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蜜方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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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班的時候,鍾艾的心理診所來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坐在診療椅上的女人因精神狀況不佳,導致原本白皙的皮膚看起來更加蒼白,就連漂亮的眉眼都顯得空洞無神,像是一幅忘了上色的油畫。她的神態帶着些微的拘謹,雙手交握放在腿上,時不時來回搓着。
鍾艾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杜雨兮。
她顯然聽取了鍾艾的建議,放棄亂吃藥,特地來進行正規的心理諮詢。可她在簡單講述了自己的一些癥狀后,比如睡眠障礙、精神萎靡等,便不願意再多說了。
病人出現抵觸情緒,對鍾艾來說是常有之事,她像聊天似的問道:“你睡不着覺的時候,會想事情嗎?”
杜雨兮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
“是會想起同一件事情,還是不同的事情?”鍾艾的聲音很輕,盡量不加劇她的緊張。
杜雨兮垂下眼帘,喉嚨艱澀地動了動,“我經常會……看見一幅畫面。”
那是抑鬱症引起的幻覺,鍾艾瞭然,“什麼樣的畫面?”
那幅畫面……
杜雨兮雙手攥得更緊,纖細的指節因過度彎曲而緊繃著,不知是被晦澀的回憶攫住了,還是實在難以啟齒,她的嘴唇輕顫,硬是發不出聲音。
心理疾患的治療不可能一蹴而就,心急反而會引起反效果,鍾艾也不勉強她,笑了笑,說:“每個人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回憶。錯失的美好令人回想起來會覺得遺憾,痛苦的則會更痛,但那些都過去了,生活總要向前看……”她何嘗不一樣呢。
杜雨兮秀眉輕蹙,聽得認真,不時點頭,“謝謝你,鍾醫生。”頓了頓,她又補了句:“我的病別讓我哥他們知道,行嗎?”
“當然了,保護你的*,是我的責任。”鍾艾給她吃顆定心丸,囑咐說:“你先吃我給你開的葯,下個星期再來複診吧。”
“……”
杜雨兮不是愛說話的人,回國這一年也沒交到什麼新朋友,她看得出鍾艾是真的關心她。所以臨走的時候,她還特別給鍾艾留下件小禮物。
夏季晝長夜短,下午五點多,陽光仍帶着幾分侵略性的刺眼。
走出診所,杜雨兮在戴上墨鏡的前一秒,頓住了腳步。
逆着光,她看到遠遠地走來一對父子。
男人生得高挑,身姿挺拔,在陽光下周身都矇著一層金燦燦的光華。他單手抱着個小不點,那副姿態帥氣又溫柔。孩子很小,也很乖,眉眼輪廓還沒有完全顯出來,但神態和這男人有幾分神似。
明明是夏天,杜雨兮卻覺得皮膚緊繃,眼角湧出大串大串的淚珠。呆怔片刻,她猛地加快腳步,迎着那對父子走過去,步履踉蹌。可近了身,當她張開雙臂想要觸碰的一瞬間,卻生生撲了空。她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模糊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
杜雨兮面前——空無一人。
就是這幅相同的畫面,日日夜夜在夢境與現實中交替出現,一遍又一遍地啃噬她的痛覺神經。明明知道那是幻覺,是假象,是不可能再出現於她生活中的人,可她卻無法不去看、不去想。最近,這種幻覺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頻繁,甚至快要令她分不清真假了。
杜雨兮攥着藥盒的那隻手一點一點地收緊,眼淚被`乾燥、悶熱的風吹乾,她從手袋裏掏出一瓶礦泉水,仰頭吞下一片葯。
而這世上,又真的有能醫心的葯嗎?
**
杜雨兮是當天鍾艾的最後一個病人。
輸入完病歷記錄,鍾艾關上電腦,正要脫下白大褂,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以為是清潔阿姨來打掃診室,她就沒把剛解開的兩粒扣子系回去,用手捂着領口,打開門,“您今天怎麼這麼早……”
看清門外的人,鍾艾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來早了么?”季凡澤看了眼腕上的手錶,擦着她的身子,不請自入。
對方來得太突然,鍾艾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她下意識揪緊鬆動的領口,“你過來怎麼不提前打個招呼啊?”
