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童真
我向迎面而來的虹村修造半揚了一下手,早安。男籃也在進行着合宿,儘管最近虹村都不肯找我玩,用膳時間我還是會不時碰到虹村。
啊。他向我應了一聲,便雙手插着褲袋,沒精打采地轉身離開,走到男籃那邊的桌子。
我也走向女籃那邊,在二軍的桌子旁坐下,早安。
早。同級生的高井裏美熱情地將一碗熱湯奉上,高橋,嘗嘗吧,這個很好喝耶。其他的,切,都很難喝。
──你已經都嘗過了嗎。
我沉默地將湯接了過來。
高橋,隔壁桌三軍的同級生原田麻央,叫了我一聲,今天轉場,三軍體育館有打掃。地點我晚點告訴你。
我揮了一下手,示意知道。
一進籃球部就已經是二軍的同級生市川朝日,一邊扎着髮髻、一邊問:高橋,你每天都跟三軍的人在加訓?
我一手捧着碗在喝湯,左手翻了一下手腕,用姆指指向高井裏美。
高井裏美接口道:我也有啦,不要無視我啊!之前在三軍時是高橋自己一個人先在加訓,後來我們其他人都加入了,一星期兩天加訓。不過最近在合宿,也就乾脆天天加訓。
市川朝日將咬在嘴邊的橡皮圈拿下,將腦後的髮髻固定好,我勸你們不要多做無謂的事,跟比自己要弱的人打,是永遠都不可能有進步的。我們是帝光,勝利和實力才是惟一。
喂!三軍的女生聞言生氣起來,原田麻央第一個嗆了出聲,你有本事就上一軍啊,一軍的學姐都沒出聲,關你屁事哦?
我也覺得,高井裏美放下手上的食物,嚴肅了起來,市川同學說太過了。沒人是天生就會打籃球的,她的臉有一點漲紅,你是從小學就開始打的,這樣說公平嗎?
市川朝日卻是毫不退讓,上到賽場上你要說公平嗎?太天真了!我不是想說教,只是作為先你一步進二軍的人,給你一點提醒。其他原二軍的人和剛升上來的人,眼神都帶着敵意地對視。
我瞥了她們一眼,將湯全部喝完,然後放下碗,站起來,道:市川說的有兩點,一是無謂,二是沒用。有無謂這是主觀的意向,說也沒用;而有沒有用,更不是用說的就行。中午放休息的時候二軍和三軍打一場,怎麼樣?不過新升上來的暫時歸入三軍隊。
啊?市川朝日也站了起來,喂,高橋,你不是以為這就可以打贏我們了吧?我想不到你都是這麼天真的人。你有時間管這麼多,還不如努力點,儘快升上一軍。
我這樣說不是實力至上的意思,不要誤會,我勾起嘴角,我只是不認同你的觀點。你可以保持你的想法,正如你所說,我其實一點都不閑,沒空去教別人的女兒,不過你踩到我朋友的尾巴了。而且,我想我們之後還有很多合作的機會,將事情一次過說清楚比較好。
她們的實力不足卻在說大話,市川朝日劈頭就嗆,我說她們又怎麼了?你都知道我們才是將來的隊友。
操!三軍的原田麻央甩着一頭剛染的金髮,對嗆,你這個女人有夠看不起人!你以為小學時贏過我就很了不起嗎?
給我一次機會,我望着市川朝日,請給我一次機會,看在你願意出聲提醒我的份上。
……市川朝日望向其他二軍的女生,然後點下了頭,我們答應你。我會向你說個明白,甚麼才叫帝光女籃。
帝光女籃是甚麼,我不認為要由別人來說明,我拿起餐盤。我操,出面已經沒我想要的肉包子了啊啊,現在的帝光女籃就是我們。
話說得這麼好聽,一軍桌上的副隊長松本香織,抱着手臂道,你們這夥人有沒有問過我們?啊?擅自決定比賽、隊員間爭執,明天早訓時全體給我加二十個圈!現在的帝光女籃是我們,二軍和三軍的,不要搞錯了!
隊長,三年級的平美沙良,用紙巾抹抹嘴,將一串鑰匙扔給我,玩完之後再加罰二十個圈,原本的訓練不準落下。
是。我轉了轉鑰匙圈,塞進褲袋中,然後走出去食物桌前,面無表情。
沒東西了沒東西了沒東西了。
喂。一碟盛了滿滿食物的盤子,被放在我的托盤上。
……啊,沒有肉包子。
老實地跟我說謝謝啊喂。虹村的額角隱隱有青筋在跳動,對不起啦,我都來晚了,搶不到耶。他撅了撅嘴。
開玩笑的。謝謝。我笑道。
……切。虹村撇開臉,喂,你那邊剛才怎麼了?
