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牛角尖
國青女籃邀請信的答覆期限很長,是在我國中畢業以前,我最終將它鎖進了女籃部室的儲物櫃中,沒跟任何人提起過。父母給我的外國高中資料我也有仔細看過,但暫時還是先收進了書房的抽屜中。
期考過後,學生會的選舉也終於來了,赤司征十郎如他所願成為體育委員會的副長,而我也當上了學生會主席,三年生們在學生會中也都退了下來。
拍、拍、拍,吱──這天晚上,我拍着籃球,自己練習着轉身換手、急停步和跳投的連續動作。灌籃方面我已經有了成績,有充足體力時已經能在比賽上用出,那其他技巧的磨練都不能停下,要準備好下學年的大賽。
高橋學姐!
我扭頭一看,是青峰和黑子。我笑道:晚上好。
來一場?青峰用食指頂着籃球在轉。
當然。我笑着將自己的球拋開,做好準備姿勢。
跟青峰打球很爽快,高速、高強度,僅僅是五分鐘就讓我又出了一身汗。我們這一場足足打了二十分鐘,完全沒停下過,將我的體能用盡。
耶!青峰握着拳在歡呼,笑得一口白牙在燈光下閃閃亮,終於贏了!高橋學姐,我已經不會再輸給您了!青峰的成長速度很快,已經隱隱有着奇迹世代的影子。在一年級的末尾,身體都未長開的他已經能夠在一對一中穩贏我。
再多過一段日子,青峰會在單人實力上超過虹村。嘛,如果論指揮能力的話,一百隻青峰都不是我和虹村的對手。
我用籃球砸向他的腦袋,說甚麼?口氣真大啊。我操,我都是有好好練習的啊,真火大。
啊!好痛!學姐真是暴力!
黑子睜着大眼睛道:青峰同學太單純了。一下就將我和青峰都同時吐槽了。
說起來,矣,黑子剛才去哪了。我沉默地抬頭望着體育館的天花板。
算了,喜歡籃球的都是好人!學姐,去吃東西啦,青峰在轉眼間又抓着頭原地復活,打了一場,肚子很餓耶。
是的。黑子點頭附和。
──所以說,黑子剛才到底在做甚麼了。
高橋學姐,走在路上,黑子吃着我請的甜筒,一口一口地吃,我明天就要進行特別升格試了。
特別升格試?我望着自己的空錢包,發現動漫主角也是要吃飯的。
是赤司副隊長幫我安排的。我沒辦法在正規測試中發揮,只能在賽場上有用,所以明天赤司副隊長會讓我在二、三軍的練習賽上上場,進行測試。
我望向他,拍了一下他的肩,加油。
是,謝謝您。
第二天,我在部活中抽了空,去了男籃的體育館。
唷。已經知會過、知道我會來的虹村叫了我一聲。
我揚了一下手,再向男籃的一軍教練真田躬身,您好,打擾了。
你好,高橋同學,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你了。上次的全國大賽,我有看錄影,你打得非常出色,場上指揮,真田教練面無表情地狠拍了一下虹村,比這個蠢貨強多了。決賽那一場,你儘力了。
嘶!虹村縮了一下身,砸了一下嘴。
雖然只是二年級,但你已經是風評的中學女籃第一隊長了。真田教練很認真地鼓勵我,你要繼續加油。
謝謝,不敢當。
我和真田教練寒暄過後,便站在不起眼的一角。虹村處理好其他事後也走了過來。
打擾了。我背靠着牆斜站,抱着手臂。
虹村也背靠着牆,瞥了我一眼,今日為什麼過來?你放學還要幫學妹補課,沒空補訓吧?
有在意的事。
那個黑子?虹村似乎想起甚麼,抽了抽嘴角。
這是甚麼反應。好吧,我也知道黑子的外型和籃球健將扯不上邊。
抽嘴角的反應。不過既然是赤司保薦的,就讓他試試吧。如果是必要的人才,我沒有任何理由要反對他上一軍。
為了勝利?我抬眼望他。
沒這個覺悟就不必進部里,這是隊訓。我沒有空閑地玩過家家的時間,這裏的人是認真的。為了玩過家家而天天練習?真的沒智商哦?