季凡澤倒是一點不客氣,他調低診療椅,直接往上一躺,挑起眉角看着她,“約會又不是看病,難道也要提前預約?”人逢戀事精神爽,他貌似心情頗為不錯。
可他躺在診療椅上的樣子分明就像個神經病啊,鍾艾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去哪兒約會?”
“約會”明明只是個很普通的字眼,從季凡澤嘴裏說出來,卻讓她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隱隱的期待。
“看電影。”季凡澤目光悠悠,凝在她那張帶着盈盈笑意的臉蛋上,“我訂好了票。”
鍾艾點點頭,拿起桌上的巧克力遞給他,“你先吃幾塊,我去換個衣服。”
精緻的手工松露巧克力,三種顏色,裝在漂亮的禮盒裏,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誰送你的?”季凡澤坐直了些,拈起一顆,吃了。
“雨兮。”鍾艾只說了個名字,沒再多說。
她正欲轉身去換衣服,手腕卻忽然一緊,被人攥住了。鍾艾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那股不輕不重的力道拉到了季凡澤身前。
她腦中的某根弦驀地繃緊,就在她以為季凡澤要詢問些什麼的時候,他卻只是彎了彎唇:“呵,我的朋友什麼時候變成你的朋友了?”他墨色的眼睛在鍾艾的眉目間掃過,嘴角的笑意有點壞:“讓我看看,你哪兒有那麼大的魅力。”
目光中就這麼突兀地撞進季凡澤那張光風霽月的臉,鍾艾哪有心思理會他的戲弄,她本能地低頭看了眼他的手臂,這才驚訝地發現此時彼此的姿勢是,他坐着,她站着……站在他的雙腿間。
她後知後覺地想要伸手捂住胸口,可已經來不及了,季凡澤的目光沿着她的臉稍稍向下一移動,便搶先一秒落在那兩團若隱若現的柔軟豐`腴之上。
一瞬間,鍾艾感覺到攥在自己手腕上的那隻手隱隱顫動了一下。哪怕是背光里,季凡澤眼中射出的那團明明滅滅的幽光,還是令她止不住地心尖一顫。
他的落目之處,鍾艾的皮膚頓時紅成煮熟的蝦子,她羞赧地錯開臉,“季凡澤,你快鬆開我……”
殊不知,她的聲音尚未落下,“咚咚”的敲門聲再次傳來。
隨之而來的,是保潔阿姨的大嗓門:“鍾醫生,你還沒下班啊?”
門被推開,手裏舉着拖把的保潔阿姨當場怔在原地。
鍾醫生和病人這是……在幹什麼!
鍾艾的腦子裏“嗡”一聲炸開了鍋,還在苦於組織解釋的語言,季凡澤倒是彷彿這一切都沒發生,他再淡然不過的收回目光,朝她勾了下唇,笑得那般肆無忌憚:“我下樓等你。”
“……”完蛋了,醫德不保了!
直到坐在季凡澤的車裏,鍾艾還對剛剛的那一幕耿耿於懷。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季凡澤時的情景:同樣的下午,同樣的診室,同樣的春`光乍泄,同樣被這男人用眼睛吃了豆腐……唉,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啊。
季凡澤開着車,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裏始終晃着那兩團半遮半掩的柔軟糰子,就像誘人可口的兩顆小肉`包。看得見,吃不着……就是這麼一種令人心癢難耐的狀態。
中途,鍾艾的手機響了。
季凡澤調小cd音量,她從包里摸出手機,瞅了眼來電顯示,遲疑半晌,鍾艾才接聽。
軟軟糯糯的童音從手機里傳來:“大白姐姐,今天我出院。你來接我嗎?”