剛升上去,還需要磨合。沒事。
你那邊的監督三好賴人,以前是男籃學界的。他望着餐盤上的東西,隨便地挑挑揀揀,嘴巴撅了起來,我打聽過,學長說他的作風很有問題,但他的隊伍年年都有得獎。
我垂下眼帘,隨手將餐包塞進嘴,看得出來。
其實吧,我本人是不覺得以勝利為目標有甚麼問題。
我也沒否認勝利的重要性,我咬着麵包,將盤上的東西多分給他,只是有更多的想法。
笨──蛋。
有人向這邊走來,虹村便終止了對話,以一副跟我很不熟的樣子走開,表情凶神惡剎,我也面無表情。
──他真心覺得這樣做別人就會不認為我們相熟嗎。
中午的時候,二、三軍對打了一場,三軍輸一分,但是透過這種最粗暴又最直接的方式,總算是讓她們都承認了對方。不打不相識,運動社團有時候單純得可愛。完場后,我站在場邊仰頭喝水,勾起嘴角。分差愈小愈好,這樣雙方才打得激烈,可以將比賽中磨練出來的感情最大化。
高橋!市川朝日連腦後的髮髻散了都沒管,有點匆忙地跑過來,今天出賽的一軍回來了。
我挑挑眉。
市川朝日續道:她們拿下了東京都冠軍,但是以三分險勝,現在全部人都在田徑場上罰站,監督在訓話。她抿了一下唇。
高井裏美大步跳過來補充道:討厭!平美隊長被罰正跪在隊伍的最前面!連松本副隊長都被罵了!
其他女生都一臉陰沉。口中說著要勝利、不要弱者,但一軍的學姐們還是經常幫助我們,籃球隊的大部分人都很尊敬她們。
你們!二軍教練走了過來,不要管別人的事!犯了規的人,現在全部給我去遵守約定,罰跑!三軍的,今天如果跑不完,我也跟你們的教練說了,明天接着跑!
我扭好水瓶蓋,問:教練,讓選手在中午時暴晒,您覺得妥當?
高橋,你是帶頭鬧事的,我都還沒說你,就不要多事地幫別人出頭了,這裏不是沒規沒矩的三軍!
等等!市川朝日插嘴,是我先挑事的,要罰高橋也是先罰我吧喂?
很好,團體精神是嗎?我就將你們兩個一起罰。晚上,跳投一千下!
我高高地挑起了眉,請你不要混為一談。我鬧事和罰一軍是兩回事,你真覺得這樣做沒問題?在他想多說甚麼時,我一手拿着水瓶,一手叉在腰上,出聲打斷,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有問題抑或是沒問題?
發生甚麼事了?監督三好賴人走了過來,他掃視了一下我們所有人,然後定睛在我的身上,高橋咲良,看來你很逼不及待地想要表現自己。很好,非常好,今天訓練結束后,到我的辦公室一趟。我從來不會拒絕選手想要表現自己的意向。
我望向他,下午見,三好監督。
下午訓練結束時,我一手幫市川朝日將頭髮重新盤好,一邊輕聲道:不要死心眼真的做一千下跳投。跑圈跑不完,讓大家也算了。報數就報做完。
市川朝日頓了一下,將橡皮圈遞給我,右臂橫伸放鬆筋骨,當然,我才沒將自己做廢掉的意思。她瞥了我一眼,你也自己小心,不要隨便頂三好監督。別說我不提醒你,他不是好惹的。
我笑了笑,輕拍她的肩,然後轉身走向教員室。我走得近了,便聽見隊長和副隊長正在裏面和監督爭執。
我不同意!副隊長松本香織沉聲道,聽得出她很努力地壓着自己的憤怒,高橋還有很多可以學習的地方,太快升她上來只會毀了她。就像是以前……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隊長平美沙良溫着聲音說,我們現在的陣容已經足夠,加她進來也來不及與團隊磨合,我想沒必要這麼著急,稍為放慢一點也是可以的。監督,希望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我當然沒有毀掉優秀選手的意思,我只是想給她機會而已。三好賴人忽然微笑起來,不如我們問問高橋自己的意思?
我推門而入,三位好。
你的兩位學姐擔心,太快將你升上一軍,會對你不好,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望着監督,我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容易被毀掉。
高橋,松本香織拉住了我,你這個丫頭不要太自大了,你以為我們帝光一軍是甚麼地方?一年生就給我退下!
打籃球的地方。我笑了笑,眼神繼續放在監督身上,不是嗎?為什麼要將中學女生的籃球變成甚麼奇怪的東西?我只是來打籃球。教練的個人榮譽?我勾起了嘴角。我想起在一軍更衣室里看見的那一幕。
非常好。監督道,那你從明天開始就加入一軍。
等一下,我抬手止住他,我希望先留在二軍。平美隊長也說了,現在是比賽期間,我不想打擾各位。等到這個夏天之後,如何?被牽着鼻子走顯然不妥。
……三好監督的笑容漸漸落下,帶了一絲高傲地道:我對於有前途的選手向來寬容,但高橋咲良,你也要捉住機會。下屆副隊長的人選我不是只有你一個。必要時,如果你們全部都是廢物,我還可以向校方要求加入外來的體育特優生。
我也收起笑容,得了,這些噁心吧唧的話就不必多說。總而言之,我們雙方的意思都已經很明確,也得到共識了,是不是?
