向來不缺,五萬能在馬上使用陌刀的健兒,聚集起來不難,加上都知道磧西那邊軍餉極高待遇豐厚,所以報名之人眾多。自天下各道過來的漢家子聚集長安城,都在等着正式成為猛士,早點兒讓這些人成軍,早點兒打發到流沙以西,也算是了卻一件大事。
當然,這件事情不能白乾。恩情歸恩情,恩情再大,也不能把這五萬健兒白送給馬仁傑,那樣未免太便宜他了。這一次定要從馬仁傑手裏敲出一批元戎弩來不可,等到五萬健兒集結完畢,一邊在這邊先練着兵,同時和馬仁傑講條件,左右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沒有足夠的元戎弩,一切免談。元戎弩這等利器,可不能讓馬仁傑獨有,禁軍護衛京畿,最該裝備這等利器。
這等猛士都是熱血漢子,不能凍傷了寒了心,入營的事情必須要加快速度,今日廷議,主要就是處理這件事情。
張巡心裏想着,一行人快速穿過街巷,向著大明宮的方向馳去。身邊一位年輕的校尉大聲的“阿嚏!”一聲,張巡看了過去,校尉揉了揉發紅的鼻子,向著張巡不好意思的笑笑。
張巡嚴肅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溫和道:“蘇鉦,這些日子辛苦了——你想去磧西立功,這次便跟着這批猛士一起去吧。”
年輕校尉蘇鉦怔了怔,臉上露出喜色,連忙道:“多謝張相成全!”
“你是名將之後,在長安蹉跎歲月未免太過可惜,磧西天高地廣,乃是男兒用武之地。我會給馬仁傑修書一封,去了之後不要墮了先人的名聲。”
蘇鉦連連點頭。張巡看了看其他人,笑道:“你們這些,能在馬上舞動陌刀的,自己願意去取功名的,都隨蘇鉦一起去。能不能封侯拜將,就看你們的本事了。只要有功勞,天子不會吝惜高官顯爵的。”
此言一出,士卒們笑逐顏開。能夠跟着張巡,他們都是龍武軍中的佼佼者,眼下磧西正在開邊,捷報不斷傳來,對他們誘惑極大,想要一刀一槍搏個前程的大有人在,如今張巡開了口子,哪個都是極為高興。
張巡溫和一笑,自陳玄禮大將軍蘭州城外故去之後,龍武禁軍就落到了他的手裏,這些年輕人跟着他護衛年余,也都是極為辛苦。禁軍沒有作戰的機會,自然沒什麼軍功,兒郎們升遷艱難,而磧西邊軍軍功極易得到,兼之軍餉極為豐厚,蘇鉦幾次都表示出想要去磧西建功立業,這次他也是決定破例給他們以機會。
這位年輕人是蘇定方大將軍的後人,蘇定方大將軍擔任過伊麗道行軍大總管,在磧西平定過阿史那賀魯之亂,和磧西也是極有淵源。有這層關係,馬仁傑必然不會慢待蘇鉦,肯定會給蘇鉦機會。而他今日,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長街之上,士卒們不敢大聲喧嘩,不過笑容都是寫在臉上,一個個在馬背上坐得筆直,顯得精神抖擻。到了大明宮附近,便不時遇到前往參與朝議的當朝重臣,見到張巡都是連忙行禮。張巡打起精神,都是一一回禮,並沒有等候這些人,帶着禁軍們加速向大明宮而去。
過了重玄門之後,張巡和蘇鉦等一乾親兵下了馬,向著玄武門快步走去。張巡規矩極嚴,任何人進了宮都只能步行,他自己也不會例外。到了玄武門跟前,卻看到門前沒有守衛的影子,張巡立馬變了臉色,轉頭看向蘇鉦問道:“今日是誰當值?”
“是程林兄弟。”蘇鉦撓了撓頭道,“他向來謹慎老實,從來沒出過差錯,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是程林么……”張巡點了點頭,龍武軍中多的是貴胄子弟,程林校尉是程知節大將軍的後人,程家家風極嚴,這程林為人忠厚本分,亦是他極為看重之人。
“這就怪了……廷議時間快到了,開門,我們先進去。”
眾人走到門前,蘇鉦和幾名親兵伸手去推門,大門卻是紋絲不動。蘇鉦臉色猛然一變,雙手發力退了下,卻依然是不動分毫。
“張相,門從裏面封住了!”蘇鉦大聲喝道,唰的一聲抽出了腰間橫刀。
幾十名親兵齊齊拔刀,把張巡護在中間,轉身就向重玄門跑去。重玄門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百十名身穿明光鎧的士兵一涌而入,擋住了去路,每個人的手裏都是端着新裝備的騎弩,直直的對着張巡一行。
“程兄弟,你做什麼!”蘇鉦看那領頭的校尉,大聲喝道。
那校尉二十齣頭,神情冷厲,端着騎弩指着張巡喝道:“國賊!你欺君罔上,矯詔無數,目無君父,人人得而誅之!到了此時,你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張巡臉色陰沉,看了一眼左右。兩側各有百餘名拿着騎弩的步卒逼了過來,已然逞合圍之勢,後面玄武門的城樓之上,隱隱能看到一些人影。重玄門和玄武門之間不過數十步,他和親兵們已經被包圍了。
“張相!怎麼辦!”蘇鉦回頭問道。
“蘇鉦,殺光他們!”張巡臉色一沉,怒喝一聲,聲音在夾城之間回蕩。
話音剛落,對面的校尉便即扳動了機括,一根鋼箭疾飛而來。下一刻,弓弦奏鳴的聲音密集的響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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