不就是課外活動嗎?長大后,回頭看,會嘲笑自己的吧。
課外活動和人生都是沒覺悟就可以去死的。長大個屁噢,課外活動就是你現在的人生,現在都做不好就不要給我說以後。與其給我唧唧歪歪這麼多,還不如去練習啦,笨蛋,你甚麼時候強到這個地步了,做好自己的事再來浪費時間吧。他不爽地撅起了嘴,不要甚麼都關你的事啊,笨蛋。
太嚴厲了。
虹村撅着嘴,看場上終於開賽,你是笨蛋嗎。
我也將目光投看場上,注視着黑子哲也,彼此彼此。
黑子在比賽中展示出他傳球的能力,連虹村都嚇了一跳,順利通過升格試,終於在他一年級的末尾中升上一軍。
他的確是個很優秀的傳球員,但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我找到了赤司。
高橋學姐。赤司向我點頭問好,表情溫和而有禮。
剛才看見黑子發揮出威力時,赤司清秀的臉上是野心暴露無遺的笑容。先前共事時我就隱隱覺着他是這類人,但赤司表現得這麼明顯,我還是第一次見。得到黑子,他很高興吧,這個未來奇迹世代的隊長。
赤司,我和他現在的位置剛好是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虹村也去了和教練商議事情,黑子的傳球,你看明白了嗎?
我想是的。學姐是有甚麼想問的嗎?是您的話,不妨直言。
那我就直說了。我望着他,黑子這樣下去,他永遠都只能是傳球員。
……您的意思是?赤司皺了一下眉。
他的反應倒是讓我楞了一下,你不是預計到這個發展的?
不,不可以這樣說,我只是猜測出他的發展方向。他笑了笑,黑子同學做得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太多了。學姐的意思是?
手勢和球感。
赤司一瞬間就反應過來,原來如此。我想我明白學姐的意思了。您是不是太多管閑事了呢?赤司若無其事地仍舊微笑着,我不覺得黑子同學還有別的路可以走。這也是學姐沒將這件事當場說出來的理由,不是嗎?
我是想先聽你的說法。我沒多事到隨便開口對他說甚麼,但也不覺得自己無動於衷。黑子如果想要保持這種獨特的傳球方式,他就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學會其他技巧,只是隊伍永恆的傳球者,我忽然想起動畫中的那個稱呼,是無法被觸目的影子。
學姐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嗎?
我皺了皺眉。
黑子同學是影子。赤司伸出一隻手指,用很肯定的語氣道,若是被觸目了,他就不能再發揮出這種技巧了吧?他的笑容恍惚與平日無異,卻無端的讓人心寒,我想,黑子同學從練成這個技巧起,也就做好了即使成為影子也要上場的覺悟。黑子同學,是這樣的人呢。
我轉頭望向得知自己升入一軍、笑得一派春光燦爛的黑子哲也,沒想過解決方法?