是這樣沒錯。
那再見。我向兩位學姐躬身,兩位,再見。出了教學樓,我迴轉體育館。
高橋,其他人圍了上來,沒事吧?
我擺擺手,沒事。市川,我想跟你談一下。
我和市川朝日走了出去,坐在田徑場邊,她甩着一個要掉不掉的髮髻,聽罷我的話后道:你是說,監督指的另一人是我?
是的。雖然以前也沒有一進隊就直上一軍的例子,但以後的隊長和正選人選都會在兩個月後陸續上一軍,現在的一軍卻是一個一年生都沒有,這樣很奇怪。嘛,撇開一軍,你就是新生中最突出的一個,是直入二軍的其中一員,也是二軍中成績最好的。
我當然不是對自己沒自信啊。市川朝日盤着腿坐,你說的我都留意過,聽說之前二年級那一屆有一個很出色的學姐,但在去年夏天被監督訓練過度,廢了。這就對得上松本副隊長的反應了。除非你自己要求,否則她就一直壓着不讓你在升格試以外的途徑升上來。而且,在你進來以前,我們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你也在帝光。副隊長在保護你,學姐們也是在保護其他人,是想我們有多一點準備再踏入一軍?
我雙手撐地,向後微仰,進部那天我剛好遲到了,副隊長應該是那個時候決定留我在三軍。
又遲到?你真的超愛遲到,好好改改啦!
你們這些小妹妹,真是想太多。我很感謝她,但是,她自己會被壓垮的。我用左手將有點過長的額發捋向後,有問題的是監督,還有容許這種事發生的校方。老實說,我認為她們這樣做亦無補於事。
……市川朝日掃開纏到她脖子上的髮絲,那你想怎麼做?
我笑了笑,無論如何,先從學姐的傘下走出來吧。你,行嗎?
你是在說誰啊?我不行?市川朝日仰起了頭,我知道你是誰,高橋咲良,綠光第三小學的隊長是吧。我們一直在不同的比賽線上,沒正面對上過,你連頭髮都剪了,我也沒認出你都在帝光。但是,我才是聯小全國冠軍的隊長啊操,你在跟誰用這種口氣說話呢?
──大概就是她用老子般的口氣跟松本副隊長說過話吧。
我拉開笑容,撇開臉。
高橋,你、你笑甚麼啊!
我伸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一下,笑一下嘛,籃球就是籃球,至少這不是職業籃球。我望向在田徑場上落下的夕陽,輕聲道:其他甚麼大人的事情,讓他們去死就好。
……
我轉過頭來,望向市川朝日,笑道:你只要打籃球就可以了。
……都叫了你不要小看我!
我收回手,聳聳肩,我只是很誠實地說出你的能力適用範圍。談開了就方便了。
你!市川朝日抓狂起來。
喂──高井裏美站在二軍體育館的門外叫道,經理說要進來按摩啦,今天我們操過度了!學姐會過來幫忙哦!還有,高橋,副隊長留了蘋果給你耶。
切,三軍的原田麻央抹着汗路過,不過是打了一場,就好到像是穿一條小內/褲,你們兩個有夠天真的吧?
──突然好起來的是你和市川才對吧。
本來就不是我跟市川吵。
某天,我剛和二軍、三軍的女生一起打完練習賽,出來田徑場邊,扭開水龍頭安靜地用水拍拍臉,抬起頭時,看見男籃一軍的體育館還在亮着燈光。這個時候,即使是日長夜短的夏日,天也早已暗下。我去飲料自動售賣機按了一瓶飲料,走到體育館門前,從門際間看見虹村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着籃下的進攻。我將飲料和褲袋中的糖果盒放在門前,然後轉身離開,沒打擾他。
這一年的夏天,帝光女籃在一年生全員沒上場的情況下,學姐們捧回了東京都冠軍、關東季軍和全國季軍的獎盃。隊長平美沙良和其他三年級學姐退了部,準備考高中,副隊長松本香織升為隊長,我和市川朝日同時升進一軍。
某日,我又如常地翻過牆跑着上學,意外地又碰上最近乾脆遲到算了的虹村時,忽然發現我和虹村已經很久沒都說過話了。他倒是一天比一天鬧得過分,連眼鏡男班長都幾乎不想再啰嗦他。
第二學期,在我和市川朝日都升上正選板凳時,虹村還是在一軍的最末尾,沒能拿到有背號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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