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本該是多麼溫柔的人
第22章你本該是多麼溫柔的人
雁回一時有點好奇:“你讓他看見什麼了?”
“不是我讓他看見的,我喜歡吃歡樂的情緒,所以在幻境裏面,你們看見的都是你們曾經生活裏面最美好的時候,你看你的師兄,他看見……”
“這個幻境還不破,你是打算讓我親自打破嗎?”沒等小幻妖將話說完,天曜倏爾打斷了她。而這句話也成功的將雁回的注意力轉移了過去。
“如今此處竟然還是幻境?”雁回一怔,眯眼看向小幻妖,“你是還打算算計我們什麼?”
小幻妖聞言,有些惱怒也有些委屈:“你都帶上我的戒指了,我還能對你做什麼不成!”她頓了頓,眼眸微微往下一垂,神色有幾分暗淡,“這只是我施加給自己的幻境……”
天曜毫不留情:“破開。”對於陌生人,他始終保持着警惕心,內心依舊多疑。
小幻妖咬了咬牙,瞪着天曜,恨道:“好啊!解開就解開,是你自己讓我解開的!”
言罷,她一揮衣袖,周遭閃爍着幽藍色石柱的宮殿立即開始震蕩,光芒慢慢隱去,地板上乾淨光滑的石板開始出現龜裂的裂痕,碎石遍地可見,石柱殘缺,只有頭頂的黑色依舊是迷濛的黑色,一眼望上去令人難免會產生一點眩暈感。
此處雖然是黑河之底,但卻沒有水,待幻境全部褪去,雁回倏爾還覺得周身有點涼。
雁回眼睛還望着頭頂上的黑色,忽聽小幻妖一聲略帶譏諷的嗤笑,緊接着一塊大袍子便劈頭蓋臉的落在了雁回身上。
雁回把袍子從臉上抓下來,但聽天曜背着她,聲音有幾分緊張沙啞的說了句:“穿好。”
雁回垂頭一看,這才發現……娘的……
她正光溜溜的站着呢!
雁回臉頰一紅,急急忙忙的把天曜的袍子往身上一套,連忙裹了住。
小幻妖在旁邊笑了出來:“你轉什麼頭啊,彆扭個什麼勁兒啊,不是你讓我把幻境撤掉的嗎!”
天曜拳頭一緊,眸光一斜,一記火球直接向小幻妖殺了去,小幻妖連忙躲開,火球在地上砸了個坑。小幻妖連連驚叫:“我都照着你的話做的,你惱羞成怒,打你自己呀,怪我干甚!”
天曜低斥:“給我閉嘴。”
雁回裹好衣裳,斜眼看天曜,但見他耳根還泛着幾分紅暈,想來是的的確確的羞得怒了。
這樣的天曜,雁回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小幻妖躥到雁回身邊,躲着天曜,拽了拽雁回的手臂:“你是我主人了,也得護好我的,我死了,戒指會把你的小拇指給截斷的。”
聽得這話,雁回一驚,哪還去管天曜羞不羞,她轉頭瞪小幻妖:“這什麼規矩!”
“我平時給你做事,你當然也要承擔保護我的責任啊,我們幻妖一族除了佈置幻境食人情緒,其實沒有太多妖力,和其他妖怪相比,我們很難自保的,所以才會想要依附與強大的妖怪,你要是保護不好我,被戒指截斷小拇指,就是你的代價。”
雁回:“……你有何用?”
小幻妖想了想:“可以施加幻境,讓你做個好夢。”
雁回動手要將戒指拔掉:“那你現在就去死吧,我要保護我的小拇指。”
小幻妖嚇得不行,連忙將她手摁住:“我可以每天晚上讓你看見你大師兄的!”
雁回拔戒指的手頓住。
“你思念誰我就能讓你見誰,你今夜想做什麼夢我就讓你做什麼夢。”小幻妖正經的看着雁回,“我叫幻小煙,請叫我造夢者。”
雁回默了許久,垂眸看她:“你還有別的本事嗎?”
“等我強大起來了,我可以入人心給人製造幻覺的,篡改人的記憶,捏造虛假的幻覺,我都可以做到的。只是我這幾十年都沒什麼食物可以吃,所以力量微薄,現在還做不到而已。”
雁回奇怪,掃了眼四周破敗的宮殿:“五十年前黑河底便是如此光景。你沒有食物,也不會死?”
