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見鬼
躺在床上，我翻弄着那塊在停屍房撿到的玉，摸索良久，這玉愈發顯得晶瑩剔透。我不是個喜歡珠寶首飾的人，但是卻不知為何，格外喜歡這物什。
這玉不大，承棗核形狀，但上面的紋路卻刻畫的格外細緻，像什麼呢，我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我感覺玉上的紋路在流動一樣。對，像水，這塊玉上的紋路像水波紋一樣。
一邊把玩一邊更是喜歡。那溫潤的觸感令我感覺非常舒服。不知不覺攥在手中我竟睡著了。
夢裏的我來到了海上，周身都被溫暖的海水包圍着，不知名的小魚圍繞着我。這一夜就是一直飄在海上，像在搖籃里。
很久沒睡的這麼香了。醒來后，心情也是一片大好。我找了條紅色的繩子，穿過玉的鏤空處做了個吊墜掛在了脖子上。鏡子中的自己顯得神采奕奕，頸間的美玉也為我增色不少。不喜歡首飾的人，如今也開始喜歡這塊玉，沒有來由的喜歡。
一直清閑到午後，才有人來敲我的門。實習生小劉告訴我剛來個活需要我過去，她處理不了。小劉人很勤快，膽子也挺大，這幾天一些簡單的化妝都是她來做。雖然她才來沒多久，但是卻別小李上手要快的多，所以，一些簡單的，我都是交給她來完成。
看來這一行不分男女，有時候女生膽子大起來比男生還強很多。既然是小劉處理不了的問題，想必是非正常死亡的。我隨着她走出去，也沒再多問。到了停屍房我自然會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哭聲傳來，還沒走近就已經感受到壓抑的氣氛。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我的心不能說是麻木，但是這些也確實再難令我的內心起波瀾。
停屍床上，一個中年婦女抱着上面的屍體嗚咽着，不停的問着：“女兒啊……你為什麼要離開媽媽啊……你說過會一直陪着媽媽的。”小劉在我耳邊告訴我，說這個女孩是自殺，從樓上摔下來的時候碰到了柵欄，身體被切斷了成了兩半。
由於屍體盛放在袋子裏，從我這個角度不能看的很清楚，但是這種屍體的縫合確實比較麻煩。女孩的臉聽說損傷的不是很大，只是後腦應該碎了，小劉說隱約能看到頭髮上粘的白色腦漿。小劉這孩子很機靈，我看了她一眼她就知道我的想法。
我不太擅長與人溝通，勸慰死者家屬的工作每每都交由別人代勞。小劉走過去扶起了趴在屍體上的中年婦女。“阿姨，我們顧老師馬上為您女兒化妝了，咱們不要干擾她工作吧，明天您再見到您女兒的時候，她會跟生前一樣的。您放心，我們顧老師是最棒的化妝師。”
中年婦女看向我，我沖她點了點頭。在小劉的攙扶下，所有人離開了停屍房。我準備停當后，看到小劉走了進來，她沖我笑了笑：“老師，我想跟您學學怎麼做這個。”我還記得小李剛來的時候，遇到這種情形都是躲得遠遠的，但看來小劉雖是女孩子，卻比小李更適合這些。
我也沒再說什麼，點了點頭示意她也戴上手套。打開裝屍體的塑膠袋，我才看清女孩的兩截身體被齊刷刷的斷開了。穿在身上的蕾絲裙也被染成了紅色。有了小劉的幫忙，從新縫合身體的工作變得容易了一些。
我依舊用膠布纏上她斷裂的身體。一些內臟也被我硬塞了進去。我以為看到白花花的腸子小劉會嘔吐，因為我第一次做這些的時候被血腥氣嗆的一陣陣噁心。
但小劉不但沒有嘔吐，相反，我看到她反而在做這些的時候有一絲的興奮。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但這感覺確實覺得挺怪。不一會，身子連接上了，身上的血污也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我跟小劉說：“你來縫合四肢的傷口，然後用粉底蓋住。我來做頭。”
頭的方面是最難的，化妝師想要恢復死者生前的樣子，臉上的功夫才是最見真章。我將女孩的頭側過去，看了看她腦後碎裂的頭骨。真是有些麻煩，頭骨碎裂成了很多塊。我只好先用剪刀剪開她的頭皮，然後耐心的將裏面的碎骨頭一一取出。
期間她灰白色的腦漿也被我拿了出來。一會用塑料殼做好後腦，到時候再把腦漿一併塞進去吧。做完這些，將近2個小時。現在，小劉正幫女孩洗着頭髮上的血污。之後還要吹風。做完了這些就該我了，我需要做的就是給她的臉進行化妝了。
