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圓始末於冬季
回去的一路上，魚小滿走在山下一溜兒排開的河邊店鋪邊，顯然比簡律辰還要心情好。www.
“我媽說你及格了，你媽也說我可以了。”
說這話的時候魚小滿很高興，被山頂的風刮過，臉上起了兩團酡紅，像是冬天裏被風吹皸臉蛋的那些孩童。
“嗯。”簡律辰跟着應她，看她頭頂戴着半山腰裏買來的一串天藍磨石串起來珊瑚鏈子，邊走邊在那裏轉着兩圈。
半山腰上還有隻野貓，當時蹲在木板鋪成的地上打盹。
時間快入冬，也很少遇見這樣的好天氣了，那隻曬太陽的貓身上掉了些毛，魚小滿依舊如遇珍寶的衝過去來回摸它，也不管貓的感受，和它多講了好幾句話。
然後拎着那隻花皮貓的頸皮提起來，一言不發地和它黑溜溜又好奇的眼睛四目相對。
真好看的姑娘。
簡律辰說，“都可以我們就可以結婚了。”
魚小滿轉着轉着的人停在那裏，身後古色古香的店鋪上飄飛的紅色鱗櫛旗招虛化開去，她歪着腦袋轉過身，身邊白色的薄衫和及踝的秋紗裙擺掀起一角。“你說什麼？”
那不是她想要聽的嗎？
那雙清澈黑亮的眯彎眼睛早就已經暴露了她的期待，他怎麼會不知道魚小滿等這句話等了多少年。
簡律辰不再說第二遍，的臉在湯湯的河水邊也變得鍍上了夕陽的暈澤，線條的邊緣鍍着蒙蒙金色的亮光。
他停住腳步，側身悠閑地靠在河邊的欄杆上，眼睛一眯，瞳仁里一汪曲水流觴地看她。
“又快入冬了。”簡律辰說。
又快入冬了……去年的冬天，魚小滿回來，距離最開始的故事時間，已經快畫成一個圓。
“快一年了。”魚小滿回答他，想着點點頭。“這一年真長。”
依舊是歪着腦袋望着他，和半山腰上望着那隻貓一樣的，四目相對。
她當時眼裏流露的情緒，可能是在尋思那隻流浪的山貓餐風露宿地過得好不好，冬夜裏和山裏的猴子一起坐在白雪皚皚的石頭上，望天上漆黑的月亮的時候，有沒有格外孤獨。
她在想貓的時候，也想他。
想他一年前沒有自己日子，想他孤單影只，走在一地華麗的建築碎片上的樣子。
簡律辰身上就是有同樣的鐘靈毓秀的深邃，半兩澗水半兩雪，她從來不覺得他屬於鋼筋鐵骨的喧市。
要是沒有她陪，他會像只羈旅的貓。
“我真的得一直待你身邊吶。”魚小滿突然發出莫名的感嘆，伸手上前去碰觸他英俊的臉頰。“我太需要你了。”
河邊的風溫涼，他的皮膚溫涼，溫涼得像是一場意猶未盡的夢。
她的手指白皙柔軟，像嫩嫩的草莖。離得近了，白裙子被風牽起的紗就將兩個人都裹住。魚小滿黑瞳子裏揉着同樣柔軟的光，平靜猶如河底的水……要是真有一刻簡律辰覺得魚小滿女神的話，就是現在。
雪白的，輕盈的觸碰，心疼的，柔軟的目光。
簡律辰順着手臂捉住她的手背，舉起來輕輕一帶，魚小滿就落入他的懷中。他另一隻手將她攔腰扣緊，一個輕綿的吻就隨着倚落的風落在她的額頭。
魚小滿被舉高的那隻手和他掌心相對，她閉上眼，指縫間和他共同感受一斜斜河上漏過的風。
又輕又癢，猶如心跳和細微的血管，都活成了同一個人。繼而他彎下指節，和他十指相扣。
那一刻，魚小滿的無名指上一涼。
她訝然睜眼，目光越過他俊逸的下巴，只看見他背後一片粼粼的河水。河水之上是落日，她和他相扣的五指之間，多了一枚粼粼的指環。
“咦，哪裏來的戒指？”魚小滿躍聲問。
“我掉的。”
……
