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乙女

高橋同學，小休吃過東西后，鄰座姑娘淺川南美跟我一起回課室，突然笑得兩眼彎彎地向我舉起一張海報，我們一起報名參加好不好？這是一個以組合形式報名的浮世繪系列畫比賽。

──海報是從哪裏變出來？

我接過海報，你要不介意我功底不好，可以。淺川南美得過很多個繪畫比賽獎項，我會拖累她。

嗯！淺川南美拉着我的手，一起吧。只要是認真地畫，像是高橋同學對熊熊的愛那樣，就可以得出好的畫作，這是多少獎項都換不來的哦。她羞澀地微紅着臉，我想跟高橋同學一起畫畫，比、比賽其實只是個形式呢。我想看高橋同學看到的世界。

黑色的。

矣？她歪了歪頭，樣子超可愛。

正說著話，剛踏進課室我們就聽到女生們的一陣尖叫聲，一本封了黑膠的雜誌被扔到我們的腳下。

土橋海！一個女生叫道，你這個猥瑣的男人！

啊，今天是清潔日，當值的同學要打掃課室。我沉默地將頭撇開。這種猥瑣雜誌到底還要出現在學校多少遍？只見女生們個個尖叫、聲討，男生們個個笑斷了氣，只有肇事的土橋海臉色鐵青。

高橋同學，淺川南美在我的耳邊小聲道，她們不是很多都有經驗了嗎？為什麼要這麼驚訝？

鬼知道。早幾天有部分女生還在更衣室里討論更勁爆的話題，讓坐在旁邊不用換體育服的我聽了個全，還學到東西啊操。

我、我，淺川南美快要哭出來，嗚，其實我都在鄙視土橋同學，但是，雖然我沒有男朋友，但其實我也有玩乙女遊戲……我是不是很虛偽？嗚，高橋同學不要鄙視我！

我頓了頓，放心，我都有玩過。只是後來嫌棄它被我太輕易打爆，所以沒再玩。我看土橋海的臉紅到想死，便彎腰拿起雜誌，揭了揭，猥瑣。然後走過去反手一把拍到他的臉上，轉向其他同學，這袋垃圾是要扔？我也來幫忙吧，時間快到。轉開話題。

我也來吧！淺川南美握起拳，揚起她一點都沒有的手臂肌肉。

於是大家終於記起這不是猥瑣雜誌討伐會，而是必須在上課前完成的打掃時間。午間我和淺川南美一起吃飯，稍為討論比賽的事，先填好報名表。我看還有時間剩下，便拿着筆記本和素描筆走上學校天台練習。這是我第一次上洛山的天台，但經歷二十分鐘爬上來后，看到的風景也不錯。

午安，黛。走了兩步，我向攤在一角看小說的黛千尋揚了一下手，打擾了嗎？三年級部員已經退部，他再也沒有跟赤司、實渕他們這些正選首發一起吃午飯。

高橋？黛千尋拔下耳機望着我，你又見到我。

眾里尋他千百度。

……哈？千尋兄一楞。

開玩笑。因為有一個跟你很像的後輩，所以比較習慣。

啊……我說，這是公眾地方吧？我也不能將你趕出去。

……就是我礙着他的意思了。我轉身要走到天台的另一邊。

行啦，別讓赤司知道我欺負你。黛千尋揚了下巴示意我隨便留下，然後又躺了回去看小說。

我面無表情地慢慢走過去，彎下腰拔掉他的耳機、拉下他蓋着臉的小說，黛，要說欺負這個話題，你要向我道歉。

甚麼啊。雙目常常都無神的黛千尋，同樣沒甚麼表情地望着我。

你看到我的裙底然後應該看到裏面的運動褲后所露出來的表情，道歉。你以為我真的是會被欺負的類型嗎。還有，你對我俯下身所以鬆開的領口是有意見？

根本就甚麼都看不到好吧，我也沒動過臉上的肌肉。

我挑挑眉，所以你看了。

角度啊喂，我躺着當然會見到。啊，行啦，煩死了，抱歉。

我鬆開手直起腰，你下意識看了。我的目光掃過他手上的小說。書名是，可愛的妹妹甚麼的。這個是宅男，沒殺傷力，這次就算吧，暫時不將之踹死。

你是鄙視了吧。

你要是看的是，我還不會鄙視到這個地步。這只是奇怪的宅男輕小說。

切，你比赤司還要不客氣。

我轉身扶着欄杆坐到另一邊，迎着二月的風打了個噴嚏，再打開畫簿開始練習。第一次以洛山校園為練習對象，觀察到的東西比平日要不同。比如說，原來文藝社團那邊都是偏向古舊的建築，味道和簇新的體育園區完全不同，找天可以過去走一下。