幻小煙好似有些窘迫的撓了撓頭:“會呀,這幾十年都餓着呢,所以我只好給自己捏了個幻境,讓幻妖王宮還是以前的樣子,這幾十年我靠着食用自己的情緒為生。”
雁回聞言一默。
那幻小煙也默了默,不過片刻,復而又生氣的瞪着天曜,指着他的鼻子罵道:“我就呆在自己的幻境裏才會稍微開心一點,你這種刻薄多疑的人連我最後一點樂趣都要剝奪!壞人!”
天曜像是沒聽見一樣看別的地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了口:“既然如此,為何不離開此地,去黑河之外生活?”
“五十年前那場地動讓我爹娘都被埋在了這裏,我在這裏給他們守靈。”幻小煙指了指雁回手上的戒指,“不過現在你既然做了我的主人,如果你非要離開,我是沒辦法繼續留在這裏的。”
雁回看了看自己的手:“抱歉,我確實必須離開此處。”
幻小煙撅了撅嘴:“我知道呀,你們心裏面的事我都看見了。”
此言一出,三人一時沉默了下來,破敗宮殿裏只聽聞頭頂黑黝黝的空間裏傳來水流流動的聲音。
最終天曜還是打破了沉默,他問雁回:“你身上的修為洗乾淨了?”
“還有些許殘餘吧。”雁回道,“不過也就是到黑河水裏再走一遭的事。”
天曜點頭:“如此,出了此處,入一次黑河再上岸,便該差不了多少了。”
雁回應了,望向頭頂上好似無盡的黑暗中:“外面,不知已有多少陰謀詭計在等着你我了。”
隔着三重山,百里之外,凌霏站在素影身前,帶着幕離的她讓人看不清面容,但她一身氣息卻極是陰沉。素影坐於主位之上,與周遭巍峨大殿不符的是,她手中拿着一條青色披風,正在上面細細綉着花。
相較於凌霏沉鬱的氣息,素影卻好似淡然許多:“殺了凌霄的大弟子,此事確實是你做得過分了。”素影頭也沒抬的道:“如今咱們與妖族勢同水火,正是用人之際,子辰這樣誠心修道,胸懷正義之人,太難得了。”
凌霏拳心一緊,微微咬牙:“我也不曾想那陣法……竟如此的厲害,我也……沒來得及反應。”
素影這才抬頭睨了凌霏一眼:“清廣真人布的陣,你道是好對付?”
凌霏默了一瞬,恨道:“只可惜仍是未殺得了那雁回。”她咬牙,“誰曾料,竟有那般厲害的妖龍會來救她。”
語音一落,素影手微微一抖,針尖扎破她的指腹,紅色的血液落在了青色披風之上,沒讓凌霏瞧出端倪,素影默不作聲的將血一抹,稀奇的是,那本落在披風上的血卻未浸入布料之中,而是直接被素影抹掉了去,披風上一點痕迹都看不出來。
“哦?”素影接着繡花,“妖龍有多厲害?”
“硬生生破掉了那衝天殺陣。融掉了長天劍。”凌霏默了一瞬道,“好在未曾在辰星山多做停留。”
素影放下了披風,眸光微帶寒意,琢磨了一番,道:“既然你回來了,便在門中多修行些時日吧。廣寒門乃三大仙門中離青丘最近之地,先前妖族躍過三重山,試探來攻,雖未入得了我門,但現在不得不加強提防。廣寒山下的山門結界需要人守,你便先幫我守着山門,他日修仙界若有動作,至少我少幾分後顧之憂。”
凌霏點頭。
“你先去收拾收拾,回頭便去山門結界陣眼處守着吧,結界不破,那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凌霏依言退了下去,素影獨自在堂上坐了許久,倏爾敲了兩下椅邊扶手,一陣煙霧落地,霧中人單膝跪地,恭敬喚道:“門主。”
“去查。”素影眸色冰冷,眼底仿似有寒冰凝聚,“那辰星山雁回,到底是個什麼來歷。與妖龍天曜又有什麼牽扯。”
“是。”
霧中人霎時消失,大殿之中,空無一人,素影一直挺直的背脊這才微微放鬆了下來,有幾分彎曲,她望着手中的披風,沉默不言。
凌霏收拾好了東西打算下廣寒山門的時候,無意間路過庭院湖邊,廣寒門上四季冰封,院中湖水常年結冰,岸邊也是蓋着薄薄白雪,一個書生打扮的人立在岸邊亭中,適時素影正給他披上了方才在繡的那件青色披風。
