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的傷,我幫你醫治
第24章你的傷,我幫你醫治
不過片刻,天上廣寒門眾仙結出的陣法里登時傳來了陣陣殺氣,伴隨着越發凜冽的寒風,颳得雁回皮肉生疼。
天曜望着陣法看了片刻,眸光微垂:“雁回。”他輕聲一喚,雁回立時轉頭看他,卻見天曜臉色有幾分不對,他道,“此陣與我而言有壓制之效果。”
雁回聞言,眉頭一蹙。
天曜瞥了她一眼:“我龍心在那方祠堂之中,我會撕開祠堂結界,擋住外間仙人,你趁機進入祠堂,取出龍心。”他道,“而今你既然修的妖道,即便龍心上再有封印,以你之力,也理當能破開。”
這話……什麼意思。
雁回還沒來得及細想,天曜便一沉低聲道:“準備好。”
此情此景那容得雁回再去詢問其他,她連忙將心頭問題都全部壓下,凝神屏氣,戒備的盯着那方也是蓄勢待發的凌霏。待得天曜一聲:“走。”字一出口,雁回立即如箭一般直衝凌霏而去。
天曜緊隨其後,他倆之間早便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只有這幾句溝通的情況下,雁回與天曜想也沒想的便做了對方想讓自己做的事。
雁回佯攻凌霏,凌霏與雁回本就有仇,見她攻來,登時赤紅了眼與她爭鬥了幾招,天曜趁此機會行至祠堂結界旁邊,天上廣寒門眾仙看清了形勢,施陣的人無法脫身,沒有參與施加陣法的人多半是修為不夠的仙者,待得他們反應過來俯身下來要攔天曜之時,天曜已經將祠堂結界撕了個洞。
結界破開的一瞬間,雁回毫不戀戰,二話沒說,一招閃過凌霏的攻擊,身形一側便閃進了結界之中。
天曜緊接着頂上了雁回方才所在的位置,攔住了要去追雁回的凌霏。
他廣袖一拂,凌霏只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她本是修的水系法術,五行當中,本就與火相剋,面對滿面殺氣,一身烈焰的天曜,凌霏不由覺得棘手至極。
天曜周身烈焰慢慢在他手中凝聚,直至凝成了一把宛如比太陽更炙熱的長劍,他持長劍攔於祠堂結界之前,不擲一言,可休想邁過他靠近祠堂一步的訊號,卻是那麼清晰的傳遞到了每個人的心中。
凌霏方才與雁回交手便知道——這個丫頭,修了妖法,進展驚人,但到底是時間太短,比起她先前修仙之時,現在的修為差得遠了去了。先前她修仙的時候便堪堪能與她斗個平手,現在更不是她的對手,方才不過是憑着突襲再加之三分小聰明與她打了個平手,時間若再久一點,她定能將雁回撕得連渣也不剩!
而且照雁回這修妖的進度來看,她最好是能現在便將雁回斬草除根,省得他日,禍害無窮……
凌霏陰沉了目光,她盯着天曜,手中拂塵法器慢慢聚力。
她姐姐素影從小便疼她,知道廣寒門心法修鍊辛苦,素影便極少教她廣寒門的心法,只有這廣寒誅妖陣,是素影千叮萬囑要凌霏好好學的。
自打二十年前廣寒門有了護山結界之後,所有入門弟子必學的便是這廣寒誅妖陣,此陣之大,殺氣濃郁,修為稍有跟不上的弟子便無法擺此陣法。
而學成之後,在這陣法當中,凌霏水系的法術便可發揮到極致。
凌霏拂塵一掃,漫天雪花飄飄洒洒的雪花登時化為鋒利短箭,箭尖鋒利,反射出的光芒幾乎耀眼,成千上萬隻冰箭在此時都徑直對準了天曜。
天曜見狀,卻並無異色,連眉梢也未挑一下,只勾了勾唇:“第一重。卻是半分未變。”
凌霏聞言,心下雖有驚異,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她拂塵一動,漫天冰箭登時想着天曜“簌簌”而去。天曜周身氣息一動,烈焰燒成火龍,在他周身一舞,將天上冰箭盡數融化為水,滴滴答答在地上,好似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凌霏眉頭緊皺,術法再動,她身後剛才積累起來的皚皚白雪化作雪龍與天曜周身的火焰戰成一團。
爭鬥撞擊,巨響不絕於耳,而天曜卻立在那爭鬥中間,身形半分未動。
凌霏急了,拂塵就地一掃,地上白雪被掃出了冰劍的形狀,自行飛了起來加入前方戰場,每把劍都將天曜當做目標,逼得他不得不出劍抵擋。
其實天曜對這樣的一幕依舊覺得很熟悉,因為在二十年前,他便是在這樣的爭鬥當中,為了“救”落入“險境”的素影,撲上前去,抱住了她,然後被她用劍,刺穿了腹部。
那是他渾身最柔軟的地方,是只會放心讓所愛之人靠近的地方。
素影刺穿了他。
可現在沒什麼可以刺穿天曜的了,因為,他並沒有任何想保護的東西了。
他打碎冰劍,周身氣息暴漲,清掃周邊所有冰雪,驅逐包裹着他的寒冷,他看向凌霏,然而卻是一驚,凌霏竟在方才他不過挪開眼的那一瞬間,在原地消失了蹤影。
心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胸腔仿似被什麼抓緊了一樣,他轉頭一看,在他身後,凌霏解開祠堂結界,已經踏了進去……
雁回在裏面……
如今的她在凌霏面前沒能力自保!