我將她的頭髮從額頭上撥開，手指碰到她額頭的一瞬間，突然，腦海中閃現了一幅畫面，在樓頂，一個女孩兒和一個男孩兒在爭執，但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只知道女孩兒後來被留在了那裏，男孩兒離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兒站了起來，毫不猶豫的像一隻蝴蝶一樣從上面跳了下去。樓下的柵欄將她切成了兩截……我認得這女孩兒，她穿着白色的蕾絲裙，她，現在正躺在我面前。
突然閃現的畫面，突然令我喘不過氣。當我覺得再次能呼吸的時候發現自己依舊觸摸着女孩的額頭，站在那裏。是錯覺么？為何那麼逼真？我的心不停的狂跳。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緊張。見我愣在那裏，小劉關切的詢問：“老師，您沒事吧。”我看了看她，問道：“我站了多久？”
小劉估計以為我瘋了。不可思議的看着我：“就一會兒啊，我看您愣神才問的。”可我為什麼感覺彷彿經歷了一小時那麼長？“小劉，你來給她化妝吧，我在旁邊指導你。”我現在腦子亂的很，不知道剛才是不是我的幻覺。
小劉卻很是高興，小心翼翼的在我面前給女孩化起了妝。過了一會兒，她高興的說：“老師你看，完成了。漂亮么？”我這才看過去。女孩已經被我們恢復了生前的容貌，現在像睡着一樣躺在那裏。
但我為什麼總是想着她掉落的瞬間，我笑了笑：“非常好。”只這三個字卻讓小劉雀躍不已。我現在只想回去歇一歇。是不是還是那晚發生的事情產生的後遺症？
心裏好難受，我真的很愛很愛你。但你為什麼要在最後放棄了？裙裾飄揚，那一刻很美。但身體接觸地面的瞬間，看到自己分開的身體，還是會疼，不僅僅是身體的疼痛，心，更疼。午夜醒來，淚已濕潤了臉頰。是夢，但和化妝時候看到的一樣。
醒來的時候手握着頸間的玉，那溫潤的觸感，讓我覺得安心，也讓我更加深刻體會到女孩兒當時的心情。那是種被絕望包圍的感覺，真的很難受。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會這樣。面前那個面容俊秀的男生到底和她說了什麼？
敢不到害怕了，只是很想知道到底有什麼故事，就好像我是那個躺在停屍房的女孩一樣。看了看錶，午夜兩點，沒有了睡意，一遍遍撫着胸前的玉，思緒不知飄向了哪裏。
本應該第二天火化的女孩沒想到卻在這裏放了4晚。女孩的母親堅持按照黃曆來挑選火化的日子這讓我們覺得很不可理喻。按常理屍體停放時間不能超過三天，這樣死者才能入土為安。但女孩固執的母親根本說服不了。
沒辦法，我們只能暫時保管女孩的屍體。這邊，技巧逐漸熟練的小劉現在做起事情來更是井井有條，她還非常謙和的詢問我哪裏不足。我笑着讚揚道：“你現在真的很棒了，加油吧，我先回去了。”離開了停屍房，門口突然晃過一個身影。
我循着那身影望去，一個男孩兒探頭探腦的看向這邊。他，看起來好眼熟。蒼白的面孔，瘦高的身材。他是……他是那個夢裏的男孩。因為他太過蒼白和消瘦的臉龐第一眼我居然都沒看出來。
突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我一把抓住了男孩的衣領：“你……你還有臉來？！你做了什麼對不起那姑娘的事情害的她輕生，那麼年輕的生命……”我有些語無倫次，顧不上男孩兒那驚恐的目光。我平時就不怎麼愛和人講話，何況這種爭執的場景。
“是我不對，是我錯了，讓我看看她好不好，再讓我看看她。”他突然跪倒在我面前，也令我有些驚慌失措。“你……你這是幹什麼，快點起來。”
我趕忙去拉他，男孩兒繼續自顧自的說道：“她是不是在裏面？是哪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用手指了指停屍房存放屍體冰櫃的方向。
這男孩兒卻突然站起來，兩步並作一步的跑向那裏。他像瘋了一樣打開他面前所有的冰櫃，拉開塑膠袋，去確認是不是他要找的女孩兒。這也嚇壞了小劉，她大聲怒斥：“快停手，我叫保安了，保安……”
說著，她停下手中的活計從停屍房跑了出來。終於，男孩兒找到了他要找的女孩兒，他輕撫着她烏黑的頭髮，不住的親吻着她冰凍的臉頰，嗚咽着趴在她的耳邊。這一幕，讓我看了很是心酸。
