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假山後
原來如此.梔子點點頭.突然.梔子注意到紅葯的母親來京時是有孕在身的.於是.梔子問道:“素梨.你剛剛說紅葯的母親來京城尋夫時是有孕在身的.那你知不知道她母親生了個什麼.是兒子還是女兒.”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想應該是.紅葯在跟她母親失散時.她母親還沒生.因為她也沒說.”
“難道紅葯后來沒有再找過她那位母親了嗎.”
“她曾求華陽夫人幫她找.但是華陽夫人告訴她.找不到.后來.她認為她母親應該是不在了.她還曾抱着我哭過.至於長大后.我就不清楚了.因為當兩宮都成為太后以後.宮裏發生了太多的變故.紅葯跟我也不再來往了.”
梔子點點頭.她明白.那些年.宮中定是不太平.應該說.宮中又何時太平過.偶爾的寧靜也不過是表面而已.過去自己不過是單純了點.
突然.素梨像是想起什麼來了似的.“美人.關於紅葯的身世.您能不能保守這個秘密.因為小時候她曾說.她只告訴我一個人.並且要我發誓不告訴別人的.”
梔子笑道:“可以.”這個素梨也是夠單純的.這麼多年了.還保守着童年時期的秘密.
梔子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素梨.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那紅葯呢.”
“她比我大一歲.二十六.”
“紅葯跟她母親進京來時是幾歲.”
“大約六七歲吧.反正紅葯進宮時是七歲.她應該是進京流浪沒過多久就遇到華陽夫人了.否則一個小姑娘沒依沒靠的哪能熬那麼久呢.”
梔子點點頭.心裏盤算着.覺得差不多.
素梨問道:“美人.問這些幹什麼呢.”
“沒.就是被你的故事打動了.所以隨便問問.”
素梨嘆了一口氣.“只可惜.因為這宮中暗波涌動的利益關係.我和紅葯就這麼生分了.雖同處一宮中.竟形同陌路.其實主要是紅葯.我感覺后來她總是在迴避着我.待我很冷漠.我總覺得其中或許有什麼事情.問她.她又只說各為其主.后來.她隨華陽太后一起被禁足於華陽宮.我們更是生分了.想想.這大概就是宮中的無奈吧.總覺得兒時的情感最為珍貴.再也回不去的.”
梔子本想說.一切都可以回去的.真情永遠在.然而她現在遲疑了.只是微笑着點點頭.
已經差不多了.梔子便起身離開.素梨送到門口.“恭送美人.”
“嗯.素梨.你就安心住在這兒吧.”
“謝美人.木槿姑娘和紫荊姑娘還好吧.”
梔子遲疑了一下.覺得一言難盡.於是答道:“還好.”
梔子走在回雅黛軒的路上.邊走邊想着一些事情.她記得杏子是比自己小兩三歲.這麼算起來.是對的.梔子也想起.以前針工司放人的時候.杏子不願出宮.她就提起過她娘是妾.在家沒地位.她要在宮裏為她娘爭口氣.想到這裏.梔子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杏子留在宮中的一個目的是幫她娘爭氣.現在她已經當上良人了.那麼她肯定會幫她家裏做事情.她就這麼想着.不覺已踏上花園.
“美人.你看前面.”懸鈴的話打斷了梔子的思路.
梔子向前看去.看見遠處有一行人向御花園這邊走來.為首的仍然是他們..秦王政和何良人.
梔子不禁酸酸地想道:這對痴男怨女.還真是恩愛呢.近日裏有事沒事往這御花園裏跑.真是扎眼睛.
她不知道.他的目的就在此呢.他知道她住在這花園旁邊.所以扎瞎她的眼睛.扎疼她的心.
梔子不想撞見他們.於是連忙拉着懸鈴踏過池子上的石頭.躲到池中的假山裏邊去.然而她的身影早就被遠處的他給瞥到了.
梔子和懸鈴坐在假山中的石墩上.這個地方很隱蔽.應該不會被發現.還可觀賞池中的魚兒.就當是在這兒賞景吧.
“美人.你不想遇見陛下嗎.美人是心裏吃醋吧.”
“誰吃醋了.”
“美人.你還不承認.”
“別說話了.”
話音才剛落.就聽到旁邊有人說話道:“陛下.請坐.”是杏子的聲音.
梔子一驚.才想起這假山後面有座亭子.梔子不禁轉頭從假山的縫隙看過去.看到他就坐在亭子裏.杏子在一旁伺候他吃蜜桔.卿卿我我的樣子.這時.他抬眼似乎要看過來.梔子連忙躲開.心裏很不是滋味啊.梔子將頭靠在石壁上.垂着眼帘.消受着這痛苦.
