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此人今日之命,由我來護

第8章 此人今日之命,由我來護

第8章此人今日之命,由我來護

一路不分方向的急行,直到行得雁回感覺內里空虛,連御劍也開始搖搖欲墜的時候她才不得不停下來。

而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讓自己穩穩落地的力氣了:“自己護好頭!”她喊着,一點沒減速的扎進了樹叢之中。

不知撞斷了多少樹枝后,才被一顆大樹攔下,然後從樹上一層層的摔了下來。

天曜要重一些,先“啪嘰”一下摔在地上,還不等他爬起,雁回又“啪嘰”一下砸在了天曜的肚子上。將他重新砸得躺了回去。

那把搶來的妖怪的劍則“唰”的一聲,插在了兩人身邊的土地里。

林中鳥兒被雁回二人驚起,飛向天際,樹林中各種動物的叫聲一層接一層,不絕於耳。

雁回便隨着這些慌亂的動物叫聲趴在天曜身上笑了出來。她好似笑得萬般開心,從天曜身上翻下去,躺在地上雁回還在笑。

適時天已近黎明,天邊有微末的光芒破開了黑暗。

看見天快亮了,林中動物的聲音慢慢歇了下去,雁回的笑聲便也慢慢平息。

她望着天,好半晌沒說話。

最後卻是天曜主動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說要將我打暈了交出去邀功保命嗎?”

“我應該把你交出去的。”雁回這話說得低沉且略帶冷意,倒不像是在開玩笑。

天曜轉頭看了一眼她的側臉。雁回卻不任由他看,坐起身來,蜷了膝蓋,捏住還殘留在小腿里的鐵鉤後端,她咬了咬牙,意圖將鐵鉤直接拔出來。

但見她的動作,天曜眉頭一皺,立即翻身坐起:“不行。”他打開了雁回握住鐵鉤的手,“這鉤有倒刺,你是想把整塊肉都撕下來嗎?”

雁回抬頭看他:“大方的人還在意這些細節,剛才不是讓我把腿砍斷嗎?”

“知道你不會砍。”天曜瞥了她一眼,站起身來,將落在一旁的劍撿了過來,“趴下,我幫你取。”

在這種事情上雁回倒也乾脆,徑直趴在地上也不看天曜一眼,任由他拿着把劍在她小腿上比劃。

撕開雁回的褲腳,天曜看見被鐵鉤勾住的地方已經血肉模糊了,天曜目光一轉,看着趴在地上的雁回頭也沒回一副任由他折騰的模樣,他垂了眼眸,下手極輕。

其實,是有愧疚的。

這個女孩並不欠他什麼,她與二十年前的事情也根本無關。但只因為她出現了,所以他便要將她纏住,幾次把她拖進危險之中。做這樣的事,他也是有愧疚的。

只是如今這份愧疚遠不足以動搖他的決心。不足以讓他放下他的“自私”,他自己也想擺脫掉這種狼狽苟活的境況。

所以即便讓雁回痛,那他也只能冷眼在旁邊看着,即便讓雁回傷,他也不能放手讓她走。

因為他也是在這世事浮沉當中掙扎偷生的……

卑微者。

劍下輕刺,巧勁一挑,只聽雁回忍痛的一聲悶哼,那鐵鉤便被天曜挑了出來。

雁回回頭一看,天曜將那混着血絲的鐵鉤扔到了一邊,道:“傷口不深,且沒傷到筋骨,沒有大礙。”他退到一邊,想去摘片樹葉擦手。

雁回卻一聲呵:“站住。”

天曜轉頭看她,雁回蹭了兩下,坐到天曜身邊,然後一下撕了天曜的衣擺。扯出布條給自己小腿包紮起來。

天曜眉梢微動:“你便不說一聲,就如此扯人衣擺?”

“你不說一聲就對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雁回抬頭嫌棄的瞟了他一眼,“沒見得我訓你啊。”

確實也是。

天曜便不再吭聲,轉身摘了幾片樹葉,又扯了幾個果子,回來遞給雁回:“再趕些路,待得靠近城鎮,妖怪們便不會如此猖狂了。”

雁回接了果子,飛快的啃完一個:“嗯,走吧。”

她撐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卻見身邊沒人跟來,雁迴轉頭一看,天曜只在身後看着她:“御劍術呢?”