書生連頭都沒轉一下。
素影也沒有多言,只淺淺道了句:“廣寒門不比其他地方,你傷尚未愈,注意身體。”
書生全當未曾聽到一般,只定定的看着面前的湖,素影與他站了一會兒便也走了。
自己姐姐迷戀這書生的事,凌霏也不是不知道。她嘆了口氣,也打算離開之際,卻見那書生半點不在乎的一把抓了肩上披風,“嘩”的一聲扔在了冰湖之上,自己轉身便離開了亭子。
凌霏一怔,上前去望了望那書生的背影,然後翻下冰湖,將那披風撿了起來,陽光一照,她好似看見青色披風之上恍似有鱗片的紋路閃過,但待得她仔細一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帶着幻小煙上了岸,雁回便又自行入了黑河當中,將自己殘餘的修為清洗乾淨。
黑河水靜靜流淌,雁回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修為順水而去。十年修行,所有的勤奮努力在此刻都化作煙雲,雁回眸光卻是半分閃動也未曾有。
洗髓其實是很痛的,而且會給身體帶來不少負擔,但她愣是一聲也沒吭。
以前她總是驚嘆天曜為何那般善於隱忍,不管是情緒也好,疼痛也罷,他總能將所有事情藏在心中,沉默不發。而現在,雁回卻覺得,原來忍耐竟是件如此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為無可奈何,所以只好隱忍。
她知道,她現在在心上放一把刀,日日切割心尖之肉,是為了拿去飼養猛虎,待有朝一日,終究能養大心頭老虎,驅其食人。
她身上的修為並無多少,在黑河當中未待多久,一身修為便清洗了乾淨,從此她便再不是仙門中人,她將修妖術,入妖道,走一條她從未走過的路。
法術盡去,雁回渾身無力一時間竟然連爬上岸邊也做不到。
岸上幻小煙一直緊緊關注着河中動靜,看着時間差不多雁回也沒有上來,她正要開口,旁邊一道身影已經一頭扎入了黑河之中,不過片刻,便破水而出。
天曜懷中抱着的雁回已經暈死過去。
天曜將雁回抱了許久,他只是靜靜的看着雁回並未說話,旁邊的幻小煙看得有點捉急。
幻妖一族常年依附強大的妖怪為生,所以他們對強大的妖怪有一種天生的名敏銳感覺,打從見到天曜的第一面起幻小煙就知道天曜不好對付,之前在幻境裏便算了,現在實實在在的與他呆在一塊兒,幻小煙總是難免發憷。
可天曜實在將雁回看得太久了,幻小煙一時沒忍住,便小聲問了句:“她還好嗎?”
“不好。”天曜說著,將雁回額上濕噠噠的頭髮捋了捋,“不過我會讓她好起來。”
幻小煙聞言一愣,摸了摸鼻子。看天曜終於將雁回抱起來往回走了,她便沉默乖巧的跟在了後面,不再多言。
雁回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她躺在燭離給她安置的小院子裏。
幻小煙守在她身邊,她一睜眼,她便湊了過來:“你醒啦,還要睡嗎?你先告訴我你想夢見什麼,我給你施幻術呀。”
雁回扭過頭,聲音帶着初醒的沙啞:“不用着急獻殷勤。暫時不殺你。”
幻小煙撇了撇嘴:“我是餓了呀,你不給我情緒吃,我肚子餓着的。”像是倏爾想到了什麼,幻小煙眼睛一亮,“你不是討厭那個什麼凌霏嗎,我讓你做夢,在夢裏虐殺她一萬遍呀。你應該會很爽吧!”
雁回眉頭一蹙:“別讓我夢見她。”
幻小煙還待言語,旁邊的天曜便插了話進來,將話題帶開了去:“你仙力已盡數洗去,但是被打斷的筋骨依舊未愈,若要修鍊妖法,還需重接筋骨。”
雁回點頭:“我知道。”
“先前醫藥童子與我指了青丘界內一處冰泉,可接斷筋碎骨,待明日你精神好點,我領你過去。”
雁回努力的撐起了身子,幻小煙在旁邊連忙喊着:“哎哎不行啊!”她一邊攔一邊阻止道,“你得休息!”
