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縮回腳,將身體貼住門板隱在黑暗裏。
兩個不知船工還是小廝路過艙口,向船后留作放雜物的空艙房走去,邊走邊低聲道:“晚上抬死人,昨日六個,今日八個小一個大,娘的,什麼怪病死了這麼多……”
“……慎人的很,吐得艙房一地血,收拾起來也晦氣!明日當尋趙大夫開幾副葯吃才是……”
待得腳步聲漸行漸遠,秦丹從陰影里提桶走出來,見兩個人已經走遠,便快步來到剛才聽到落水的地方,對此時才八歲身體的秦丹來說,她要掂起腳,才能扒住船舷邊往下望,在下面不斷來回蕩漾的海水中,忽隱忽現似飄着幾具屍體。
將桶里的雜物倒出去后,尋了乾淨的水桶舀水仔細的刷洗了手臉,秦丹的神色有些慎重。
待得四更天才回到大鋪休息,一個艙房大通鋪上睡將近二十個女童,秦丹的位置是靠門口第三個,與一起輾葯叫婉慧的小女孩相鄰,輕輕鑽進被子裏時,婉慧迷迷糊糊問了一句,“程丹,你去哪了?”
“去解手,睡吧。”秦丹小聲說,然後伸手給她掖了掖被子,古代的孩子再如何早熟,也不過是八歲的小女孩,嘟囔了句“好餓。”轉眼就又睡過去。
秦丹躺在那裏,看着夜裏黑洞洞的艙房頂,聽到房間傳來一陣咳嗽聲,及女童翻身蹬被的窸窣聲,然後閉上眼晴,在開了祖竅后,入睡已不再困難,只需將意識由眉間入祖竅,進入方圓一寸二分的虛空一穴,自然深入沉睡中。
在打開祖竅里的泥丸與八宮后,便需要嘗試沖頂,但殘頁不全沖頂之後並沒有記載,所以成功開頂之後究竟會怎麼樣,秦丹也不知道,當然,那不會是什麼穿越時空。
雖然她確實穿越過來,無法解釋,但也能明白,當時意識無法回到身體,多是身體出了問題,與灰霧不無關係,一切皆是陰差陽錯,絕對不是正常沖頂后的結果。
多年修鍊殘頁上的無名功法,帶給她的好處極多,除去心神的安寧逸然外,後期能夠內視,閉目也能看透方圓十米內的翻滾能量,記憶力好,耳清目明這些也都只是附帶,最實用的莫過於身體的能量消耗的很低,開五宮后,一頓飯一懷水就可以保證兩天不饑渴,後期九宮全開,三天吃一頓也可以,就算她時常活動身體,每日打零工付房租,早上吃一碗面,就足以應付到晚上,可以說基本開銷少之又少。
第二個好處就是隨着九宮慢慢打開,睡覺的時間會越來越短,後期兩三個小時完全滿足一天休息的基本需求,且身體的健康度也要好過一般人,待到凝聚的能量充沛時,確實有些異常現象,就如當初房間裏揀回來的一盆葉片發黃的萬年青,在她狀態極好的時候,一夜間抽高了半尺有餘,整個葉片都翠綠並透着油光。
當然,當時當景,這些事說出來,普通人未必能相信,但這種種奇異之處,也讓她一直沒有放棄的修鍊着,也隨着每一宮打開,修鍊漸有成果而心存喜悅。
如今一朝打回到初始,重到沒有打開祖竅,身體又有隱疾的孩童身體裏,以前她本來能夠做到,現在卻無法做到的事,都讓她不適又很困擾,尤其是在隱隱覺得不妙,會觸及到危險,威脅到生命卻無能為力的時候。
現在她所以能做到的,在這樣的環境下,這麼稚弱的身體,只能盡量維持身體狀況,打開祖竅九宮,直至慢慢好轉,但這些都需要足夠的睡眠,足夠的營養,足夠的時間……
五更天傳來敲梆子聲,通鋪一片女童掀被子穿衣穿鞋的聲音,此時天剛初曉,屋裏的光線還很模糊。
因祖竅開了一宮,秦丹的意識沉入其中,睡深而無夢,連翻身都不必,所以衣服頭髮能保持原樣不亂,疊好被子安置好,見還剩餘時間,便給周圍幾個手忙腳亂,頭髮亂七八糟的小女童整理髮裙,剛給一個迷糊的小女童放好鞋,便聽到通鋪另一頭傳來一聲尖叫。
“死人啦,掌事,掌事……”
接着是幾聲尖叫,離得近的小童頓時炸了鍋似的,哭的,跑的,獃獃站着的,直到掌事領着船工進來將人抬走,屋裏的剩下的女童才總算被安撫出去打飯。
船上死人是習以為常的,長年在海上,又是帶着一群童男童女,身體沒有大人強壯,又受不了海上時不時的嚴寒酷暑,剛開始幾乎每幾日便病死一個。