雁回翻了個白眼:“如果還能御劍,我們會從上面摔下來嗎,你以為我不會直接趕到城鎮裏面去啊。”雁回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內息耗完了,先找個靠近城鎮的地方歇歇,調理調理氣息吧。”

身後天曜的腳步聲大步邁了過來,雁回也沒在意,卻見天曜一步跨到了她身前,擋住她的路,然後背朝她蹲下了身:“上來。”

雁回有點愣神。

天曜側頭看她:“你這樣瘸着腿磨着走,趕到明天也走不出幾里路。上來。”

雁回一琢磨,覺得他說得在理,而且他主動提出要背她,有便宜為什麼不佔。雁回當即一蹦躂,跳上了天曜的背:“你要敢把我摔了我可是會發脾氣的啊。”

天曜懶得搭理她的閑話,背了她便往前走。

天曜的肩還不夠寬厚,但趴在上面不知為何雁回還覺得蠻踏實的,或許是他走路沉穩,每一步都踏得正,不偏不倚,若他只是個普通少年,若他再長大幾歲,應該是個傳統意義上很可靠的男人吧……

雁回腦袋搭在天曜肩頭上,眼睛隨着他步伐的頻率開始一眨一眨的要閉上。

適時天曜剛走上一個山頭,晨光破曉,雁回半夢半醒之間恍似看見了許多年前,凌霄帶她回辰星山的模樣。

她也是這樣趕了一夜的路,困得連走路都在打偏,但她害怕耽擱師父的行程,不敢說累,不敢言困,她努力睜着眼睛跟在凌霄身後走,走着走着世界就黑了下去。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就是這樣,趴在凌霄的後背上,看見辰星山的大門在她眼前打開,陽光自山門之後傾斜而下,光華刺目,將整個辰星山裏的亭台樓閣照得像畫中的仙境。

她不由自主的發出驚呼,呼聲傳入凌霄耳朵里,凌霄微微側了頭,在她耳邊一聲帶着笑意道:

“雁回,從此以後這便是你家。”

那時凌霄語調,是她這輩子再難忘懷的溫柔。

那時的雁回覺得,她真是這世界上最幸運的孩子……

而現在,雁回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裏空空如也,除了回憶,那座山竟然什麼東西也沒有給她留下。

天曜不停歇的一直走到中午,終於看見了一條大路,路上雖沒有行人,但見路上還留有車轍的痕迹,想來此處是離城鎮不遠了。

天曜本想叫醒雁回,但聽得她呼吸聲“哼哧哼哧”的喘得正歡,他默了一瞬,便繼續的沉默趕路,沒多久便在路邊看見了一個破廟,天曜便將雁回帶到破廟之中,將她放下,然後轉身去廟外林子裏摘了一些野果充饑。

等他回來的時候,雁回還躺着沒醒,天曜本道是她昨夜累極了,睡不醒,但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兒,天曜便覺得有點不對勁。

雁回的呼吸很快,額上有冷汗滲出,眼睛雖然閉着,但能看見她的眼珠在飛快的轉動。

天曜皺了皺眉頭:“雁回?”

雁回沒醒,但眼珠卻轉得更厲害了些。

天曜一思量,伸手晃了晃她:“醒過來。”

便是這一晃,如同扎了雁回一刀一樣,她猛地張開眼,一蹭就坐了起來,大口喘着氣,滿頭大汗跟不要錢一樣往下淌。她捂着心口,驚魂未定的抹了把汗。

天曜一直盯着她,見狀,疑惑道:“做惡夢?”

雁回搖了搖頭,又喘了一會兒才稍微安歇下來:“鬼壓床而已。”

聽得這三個字,天曜覺得新鮮:“鬼壓床?”

“經常有的事,習慣就好。”她雖這樣說著,但心裏還是有些打鼓。自打凌霄賜了她符之後,她便鮮少撞見鬼,也很少被鬼壓床了,這青天白日的,還能在睡夢中壓住她,看來不是個能輕易驅走的孤魂野鬼……

雁回抓了抓頭髮,覺得有點頭痛。

最近是犯太歲還是怎麼了,怎麼麻煩事麻煩人一個接一個的找上門……

“你乃修道之人,卻為何到現在還會被這類邪魅沾染?”