突然看清了，荊棘花交錯，水鑽和藍鑽交疊。熟悉的款式，精緻又難辨雌雄，剔透得連陽光都失了弧度。
魚小滿聲音抑制不住平靜了，心尖傳來讓人動容的顫動。“我的求婚戒指？”
“不。”誠如魚小滿問完就沉默了那般，簡律辰糾正她，低頭準確地捕捉她微微顫動的唇。“……我的。”
一模一樣的款式，上面卻沒有先前那傷痕纍纍的刻痕。那也就是當時關琪也出現在定製的戒指店裏的原因了……
他找不到魚小滿給他的那枚了，所以他做了一枚給她。
那天風是甜的，魚小滿的眼淚是鹹的。
……
狄庚霖對着顯微鏡觀察毛玻璃片上的組織樣本細胞細胞結構。
滴滴。身後的助手打開實驗室的門進來，身邊還帶着一個人。“Dr，有人找。”
“哦。”狄庚霖頭也沒抬地應了一聲。
魚清明朝那個已經熟識他的助手擺擺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助手於是點點頭轉身走了。
他走了幾圈，狄庚霖愣是沒回頭，只怕他現在一手一個拿一個水果刀插他身上，他也不知道。一直低着頭在那邊的試驗台上，一會兒這裏一會兒那裏，全神貫注，都不理人。
吸了一下鼻子，一股子的二氧化碳味道，空氣里溫度偏高，充分說明了實驗室主人在裏面待了多長。
“要給你開空調嗎？”魚清明問。
“別。”
狄庚霖終於回頭。開口一句話言簡意賅，瞅見是他很快頭又轉過去繼續鼓搗了。“溫度低了會抑制細胞活性。”
魚清明於是跟上前站他身後，順杆子打量了試驗台上幾眼。“你在做什麼？”
試驗台上放着一些零散的玻璃切片，一些國際論文文獻以及筆記本，培養皿，水裏泡着奇怪的東西……也就是說，浸在實驗室這種老學究乾的事情這段時間發生在狄庚霖身上很是詭異。
白魚清明瞅了瞅打開的書刊，又看了旁邊那複雜的化學式，然後彎下身來，細細打量玻璃瓶子裏面兩隻活蹦亂跳的壁虎。
“壁虎是種很神奇的生物，它的自愈能力非常讓人着迷。”
狄庚霖走過來，拿走那個瓶子拿起放在眼前端詳。“靈長類的動物如果有尾巴，尾巴斷了，原地癒合就剩一疙瘩，但是這東西尾巴斷了，後面還能原封長回一條尾巴。”
“幹細胞的分化能力？”
魚清明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他在鼓搗些啥，簡單的生物基礎他們上學時候都接觸過。於是很快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後蹙起眉：
“我記得當時大學的麥斯教授說過，哺乳動物放棄再生能力，是因為這可能導致癌症。在這個過程中，腫瘤抑制的基因和另一種ARF的基因在阻止我們人類組織再生的功能。”
擁有再生能力的動物被劃分為低等生物，但是這種低等生物身上，有着令人科學家瘋狂的某種謎題……想像一下，如果這種能力出現在人身上，那麼某天你出意外突然斷掉一隻手，你還能原封不動長出和之前一樣的形狀，而不是僅僅傷口癒合不再流血，原地只剩下一截空蕩蕩的袖管……
狄庚霖研究這個做什麼？
“目前醫學生有運用胚胎幹細胞控制定向分化，取代病變組織的臨床試驗。”
狄庚霖說，眼裏有某種出神的色澤。“但是胚胎幹細胞太特殊，目前最新理論是，普通幹細胞也可以。在培育誘導多能幹細胞的時候，如果用L－Myc基因代替c－Myc基因，就可以生成安全的誘導多能幹細胞，大幅降低癌症風險。”