雁回躲開了她,自己下了床:“現在便去。”
天曜卻只是沉默的一步踏上前來,在雁回下床快摔倒之際,伸出了手,穩穩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給雁回站立的力量。
雁回抬頭看了天曜一眼,不等她問,天曜便面不改色道:“我知道攔不住你。”他拉着雁回的胳膊,將她的手臂擱在自己肩膀上。
“上來。我背你去。”
左右攔不住,不如直接來幫她嗎……
雁回爬上天曜的背,雙手圈住他的脖子,腦袋放在他肩膀上,輕輕嘆了一聲:“天曜。”
“嗯?”
“你本該是多麼溫柔的人。”
天曜微微一怔,沒有說話。
幻小煙屁顛屁顛的跟在兩人身後:“哎呀,你就直說他對你真好,真讓你心動就行了嘛,還什麼本該多麼溫柔……”
雁回斜斜的瞥了幻小煙一眼,幻小煙腳步頓住,雁回嫌棄她:“別跟着,自己玩去。”
幻小煙只好自己摸了摸鼻子,哦了一聲,然後蹦躂去了另一邊:“還嫌棄我,我自己找吃的去了。”
她一走,雁回便嘆了聲氣:“跟突然生了個熊孩子一樣不省心。”
“有個人在你旁邊插科打諢,也蠻好的。”
天曜這淡淡的一聲落入雁回耳朵里,雁回一怔,然後點了點頭:“你這樣一說,倒也是。”
冷泉在青丘國主居住的山峰背面,天曜走了條小道,路程倒是也不遠。將雁回放進冷泉之中,天曜便退到周遭樹叢中靜靜守着。
冷泉水冰而不刺骨,泉水之力一點一點的浸透皮膚,治療她斷裂的筋骨,她坐着無聊便望着天與天曜搭了幾句話:“青丘沒讓你為他們做什麼事嗎?”
“我龍心尚未尋回。也做不了太多別的事。”
提到這事,雁回才想起來,天曜身體還沒完全找回呢:“那龍心如今有線索了嗎?”
“有。”
雁回好奇,側耳去聽。
“在廣寒門。”
雁回一愣:“當真?怎麼探到的?”
“我身體其餘部分已經尋回,可探知龍心所在,無需其他線索。”
雁回默了一瞬,眉頭微皺:“在廣寒門……也就是說,素影親自看着你的龍心?”這下要取,怕是恐怕少不了和素影直接衝突,以天曜現在之力,怕是困難,而她修妖法也不知何日才有所成,怕是也助不了天曜多少,所以收回龍心,怕是還得等……
“廣寒門現今山門前有巨大的護山結界。龍心便在陣眼之中。素影以我心,成此結界,護她廣寒生靈。”天曜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已無之前提及素影之時那般咬牙切齒的痛恨,他像是在平淡的訴說一件事情,不帶感情,但勢在必得,“破了結界,找到陣眼,龍心便可收回。”
收了龍心,天曜便變得完整了……不,還有……
“龍鱗呢?”雁回側過了頭,看着坐在樹后的天曜背影,“龍鱗你不拿回去嗎?”
天曜默了一瞬:“素影拿走的,我要她一點不少的還回來。”
“那護心鱗呢?”
天曜沒有作聲,隔了一會兒才道:“那塊鱗甲要與不要,與我而言,並無差別。”
雁回伸手捂住心口,感受着自己心臟依舊強健的跳動着,她似自語道:“你送了我一條命。”
天曜聞言,在樹后微微側過頭,看着雁回的背影,並未言語。
正是沉默之際,忽然遠處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天曜放遠目光一看,見得來人,並未警戒起來。
片刻,幻小煙跑了過來,氣喘吁吁道:“雁主子,他們捉了一個說是要來暗殺你的女人!”
她說這話,讓雁回一愣,天曜微微眯了眼,雁回從冷泉當中踏了出來:“什麼女人?”