意識到這一點,天曜五臟六腑便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劍似的,他眸中殺氣暴漲,手中長劍在他一聲低喝當中徑直向凌霏執去,挾帶着熊熊烈焰與刺人的殺氣。
劍直中凌霏肩頭,凌霏一聲悶哼,被天曜執來的這劍打在地上。
但見天曜宛如地獄修羅一般向她踏來,凌霏駭得肝膽俱裂,她手慌張的在旁邊一拍,結界再次闔上。
天曜被攔在結界之外。
透着結界,被打翻在地的凌霄看見了外面天曜好似能將她撕碎的眼神,不由膽寒。
天曜將手放在結界之上,似乎意圖再次撕開祠堂結界。
而此時空中夢雲仙姑領着在就近的其他門派搬來的救兵急急趕來,在空中對天曜施以干涉,擾亂了天曜撕裂祠堂結界的動作。
天曜好似怒極,一雙黑瞳之中隱隱有赤紅烈焰在眼底燃燒。
凌霏趁此爬起身來,她捂住流血的肩頭,掙扎着往祠堂深處走去。她知道,現在她即便有一隻手不能用,那也能捏死雁回,並且不用花費太多力氣。
她一定要在此處,將雁回……抹殺乾淨!不讓她有將那夜子辰之死的真相說出去的機會。只要雁回死了,就算外面那隻妖龍知道真相,也沒關係了。
因為妖怪的話,誰都不會信。
雁回此時已經行至祠堂深處。她而今修為不夠,自是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何事,只覺這結界之中氣息變動了一瞬,想來約莫是結界又開了一次,但卻不知曉是誰破了結界,更不知道有無人進來,到底是誰進來。
若是天曜倒還好,若是別的什麼仙人……
雁回加快了往祠堂深處前行的步伐。
這所祠堂外面看是見在地面之上,然而越往裏走光線越暗,有階梯帶着雁回不停的往下,此處好似是挖在了地底。
祠堂之中不是沒有岔路,但雁回心頭卻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直覺帶着她向左向右走,行到如今這地界,連雁回也能感覺到龍心氣息的存在了。
許是天曜來了讓這龍心也有異動吧。雁回順着氣息而去,最終抵達一處石室,室內正中以一石柱烘托着一物。
與雁回先前想了無數遍的龍心不同,那物體在一片紅色的烈焰當中燃燒旋轉着,讓人看不清它真正的形狀。
這便是……
天曜的心。
遺失了二十年的心。
雁回上前,手在觸碰到龍心之前,便被一道力量擋住,這龍心之上果然還有封印。
想起天曜先前與她說的那句話。她現在修的妖道,所以,即便龍心上有封印她也能解開,那意思就是,之前的每個天曜身體的封印,其實雁回也是都能解開的,只是她先前修仙,所以不行。
雁回掏出小刀,打算先拋開這些問題不想,取了心頭血,破了封印,拿了龍心再說。
哪想她刀刃剛刺痛了她的胸膛,血尚未淌出來一滴,身後倏爾一股殺氣傳來。
雁回瞳孔一縮,即便現在修為不夠,但多年來與人對戰的經驗卻還是在的,她連忙側身一躲,就地一滾,本來打算用來取血的小刀收進了袖籠之中,她戒備的匍匐於地,目光灼灼的盯着來人,隨時準備迎接來人的攻勢。
凌霏頭上的幕離早就掉了,一臉難看的傷痕爬了滿臉,讓她面容顯得猙獰,她肩頭已留了許多血,讓她臉色白成一片,但她看見雁回還是冷冷笑了出來,形容可怖:“雁回……”她喚着,“這次你休想再有人來救你。”
從凌霏嘴裏提及“救”這個字,便好似那辰星山上的噬魂鞭抽在了她心尖上一樣,讓雁回疼得心臟都是一緊。
雁回咬牙:“凌霏,你到底是多沒良心,今日才能將這話說得如此輕鬆。”
凌霏一笑:“自然輕鬆。”她手中拂塵一掃,“殺了你,我便沒什麼可畏懼的了。”
寒冷的仙氣直衝雁回面門而來,雁回狼狽躲開,閃身至那供着龍心的石柱之後。
台上龍心必須取!雁回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對她和天曜越是不利,而此時她已未受傷的身體對付凌霏已是吃力至極,若再放了心頭血,只怕最後龍心是從封印當中取了出來,但她恐怕沒有將龍心交給天曜的機會。
雁回一邊躲避着凌霏,一邊仔細想着對策。
忽然之間,當凌霏一記仙力猛地擊打在龍心之上,龍心封印一顫,立時將凌霏的仙力如數反彈,凌霏一怔,躲避不及,竟是被自己的仙力猛地擊打在身後石壁之上。
雁回見狀,眸光一亮,她心底沉下計謀,隨即輕蔑諷刺的一聲嗤笑:“凌霏,在辰星山修道多少年,裝得再是清高,端了再高架子,也依舊遮掩不了你的資質愚鈍呀。”
凌霏聽聞這聲嗤笑,雙目一紅,惡狠狠的盯着雁回。
凌霏相比於她姐姐素影,簡直是相形遜色了十萬八千里不止,她存在於這世間的標籤是素影的妹妹,廣寒門與辰星山交好的標誌,從來不是辰星山心宿峰峰主凌霏。她自我的存在價值那麼的微弱,相比於素影這輪當空皓月,她只不過是陪襯的小星一顆。
這是她的隱痛,辰星山的人都知道,只是無人敢說。
“你愛慕凌霄那麼多年,可你有什麼資格讓凌霄喜歡呢?”雁回斜着嘴笑着,露出小虎牙,顯得那麼邪惡,“你如今這麼想殺我,不過是因為,凌霄本來就不喜歡你,若是從我口中知道了你害死大師兄的所有真相,只怕不提喜歡,他會恨你也說不定吧。而你在這修道界那僅有的一點名聲,只怕也是毀了。”
“閉嘴!”