“……聽起來在逆天改命。”
魚清明能聽懂，但聽得不是很懂。盯着狄庚霖下巴上冒出的淺淡的青色胡茬，不經意的眼眸深了深：
“簡律辰拿下我媽了，還向魚小滿求婚了，這事你知不知道？”
原來過來就是告訴他這個，這不得不使最近求婚一直遭拒絕的狄庚霖不爽了，一改學究模樣，嗓音很快就憤怒地大了起來：
“什麼意思，你是專門過來刺激我的吧？？？”
魚清明不理他，目光直直的。“他還把他手上所有的資產全部轉到魚小滿名下了。”
後半句話才是重點。
狄庚霖一頓，魚清明緊緊盯着他的眼睛，彷彿要看出點什麼，問出點什麼似的。
然而狄庚霖愣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真有這事？”
“真有。”
魚清明點頭，這本來是他以為狄庚霖會知道的事情，結果現在狄庚霖像是一頭霧水。“魚小滿魅力很大是不是？”
“魅力很大也不至於做得這麼過吧，他騷不騷。”
狄庚霖嘴巴不屑地撇得不行，一方面確實自認自己比不上簡律辰會做這麼大手筆，敬他是個場面人，一方面也確實不能理解。海瑟薇說簡律辰比他會撩妹就算了，現在求婚也比他成功，一步到位……這面子很讓人掛不住好不好。
隨即他有些狐疑地望向魚清明，“你為什麼這麼問？你……”
魚清明專門跑過來告訴他簡律辰和魚小滿成功在一起的消息？
這也不像是魚清明閑得會做的事情啊，說好不管他和魚小滿的魚清明，現在眼神又不對勁了。一貫溫潤閑散的模樣隨着他的不笑，變得有點探究有點嚴肅。
狄庚霖往後退了一點點：“幹嘛這樣看人？”
“你最近在做什麼？”魚清明問。
“做研究啊。”
“海瑟薇在做什麼？”
“上班啊。”
“魚小滿呢？”
“上班。”
“簡律辰。”
“……不知道，上班吧。”
“你做的什麼研究？”
“壁虎。壁虎……幹細胞，母豬豬大腸內壁細胞……”狄庚霖覺得不自在了，魚清明的問句奇怪得像是一把把鑰匙，想要打開他這裏的一扇扇門一樣。
他的眼神冷靜縝密，像是一種逼問。
問完了，兩人之間的裂縫陡然間更大。狄庚霖話出口就感覺到了。
兩人之間的某種默契不需要言明，上次在談關於他們每個人秘密的時候，裂縫就出現過一次了，魚清明想要了解的某些東西，被他拒之門外。
其實他自己也在某扇門外。
魚清明冷靜了一下，好像是生氣了。他生氣才並不會給出讓人覺得他在生氣的表情，而是表現在某個話題的戛然而止上，“好。”
魚清明說，用力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你繼續做研究。”
這一下很重，拍得狄庚霖整條手臂都麻了，魚清明說完轉身就走，表情也很平穩，但狄庚霖知道他一定是生氣了。
“艹，好痛！”狄庚霖揉着手臂追上去，朝他背影大聲道，“你要真覺得沒道理，為什麼不親自去問小滿？我是有些心情並不想和你說，但僅限於心情！”
其餘的，他又有多知道什麼呢？
這句話是真的。
魚清明於是回頭，手插進褲兜里，視線很深沉注視他，漠然道，“遺憾的是，直覺讓我覺得，魚小滿才是一無所知的那個。”
“……”
“你和魚小滿，真讓人操心。”魚清明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