不用下去？上課鈴響起時，躺着的黛千尋再次拔下耳機，將小說反蓋在胸口上，我扶你吧。

謝謝，沒事。逃掉吧，我轉了一下筆，在它停下要掉下來時一把捉住，沒甚麼好上的。

你的樣子真讓人不爽，赤司那個小少爺怎麼受得了你。黛千尋也沒要起來的意願，喂，我說你啊，明明樣子長得很可愛，稍為給我有點學妹的覺悟吧？

指的是讓學長佔便宜的覺悟？

我都說了我看不到，你打底太嚴密了。還有裙子，京都是關西地區女高中生校服裙子平均長度最短的城市，你是裝淑女嗎？學校又沒管。雖然膝上一公分，你也是穿得挺漂亮的長度，但平均是十六啊。

我轉過頭來望着他，猥瑣。一直都不說話的黛，原來是這種人嗎。

男生都會看啦，這是人性，你有夠□□。況且，是你先鄙視我的小說的吧？

你一定沒朋友。會直接說話到這個地步，沒朋友，噗。

你說話都沒很客氣。

但不是沒腦子。當著女生的面說她的裙子長短，你腦子有病嗎。

我只是實話實說，你不中聽也沒辦法。你也有夠自大，分明是惡劣到爆。

你管不着。我沒得罪你，我是不會道歉的。

黛千尋撇開臉呼出一口氣。

所以學妹指的是？我放下筆，望着他。他有話想說，但這麼容易被人帶跑，也太好玩了吧。

啊，這個。指的是，我是三年級，你怎麼都得要尊重我一點，就算是表面上的，也好歹叫一聲學長吧。說真的，黛、黛甚麼的叫，很讓人火大啊。

黛學長。我轉過臉拿起筆，繼續畫。

……黛千尋楞了楞。

想要人尊重是要自己爭取的，我不覺得你的自大程度有比我好哪裏去。他如果沒向我說這番話，我本來也不打算說甚麼，但他說了，我也就說。

黛千尋靜了一下才道：其他人就算了，反正都只是看實力的現實派，只為了利益的虛偽。你的話，從頭到尾都不喜歡我吧。

實力是他們承認人的其中一個基礎，他們是有所偏執，但你沒？沒做過甚麼就想別人承認嗎，又不是你的親生媽媽。我也有我自己的標準。黛可能有精神潔癖？但你想多了，我對你根本沒感覺。

嘖，真會教訓人，明明你自己都□□到要命。黛千尋嘖一聲，拿着小說站起來，小少爺最少都看重勝利，你是根本甚麼都不在意吧。我說，就算小少爺現在不要你、你沒辦法再上籃球場，你也絕對不會哭着要死要活吧？到頭來，最冷漠那個是你，真正的惡魔。

惡魔你妹，我只是學會接受。我反手用鉛筆丟向他，黛千尋身手敏捷地躲開，在意是可以，但甚麼都放上心一輩子會累死，我已經放太多東西上身。有種你就說我這一年沒對球隊真心努力。我真正在意的事不需要向你交代，反正沒你的份，黛學長，死開吧你。他又沒要去死，我沒空去隨手拉他。

……原來是小惡魔系嗎。高橋，試着將裙子再弄短一點，運動褲可以作為萌物留下，然後保持面無表情，最好再畫個妝。可惜頭髮長長了，像先前這樣及肩的曲發也挺不錯。然後，穿少一點，留點破綻。我說，根本只穿就夠，你到底多加了多少件背心？