凌霏一聲呵斥,猛地又是一擊打向雁回,雁回連忙往旁邊一躲,仙力與她擦肩而過打在雁回身後的牆上,雁回審視了一番這仙力的力道,她這次更靠近龍心站了站,對凌霏道:
“就算沒人指責你,但大家也不過是看在素影的面子上罷了,你有那樣一個姐姐,所以即便你做了個廢物,也依舊有人願意把你往天上捧着。”雁回眯着眼睛,輕蔑看她,“而你,到底算個什麼?”
“閉嘴!”凌霏怒極攻心,一記仙力猛地向雁回打來,雁回往龍心處又躲了躲,然而這次凌霏是已經氣瘋了,仙力一記接一記的往雁回身上砸,根本連周遭看也不看一下。
雁回趁機往龍心背後一躲,凌霏三記法力幾乎是看也未看一眼的打在了龍心之上,隨即仙力盡數反彈了回去。
凌霏憤怒之中錯愕不及,來不及躲,生生中了自己三記寒涼法力。她倒在地上,喉頭一口血悶出。
雁回見狀,立即從龍心背後站了出去,她手中妖力凝聚,此時一掌劈下,她或可了結凌霏性命,然而此刻,雁回看見凌霏那一身破敗不堪的辰星山道袍卻是手下一頓。
雁回會殺了凌霏,她那麼的清楚自己的心思,她一定要殺了凌霏。不是為自己,也要為大師兄殺了這懦弱又歹毒之人。
她這一頓,只是過去十年在辰星山的光景在她腦海中走馬燈一般跑過,她現在殺了凌霏,那一切,便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入了妖道,殺了同門,欺師滅祖,大逆罔上之人。
她就親手把過去那十年的自己,徹底……殺死了。
她不會後悔,但卻覺得可惜。
而便是在雁回這愣神的一個瞬間,地上一身是血滿身狼狽的凌霏倏爾一撲而起,她死死抓住雁回的肩,將她推到托起龍心的石柱之上,雁回的後背狠狠撞在柱上。
凌霏聲色尖利:“你以為我會這樣成為你手下敗將嗎!你以為我會這樣死在你手下嗎!”她神色癲狂,好似瘋了一般,“你做夢!”
她喊着,只手抽了她腰間的軟劍。
雁回眸光一縮。她周身聚力要掙脫凌霏,然而此時凌霏確實拼盡了所有修為將雁回制住。根本沒有給雁回再掙扎的機會,凌霏一劍刺穿了雁回的胸膛。
雁回只覺心口一涼,疼痛尚未傳入大腦,而身後的石柱和她站立的大地卻開始猛地顫抖起來。
凌霏好似連這些顫抖也沒有感受到一樣,她睜着眼睛盯着雁回:“你死了。”她說,“你死了,誰都不知道我害死子辰了。我依舊還能回辰星山,依舊是心宿峰的心宿峰主!”
雁回身體無力的滑落到地上。
她看着幾近癲狂的凌霏,倏爾想到對天曜做出那樣事情的素影。她想,在這對姐妹的身體裏面,或許都有一種近乎於病態的執念吧。
害人……害己。
軟劍自胸膛之中拔出,雁回只覺心口一涼,身體之中血氣翻飛,令她難受至極。
雁回抬起手,凌霏見狀,以為她意圖凝聚法力捂住傷口用以止血,她目光一狠,哪肯給雁回恢復的機會,她再次一劍刺下,雁迴避無可避,眼看着劍尖又要再次沒入她胸膛之中,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抵擋住凌霏的劍尖,將她的動作凝固在空中。凌霏的劍尖再無法前進一分。
她不甘的嘶喊着,想要將劍再次送入雁回心臟之中,她滿是傷疤的臉上表情猙獰。
然而不管她如何拼盡自己周身法力,那劍卻依舊不能前進分毫。
凌霏隨即大怒:“何人阻我!”她一抬頭,卻見得那石柱之上的龍心烈焰大炙。一層一層,燒得整個石室都是一片火紅。
大地搖晃,地里有沉悶的轟隆之聲傳來,天頂開始裂出裂痕,碎石掉落,凌霏不知發生了何事,被大地搖晃的力量推得往後退了一步。
雁回卧坐於地,她四肢皆是無力,但唯覺那被凌霏刺穿的心依舊灼熱跳動,她見凌霏退後,雁回眸光一凝,趁此機會一抹心頭上的血,拼着最後的力氣,手掌帶着血跡“啪”的一巴掌拍在赤焰灼燒的龍心之上。
心頭血沒入龍心金光之中。龍心霎時震顫,“轟隆”之聲自地底傳來。雁回只覺心頭有一股詭異的力量在涌動,仿似在衝撞她的四肢百骸。
而那方的凌霏並未管身邊這些異樣,她只道絕對不能讓雁回活着從這裏走出去,但見雁回站起身來,凌霏不管不顧再次提劍上前要殺雁回。
她一聲厲喝,劍逆着龍心散發出的火焰力量,猛地往雁回身上砍去,而便在此時龍心倏爾爆出一陣刺目光芒,幾乎能刺瞎凌霏的眼睛,她的動作便也在這光芒之中頓了下來,待得光芒消失,她倏覺心頭一涼。
緊接着尖銳的刺痛傳來。
她垂頭一看,雁回手中拿着一柄小刀,徑直刺穿了她的胸膛,她身體裏的血順着刀刃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
“雁回……”她喊着這兩個字,咬牙切齒,極致不甘,“你竟敢……”
雁回盯着她,一雙眼睛裏儘是森森寒氣:“這是還你的。”
“唰”的一聲,小刀從凌霏胸膛之中取出,雁回也好似沒了力氣似的,往後退了一步,摔坐於地上。
龍心光芒更炙,天頂之上碎石掉落得越發多了。
凌霏一身是血,她撐着身子站着,依舊未曾倒下,她向前邁了一步,舉着劍固執的往雁回身上比劃:“我要殺了你……”
她一步踏上前來,天頂之上倏爾一塊大石壓下,徑直將凌霏腦袋一砸,凌霏身體一軟,往雁回身上倒去,雁迴避無可避也無力再避,就這樣被生生壓在了凌霏身下,巨石落下層層疊疊,仿似將兩人都活埋其中。
而所有的石頭在落在龍心之上時皆被龍心之上的烈焰灼為灰燼。
不肖片刻,整個石室轟然坍塌!