雁回一邊抹着冷汗一邊道:“我怎麼知道,打小就能撞見這些不幹凈的東西,尤其容易被它們纏上,後來修了仙也沒能改掉這毛病……”

雁回說罷,忽然捂住了自己心口,默了好一陣,她才抬頭看天曜:“之前你說,是你的護心鱗入了我的心房,才能保我活命至今吧。”

天曜點頭。

“我天生心臟又缺陷……我取了你的護心鱗我活不過十日……因為你我才活了下來,也就是說,我這條命,本來是早就應該消失的,我本來應該是個……死人……”雁回失神呢喃,“難怪難怪,難怪如此……”

不是她天賦異稟,而是她本來就該是它們的同類!

這個護心鱗,把她變成了半人半鬼……

雁回記得,剛入辰星山的時候,她和師姐子月的關係還沒有那麼差。

子月是個性格驕傲,但秉性不壞的小女孩。

剛入辰星山的時候,弟子們的飲食相比入山之前要進行嚴格的控制,雁回每天都被餓得前胸貼後背。

而那時身為大師姐又與她住一屋的子月會偷偷藏吃的下來給她吃。給雁回食物的時候子月雖然態度是傲嬌了一些,但心地卻很好,雁回心裏也是很感激她的。

而後來,入山沒多久,雁回便被山間小鬼纏住了。小鬼寂寞久了,拽着雁回便天天找她玩,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的騷擾雁回,雁回不甚其煩,然而卻不知道怎麼驅走它,在旁人眼裏,雁回不是一個人走在路上忽然開始手舞足蹈就是在一個沒人的地方自言自語的大喊大叫。

她這些極為詭異的行為惹得眾人不願與她接觸。

但那時子月還是每晚都要給雁回拿吃的來的。有次子月攢了一堆好吃的給雁回端回來,雁回看着正在眼饞,而那小鬼忽然就出現了,它鬧着讓雁回陪它玩,雁回努力的忽略了它,而那小鬼竟然生了氣,趴在子月手中托盤之上對着子月的脖子比劃,陰氣森森,殺意凜凜。

一副要將子月殺掉的模樣。

雁回終是忍無可忍,一巴掌掀翻了食盤,用剛學會的法術捉住了小鬼。

而這邊子月性子傲嬌,哪容得了自己的好意被人如此對待,當時便與雁回急了。拽了雁回一把,雁回手一松讓小鬼跑了,她心急去追,不小心將子月掀翻,子月摔痛,哭號不已,而雁回也沒工夫管她,追着那小鬼而去。

最終雁回到底是將小鬼捉住收了,也從此與子月結了怨。

事後凌霄問她為何如此對待子月,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凌霄肅了面色,雁回才慌得將自己能見鬼的事情告訴了凌霄。

她很小便知道自己這個異能是不討人喜歡的,甚至會被有的人當成異類妖怪,她害怕凌霄將她逐走,但凌霄到底沒有那麼做。

他翻了很多書,練了很多咒,終於給她畫成了符咒,印在了她身上,這才讓她日後少了許多麻煩……

若是沒有凌霄的話,她到現在為止過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悲慘……

而這讓她有如此多麻煩的異能,卻是因為她心裏的這塊護心鱗。

雁回摸着胸口,抬頭看天曜。兩人沉默了許久,天曜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抱歉。”

他說得這麼直接,倒讓雁回更愣了會兒神,然後垂頭低聲道:“你道什麼歉。”

其實確實也怪不得天曜,大概沒有誰會比他更希望他的護心鱗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胸膛,況且,他的護心鱗雖然讓她有了這個麻煩的能力,但至少是讓她活下來了。

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這個道理雁回是知道的。

“說來我還應該謝謝你。可是……”雁回道,“不管我們的淵源有多深,我也是不能繼續幫你下去的。”

天曜靜靜的看着她。一雙清澈的眼眸里清晰的映着雁回的身影,太過清晰,反而讓與他四目相接的雁回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雁迴轉過了頭:“昨天晚上救你,就當我是報了這段時間你給我吃給我睡的恩情,這前面人氣那麼重,想來離城鎮也不遠了,各大仙門應該在此處都有弟子看守,妖怪不會那麼肆無忌憚的。你現在身上雖有龍氣,但大多數仙門弟子並不會知道那是什麼,你頂着人類的身體走應該不會有多大困難,只是小心別再遇到你那倒霉的前任就是了。”