你到底在看甚麼。還是踹死算了吧。我翻了個白眼，黛學長，你不是也很喜歡籃球嗎？在賽場上被赤司盡情利用時，他也沒主動要求過離場，矛盾的是，學期初時他曾經主動要求離隊。

我更喜歡我自己。

更。所以，也不是不喜歡籃球嘛。

直到三年生畢業，這也是我和黛千尋在洛山高校惟一一次比較長的談話，之後我上天台時都沒再見過他，黛千尋應該是去了找新的安靜地點，不受人打擾地繼續看他那其實也很猥瑣的妹妹系輕小說。嘛，將地方讓給我，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吧。

一天上午，我逃課在天台畫畫，中午下去找鄰桌的淺川南美一起吃午飯時，男生們已經都走了，只剩女生們拉下了課室的窗帘、關了燈，圍在一台手提電腦前不知道在做甚麼，個個滿臉通紅，卻都雙眼晶亮。

高橋同學，淺川南美望見我，你、你，她的雙手搓着衣服下擺，你要來看看嗎？森同學帶了最新出的，她頓了頓，然後握着小拳頭道，乙女遊戲！

矣。

森陽菜詭異地笑了笑，來吧，高橋同學，一起踏進來，我帶你打開乙女的大門。

喂。

其他女生道：但、但是，高橋同學這麼純潔文靜，又是赤司大人美麗可愛的小白花，我們將她帶進來，那亦太……然後尖叫起來，太讓人激動害羞了！

我是沒跟她們很熟，但這個誤會也太大了吧。我揚起手，道：有角色介紹的本子嗎？不，不需要攻略，有說角色性格的就可以。我走過去她們讓出來的位子上坐下，時間有限，先玩官方主角吧。給我十五分鐘。

等最後我打出的結局遊戲圖片時，女生們圍在我身邊拚命尖叫，我抱着手臂，向後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們扭來扭去的樣子，低頭失笑出聲。察覺到我沒去吃午餐的赤司剛好走到了我們的課室，推開門找我。

……我是不是打擾各位了？赤司鎮定地帶着歉然而有禮的微笑問。

高橋同學，帶遊戲來的森陽菜捉住我的雙手，雙目明亮，請帶着這副無辜的表情對赤司大人盡情地做奇怪的事吧！像遊戲cg那樣！經過這十五分鐘，我已經深信你絕對辦得到的！

大家又尖叫了。

這天社團活動時，我和赤司、白金監督討論過要去中學找優質新人後，我便去了倉庫看用品檢查清單。

咲，在肩上披着運動外套的赤司也走了過來，探頭看我工作，我說了你上天台時可以叫我的，我抱你上去。

你會來不及跟實渕他們吃飯。阿征，我不是廢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你也要在我知道你隨時能幫助我的前提下，讓我做我做到的事。

好的，我明白了，你也明白就可以了。他忽然伸手從后抱着我的腰，那，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們中午在討論的是甚麼？

你現在在做的事。

轉移話題對我是沒用的，咲。

你不會想聽。

不，咲的一切，只要你想說的我都想聽。

我稍稍扭過頭望着他，挑眉，我們在討論女性向遊戲。

赤司面無表情地望着我，半晌，鬆開我，背過身去，咲，檢查得怎麼樣了？

──對赤司說奇怪的事果然是很有趣。

我勾起嘴角。

這一年高一，也就過去了。春假時洛山籃球部如常舉行集訓，我為了多些時間做事，也有留宿。我的腳是需要更多休息，最直接的方法是放棄幫忙下軍的戰略安排，但這是我不喜歡的，所以我和另一個經理寺澤颯太分擔工作，教他帶隊出比賽，我和他輪着去下軍，平日也和其他經理一起討論戰略問題，那即使不是直接帶隊，也是盡我的能力去完成我的理想。和中學時不同的是，二、三軍的人很多都在學年末申請退隊，我也一一接過他們的申請書，處理后再轉交赤司過目。他們沒當初帝光女籃因事而特彆強的凝聚力，會這樣做也是正常。洛山的隊員數目一下子銳減，但不涉及精英，正好空出位置給新人，也更好管理，赤司很滿意，對此不置一詞。