地表之上,祠堂結界登時消失,正一力抗衡天上眾仙的天曜分心回頭一望,只見背後祠堂在這一瞬間化為灰燼。
胸膛之中灼熱非常,即便隔得很遠,天曜也依舊看見了一抹閃耀如太陽一般的金光自塵埃之中升騰而起。
眾仙與空中也是訝異的看着廣寒山腳下的這一幕,只見那坍塌祠堂之中飛出的金光瞬間向著天曜而去。眾人不明究竟,竟然無人去攔,有仙者甚至認為那金光乃是廣寒門仙門秘寶,在金光撞上天曜身體之際,有仙者發出一聲歡呼,緊接着,眾仙便發現不對,沉默下來……
因為,那下方妖龍,並未消失在金光之中,而是那金光,消失了……
寒涼了二十年的胸膛在這一瞬間終於重新溫熱了起來,心跳聲再次真真切切的在出現在了他的身體裏。溫熱的血液充盈了四肢,整個冰涼的身體從內至外都變得溫暖。
然而此時天曜卻並沒有為找回龍心有太多的激動,他甚至連感慨也沒有生出多少,他回頭一望,在身後一片廢墟的祠堂之中,再沒有任何人或物從裏面走出來。
“雁回……”他呢喃出這個名字,不管天上還有與他敵對的數百仙人,一扭頭,邁步踏上廢墟。
找回龍心,世間萬物均在他感受之中,然而即便現在感覺如此的靈敏,天曜也只隱隱探到了雁回幾分虛弱的氣息。
在這層層掩埋的廢墟之下……
天曜知道雁回要強的脾氣,知道她做起事來不管不顧的秉性,他能想像得到,在凌霏的追殺之下,要取心頭血破開龍心的封印,雁回或許是……以命相搏。
而他,又未曾幫得了她,又未曾救得了她。
明明,雁回是為了他賭上性命。可他卻……
才找回心,天曜第一次用這顆心感受到的,卻是這般亂極又至痛的情緒。
他俯下身,一時竟是忘記了現在的自己已可動用他曾經所會的大部分妖術,他以手搬開廢墟上的磚石,直到發現這樣挖掘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將這廢墟挖完,天曜才驅動周身氣息,以火焰燃燒出旋轉的形狀,帶動周身空氣,卷出了巨大的風,將地上泥石磚瓦,盡數卷到了天上。
空中仙人見狀,皆是不解,被當做救兵請來的其他門派掌門問夢云:“這妖龍意欲何為?”
夢雲眉頭一蹙:“不管他要做什麼,打斷他!”
她此話一出,天上誅妖陣劇烈波動,漫天飛雪更大,鋪天蓋地而下,壓制了天曜的火焰,火焰卷出的風漸小,空中被卷飛的泥沙磚石簌簌落下,天曜眸中似有火焰熾熱燃燒。
“阻我者死。”
他一側頭,眸中血色似烈焰,他周身氣息一動,之間遍地尺厚的白雪被盡數融化成了雪水,嘩嘩的向著低處而去。天上廣寒門仙人未停止陣法。
天曜催動法力,找回的龍心在胸腔中猛一跳動,他黑色眼眸深處燒出一點火焰。
登時之間天地一靜,飛雪停歇,白雲止步,而便在這極靜當中,一股無形的熱浪挾帶着眾仙從未感受過的炙熱溫度,徑直衝撞在數百仙人凝成的法陣之上。
列陣之人無不感到渾身灼痛,有仙者想要頑抗,但很快皮膚便被這看不見的熱浪灼燒出了水泡。終是有仙人扛不住這灼熱之力,當場眩暈,只聽得空中“轟”的一聲。
廣寒誅妖陣應聲而破,數百名列陣仙人宛如被撕碎的白紙一樣自空中落下。
而其餘門派仙人亦是沒有倖免,所有仙者除了修為高深的幾位掌門之外,無不被燒得皮開肉綻,哀嚎連天。
夢雲與其他門派掌門見狀皆是驚駭。
“你我怕是不敵妖龍,唯今之計怕是不與其爭鬥為妙!”有掌門如此說著,夢雲只得點頭,“我們先退去三重山,那處有仙族重兵把守。”
空中幾人自是想像不到,他們的話竟能被此時的天曜聽在耳里,天曜周身氣息再是一動,熱浪登時沖開,將還立在空中的幾人生生推開,數十里廣寒山地白雪盡褪。
夢雲爬起身來之時已分不清自己到底被這熱浪撞到了什麼地方,耳邊只有天曜仿似從天際傳來的森寒之聲:“告訴素影。”他說著,只讓夢雲不由自主的遍體生寒,“二十年前的賬,天曜,他日必找她算清。”
耳邊再無其他聲音傳來,夢雲連忙御劍而起,只簡單辨別了一個方向,便立即跑遠了去。
廣寒山腳之下終於安靜了下來,四周再無仙人吵鬧打擾。
天曜立在廢墟之上,手一揮,祠堂廢墟盡數被灼為灰燼,在廢墟下方是坍塌的泥石。
天曜不能確定雁回具體被埋在哪個深度,便至少以火卷着風,清理着沙石,終於,天曜鼻尖嗅到了一絲血的氣味,不是其他,是雁回血的氣味。
他高興找到雁回之餘,已是心口一緊,仿似被扎了一針般澀疼。