“一個辰星山來的修道者,好像叫子月,說是你師姐。私闖邊界的時候就被發現了,沒有別的人跟來,好像是她獨自闖過來的。”
雁回怔然,好半天也未能回過神來。
在燭離府上大堂,雁回見到了來暗殺她的子月。她一身狼狽,頭髮凌亂的散着,她被妖族的人逼迫着跪在地上,雁回從她身後走到身前。子月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見她身邊跟着天曜,子月登時眼圈一紅,牙一咬,作勢便要像雁回撲去。
但卻被身邊的護衛生生壓了下去。
“雁回!”她不甘,尖聲大叫,“你這掃把星!”雁回聽着她這句罵,臉上神色未有半點反應,“都是因為你!大師兄才會死!大師兄是為救你而死的!你憑什麼還活着!”
雁回不反駁。
“你這樣的人!你知不知道救你這樣的人,讓大師兄蒙受了多大的恥辱!你又讓辰星山受了多大的恥辱!”
雁回終是眸光一動,蹲下身來,直勾勾的盯着子月的眼睛:“恥辱?很好,從我斷了筋骨離開辰星山的那天開始,我便不僅要成為辰星山的恥辱,我還要變成刻在他們臉上的羞愧。”
她的話聽得憤怒的子月也是一番怔然。
雁回道:“子辰怎麼死的,凌霏比誰都清楚。”她牙齒咬緊,每一字裏,好似都努力隱忍着情緒,“我有錯,錯在而今未殺得了凌霏。”
子月愣住。
雁回站起身來,衣袖拂過子月的臉,她轉頭望燭離:“放了她,讓她回辰星山。”她側過頭,眸光森寒,盯着子月,“讓她把這些話,一五一十的告訴辰星山的每一個人。”
包括她那師父。
是夜,夜色入水。
妖族侍衛們押走子月之後,雁回便一直坐在房間裏發獃。直到天色晚去,雁回洗漱後上了床。
她本以為自己是睡不着的,但閉上眼睛后,她卻昏昏沉沉的沉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她做了夢,夢見子辰就在黑暗當中的不遠處靜靜看着她,不說話也不動,像她才入門的時候,和子辰玩過的木頭人遊戲一樣。
“大師兄。”她道,“我此後不認師門,但永遠認你是我的大師兄。”雁回也站在原地不動,只遙遙的望着他,“我會為你報仇的。”
子辰看着她,眸中似藏有憂慮。
時間沒有多久,雁回便從這夢中清醒了過來。
她看着床榻上的雕花,再難入睡,身體裏的傷也開始火灼火燎般的燒痛起來,雁回索性不再睡了,坐起身,披上外衣,便尋着白日裏天曜帶她走過的路,往冷泉那方而去。
冰冷的泉水能治療她的傷,也能讓她在躁動當中靜下心來。
夜裏冷泉四周無人,雁回索性脫了全部衣裳下了水去。冰涼的泉水霎時安撫了她身上的疼痛。
然而站着太累,她在邊上尋找着可以讓她坐一坐的地方,沒找多久,她便摸到一條細長光滑的條狀物,好似落入泉中的樹枝,她坐了上去,她向著月色長舒一口氣。
雁回就這樣背靠着岸,慢慢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她睡眠輕淺,卻沒再做夢。
翌日天剛破曉,第一縷陽光穿過林間樹葉落在雁回臉上的時候,雁回皺了皺眉頭,隨即清醒過來,一夜無夢,這是她好久以來睡過的最安穩的一覺。
看來這冷泉,不僅有治癒身體的功效,還能安撫心神呀。
“主人主人,雁主人!”
遠處傳來幻小煙的呼喚:“燭離小哥在院子裏到處找你啦,你在不在呀!”
雁回神智一清:“我在,站那兒別動,我馬上過去。”
她翻身上岸,抓了衣服先披上,然後一邊用手擰頭髮,一邊往傳來幻小煙聲音的那個地方而去。雁回沒有回頭所以沒看見在她離開之後,冷泉泉水微微起了一點波瀾。
見了幻小煙,雁回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是我主人啊,身上有我的戒指呢,你的方位我大概都能感覺得到。”幻小煙在雁回身邊蹦蹦跳跳的走着,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昨天晚上我偷偷給好多妖怪佈置了幻境,他們在夢裏都玩得好開心的,我吃得好飽。”
“讓人家醒過來了嗎?”
幻小煙瞥嘴:“醒了呀,我和他們約好的,晚上再給他們佈置幻境,讓他們做個好夢。他們都好喜歡我的幻境的。”幻小煙扭頭瞅她,“主人你當真不要?”