學姐也想不到,不是嗎?這樣就非常好了,帝光從來不缺進球手,黑子同學只有成為影子才有上場的價值。
我回過頭來,稍為低頭凝視着比我要矮上數公分的赤司征十郎,我說你,因為我已經沒甚麼利用價值了,口氣也不掩飾地自大起來了嗎?隨着學生會崗位的重新分配,在新一年中我和他不再有直接的上下關係。
請不要這樣說,這樣說就太超過了。赤司失笑起來,不要誤會,我對學姐作為學生會的領袖並無任何不滿,相反,是非常欣賞。我只是就事論事。對於喜歡的籃球,學姐不覺得這樣的態度更好嗎?您的表情不亦認真起來了。
欠揍。我翻了個白眼,行了,赤司,我不會多做甚麼。算了,黑子是主角。你其實也有夠麻煩的。不惜強硬起來,逼我置身事外不多言。
赤司笑笑,轉開話題,高橋學姐,您最近的心情似乎都很差呢。
嗯。我抱起手臂,望向熱鬧的體育館。
恕我多事,學姐是收到國青的邀請嗎?他道,我是從真田教練和白金監督的態度中猜出的,請您不必擔心其他人會知道。
我望了他好兩眼,那我的答案你是知道了。
您在猶豫。您沒答應,這是稍為出乎我的意料,也不難理解。當然,如何選擇是學姐的自由,我沒有干涉的意思,只是有一點好奇而已。不想說的,請不必勉強。
別的不說,單說,籃球員,你有想過這個選項嗎?赤司的話,會明白我的意思。我放下抱着的手臂,伸手稍為用力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謝謝關心。關於國青的事,我還真不能對他以外的其他人說出口,尤其是隊友,我不想我自己的煩惱和考量影響到她們的狀態。我向赤司點了一下頭,越過他向館外走去。
不,只是一句。您慢走。
我沒回頭地向後揚手,走出男籃的體育館,市川朝日也正走過來。
高橋,來打比賽吧!我覺得我今天的狀態很好,會贏你的!她笑起來,年輕的臉上帶着自信,我沒有要輸的打算。
先將你的功課追起來再說。我冷靜地道。
市川一瞬間僵掉,不要啊啊啊啊。
春季時你如果上不了場,我繼續向女籃體育館大步走去,後果自負。
高、高橋!市川朝日跑着追上來,很過分!世界為什麼要有補考啊啊,不合格就不合格啊,操!
你和我說也沒用。我聳了一下肩。
這樣吧,高橋,你幫我去將老師打一頓,讓他們給我合格?
我明白你不合格的理由了,這才叫沒神經中的經典,智商過低。和老師打是很光榮的事嗎。
……你才是最過分的吧!切!愈來愈惡劣了!剛認識時可沒這麼過分的。
高井很喜歡我啊。我聳聳肩。
市川朝日抬手將甩了下來的髮髻重新綁好,切!你說甚麼她們都會點頭的啊,高井根本就是你的忠實粉絲了。你們是在三軍的時候就認識的吧?
嗯。我瞥了她一眼。說我提議甚麼她們都會點頭?你是不滿意我打算再次放寬收生標準的提案?
我是覺得,你好歹都給點篩選啊。甚麼人都收進來,我們成甚麼了?這跟三軍不同,我們帝光的三軍放別的校,最少都是正選板凳,你先前那套是說三軍偶爾混練對大家都有好處,今次就說不通了。她撇了一下嘴,先說明,我不是要反對你的意思啊操,我只是覺得不明白。
不,我喜歡你提出來。我道,這是我的個人想法。我認為無關乎天份和比賽,籃球是所有人都可以接觸的,沒必要在伸手去碰前就先劃下界限。
……有心臟病的怎麼辦?
嚴重的我也沒辦法,但不太嚴重的,可以坐在一旁看。
你竟然連心臟病人都想收進來!瘋掉了!!市川朝日猛地跑到我的身前,按着我的雙肩在搖,給我看清楚啊,我們是在運動社團中都數得上激烈的籃球隊!還是帝光籃球隊!啊,我要瘋掉了啦。最多像男生那邊開一個同好會嘛,咲良,你真要將這些人都搞進來比賽的隊伍哦?
我不另開也是不想設下界線的意思。我承認比賽和閑玩是不同,我笑了起來,但不先試,誰知道自己想要的模式是甚麼?打得好和打不好的人之間會有界限,這超出我管的範圍,是現實,但在這之前,我想給所有有興趣的人一個機會。這就是我的想法。
那失敗的人,會很慘吧?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打不好……啊啊,光是想就要渾身發寒。
我們給予了機會以及盡量保護她們的指導,之後嘗試與否就是她們自己的決定,這部分的後果我們不需要負責。
你,市川朝日張大了嘴巴,完全沒想過天真到你這樣的人都會說這種話!