沒時間再想其他,天曜俯下身去,以手搬開泥石,一層一層,終於看到了下方的衣裳。天曜連忙將石頭盡數搬開,卻見得是凌霏壓在了雁回的身體之上。
見此情景,天曜只覺眼前一黑,他本還抱着希望,萬一凌霏並未找到雁回,萬一雁回在凌霏之前破開封印,萬一這祠堂的坍塌只是因為雁回打破了龍心封印。
可現在他們倆遇見了,這意味着,雁回破開龍心封印之前,受了多大的罪。
他根本不想用手觸碰凌霏的屍身,只以火一卷,凌霏登時便被卷出土堆,棄在一邊,泥土滾下,將她的身體掩了一半。
而此時天曜終於看見了被埋在下方的雁回。看見此時的雁回,天曜竟是喉頭一哽,心頭酸、澀、痛、慌一一溢滿了出來。
她心口上的傷口未曾乾涸,還有血水滲出,她受的傷不輕,鼻尖的呼吸幾乎快感受不到了……
天曜的手放在雁回心口之上,法力入了她心,那心臟的溫度還有那塊護心鱗天曜能那麼明確的感受到,與護心鱗一起感受到的還有雁回心臟之中藏着的若有似無的力量……
天曜眼眸在雁回心口上停留了不過一瞬,登時便挪開了目光。
法力注入雁回心口當中,血很快止住。而皮肉之傷卻不是天曜的法術能癒合的了。
天曜的手離開她的胸膛,雁回一聲嗆咳,睜開了眼睛,她眸中神色帶着迷濛,待得將天曜的臉看清楚了,雁回輕咳了一聲,嗆出喉嚨里的塵埃,她倏爾咧嘴一笑,嗓音有幾分沙啞:
“你完整了。天曜。”
天曜喉間情緒涌動,一時竟堵住了喉。他沉默的看了雁回許久:“對。”
雁回笑得眯起了眼,儘管她嘴角還帶着血跡,可也並不能掩蓋她笑容的明媚:“多虧了我啊。”
天曜將雁回從土石掩蓋當中抱了出來,一時卻沒有鬆手,他一手托住雁回的頭,將她揉在自己頸項里:“對。”他說,
“多虧了你。”
多虧這世上有雁回。
讓他剛找回心便體會到了什麼叫驚慌失措,什麼叫怦然心動,什麼叫失而復得。
找到了雁回,廣寒門再無讓天曜多呆片刻的理由,他正打算抱着雁回離開,卻倏爾鼻尖一動,身形微頓。
雁回察覺天曜異樣,微微睜開疲憊眼睛:“怎麼了?”
天曜轉頭望向身後巍峨的廣寒山:“有龍鱗氣息。”他回身,找回了龍心,天曜根本無需再動身,他只微微動了氣息,龍氣便順着廣寒山蜿蜒而去,不肖片刻,一件白色披風似被隱形的力量牽引而來,停留在天曜身前,懸空漂浮。
雁回抬眼一瞥,皺眉不解:“這是龍鱗?”
“被素影施加了術法罷了。”天曜心念一動,白色披風便落在了雁回身上。
雁回問:“你不把你的龍鱗……”雁回琢磨了一下用詞,“穿上?”
“你先蓋着,龍鱗與你心口護心鱗相作用,對你的傷有好處,別的到了青丘再說。”
聽天曜說得堅定,雁回便也不再多言。
然而他這話音一落,旁邊便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只見一個凡人跌跌撞撞滿身狼狽的從一塊大石背後爬了出來:“你們是青丘的妖?”
來人臉上雖沾了污漬,但卻不影響他凈白的膚色,向天曜走來,因為太急,一步拐了腳,可他也沒叫痛,爬起來又急切的看着天曜:“你們是青丘來的?”儘管如此,他聲色依舊溫潤。
天曜目光一眼也未看那人,顯然是早發現了他躲在旁邊,但卻毫不在意罷了。
他腳下氣息凝聚眼看着要騰空而去,雁回卻在他懷裏拽了拽他衣襟:“此人有蹊蹺,他明明是個凡人,卻在這般環境之中毫髮無傷。”
即便雁回沒看見天曜具體做了什麼事,但見這滿天仙人盡數消失,廣寒山腳一片狼藉,她猜也能猜到,天曜弄出的動靜不小,而這一個走路還會拐腳的凡人卻在這樣的環境當中毫髮無傷。
“自是無傷。”天曜聲色微涼,“他身上帶着素影結的那般厲害的結界。”
雁回聞言一愣,素影結的結界……
她一轉頭,再上下打量了男子一眼,見他一身衣裳雖然髒了,但卻並不是普通凡人所能穿着的衣料,而那一身書生氣息依舊是掩蓋不住。
這莫不是……素影喜歡的那個凡人書生,素影便是為了這人,剝了天曜的龍鱗,將天曜身體,封印在了四方……
雁回不由再將目光轉到天曜臉上,對着一個間接造成他而今命運的人,天曜卻好似並不想再多看一眼,不想接觸,也沒有遷怒。
眼見天曜並不想搭理他,書生連忙上前,一時竟全然不顧眼前的這兩個妖會不會傷害他的性命。
“我名陸慕生,我方才聽聞你們提到青丘,你們是青丘的人?你們是雲曦的族人嗎?”