男孩兒不住的低語：“傻丫頭，你不用嚇唬我，你什麼樣子我都愛你，我錯了，不應該不遵守我們的諾言，你等我。”說到這裏，男孩兒突然笑了笑，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再次依依不捨的親吻了女孩兒的額頭。
做完這些，他像離弦的劍一樣跑了出去，與我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分明感受到了什麼，我回身想抓住他，但我哪裏追的上他。不一會兒我們就拉開了一段距離。
見慣了屍體的我並不會感到害怕。但是如此鮮活的死亡場景還是令我不知所措。我感覺的沒錯，那男孩兒，是想求死。當我快步追着他跑的方向，卻見到他義無反顧的跑向了迎面而來的貨車……
但這不是平凡的死亡，貨車的速度過快，男孩兒被生生撞向了路旁的廣告牌，那不起眼的廣告牌此時卻鋒利的像一把鍘刀，瞬間切掉了他的頭，血像噴泉一樣涌了出來。在場看到這一切的我以及司機，均都嚇傻了。
男孩兒的頭向皮球一樣，不偏不倚的滾落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了他最後的表情，沒有恐懼，他微微上揚的嘴角以及來不及閉上的雙眼就那樣在我腳邊看着我。臉上還有着血污，這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事故現場已經圍滿了人。我看向腳邊的人頭，心情很是低落。我蹲了下去，輕輕的將他的頭抱起來，用袖子擦了擦他臉上的血污。低語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告訴我。”
這不起眼的一幕卻被旁邊的一個女人看在眼裏。她大叫了一聲，引來路人的目光。我分明聽到了她嘴裏嘟囔着“變態”兩個字。現在，就連警察都看向我。也是，哪有普通人抱着個血葫蘆一樣的人頭還不害怕。
沒有辦法，我抱着人頭走到屍體的前面，將人頭放好。我跟處理事故現場的警察同志表明了我的身份。“將他的屍體放到我們這裏吧，我來為他縫合。”沒有再說什麼，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我轉身回到了殯儀館。
由於挨着殯儀館，將屍體運過來以及通知親屬，都在短短的1個小時內完成。這次我沒有像以前一樣等着他們來叫我去化妝。在男孩兒屍體運來的時候，我正在端詳女孩的屍體，這兩個年輕人短短的一周內就都離開了人世，不能不讓人覺得可惜。
男孩兒的親人只來了個中年男子，他並沒有很悲痛，只是客套了幾句麻煩我們之類的話。
小劉這個包打聽得來的信息，男孩兒父母幾年前車禍去世，跟着叔叔身邊，可想而知叔侄關係也不是很親近，他叔叔都沒有表現出一絲傷心，反而讓我覺得他很是開心自己的侄子離開，有一種解脫的感覺。親情，很淡薄。
小劉堅持要幫我把男孩兒的頭縫上，說是難得的機會要練習手藝。這孩子的熱心工作程度已經超乎了我的理解範圍，但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了，我只想試一試是否能再次感受到什麼。
我找了個借口支開了小劉，現在停屍房裏只剩下我和停屍床上的男孩兒。我還記得上次看到畫面的情景，是我的手觸向額頭的瞬間。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將手慢慢伸了過去。
飛奔，兩邊的景色都在向後退去。我能聽到男孩兒的喘氣聲。前邊出現了一輛大貨車，他沒有絲毫猶豫的迎了上去。這一幕，正是男孩兒生前的最後場景。我突然有些緊張，不自覺將手附上了頸間的玉佩，我彷彿能感覺到玉能給我安定的力量。
突然劇烈的疼痛感襲來，我險些就要窒息，我感到了整個身子被撞飛了起來，但我心裏卻沒有絲毫的害怕，而是有一種超脫的釋然，路牌切過我的頭顱的時候我並沒感覺到疼痛，許是速度太快的緣故，最後的記憶，是開心的，我在想，小玉，我來了。
我雙手支撐着床邊，大口的喘着粗氣，彷彿剛剛經歷了生死一般。豆大的汗珠從我額間滑落。我在慢慢的整理着我的思路，我，可以感應到他們的死亡；我，可以感受到他們死前的痛苦，還有那撕心裂肺的難過。