──你真的好意思說我天真。
好吧,既然你背後是有好好考慮過的,市川撇了一下嘴,那我就安心了。明白了啦,我支持。不過說起來,就算我不明白也沒想要反對你,矣矣?啊!我是不是都變成傻瓜了?我不要變成高井裏美那種傻瓜吃貨!
吃貨?我推開一軍體育館的門,不是池內嗎。也是正選的池內友紀,樣子很正經,但每天都會在嘴邊粘着食物。
市川朝日大叫着指向我:你吐槽了!
下午好。我向館內的人揚了一下手,挺直了背。
下午好!高橋隊長!所有人都立即停下手上的動作,向我問了好才轉回去做事。
市川。我抱着手臂,望着她們,輕聲道。
甚麼?正在戴止汗帶的市川朝日問。
以後有問題就問。不要讓普通的中學女生社團變成奇怪的團體,扭曲的日子已經夠了。
當然的吧,市川又撇了一下嘴,切,我才不是傻瓜啊啊!
我笑了起來。
春假集訓的時候,晚上,我拿着書去田徑場的觀眾席上,盤腿坐下,就着路燈自習。剛打了個噴嚏,一件外套就遞了過來,我抬頭一看,是同樣拿着書的赤司。
謝謝。我接過來披上,晚上好。
晚上好,高橋學姐。赤司溫和地道,您是在自習嗎?要不要去圖書館?我問校方借了鑰匙,可以在晚上進去的。外面風大,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
我喜歡自然風。我拉了一下棉質恤衫的領口。在室內我會覺得不舒服。
原來如此,那請您注意一下身體了。不打擾您了,再見。
赤司,我托着頭,叫住他,有一件事我想聽聽你的說法。其他人根本不會反對我。
是的,他停下腳步,坐了過來,請說。
我想放寬收生標準,只要是想打籃球、沒有大疾病的人,都可以入隊。
赤司挑了一下眉,真是相當像是高橋學姐會做的事。
去死。嘲笑嗎喂。
赤司輕笑着擺手,請不要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的。我大概可以明白您的想法,這不是我會做的事,但如果您想做的,我認為也沒甚麼不可以。可以考慮做好的地方,我想學姐都考慮過了。他一隻腳盤起來,一隻腳支起,一邊手肘放鬆地撐在上面,食指揮了一下,現在餘下的問題是,您要承受失敗者的怨恨,以及實際上能否控制好隊內在新成員進入后的情緒。一般來說是不用管失敗者,但高橋學姐的立足點是超高的人氣,這一點,一但有了缺口,對您自己而言都是一個危險。新成員方面,有潛質的好說,可以用實力和日常相處來折服,但對於那些沒潛質又沒跟學姐一起經歷過那些的新人,她們對您的信任度不會高,人數一多,會成為團隊的突破口,連同其他完好的部分都被拉下。
失敗者的怨恨,我笑了笑,我是沒想背負她們的人生。繼續。
最好當然是成立同好會,將她們隔離,但由於這違背學姐的理念,所以被否決,能做的就只有將一軍正選的形象拔高,高到讓失敗者明白,他們要做的不是妒忌,而是你們高到遙不可及,這就不會產生不好的情緒,或至少不是針對你個人的情緒。還要怨天怨地,那亦不是您的事,這種人也不成事,不會太大的構成威脅。一軍團結,反過來團結下兩軍,將第二個問題也一併控制住,省力氣。
我有想過,我輕呼出一口氣,但我不想拿一軍來當擋箭牌。光環之下是壓力。
不想犧牲掉成績,這本來就是無論如何都要走到的一步。既是必走的一步,也可以解決問題,加上再沒其他可行的方案,當然是這一步了。
這是你的邏輯?
只是最合理的推論。您太過執着,根本不是您可選範圍內的事,沒必要執着。
不執着每一步,反而會贏得全局。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笑着道,謝謝。
不,您問了,我就說了而已。他按着地站起來,用書拍了拍褲子,那,告辭了。
再見。我笑了笑。
跟別人交往最有意思的是,總是可以聽到不同角度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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