聽到這個名字,雁回眉梢一動,雲曦便是那青丘國被素影殺害的九尾狐公主。據說雲曦到中原之後與這書生相愛,卻不料書生竟成了素影要找的人,最後雲曦還被素影殺害,取內丹抽精血,用以煉製狐媚香……
雖然那狐媚香到最後也沒有煉成……
“我並非青丘中人。”天曜對書生態度冷淡,說完便又起意要走,而那陸慕生卻連忙上前,不管不顧的一把抓了天曜的手臂,天曜抱着雁回,雙手皆不得空,一時也沒將陸慕生甩開:“不管你們是不是青丘的人,方才我聽聞你們要往青丘走,敢問俠士若是方便,可否帶上小生?”
“不方便。”天曜答得冷漠,手臂上的氣息一震,輕而易舉的便將陸慕生這書生推開,天曜腳下妖氣一起,摔坐在一旁的書生見狀連聲大喊:
“小生乃一屆凡人,絕無陰謀,只想離開此困境之地,還望公子成全!”陸慕生見無論說什麼天曜也毫無所動,他咬了咬牙,似極為不甘願般吐露道,“實不相瞞,這廣寒門掌門素影對在下心懷愛慕,可稱執着,公子雖是妖族中人,但或許也聽說過廣寒門素影為在下所做的那些……”他頓了頓,語氣當中仿似有幾分咬牙切齒。
他這方沉默,天曜那方則更加沉默。
沒有人比天曜更清楚了,素影為了成全自己愛這個男子的心,都對別人做了些什麼事。
“其他不再多言,公子可將小生帶去青丘,或能做要挾素影之用。”陸慕生眉目微垂,透出幾分難堪與哀戚,“小生願做青丘之棋子,也不願在這廣寒門中多待片刻……還望公子……成全。”他說得極致艱難,語至最後,天曜依舊毫無反應,陸慕生心生絕望,只道是這個妖怪,絕對不會帶他走了。
天曜果然腳下御風,騰空而起,風聲帶動陸慕生的頭髮與衣袍,他垂着頭,好似生無可戀,然而便在此時,倏爾一道大風捲起,徑直將陸慕生卷至空中。
凡人書生頭眼一花,再睜眼時已經飛到了天上,他被風抓着,緊緊跟在天曜的身後。
“從今日起,好好做一顆棋子。”
天曜的聲音從前面輕淺的飄來,陸慕生聞言,沒再說話。
他要說的方才便已經說完了,句句肺腑,毫無虛假,只剩些許自己的心情沒有吐露,他那麼想離開廣寒山,是因為素影,而他離開廣寒山之後那麼想去青丘,是因為雲曦。
因為那是生她養她的地方。他想去看看她的家鄉,儘管……雲曦已經不再了。
找回了龍心,天曜行的速度只比之前更加快,路過三重山邊界,他根本不屑於像來時那邊提升高度以躲避修道者們的截殺,他徑直在三重山上空呼嘯而過,所有的仙人都能看得見他,然而卻無一人能追趕得上,眼睜睜的看着妖龍從中原的地方,毫髮無損的回到了青丘。
剛一落地,燭離便聞訊而來,跟着他一起追來的還有神色慌張的幻小煙。
還沒走進,幻小煙便開始在遠處嘰嘰喳喳的喊:“主人啊!主人啊!你怎麼啦!”
她是幻靈,戒指在雁回身上,在雁回重傷之際幻小煙便比誰都更先感覺到雁回氣息的削弱,然而距離太遠,她根本不知道雁回那方發生了什麼事,也找不到雁回,急得團團轉了老久。
天曜將雁回抱回她屋中,放在床榻之上,幻小煙第一時間便撲了上去:“你不會死吧?你不會死吧?”
她太過吵鬧,於是將睡着的雁回都吵得睜了眼睛:“被你吵死了。”她聲音沙啞,但卻比之前好上許多,龍鱗製成的披風蓋在她身上,果然對她心口的傷大有裨益。
幻小煙舒了一口氣:“不死就好了,幻妖第一個主人死了會很晦氣的,我才出幻妖王宮,快活日子還在後頭呢,我可不想你死了接下來我就倒霉一生啊。”
雁回聽聞此言真是一口氣堵在了胸口,此情此景又揍不了她,真是憋得胸痛。
好在下一瞬間幻小煙便被天曜拎了后領看也沒看的從窗戶里扔了出去,幫雁回出了口惡氣。
天曜將龍鱗披風微微拉開一點,看了看雁回的傷,轉頭對燭離道:“叫醫師來。”
“早叫了。”燭離沒好氣道,“知道你倆必定又是弄得一身是傷的回來!說了讓我與你們一道去,還想方設法的甩掉了我!當真混……”
“將此人安置好。”都不聽燭離將話說完,天曜便又給他安排了一個任務。
燭離話被打斷,心頭一氣,本想叱天曜兩句,但轉頭一看他們帶回來的人,皺了眉頭:“你帶一個凡人書生回青丘是要作甚?本王照顧你們兩個已經是屈尊,卻還想讓本王照顧這個凡人么!”說到最後,燭離有些生氣。
天曜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這是陸慕生。”
燭離聽得好笑:“陸慕生是誰,陸慕生值得本王伺候么!陸……”燭離一頓,轉頭看陸慕生,“你是……”
陸慕生沉默的站在一邊一言未發。
然後便見燭離驚愕的瞪大了眼,又轉頭看了一眼天曜:“確定?”