鍾艾的神思一緊,條件反射地看了眼駕駛座上的男人,她放緩聲音,回道:“姐姐今天有事,不能去接你了。”
手機里靜了少頃。
笑笑的聲音轉而蓄滿委屈:“大白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失去母愛的孩子,往往比一般孩子更敏感,也更脆弱。就算隔着細微的電波,鍾艾也能想像得出小傢伙臉上那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在苦苦乞求一丟丟的甜味。
她的嗓音更輕了:“姐姐當然喜歡笑笑了。只是姐姐真的很忙……”
“……”
拒絕,很容易,一個借口就夠了。
可鍾艾每說出一個字,都讓她覺得十分艱澀,彷彿嗓子裏卡着跟魚刺,聲帶稍一震顫就會被刺痛。她沒想過自己這輩子竟然會用借口去敷衍一個天真的孩子,這樣的她,連她自己都很討厭。可用理智來思考,鍾艾似乎又沒做錯。無論那對父子過得好不好,都不應由她來安慰,她有自己的生活。
如果不能付出全部,就該在這裏結束。
從鍾艾掛上電話的那一刻起,車裏就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笑笑的嗓門不小,季凡澤聽了個一字不漏。短短的幾秒鐘里,他想了很多,不知是該慶幸鍾艾終於跟那對父子撇清了關係,還是為那個幼小心靈被傷害到的孩子而嘆息?
鍾艾目光黯淡,歪頭看着窗外掠過的車水馬龍的街道,以及行人路上歸心似箭的人潮,不知看了多久。
突然間,她坐直了身子。
“你是不是走錯路了?”她轉頭看向季凡澤,眼睛裏帶着疑惑。
“沒錯。”他淡淡的說。
“我們不是去看電影么?可你怎麼走這條路……”鍾艾指了指擋風玻璃,視線盡頭隱約浮現出一幢熟悉的建築物輪廓,“那不是人民醫院么?”
“電影改天再看,你先去接沈笑出院吧。”季凡澤的聲線平緩,彷彿只是臨時更改了行程那麼簡單。
鍾艾被釘牢在座椅上,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不需要更多的語言解釋,甚至不需要牽動臉部表情,鍾艾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緩緩地向駕駛座一側伸過去,悄然覆在季凡澤的手背上。
這種莫名的溫柔,連她自己都意識不到。
突如其來的碰觸,季凡澤頓了一下,但沒有一分一秒的遲疑,他反手握住了鍾艾的手。手微微用力,他慢慢地將她整隻手都握了起來。
車速慢下來,周遭喧嚷的車流聲、人聲統統褪去。
只有十指緊扣的一雙手,清晰地映在彼此眼裏,一大一小,緊密契合。
“謝謝你。”鍾艾的嘴唇微顫,眼睛濕濕的,氤氳着霧氣。
季凡澤這個男人,讓她說什麼好呢。鍾艾覺得他是她見過最霸道、最不講道理,又最驕傲的男人,尤其是他錙銖必較的樣子,簡直讓人無力招架。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在她意想不到的時刻,給了她最溫暖的感動、包容和理解。
沒有錯,他只是不想看她傷心。
後視鏡里的女人已經是一副要感動落淚的樣子,可季凡澤只是輕輕挑了下眉,低沉的嗓音甚至蘊着一絲調侃的意味:“我只是同意你跟沈笑有來往,跟他爸可不行。”
“我知道啦。”鍾艾甜甜一笑。
**
把鍾艾送到醫院,季凡澤折回海港城。
本來他今天就是放下公務跟鍾艾約會的,現在約會取消,他索性回辦公室處理公文了。過了下班時間,辦公樓里很安靜,只有總裁辦公室里有燈光透出。
雖然季凡澤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不過鑒於季家家教甚嚴,他身上基本沒有什麼富家公子哥的臭毛病。老季總是個很想得開的人,白手起家又懂得放權,把兒子調`教出來之後,他就和老婆到美國悠哉悠哉地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守天下比打天下更難,而季凡澤掌舵季式這幾年,硬是把集團資產翻了一番。有人評價他高瞻遠矚、深謀遠慮、見識卓越等等,但他卻覺得成功沒有訣竅和捷徑,只有“勤奮”二字。
此時,白橡木辦公桌上亮着一盞溫黃的枱燈,季凡澤的側影靜悄悄地落在牆上。微微突出的眉骨,俊秀高挺的鼻子,輕抿的薄唇,以及優雅的伏案坐姿……一個完美到令人不忍心打擾的剪影。
輕輕的敲門聲就在這時傳來。
季凡澤蹙了下眉,看了看指針指向九點的古董座鐘。
他坐姿沒變,淡聲說:“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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