雁回道:“我們就在這裏別過吧。”

天曜一張嘴,還待說話,雁回一聲嘆息,然後猛地抬手,一擊打在天曜的頸項處。

天曜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其實,如果能說得通的話我是不願意動手的,但是你這樣纏着我,我也是真沒辦法了。就這樣吧。你別怪我。”雁回將天曜拖到了破廟的角落,用枯草將他蓋了蓋。

“我走了,再見。”

言罷,雁回不再耽擱,一瘸一拐的拖着腿,出了破廟。

她不能和天曜呆在一起了,和被厲鬼壓床的她呆在一起,天曜的處境只怕更麻煩也說不定,為了他們兩人都好,還是各自分開行動比較妥當。

這日晚間,雁回終於瘸着條腿走到了最近的小鎮上,她打聽到了鎮上有個富得流油的員外,整日欺凌鄉野,橫行霸道極了,雁回知道這號人的存在之後十分的滿意,毫不猶豫的去了他家後院,挑了兩件好的衣裳穿上,然後順手牽了點銀子走了。

晚上她找到了客棧,喚大夫來給她受傷的腿換了葯又包紮了一遍。

弄到月上中天的時候,終於是弄好了。

她好好洗漱了一番,在床上躺了下去。

適時月影自窗外投射進來,在地上灑下明晃晃的光亮。

雁回睜着眼睛半天沒有閉上。

按照常理來說,這樣的夜晚她一般都是在想,如果今晚睡著了再被鬼壓床了要怎麼辦,明天沒人喊她她該怎麼起床……

然而今晚,雁回腦海里卻沒有這些顧慮。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的飄遠了去。她忍不住想,現在天曜的穴道應該已經解了吧?他約莫是能自由活動了吧?有沒有妖怪找到他呢?

如果沒有妖怪找到他的話,那雁回算了時間,憑天曜的步行速度,要走到這裏來估計得到明天早上,而明日一大早她的內息應該能恢復一部分,到時候她再去買把趁手的劍,御劍一起,遠遠一飛,就可以徹底擺脫天曜了。

心口有些疼痛讓雁回感覺極為不適。她知道這是她給自己種下的血誓帶來的疼痛。她違背了自己的誓言,雖然是喝醉酒時亂下的誓言,但違背了就是違背了,受到懲罰也是應該的。

只是隔不了多久,等她法力完全恢復,衝破這層血誓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到時候她就能徹底的和這段時間的生活說再見了。從此過上她所嚮往的自由自在江湖逍遙的生活……

沒等她將自己的心愿想完,忽然之間,雁回只覺心口又是一陣尖銳的疼痛,這下比剛才一直隱隱牽扯的疼痛都要強烈,讓她身體都不由得抖了一下。

雁回咬牙,將這疼痛壓了下去。

她側了身子,揉揉自己的心口,告訴自己習慣就好。然而下一瞬間,尖銳的疼痛再次扎在心尖之上,這次疼得讓雁回不由自主的渾身都縮了一下。

她嘶嘶的抽了兩口冷氣。

閉上眼晴強迫自己睡覺,然而詭異的是,但她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她竟然看見了月光之下樹影婆娑的樹林。

雁回一睜眼,尖銳的疼痛又扎疼了她的心房。這一次不用閉眼她也在腦海里看見了搖晃的樹影,不停搖晃的畫面之中還有妖怪的身影一閃而過。

天曜!

這是天曜看見的場景!

雁回猛地坐起身來。

是天曜在倉皇逃跑,他被妖怪發現了!

雁回咬牙,理智在告訴自己,她不應該去找他,不應該去救他,她今天既然離開就應該有將他生死置之不顧的決心。

然而心口的疼痛卻一陣勝過一陣。

她不應該管他的。

她和他的牽扯越多便越難脫身。

腦海里,天曜猛地摔倒在地,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妖怪飛快的撲了上來,一爪抓向天曜的肩頭,天曜卻憑藉著身體的靈活就地一滾,反手抽了妖怪的刀一刀扎進了他的胸膛。

妖怪的血染了他一身,他沒有猶豫,爬起來便繼續往前。

對於一個只有人類身體與力量的少年來說,他已經是極為厲害了,但此時他的身後跟着的還有十根手指數不過來的妖怪……

終於雁回一咬牙,不由得破口罵了一聲:“娘的!”