天曜手摁在雁回心頭傷口之上,以法力緩和雁回身體上的疼痛,他專心致志,並沒回答燭離的問題,於是陸慕生便向燭離鞠了個躬:“小生陸慕生。”
燭離便以驚愕的目光看着他,愣了好半晌,隨即眉目一肅:“你跟我來。”
陸慕生一愣,轉頭看了看天曜,天曜頭也沒回便對他道:“你不是要做青丘的棋子么,他們會成全你。”
陸慕生聞言,這才與燭離一同走了出去。
房間一時安靜下來。
雁回眯着眼睛躺了一會兒,隨即微微睜開眼,看着依舊坐在她床邊往她傷口裏注入法力的天曜:“傷口已經好多了,沒必要再用法力療傷了。”
“等醫師來了便好。”
雁回靜靜的看了天曜一會兒,隨即笑道:“我現在到底是幫你找回身體的恩人,待遇就是不同啦,最開始你捅我胸膛放我心頭血的時候,可是連眼睛也未曾眨一下,哪還敢想傷后你還會給我療傷啊。”
雁回這話帶着三分揶揄,天曜卻聽得下頜一緊,他微微抿了下唇:“當時是力所不能及。現在……”
“現在如何?”
醫師進了門,天曜便沒再將接下來的話說下去。
現在,他會傾其所有保護她的。
即便未來狂風驟雨,但他不會讓雁回,再受這般苦楚。
青丘的醫師來看雁回之時,雁回胸口上的傷癒合的情況讓醫師驚訝不已,只說了句:“這傷自己都快要好了。”便簡單給雁回開了兩副安神的葯便離開了。
雁回心知是天曜的龍鱗和他的法力起了作用,難怪素影想要天曜的龍鱗鎧甲給陸慕生穿上,透心之傷都能恢復得如此快,對凡人而言,這着實是保命的利器了。
醫師走後,天曜靜靜陪在雁回身邊守着,沒有離開,雁回一時也沒有睡意,只睜着眼睛將天曜看着,相對無言,氣氛難免有些僵硬,雁回想了想便問道:“那陸慕生……你想如何處置?”
天曜淡淡瞥了雁回一眼:“那是他們九尾狐一族的事。”
雁回聞言,不由一愣,她觀察了一會兒天曜的表情道:“你對他,似乎並沒什麼恨意?”
“我與素影之間的恩怨雖是因他而起,但若要了結卻是與他無關。我對這個凡人,談不上恨意,不過是不太想見他罷了。”
“不過看現在這陸慕生的樣子,心裏對素影應當是恨得厲害,竟心甘情願到青丘,哪怕只是做一枚棋子。”雁回默了一瞬,“素影害了那麼多妖,殺了那麼多人,費盡心機,可她依舊沒過上她想過的那種生活……”
“你這樣一說……”天曜搭了句話,“聽起來倒也讓人挺開心的。”
雁回瞅了天曜一眼,沒再多言。
夜晚之時,雁回昏昏沉沉的墜入夢裏,四周混沌黑暗,她隱隱看見前方有一點灰色的光芒在輕輕晃動。她踏上前去,定睛一看終是將那人看了清楚。
黑髮執劍,依舊是辰星山的那身衣裳,他如同每一次雁回看見他時一樣,挺直背脊立在彼方。
“大師兄。”看清了那人的臉,雁回站定腳步,就這樣隔得遠遠的看着他,不再追逐也不再慌張,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卻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神色輕鬆,“大師兄,你看,我為你報仇了。”她說,“我殺了凌霏,你可以安心走了。”
子辰只在彼方望着她,神色似有幾分哀戚。
雁回見狀,唇角的笑容微微有幾分僵硬:“你不開心嗎?”她問,“為什麼呢?你的仇我報了,那日辰星山中的恨與不甘我也了結了,我斷了過去十年與辰星山的緣,斬了修仙的路途,我甚至都聽了你的話,來了青丘,到這妖族中開始生活……”她說著自己笑了笑,“我可是很少聽你的話呢。”
可她嘴角硬生生扯出來的笑容,便在子辰依舊緊蹙的眉頭當中又隱了下去。
“可你為什麼不開心呢,不替你自己感到開心,也不替我感到開心嗎?”