他和我的帶隊方式一向不同，經過那場敗賽後手法也逐漸改進了不少，他現在管理球隊的方式幾乎無可挑剔，剩下的只是理念取向不同，不是對錯的問題，在他領導的球隊中我也沒必要再說。

嗚，經理寺澤颯太哭着道，大家都要去種草了嗎？

我笑了笑，將申請書收好，他們都需要為自己考慮。有個別隊員是乾脆轉校到別的球隊。

高橋都不傷心嗎？你對他們最好的耶！

對他們最好的是你，我只是完成自己想做的事，目的可沒你純。我做到的都做了，他們亦有自己的想法，緣聚緣散吧，我伸手拍拍寺澤颯太的頭，別傷心。

高橋姐，另一個經理橫川敲響了部室的門，有外找哦，在一軍等着。

矣？謝謝。我站起來，走到一軍體育館時意外地看見帝光男籃的真田教練，以及我那年的副隊長大和田柚希、穿着帝光校服再小她一屆的女生山田葵，還有一個我不認得的帝光女生。那個再小一屆的山田葵，是以前看好的大和田再一下屆的隊長，如此推測，那個不認得的女生就是接下來的新隊長吧。

高橋隊長！大和田柚希和山田葵一看見我，條件反射地馬上從板凳上站起來道。

另一個女生慢一拍也站起來，您好，高橋學姐。

您好，真田教練。我向真田教練點下頭，再轉向她們揚了一下手，下午好，大和田、山田，還有學妹。

他們來找我談的是，真田教練想轉任女籃的監督。

關於這件事，真田教練很嚴肅地道，我想要告訴你，先得到你的認可。

您言重了，我不會說這和我沒關係，我站起來躬身讓了一下，但也不到這個地步。總是沒監督也是畸形的狀態，她們畢竟都未成年。對象是您，那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感到高興。

我是希望上任前能夠知會你，得到你的理解。真田教練道，這也是你的帝光。

我微笑着說：是每一個隊員的帝光。關於那份我和校董會簽的法律文件，我會轉交給您。

真田教練接道：我需要一份具法律效力的副本，也想交一份複本給每屆隊長，我保證我會向以後的隊長解釋清楚內容和來龍去脈。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讓她們就任前都先見你一下。至於正本，高橋，我想由你保管。

可以。我點下頭。甚麼都交出去不留後路，也不是我的風格。找律師簽副本的事，您隨時可以聯絡我。至於新隊長先見我，我搖頭，不用。

送走他們后，訓練告一段落的實渕玲央走了過來，笑道：小咲在帝光的人氣很高呢，學妹很尊重你的樣子。和小征的氣場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我拿出裙袋中的糖，拋了一顆進嘴，順手將糖果袋子遞給實渕，以前出過一件事，她們現在對我有多尊敬，就代表那件事在她們的心中留下多大的陰影。我想起那個新隊長望我時，目光好奇卻遠沒大和田柚希她們祟拜我。

我看向已經空無一人的門口，笑了笑。

不是遺忘，但過去了。

我笑了起來。

實渕，我做了蛋糕，放學後來吃嗎？

矣？但是小征會想殺了我吧？他最近愈來愈不喜歡我和小咲一起玩了呢。呵呵，實渕笑了出聲，意外地可愛。小征也不是這麼小氣的男人吧？但正值熱戀中也就沒辦法了呢，本來也不是好相處的人，獨佔欲一起來就超可怕哦。

喂，是你說得超可怕。只要不踩到他，平心而論，阿征平日挺好相處。我抱起手臂。

但我們是籃球隊，也就沒辦法了哦。

阿征最近對你們不是溫柔得多嗎？

就是這樣才覺得毛骨悚然啊，實渕摸摸他順滑亮麗的黑髮，總覺得要是惹怒現在的他，這才是真正的地獄降臨呢。

……關於這個觀點，我決定不予置評。不怕歸不怕，沒事我都絕對不想惹赤司啊操，我明明都是正常人思維的那邊。

而且，我不想見到他皺眉生氣不開心。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嘴角向上揚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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