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蜜方三
86_86722趕上下班高峰期,地鐵一號線里人擠人。
一車廂人就像是悶在罐頭裏的沙丁魚似的,連下腳的地方都難找。加之密閉空間不怎麼透氣,就連鼻息間都是熱騰騰的渾濁空氣。
鍾艾夾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有些艱難地拽着扶手拉環,她的面色倒是一派自然。生活在普通的小康之家,她沒什麼公主病。沒買車之前,地鐵,就是她最常用的交通工具。
可有個人,就沒她那麼自在了。
站在鍾艾身旁、比她高出足有一個頭的男人衣冠筆挺、丰神俊朗,再加上那一臉嫌棄的桀驁表情,導致他看起來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要知道在公司,季凡澤連電梯都有專屬的啊,哪裏跟這麼多人擠來擠去過。現在穿着手工西裝擠地鐵,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傻逼。
而把他襯成傻逼的罪魁禍首,除了鍾艾還能有誰。
原本,季凡澤的人生字典里完全不存在“管閑事”這個詞。但剛才在診所樓下看見鍾艾的車被堵住了,他心血來潮打算捎她一段路。哪知這女人上一秒還磨磨唧唧地不肯上陌生人的車,卻在下一秒眼中靈光一閃。
她竟是直接拔了他的車鑰匙,然後鬼靈精怪地朝他拋出句:“你跟我來。”
結果……季凡澤就跟到了這裏。
“你讓一個病人坐地鐵送你回家,合適嗎?”他這會兒倒是以病人自居了。
這副略顯清冷的聲音斜斜地切過來,鍾艾慢悠悠地仰起頭,抱歉地笑了笑,“咳,你誤會啦。”
“誤會?”季凡澤挑了挑眉。
“我這個叫暴露療法。你不是有社交恐懼症么,我們現在就身處在最令你感覺恐怖和焦慮的人群中。只要你能堅持下來,恐怖、焦慮的反應就會慢慢消退的……”說到專業,鍾艾自信滿滿,琥珀色的瞳仁都隱隱發光。
……暴露療法。
季凡澤抽搐了一下嘴角,“我已經說過不用治療了。”
好心沒好報,鍾艾的表情略微發僵,但只是一剎那,她就調整好了心態。她朝季凡澤綻出個甜美的笑容,“安啦,今天的地鐵體驗是我免費送你的。你剛才不是要送我回家么,咱們一舉兩得。”她從來不跟精神病人慪氣。
“……”季凡澤突然不想跟這女人說話了。
遇到換乘站,車廂里的密度又加大了些。幾位扛着大包的農民工擠進來,他們把大包往座椅下面一塞,人就杵在鍾艾身邊,黃板牙里嘰里呱啦地蹦出一串串方言。
刺耳的聒噪聲伴着汗臭味襲來,鍾艾剛皺了皺鼻子,肩上便微微一沉——有隻手突然扣在了她肩上。
隨之而來的清醇聲線里,帶着一股甘冽好聞的味道:“你站過來點。”
鍾艾還沒來得及抬頭,季凡澤已經攬住她的肩,把她拽到座椅和門邊一塊空隙里。空間有限,他微微向她傾身,長臂一抬,虛撐在她身後的轎廂壁上。
……這就是傳說中的地鐵“壁咚”吧。
眼前的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鍾艾驀地僵住身子,就連呼吸都有一片刻的停頓。
儘管所有的擁擠和紛擾都被這男人擋在了身後,可是,他們之間……距離太近,姿勢也太曖昧了!在這僅僅相隔幾厘米的距離里,鍾艾甚至不太好意思抬眼去看季凡澤那張俊美如浮雕的臉。
她低垂眉眼,兩人的身高差,讓她的視線剛好平視在對方的領口上。
“噯?你的領針是不是擠丟了?”鍾艾倏爾面露驚訝。
季凡澤身上那件法式襯衫的扣子隨意解開兩顆,平直的鎖骨隱約浮現,唯獨不見她之前還拿來說事兒的那枚矜貴領針。
“沒丟,是我摘掉了。”他淡淡地回道。
“……哦。”鍾艾頓時瞭然。
呵呵,他要是再戴着領針擠地鐵,就更像傻逼了吧。
列車平緩前行,輕微的顛簸晃動中,兩人的身體被越擠越近,時不時彼此碰觸。那些不輕不重的撞擊,彷彿是一道道小小的電流,刮過鍾艾的身體,明明不疼不癢,可不免令她頭皮發麻。
她深吸口氣,才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錯覺統統拂去,將頭腦扯回工作模式。
由於暴露療法對病人的身心衝擊較大,心理醫生都會小心慎用,鍾艾自然不該怠慢季凡澤這位病號,她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是否出現流汗、臉紅和局促不安等發病前兆。
“你流汗了。”鍾艾擰起眉毛。
“嗯。”季凡澤並未否認,他覺得有點燥熱。
“你的呼吸開始急促了。”
“嗯。”他和她貼得太近了。
“你的臉也紅了。”
“嗯。”她的碎發被出風口的風吹到他脖子上了,刺刺痒痒的,撓心。
鍾艾小臉一沉,果斷地攥住季凡澤的手腕,“走,你趕緊跟我下車。”她必須趕在病人發病前,把他帶離車廂。
季凡澤被她拽到月台上,臉上只剩下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鍾醫生,你也流汗、臉紅了……是不是你也要發病了?”