子辰沒有回答她,但身影卻在混沌的黑暗當中越來越淡,直至雁回清醒,她似乎在腦海中聽到了一句若有似無的嘆息,但睜開眼,房間還是她的房間,四周東西依舊未變過。
周遭事物的真實襯得剛才那個夢更加的虛假。可即便知道是假的,雁回也依舊無法再入眠。
窗外的月色正好,雁回心煩意亂,索性不再在屋裏獃著,披了件外衣,便踏去了冷泉。
快到冷泉之際,即便是雁回也察覺到有一股龍氣在那方盤踞,她沒有刻意躲避,只坦然的走上前去。她能感覺到天曜,天曜肯定老早就感覺到她的存在了,既然天曜沒躲,那她更沒有躲的必要。
踏到冷泉邊,雁回並沒見到天曜的影子,她喚了一聲:“天曜。”冷泉中才有水波一動,緊接着龍脊頂開水面,覆著青麟的龍背露了出來,有的鱗片依舊翻飛,顯得猙獰,但那些那些傷口卻是被鱗片遮住,沒再看見了。
長長的龍身在水中一動,脊背落下,天曜的頭才從水中抬了出來。
上次秋月祭之夜場面太過混亂,雁回現在的記憶力只剩下了血和泥,她雖然餵過天曜喝血,但卻還沒真正好好看過他這原身龍頭。
目如點睛,龍鬚飛舞,龍角挺拔,當真如傳說中一般威武。
“你怎麼來了?”龍沒有張口,但聲音卻傳到了雁回心裏。
“睡不着就來逛逛。”雁回歪着腦袋看了他一會兒,指尖輕輕動了動,她好奇道:“我忽然想摸摸你哎。”
聽得這話,天曜仰着的那威武的龍頭好似在空中僵了一瞬,似有了好一場內心掙扎,隨即他才俯下頭來,將自己送到雁回身前,閉上了眼睛。
雁回果然沒客氣,抬手就摸在了他頭上,柔軟的指尖從龍角之間摸下,一直滑到他鼻子上,末尾俏皮的畫了個圈。雁回似被自己的動作逗笑了,她笑聲一出,天曜便睜開了眼睛。
雁回又摸了摸他的龍角:“上次摸得太慌亂,都沒體會到觸感,這下是體會到了,你腦袋可真硬啊。”她說著,手又滑到天曜的龍鬚之上,她拽着龍鬚捏了捏,又從根部一下捋到了末端,“你這龍鬚化成人形的時候怎麼就不見了?摸起來手感還不錯。”
天曜龍鬚一動,躲開了雁回的手:“你在冷泉中沐浴吧,我先走了。”
他說著要起,雁回連忙擺手:“待着待着,你那一身鱗片才找回來,得好好泡泡這泉水吧,我就過來坐坐,又不脫衣服的,你羞什麼呀。”雁回拍了拍他的頭,“放心,我不趁機占你便宜。”
天曜:“……”
於是龍身便沉入了水中,天曜只將腦袋搭在了岸邊,雁回坐在他旁邊,脫了鞋襪將腳泡進了冷泉水裏。
已是秋夜,林中蟲鳴比起夏日已少了許多,夜裏格外安靜,雁回腳在水中玩了幾下水,混着叮咚水聲,雁回望着夜空嘆道:“回頭一想,咱倆好似一起走過了不少路,不過這樣安安靜靜坐在一起的時候,好像還挺少的。”
誰說不是呢,他們走的這一路,時時刻刻皆是生死遊戲,他們對彼此有超過任何人的默契,但這些默契卻從來不是因為他們之間聊得多,而好似是因為他們天生就那樣了解彼此。
天曜沒有答話,泉水之中的龍尾卻在他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跟着雁回晃腿的速度在水裏一搖一擺的搖着,節奏舒緩愉悅。
“天曜你有想過,要是有一天,你報了仇,殺了素影之後,你要做什麼嗎?”
龍尾在水中晃動的速度緩了下來,隨即停止,天曜沉默了許久,聲音才出現在雁回心中:“未曾想過。”
雁回仰天長嘆一聲氣:“我今天又夢見大師兄了。他就站在混沌當中遙遙的看着我,不動也不笑,我告訴他我殺了凌霏了,可是他好像並沒有表現出特別開心的樣子。”
天曜安慰雁回:“那只是個夢罷了。”
雁回默了一瞬,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天曜你可還記得,你的護心鱗將我從鬼門關拉回,於是我能看見鬼魂的事嗎?”雁回道,“我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夢的。即便一次是,第二次也不會是,第三次更不會。”雁回垂了眼眸,“……大師兄走得並不安心。他對我殺了凌霏,入了妖道,拋棄過去十年修仙路的做法,大概是很不贊同吧。”
“所以,你現在後悔殺了凌霏嗎?”
雁回默了一瞬:“你可知,我在與凌霏對峙之時,有一次機會,我本可手起刀落,將她斬殺。但我卻猶豫了一瞬。”雁回自嘲似的笑了笑,“看着她那身辰星山的衣裳,我才發現,即便走到如今這一步,要讓我徹底割捨我那過去的十年,我竟是有些許捨不得的。這情緒就像那些凡人所說的近鄉情怯吧,雖然意味差了許多,但大概這個詞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而便是那一瞬,讓我的心口破了一個洞。在那樣你死我活的情況下,新仇舊恨,我殺了凌霏,毫無半分後悔。”她道,“素影在修道界名聲在外,不管凌霏做錯了什麼,只要她是她妹妹,素影便會包庇她,而修道界沒有誰能懲治凌霏,讓她以命償命,所以這件事,必須由我來做。當時我手中刀刃刺透凌霏胸膛的時候,我頭一次知道‘解恨’這兩個字倒是有多麼舒爽。
“大仇得報或許就是這樣的感覺吧。那般解恨,然而解恨之後,我對凌霏的仇恨卻也就此完結了。這世上少了一個我恨的人,可在這之前,這世上也已經少了一個我愛的人。我無論做什麼都救不回他……”雁回仰頭,長嘆一聲,聲帶苦笑,“大師兄成了我心頭一塊疤,我治癒不了他。”
聽罷雁回這一番話,天曜沉默了許久:“雁回。”他喚她,聲音專註,雁回便走出自己的情緒,轉頭看着天曜。
“你的疤,我幫你治。”
鏗鏘有力的七個字,將雁回震得愣住。一時間林間靜謐得讓人心驚。
“如果你說真正的報仇不是殺掉他人而是治癒自己,那你的傷,我幫你醫治。”
雁回怔怔的看了天曜許久,隨即拍了拍天曜的腦袋,笑道:“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報仇是,殺了仇人,然後治癒自己。”
因為做錯了事的人,總要得到處罰,如果沒有人能制裁那人,那雁回便自己來。
“不過你要治癒我心頭的疤我還是蠻期待的呢。”雁回想了想,“不過我既然說了不佔你便宜,那你的傷,以後也就交給我好了。”雁回摸着天曜的腦袋,“放心,我會努力治好你的。”
她最後這話說得像是玩笑話,但天曜卻在她的撫摸當中輕輕閉上了眼。
其實不用努力的。
隨便治一治糊弄兩下也是可以的。
因為,她早就已經讓他的傷口,癒合了那麼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