但像在枕上吐出一堆血死的,對親眼目睹,心靈還稚幼的孩童真的是極其殘酷,有幾個嚇的哭了很久,當然,孩子裏也有膽子大的,婉慧掉了幾滴眼淚,馬上就跟秦丹小聲嘀咕,不知道那被褥要給誰,她用的那個本來就是其它女童用舊的,被角都破了,如果跟掌事說的話,不知道能不能換過來。
也許船上死人常見,所以早已麻木不在乎,畢竟活着的人,還要活下去,秦丹沉默的聽着,不過還是沒有讓她去說這件事,只道:“不知道得的什麼病,若被着上不好,舊被子雖破了,用着一樣禦寒。”
秦丹這麼說,機靈的婉慧想想也覺得有道理,便打消念頭又高高興興的去領粥,吃的時候擺弄她晒乾的小魚蝦,每天都數着個數下飯。
秦丹站在甲板上排着隊,目光下意識的看向昨天船工去的那個不起眼的空艙,那裏的門自從她有意識以來,就沒有打開過,續而掃過整條大船。
對古代人來說,能造出這樣船頭到船尾大概有三十米的遠航船,以現代人眼光來看,堪稱鬼斧神工,船身很寬,船倉也很深,比現代船比例至少要高出三分之一,船左右兩邊七條大槳,後面兩扇大舵,四扇大帆三扇小帆,遠看氣勢軒昂,近看雄偉壯觀,在當時的工藝來說,極是一流。
船的艙位,靠前是隨從,管事的住所,中間是男女童,後面裝載雜物器具,她的目光又落在艙房處,才回頭取粥,與婉慧尋處人少的地方一起用飯,並將乾淨帕子包好,已瀝乾的一包碎魚肉,撥到她碗裏一半。
婉慧瞪大了眼晴看着桔紅色的肉末,剛要說什麼,秦丹對她“噓”了一聲,低聲道:“快吃。”說完便自在熱粥里攪拌了會,湊到碗邊吸了一口。
婉慧咽了下口水,粥只有半碗多一點,魚肉卻不少,湊成一整碗足夠吃飽了,她卻是沒有秦丹來的坦然,雖學着秦丹一樣把魚肉攪在粥里,但看來仍然有些心虛的吞咽着。
要知道,小魚小蝦沒多少肉,那是餵食剩下不要的,掌事也是掙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偷吃餵食鳥獸的大魚,被發現不得了的,但是想起那天看到生吃魚肉的男童,婉慧眼晴頓時活絡的嘰里咕嚕起來。
秦丹三口兩口將粥喝進去,看到她的樣子就知道在想什麼,不禁收拾好碗慢悠悠道:“生魚肉吃多了肚子長蟲子,大夫會用藥讓蟲子從嘴裏吐出來……”一句話說的婉慧一口粥差點沒噎着。
“沒事,這個可以吃,切得碎已經被粥燙熟了。”
看到婉慧受驚嚇的樣子,秦丹低頭咳了兩聲,淡淡的笑了,但笑容里還是隱隱有些擔憂。
這樣的擔憂沒過多久就成了現實,自從死了一個女童,通鋪開始接二連三的出事,離得近處的幾人沒幾日也是這般先咳后吐血。
最讓人驚恐的是盛飯的船工,居然邊盛邊咳,接着鼻子和嘴裏的血濺到鍋里,人也一頭拱了進去,當場死在鍋旁,說起來那情景實在慘厲。
秦丹臉色蒼白的將婉慧從排隊裏拉了出來,再看向其它人,雖然受到驚嚇,但人被拖走後,在管事的吆喝下,又重新排隊仍然繼續拿着碗,畢竟太餓了,不吃又怎麼能捱過時間。
婉慧見位置被人佔了,急着又想去插隊,秦丹再次拉住了她,低聲道:“血濺進鍋里了,一旦吃了也着了病怎麼辦?”
“大家都吃,不會着病的。”婉慧餓得有氣無力的道。
“忍一忍,等等看。”秦丹舔着乾巴巴的嘴唇,還是搖了搖頭,看着這之後的人取了粥狼吞虎咽的吃,再看看燒得滾燙的鍋。
婉慧餓了一下午,終於忍不住將最後一點存貨全吃掉了,而秦丹胃裏沒有米水,又餓又渴,卻只是沉默的忍耐着。
直到第二天更多的人開始咳嗽,都在幾個時辰之內吐血身亡,秦丹心裏一沉,有了最壞的預感。
在這之後,儘管她一再壓抑着自己的咳嗽,一起曬葯的女童仍然瞪着眼晴退避三舍,不過輕微彈了下嗓子,女童就如受驚般跑了出去。
“就是她,就是她,我聽到她咳嗽了!”
掌事離得遠遠,看着拿着草藥,站在那裏也不辯解,低着頭只沉默不語的秦丹,隱約想起這女童咳的死了又緩過來的事,說不定便是傳染源,立即問也不問的對着她跟幾個隨從一揮手,“快點,把她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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