他低沉的磁性嗓音就這麼穿透嘈雜的空氣,直擊鐘艾的耳膜。她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有嗎?”她的眸光不自然地閃了閃。
“……有。”
哪知不待兩人的聲音落下,站台上的人群陡然出現一片騷亂。
鍾艾偏頭一看,就瞅見不遠處很快有人圍成一個圈,緊跟着有求救聲傳出來:“先別動,別動!這裏有醫生嗎?有嗎?有嗎?”
“我去看看。”情急之下,鍾艾也顧不得季凡澤這位隨時會“發病”的病人了,她丟下這麼句,便健步衝過去。
她撥開人群,嘴裏喊道:“請讓一讓。我是醫生,怎麼了?”
遲疑片刻,季凡澤也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圍觀者趕緊側了側身,給兩人讓出條路,“有人突然暈倒了。”
可不是么,一位妙齡女子側身倒在地上,散落的長發遮住了她的面容。有個女士手袋扔在一邊,零碎的物品從裏面掉落出來,像是她要從包里掏什麼,卻還沒找到就暈了過去。
“應該是低血糖昏厥。”鍾艾輕聲說了句。
圍觀的人群還在奇怪她是怎麼看出來的,鍾艾已經彎下腰,麻溜地撿起女子的手袋,從裏面翻出來一板巧克力。
“還真是低血糖啊,隨身帶着吃的呢。”大家恍然大悟,看向鍾艾的眼神不由透出點讚賞。
鍾艾一心救人,無暇顧及左右,她朝人群里的某位勾了勾手指,“杜先生,你過來幫我一下,把她扶起來。”
……杜先生?
應該是叫他吧。
季凡澤在原地僵了半秒,才晃着大長腿走過去。他俯下`身,托起那女人的背,把她的上身扶直了一些。這貌似是他今天第二次管閑事了。
女人長發及肩,發梢被汗水漬在臉上。鍾艾蹲在她身邊,撥開她的髮絲,一張面色蒼白的臉露出來。鍾艾隨意地投去一瞥,只匆匆掠過那張臉,她便伸手掐住對方的人中。
可猛然間,鍾艾像是被人按了定格鍵,狠狠地頓住。
轉瞬,她已再度看向那張臉,死死盯住。
……孟晴?
怎麼會是她。
鍾艾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晦澀的光。猶豫稍許,她迅速撬開孟晴的嘴,掰下一塊巧克力塞了進去。彷彿生怕慢一秒,她都會後悔似的。
醫者仁心,哪怕是對自己討厭的人,也不能見死不救。
季凡澤抿了抿唇,看向垮着臉的鐘艾,“你認識她?”
狀似無心的發問,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固定在孟晴背後的那隻手,曾有一瞬輕微的顫動。
鍾艾點點頭,沒多說,嘴角綳成一條直線。
見孟晴皺了皺眉,像是恢復了知覺,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了。
鍾艾按着膝蓋站起身,“杜先生,麻煩你幫忙照看她一下,我去給她找杯水。”
“嗯。”季凡澤應下。
站台上,依舊人潮如織,這一隅卻是安靜下來。
巧克力及時補充了糖分,孟晴一睜開眼,就撞上季凡澤那雙深如幽潭的黑眸。
她緩緩地坐直身子,抹了抹嘴角的巧克力屑,動作流暢自然,像是剛剛睡了個覺而已。而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是始終沒有離開過季凡澤。
無聲的對視,孟晴先敗下陣來。
她作勢一笑:“季凡澤,你什麼時候變成‘杜先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