她翻身而起,取了客棧牆上掛着的裝飾用的桃木劍,然後一把拉開了客棧的窗戶,連外衣都沒有繫緊,便御劍而出,徑直向著她所感應到危險的那個方向而去。

天曜在月色的照耀下倉皇而走,他跑得太快,沒有停歇,本應該因運動而紅潤的臉色此時卻白成一片,過量的運動使他滿嘴皆是血腥氣味。

他神色沒有慌亂,頭腦還在理智的分析着有多少逃離這裏的可能性。

他殺了妖怪,身上染了它的血,這血的腥氣太重,不管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擺脫妖怪們,就算有水也不可能徹底掩掉着刺鼻的血腥氣息。

那該怎麼辦……

天曜的努力的想着辦法,然而不管他怎麼想,最終卻只覺得是死路一條。

除非老天眷顧,否則他沒有生機,別無他法。

而老天,向來是吝嗇於對他施與恩惠……

背後妖風襲來,天曜側身要躲,然而這記妖風卻極為強悍,徑直將天曜掀翻在地,他在地上狼狽的滾了許多圈,直到撞上了一棵大樹才停了下來。

天曜咳了一聲,一口血自嘴中溢出,落在了衣裳之上。

他垂着頭,看着月色之下的樹影輕輕搖曳,恍惚間,他好似感覺月色將大地照耀成了一片明晃晃的白色。

黑色的人影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殺氣凜冽,時光仿似又倒退回了二十年前,他此生第一次萎靡在地,毫無抵抗之力的看着面前的人對他舉起了長劍。

想到那個場景,天曜竟是“呵”的一聲,笑出聲來。

原來,他的命運便是如此啊。

不管如何掙扎,不過是再變為一縷孤魂,不生不死的飄渺於蒼茫世間。

既然他掙扎也是無用的,那就這樣吧,認了這樣的命運吧……

妖怪影子舉起了大刀。

天曜嘴角噙着冷笑,閉上了眼睛,連看也懶得再去看自己的命運一眼。他好似已墜入比黑暗更幽深的絕望之中……

刀風赫赫,斬下來的一瞬間幾乎吹動天曜的頭髮。然而便是在這千鈞一髮之刻,忽聽“當”的一聲巨響,宛如平地驚雷,在他耳邊炸響。

面前的薄涼月光被一個身影擋住。

略微熟悉的氣息在鼻端流走。

天曜睜開眼睛,但見身前一個瘦弱的女子背影替他擋住了殺氣凌厲的大刀。

桃木劍與刀刃相接的地方有法術的光華流轉,他聽見身前的女子艱難而堅定的說著:“此人今日之命,由我來護。”

天曜仰頭看着她,黑瞳映入光輝,已然失神。

“你們自己拾輟拾輟,打道回府去吧。”她一聲低喝,徑直將那渾身肌肉的妖怪揮開三丈遠的距離。

桃木劍在空中一舞,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擋在他的身前,面前的女子,背影挺拔,宛如是老天爺終於肯點頭施捨給他的……

恩惠。

雁回側過臉瞥了天曜一眼:“還活着沒?”

月華在雁回臉上流轉而過,將她的側臉勾勒出了乾淨的輪廓,天曜看着她的映有月光的眼瞳一時失神得忘了答話。

雁回一皺眉,桃木劍向後一劃“啪”的打在天曜的腦門上,將天曜打得一怔,只聽雁回嫌棄道:“你死了我可就懶得救了啊。”

天曜呆了半晌后,捂住被打得有些痛的額頭,倏爾一聲低低笑。

雁回皺眉:“笑什麼,被打傻了嗎?”

天曜捂着額頭低低笑了許久:“倒是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人。”

明明走了,卻又不顧安危的回來,於絕望之中,於危難之中,將他救起……

神奇的是,她明明做了一件對他來說那麼震撼的事,而她自己卻毫不自知。

“廢話那麼多。”雁回一轉頭,盯向面前被她擊開三丈的牛頭妖,剛才她那一擊絲毫沒有吝惜着法力,所以現在牛頭妖還在暈乎乎的甩腦袋。

在牛頭妖身後黑暗的森林裏,還有幾個黑影在竄頭竄腦的打量着他們。只是礙於剛才雁回那一擊之力,不敢貿貿然上前。而在更遠的地方,草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顯然是還有妖怪潛伏其中,在伺機而動。

四周皆是妖氣殺氣,雁回握緊手中桃木劍,神色凝肅。

這兩天一直疲於奔命,她法力雖然恢復了,但其實並沒有留存多少,要對付一個妖怪可以,但若是被群起而攻之的話只怕撐不了片刻。

為今之計,只好詐一詐,讓這群妖怪們知難而退了。

雁回穩下心神,氣沉丹田,開口道:“我乃辰星山人,爾等妖邪竟妄圖在中原大地為非作歹,當真是活膩了?”