只聽見杏子又說道:“陛下.臣妾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說.”
“你說.”
“陛下.臣妾在宮中已有些年.也不知道家裏情況怎麼樣了.近來很是思念家人.臣妾想求陛下准許臣妾出宮省親.”
“這個是寡人的疏忽.你已經是寡人的女人了.卻從未問起你的家人.你的父親叫什麼.家在何處.從事何業.”
“臣妾出身卑微.家就住在城東的杏花巷.父親叫何從業.看病賣葯為生.”杏子越說越小聲.顯然對自己的身世很不自信.
秦王政卻笑道:“救死扶傷.乃高尚之業也.”
“陛下……”杏子的聲音里明顯充滿着驚訝和感激.
不光是杏子.連梔子都為之而感動.沒想到地位高貴如他、性情乖張如他也會說出這樣暖心的話來.但是梔子的感動轉瞬即逝.因為他的高尚他的溫柔只對別人.不是對自己.這樣一想.那絲感動竟轉化為彆扭的嫉妒.
只聽見秦王政說道:“寡人准許你出宮.既然是作為王的女人歸家省親.就做得像樣一些.等下我叫人告訴秋棠.讓秋棠來辦這件事.”
“謝陛下.臣妾感恩不盡.”
那邊的人感激涕零、歡喜異常.這邊的人.心擰成結、抑鬱難解.是啊.她要回家.他欣然滿足.讓她風風光光.而她.連思念一下遠在異國的故人都不可以.更別提踏上鄉土了.任憑她常年鬱結於心.淚水從她的眼縫裏擠出來.
“美人.”懸鈴看到這樣的情景.小聲地喚道.
梔子不應.
這時.後邊又傳過來她的笑語聲:“陛下.你看.假山旁有好多魚兒.那些魚兒怎麼都聚集在那兒呢.那後面有什麼賞心悅目的花兒或者是美人嗎.”
“或許有吧.寡人有辦法把它們引過來.來人.取寡人的簫來.”
“陛下還會吹簫啊.聽說秋棠姐姐說.陛下很忙.很少擺弄樂器.原來陛下是深藏不露.今天臣妾真是有耳福.”
是啊.他很少擺弄樂器的.即便他知道自己那麼喜歡樂曲.也很少跟自己提及.連她都不知道他還會吹簫.
“確實.沒有人知道我對音樂有多麼痴迷.”他說.
梔子一震.他這句話.彷彿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為什麼.自己的心聲難道又被他隔空洞悉了.他真的對音樂很痴迷嗎.那為什麼他從來不說.
“陛下痴迷於音樂.為什麼卻很少擺弄音樂呢.”
“不.音樂不過是無能的人麻醉自己的東西而已.不願面對現實.沉迷在音樂虛構出來的世界裏.以為那就是高的境界.”
是嗎.梔子心想.為什麼覺得這話如針刺一般.
須臾.只聽見一陣悠揚的簫聲響起.這不聽還好.一聽就讓梔子崩潰.他居然吹的就是她和蒙恬修補的《陽春白雪》.他知道自己在這裏.他就是故意要吹這首曲子給自己聽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就是要報復自己.要反反覆復折磨自己.
梔子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猛然起身.繞在臂間長長的橙色飄帶向池中揚起.驚起了一池的魚兒.梔子繞過山洞.飛身輕盈地踏過池上的石塊.向雅黛軒奔去.
他看着她輕盈掠過池子的身影.放下了手裏的簫.盯着她遠去的背影.
“陛下.你怎麼不彈了.”杏子感到奇怪.順着秦王政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抹翩然閃過的倩影.那抹倩影就是她心中的陰影.她的心陡然沉下來.她知道.那抹倩影就是她難以逾越的屏障.永遠擋着自己的陽光.
“知道為什麼我喜歡音樂卻很少擺弄音樂的真實原因嗎.”
“真實原因.”
……
..
梔子一口氣跑回雅黛軒.就見木槿獃獃地站在廳里.梔子看着木槿.一時無語凝噎.眼前的木槿也不是昔日的木槿.木槿走過來.撫過梔子面上的一滴眼淚.“美人.你怎麼哭了.”她獃獃地問.眼睛裏滿是獃獃的真情.全然沒有昔日木槿的鬼怪與靈氣.
“我沒事.”她對木槿擠出一絲笑容.又轉身對懸鈴說:“懸鈴.帶木槿去洗浴.”
“是.”懸鈴過來拉着木槿.“姑娘.跟我來.跟我來.”
木槿仍然看着梔子.不舍離去.彷彿極力要想起什麼來.突然間.她又頭痛起來.抱着頭喊道:“痛啊.痛啊.”
梔子忙過去撫慰着她:“木槿.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