“我要睡個好覺就行了,不想做夢。”兩人一邊聊一邊走到了燭離府前,她倏爾想到什麼,轉頭問幻小煙,“你昨日可是也給我施了幻術?”
幻小煙一愣:“沒有啊,主人你夢到什麼了?那個凌霏?凌霄,還是你大師兄?”
雁回張了張嘴,正待說話,便見旁邊天曜緩步走來,只是他今日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雁回挑了眉頭:“你腿怎麼了?”
幻小煙也在旁邊睜大眼睛問:“這是被誰打瘸了呀!”
天曜瞥了幻小煙一眼。
幻小煙接到天曜的眼神,默默退到雁回身後:“主人,他眼中有殺氣……”
“無妨。”天曜不理幻小煙,只望着別處道,“昨日打坐太久,腿腳有些許僵硬。”言罷,他便自行入了燭離府中。
幻小煙見天曜走遠了兩步,湊在雁回耳邊打小報告,道:“主子,他這不過是找了個託詞搪塞你呢。”
雁回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以前在銅鑼山的時候,見天曜整天整夜的打坐,從未聽他喊過腿腳酸麻,這一聽便是個騙人的話嘛。
不過天曜不想說的事情,即便是撬開他的嘴,他大概也不會吐出一個字來。於是雁回便也隨他去了:“先去見燭離吧。”
大堂之中燭離正拿了本書在細細看着,聽見腳步聲,他一抬頭,見天曜雁回一併來了,便將書遞給了雁回:“這些天我一直託人尋找人如何修妖道的入門秘籍。然而這情況委實太少,找了這麼久,這才在王宮藏書閣角落裏尋出一本來。你先拿去看看,待筋骨接好,便可直接修習了。”
雁回接過書,看到封面上《妖賦》二字,她剛道了聲:“多謝。”天曜便將雁回手中的書拿了過去,他翻得很快,但眼神卻越看越亮,不一會兒便翻到了最後一頁,然後皺了眉頭:“殘卷?”
燭離也是一愣:“有殘缺嗎?”他接過最後一頁翻了翻,“不應該啊,寫到九重了,理當是寫完了。”
天曜道:“普通功法九重為至高,此卷功法造詣高深,每一重功法之間環環相扣,循序漸進,若照此推論而下,可延伸至十一重。”天曜道,“著此卷者必有大成,修為必定極深,不會寫到此處戛然而止。”
他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聽得獃獃的。
燭離有點愣神:“不過翻了一翻,你便能看出這麼多名頭了?”
天曜輕淺的帶過:“曾經對功法著寫有所研究。”他拿了書放到雁回手中,“此書雖是殘卷,然而前九重功法已是精妙非常,對你而言,大有益處,待得筋骨接好,我與你一同研究,你自好好修行,即便從現在開始或將也有所大成。”
雁回點頭,隨即靜靜的望着天曜,看了許久,直到天曜問她:“怎麼了?”
雁回才別過頭,轉了目光:“沒什麼。”
她只是覺得,天曜也像是一本讀不完的書……
是夜,空中無月,漫天繁星卻璀璨非常,星光映得灑在林間,讓夜比往日更加靜謐。
雁回褪了衣裳,尋着昨天入冷泉的位置,但奇怪的是她卻沒在那個位置找到那根樹枝了。雁回也沒多想,沿着泉水岸邊一點一點摸尋,意圖找到供她坐卧的樹枝。
她所求無他,不過是一夜好眠而已。
繞了半圈,腳底到底是踩到了一個東西,這東西位置有點矮,她若要坐下去,只怕是沒法呼吸了。夜裏雁回是看不見水裏的東西的,她琢磨了一番,索性憋了一口氣,一頭沉了下去,想看看能不能將那東西抱起來,安插在邊上。
可當她手伸下去,摸到那東西,用力一握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下面的東西竟然動了!
弧度雖小,但它的的確確是動了!像是顫抖了一下一樣!
這東西是活的!
雁回驚駭,立馬浮上水面,大口換了氣,翻身便爬上了岸,動作飛快的爬到自己衣服旁邊,立即將自己裹了起來。
“何方妖孽!”雁回大喝,“出來!”