辰星山的名頭對妖怪來說還是有一定威懾力的,一時間,林間草木中的沙沙之聲不絕於耳,將這夜渲染得氣氛更加詭異緊張。

雁回腳下聚集法力,一步踏出,火焰法陣在她腳下展開,一剎那間便擴出去了五丈原的距離,一個巨大的圓在眾妖腳下展開,火焰陣法閃耀勝過了月色,將諸多妖怪的模樣都照了出來。

放眼望去,雁回方圓五丈內少說也站了二十來個妖怪,各種各樣奇怪得令人懼怕的臉與身型。

被雁回框進法陣里的妖怪一時皆是驚慌不已,紛紛要逃,然而火焰法陣卻將他們腳下粘住,讓他們動彈不得。

雁回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劃過,見所有的妖怪都害怕得開始發抖的時候,雁回氣息一沉,一聲低喝:“都給我滾!”

與此同時,她令陣法炸開,徑直將所有的妖怪都彈了出去。

得以脫身的妖怪登時四處躥到,林間一陣窸窸窣窣的亂響。不過片刻后,樹林中的四周妖氣稍歇。

月色依舊安靜的落在地上,而身邊詭異的氣氛卻已不再。

雁回又站了一會兒,直到周圍再無動靜,雁回才舒了口氣,一下便毫不顧形象的坐在了地上。

她揉了揉胸口:“這樣的場景再來幾次真是要折壽,還不如回去和壓床的鬼折騰來得輕鬆。”雁回喘了一會兒,回頭看天曜,見他還一臉戒備的倚樹坐着,雁回擺了擺手,“行了,妖怪都暫時被唬走了,我們也搞快點,省得它們發現不對又轉了回來。”

雁回說著要剛要站起身。

卻聽天曜忽然道:“別動。”

雁回身型一僵,忽聽“唰”的破空之聲自遠處而來,一隻箭飛快的貼着雁回的耳邊飛過。

雁回一愣神,但見箭位在空中劃過的時候竟然留下了一道若有似無的仙氣,而這氣息卻並不如雁回平時在辰星山是感受到的那樣清純,而更像是……

“邪修。”天曜冷冷開口,而這兩個字聽得雁回只想仰天長嘆。

在修道過程當中走火入魔或者心術不正的人會練入邪門歪道,這樣的修道者修道界將他們稱為邪修,此等人心性不穩,喜好殺戮,比起自己修道更傾向於去搶奪別人的修為。

比起正統修道者,他們的舉動則更像妖怪,甚至比一些妖怪更不如。

“這還有完沒完了。”雁回一聲長嘆,她所有的法力剛才都拿去唬妖怪了,這下碰上了個邪修,而且還是個善於隱蔽自己氣息的傢伙,敵在暗她在明,形勢真是大大的不利……

“雁回。”天曜在雁回身後輕聲一喚,“過來。”

雁回一轉頭,見他蒼白的唇角上還有沒擦乾淨的血掛着,她皺了皺眉:“你要留遺言嗎?”她說著,還是乖乖退到天曜身邊蹲下。

她蹲得離他還是有點距離,天曜默了一瞬,又道:“耳朵湊過來點。”

雁回依言將耳朵湊近天曜,但是目光還是緊緊盯着前面樹林。箭的方向是從前面來的,那人也必定就在前方,只可惜她現在沒了法力,調動不了五感,完全察覺不出他所在之地……

天曜看了看雁回離他還有半個身子遠的耳朵,他只好探身上前,湊近她耳邊,知道嘴唇都快碰到她耳廓時,才用極低的聲音開口:“他收斂了氣息。”

雁回本來心裏還在琢磨着事,全然沒想到天曜已經靠得她這麼近,近得連吹出來的熱氣都將她的耳朵撓癢,雁回幾乎是生理反應一樣的覺得心頭一緊,臉皮一熱,一瞬間幾乎連雞皮疙瘩都要被天曜吹了出來。