我蹣跚着來到了最近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了上去。還是有些驚魂未定，我趕忙摸了摸我的脖子，還好上面的腦袋還在，原來身子與腦袋分離的瞬間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手再次觸到了頸間的玉，我清晰的記得第一次看到女孩兒死前的畫面我是感受不到任何東西的，可這次之所以感受到男孩兒的痛苦是因為我一直摸着它。一絲涼氣從頸間傳來，我有些害怕趕忙將它取下來，拿在手間。無意中瞥向停屍床的時候，我居然再次看到了顛覆三觀的一幕。
女孩兒和男孩兒的魂魄，應該是魂魄，因為他們都是透明的。
兩個魂魄相擁在了一起。我定定的看着他們，這是大白天，難道鬼不是都晚上出現的么？他們彷彿也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男孩兒牽着女孩兒的手向我走了過來。天哪，我該怎麼辦，我現在心臟快要跳出來了。
對於我這種相信人死如燈滅的人，實在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我想跑，但是腿不聽使喚。我想閉眼，但是眼睛也眨都不能眨。
我就這麼看着他們飄向我。可在離我有五步的距離的時候他們停了下來。“你能看到我們對么？”男孩兒謙和的問道。沒等我回答，他接著說：“謝謝你，謝謝你把小玉恢復的這麼美。”
“你……你怎麼知道我能看見你們。”我必須要弄清楚這點。男孩兒笑了笑，如果他不是個鬼魂，我會被他溫暖的笑容所感染。“不知道，但是我們無法離你很近，你手上的東西會讓我們感到害怕。”
我提起了玉但這舉動令他們退後幾步。我趕忙又將玉包裹在手心。繼續問出我心中的疑問。
“為什麼要自殺？你們還那麼年輕。”此時兩人幸福的頭抵着頭，女孩兒緩緩的開口；“我媽媽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媽媽的愛已經壓的我喘不過氣來，她說如果我們在一起她就死給我看。
我是媽媽一手帶大的，我不知道爸爸是誰，媽媽總說男人沒有好東西，她的偏執已經讓我無法忍受。我愛他，我很想和他在一起，但是又不忍看到媽媽傷心。所以我們決定一起殉情，這個世界有太多的困苦。”
“你們私奔不就完了，為什麼要選擇死亡？”我不解的打斷他們道。“相愛容易相守難，我不想以後我們也面對尋常情侶遇到的問題，所以，我要留下最美好的記憶。”女孩兒彷彿陷入了回憶中。
我深深的感受到，這女孩兒其實已經被她媽媽的偏執所影響，可惜了這兩條年輕的生命。
“後來，我們相約一起跳樓，但最後，我退縮了，雖然我沒有父母，但是我還很年輕。所以小玉和我大吵一架，我以為她會放棄這個想法，可沒想到，即使她自己，還是選擇了離開。”男孩兒說到這裏攬了攬女孩兒的肩膀。
“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只有小玉對我最好，她離開以後，午夜夢回全是她渾身是血的向我哭訴。剩下我一個人，還有什麼意思。”原來這就是他們的故事。我聽人說過，自殺的人會在死後每七天重複一遍自己的死亡。
我非常不忍的將這些告訴了他們，誰知道他們不但沒有感到怯懦，反而相視一笑。“這樣也好，最起碼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不是么？”看着他們消失得背影，我不知道是開心還是難過。
我將他們的故事告訴了女孩兒的媽媽，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傷心過度，她媽媽並沒有去質疑我知道的這一切，也許，對於她來說，還是不能相信女兒離開的事實。
看着她抱着小玉骨灰盒蒼涼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能意識到自己的偏執害死了她最愛的女兒，不過，如果她意識不到也無妨，畢竟，活着的人要活下去，前面的路還很長。
在為他們送行的那天，遠遠的，我看到他們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雖然不能看到他們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們應該是開心的。即使用這樣極端的方式來表達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