水下沒有動靜,雁回隨手抓了一塊大石頭扔進水底,石頭砸出了咚的一聲,伴隨着雁回的呵斥:“出來!”夜的沉靜終究被徹底打破。
沒一會兒,泉水中終於冒了兩個泡出來,緊接着光華一閃,熟悉的男子身影自水中顯現。
看見天曜,雁回臉皮一緊,想着剛才自己赤身果體的在水中泡着,還拿腳去踩了他不知身體上的哪個部位,饒是雁回臉皮再厚,此時也不得不燒紅了臉,她有幾分惱羞成怒:“你為什麼會在水裏!”
天曜披散着頭髮,一身寬袖大袍子都濕濕的貼在身上,他自水中踏出,腳步帶着水聲,在安靜的夜裏顯得有些詭異的誘惑:“我讓你每日下午來沐浴。”天曜反問,“你為什麼晚上來了?”
聽了他這話,雁回只覺一股火氣衝上腦袋:“你還怨我?我來了你就不知道出來和我說一聲嗎!”說完這個,她恍似想起了什麼似的,“等等……”她盯着天曜,驚駭的睜大着目光,“聽你這語氣,我昨日晚上來的時候……難不成你也在?”
天曜扭頭,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冷泉中被波瀾揉碎的滿天繁星。
雁回瞪着天曜瞪了許久,見他這一副默認的態度,雁回隨即怒了:“娘的!你昨天為什麼不出來!”難怪她今天找不到坐的了,原來是那坐的,跑了……
天曜眸光一轉,終是掃了雁回一眼:“我昨日欲出泉,你便已經開始褪衣裳了。”天曜道,“你當真想經歷那般尷尬的一刻?”
哦!原來還是在為她的心情考慮!
雁回氣得咬牙切齒:“好!你昨天不出來就算了!今天為什麼還在這兒?你是等着看還是怎麼著啊!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天曜看着怒氣沖沖的雁回,看了許久,然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隨即輕淺隨意道:“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很早之前,不就見過我沐浴嗎?”
是了,在銅鑼山的時候,天曜在院子裏洗澡,雁回是見過的。
這好像對他們兩人而言,好像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呢,但是,為什麼他這句話,就是讓雁回感覺到一種她許久沒有感覺過的情緒,那情緒簡直是一把又羞又惱的火從腳掌心一路躥到了天靈蓋,快將她腦袋都燒穿了。
她就這身上這件外衣,將腰帶往腰上粗獷一系,隨即便邁向天曜:“你過來。”她開始擼袖子,“我和你談談。”
天曜不動,等着雁回走到了他面前,然後雁回一抬頭,“唰”的扒了他衣服,上衣落下,全靠天曜腰間的腰帶系得緊,將下半身的衣物保住了。
雁回“啪”的拍了一巴掌他的胸膛,摸了一把天曜胸前凸起的肌肉。她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也別穿衣服了,就光着和我聊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
雁回抬頭,等着天曜的反應,等了一會兒,卻聽“呵”的一聲,竟是天曜笑了出來。
雁回一怔,天曜便當真這樣光着上半身,在漫天繁星之下,對她笑了出來,道:“這才是我認識的雁回。”
趁着雁回愣神之際,天曜與她錯身而過,拾起了她扔在地上的別的衣裳,轉身回來遞給她:“把衣服都穿好吧。”天曜道,“昨天我化為原型蜷在水底,你坐在我的尾巴上,我埋着頭,什麼也沒看到。”
所以他把尾巴一動不動的翹了一晚上,撐着她,讓她睡覺嗎……
難怪第二天,腿酸……
見雁回不接,天曜抓過雁回的手,將衣服交到她手上,然後自己轉身去了樹林之中,躲在樹背後,穿上剛被雁回扒下的上衣:“你沐浴吧,我先回了。”
他走遠了一段距離,而後才回過頭,隔着遠遠的距離,他也能看見雁回的背影,知道現在的雁回察覺不到這麼遠的動靜,天曜這才敢捂着被雁回摸過的胸膛,胸膛之上熱熱麻麻的一片,胸腔之中,即便空空蕩蕩了那麼多年,但此刻他卻好像有了心臟在猛烈跳動的幻覺。
他紅了耳根,深吸一口氣,然後仰望夜空,緩慢的舒了出來。
他對雁回……
他垂頭,感受着胸膛上那根本不受他控制的溫熱感覺。以前不是沒有認知,只是,現在他卻是那麼清清楚楚的意識到。
他對雁回……
動情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