她立馬退開了一點距離,怔怔的將天曜望着。

而此時天曜卻目光清明,神色嚴肅,弄得雁回連“你怎麼調戲我”這句話都沒好意思說出口。

此情此情,天曜是如此一本正經,雁回便只好在心裏唾棄自己的俗世念頭太多——誰讓這小子,除了身份以外,模樣聲音都是她喜歡的那種樣子……

雁回清了清嗓子,將自己的心思也放到了正事上:“我看出來了。”

見雁回又退遠了點,天曜皺了皺眉頭:“耳朵湊過來。”

確實該把耳朵湊過去,萬一讓邪修聽到他們的話,可不就大事不好了嗎……

於是雁回又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礙,然後把耳朵湊到天曜唇邊。

天曜只正色問道:“身體裏還有多少內息可供支配。”

雁回繼續清嗓子:“基本沒有,有也就夠點個火了。”

天曜微一沉吟,繼而開口道:“你聽我說,他一直躲在暗處不敢動手,直到現在他也只能以暗箭偷襲你我,可見此人術法不高,只要你能看見他,以你之力,或可憑外家功夫將其制服。”

這句話終於是將雁回飄飄忽忽的心神給抓了回來,她定睛看着遠處樹林,皺眉道:“可我現在內息不夠,無法令五感更加敏銳,看不見他。”

“我教你心法,你在自身運轉一個周天。”

雁回一愣,便聽天曜已在她耳邊念了出來。當即雁回也顧不上其他,仔細聽了天曜的話,然後照着他所說的心法在身體裏慢慢運轉起了內息。

這時遠處暗裏的邪修似察覺到了不對勁,又是一道利箭破空而來。

天曜適時剛說完最後一個字,隨手撿起地上石子,在空中對着那來箭一打,箭立即偏了位置,“篤”的一下扎進天曜身後的大樹之中。

天曜看着箭尾所指的方向,對調息好了的雁回道:“你專心看西北方。”

雁回定睛一看,登時被自己所見驚呆,她觸目之地宛如白晝,林間草木清清楚楚,那躲在樹后之人更是無所遁形:“他藏在樹上。”

雁回輕聲道,“距離有點遠……等等。”

雁回望向更遠的地方,然後皺了眉頭:“妖怪們找回來了。”

天曜眉頭一蹙:“幾個?”

“不多,四五個。”雁迴轉頭,看了一眼天曜的衣服,然後毫不猶豫的動手將他外衣連同裏衣一起扒了下來,“你身上氣味太重。”

天曜本對雁回扒他衣服有點怔然,但聽得這話,只好愣愣的由着雁回將他扒了,然後雁回將自己鬆鬆套在身上的外套丟給了天曜。

“此處三里地外有條河,流向城鎮那方。咱們往那邊跑。”雁回回頭看了一眼,“邪修也發現妖怪回來,他往西邊跑了,也不用費心對付他,他的動作會引起妖怪的注意。咱們趁現在趕緊跑。”

天曜點頭,任由雁回將他扶了起來,然後兩人一瘸一拐的往河的方向而去。

天上月色依舊蒼涼,兩人跑得狼狽至極。

粗重的呼吸在夜晚裏顯得那麼的倉皇,但天曜轉頭一看,但見雁回一臉堅毅,她絲毫不對這樣的逃命感到絕望,好像在更悲慘的境地里,她也依舊可以站起來,對着那些痛苦說沒關係……

倚靠着雁回的身體,天曜只覺得溫暖。

直達內心的溫暖……

“跳下去!”雁回說著拉着天曜一頭跳進了河裏,在水流的衝擊下,雁回並沒有放開他的手,只將他拉着拽着,奮力的順着河水流動的方向往前游。

那麼拚命……

天曜在水波激蕩之中看着雁回的臉,只覺腦袋越來越沉越來越沉,然後暈了過去。

雁回這邊正在奮力的游水,忽覺自己抱着的人往下沉了一瞬,她一愣,慌張的將天曜拉了起來,但見這人已經閉了眼暈了過去,她氣得直抽天曜的腦袋:“早不暈晚不暈,你偏偏要在現在給我添麻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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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此人今日之命,由我來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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