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人類?
86_86956黑漆漆的夜裏,主卧室里燈光順着門縫落在了地上,十歲的張連翹因為起夜而睡眼惺忪地走過父母的房間的時候,卻因為裏面的談話聲而停下了腳步。
“唉,麗麗,你說連翹這孩子是像我們倆誰?”
父親張程的聲音輕輕地從裏面傳出來,聽口氣有些複雜,那種夾雜着無奈和費解的語氣讓張連翹一下子愣住了,而當他湊到門邊上想仔細聽的時候,他聽到了自己媽媽姚麗麗的聲音。
“你問我我問誰去啊?從長相到腦子,你說說這孩子有一處像我們的嗎?唉,你當初好歹也是你們那個破村子考出來的省狀元吧?你看看他,有一次考進班裏前二十嗎?我去開家長會都不好意思了,別人家的小孩怎麼說還能拿張進步學生獎狀呢,他呢,我坐在下面半個小時都沒事幹,你說我丟不丟人……”
“誒,是啊,怎麼就連長相都一點不像呢……要不是生孩子的時候就是在你爸媽自己家的醫院裏,我還真懷疑是哪家給抱錯了呢……”
“我還真寧願把他抱給別人呢……唉,要是咱們能再有一個孩子好了,現在不是放寬生育條件了嗎?只要一方是獨生子女就能生二胎了,你那邊雖然有你那個后媽生的弟弟,但是我可是我們家的獨生女啊,要不咱們就生個老二吧……”
說到這兒,姚麗麗的聲音微微停頓了下來,張程也沒有回答,似乎是在思考着妻子說的這個主意是不是有可行性,而從頭到尾都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的張連翹則大氣不敢出地站在門外,可是儘管淚眼模糊,他卻還是能看清自己父母說起他時臉上的每一絲表情。
那是一種十歲的他還無法形容的神情,夾雜着失望和些許的複雜,或許他們並沒有用一些很過分的詞彙來說起他,可是張連翹在那個夜晚還是感受到了父母對自己的那種不喜歡。
一直到好幾年後,張連翹才總算明白了那一瞬間父母親臉上的表情究竟表達的是什麼樣的情緒,而那個詞……就叫嫌棄。
不過那時,他的弟弟已經出生了。
十四歲的張連翹有了一個弟弟張浩然,今年三歲,繼承了母親姚麗麗出色的長相和父親張程聰明的腦子,一出生就眾星捧月,得到了一眾家裏長輩的疼惜和寵愛。
小小的浩然和他的哥哥完全不一樣,剛會說話走路的時候,他就表現出了繼承於父母的優良基因。電視節目上放的兒歌舞蹈,他一學就會,還學的分毫不差。家裏來了客人長輩,他一口一個叔叔阿姨,聲音比蜜糖還甜。家庭聚餐的時候,張連翹只會矇著頭一句話不說的吃飯,還只有三歲的浩然卻能夠懂事地給每一個長輩夾好吃的,光是那份單純的體貼就讓人喜歡。
每每在這種場合,張浩然就會成為所有人的焦點,而這個時候,父母親臉上的那種滿足和自豪又會格外的明顯,笑的合不攏嘴的外公外婆每次都會大方地給弟弟許多張連翹從來沒有得到過的獎勵,而這個永遠只能沉默地坐在一邊的沉默孩子看着站在客廳的中央給大家奶聲奶氣地唱兒歌的弟弟,只覺得一種羞愧的恨不得找個洞鑽起來的情緒油然而生,讓他的臉都忍不住紅了起來。
沒人疼,沒人愛的張連翹在這個世上已經活了十四年了。
他沒有聰明的腦子,沒有討喜的性格,沒有出色的容貌,沒有靈巧的口才,他什麼都沒有。
人說三歲看到老,張連翹的人生彷彿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註定了一般,他的家人沒有一個對他抱有期待,而就在他即將度過自己十四歲生日的那一年,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折。
他的父母在一次外出時雙雙死於車禍,他和弟弟一夕之間成為了孤兒,而接下來的撫養問題便全部落到了家境富裕,在本市擁有私立醫院的外公外婆身上。
兩個孩子都還半大,外公外婆剛剛失去了獨女,自然也會對女兒的孩子格外的心疼和珍惜,可是這種珍惜針對的僅僅是他們打小就喜歡的張浩然,而對於張連翹這個大外孫,他們更多的是一種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情緒。
說討厭也不是太討厭,畢竟老人們對第三代總是有着些許的縱容的,可是這個孩子又實在不起眼,有時候他們甚至覺得自己的女兒姚麗麗要是不生這個老大,其實倒是更好。
這種熟悉的嫌棄心理,敏感的張連翹自然也能感覺得到,他一聲不吭地等待着外公外婆對他已然不幸的人生下一個判決,而幾天後,他等來了遠在某個大山深處小村莊的奶奶和小叔。
“張程和麗麗沒了,現在就剩下這兩個可憐的孩子了……我們兩個老人一把年紀,帶着兩個孩子恐怕也是顧不來了。所以我們現在打算給你們一筆撫養費,你們那邊呢,負責照顧連翹,我們呢,則來照顧浩然。我相信親家你既然能培養出張程這樣出色的孩子,自然也會把連翹給教育的很好,是吧?”
外公外婆禮貌溫和地說出了這番話,雖然從女兒女婿結婚開始,他們就沒怎麼見過女婿的親屬,但是他們還是保持着基本的禮儀,而聽到這話的奶奶和小叔起初還有些不高興,但是聽到這家人居然願意給他們一筆錢的時候,他們本還板着的臉上一下子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唉!那是那是!肯定沒問題呀!只要有鈔票,什麼娃教不好啊!我們保證三餐給他燒肉吃,好吃好喝的照顧着,保證把他呀養的白白胖胖呀哈哈哈……”
嗓門很大的奶奶說的話粗俗得讓外公外婆直皺眉,而一邊的小叔則從頭到尾都在拿茶几上的水果吃,吃的地上都是水漬,還傻兮兮地連連點頭。不知情的外公外婆並不知道面前的這兩個人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女婿的繼母和繼弟,對女婿張程其實並沒有什麼感情,所以他們只是在片刻的猶豫后便將張連翹徹底地託付給了這家人,而在一次性支付了大筆的撫養費之後,這兩個從未和張連翹見過面的親人就這樣把尚還茫然無措的張連翹帶上了火車。
骯髒的車廂,擁擠的坐鋪,來自於全國各地的匆忙旅人,一路上張連翹都沒怎麼回過神來,他不知道自己和這個所謂的奶奶和小叔走了之後,自己還能不能繼續上學讀書,自己的弟弟又該怎麼辦,他還有沒有機會能回到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可是在此之前,坐在他身邊的奶奶和小叔已經對他表現出了並不太友好的態度。
“這城裏娃娃就是白啊,看着和個鵪鶉似的縮頭縮腦的,氣派倒是足……呸,和那沒良心的張程一個德行,裝。”
火車某一次停下的時候,那個滿臉鬍渣子的小叔忽然就和自己的母親說起了話,當時張連翹就在他們跟前,他們卻也沒有避諱,而聞言的胖老太太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接着用夾雜着方言的蹩腳普通話開口道,
“是啊,他不是看不起我們,十年都沒和我們聯繫嘛……以為找了個城裏老婆就可以飛上枝頭了,現在不是還要靠我們給他養兒子……哼!那家人也是蔫壞啊,給我們個十幾萬,就想我們給他奶孩子啊,我劉春花可不笨,一個娃十幾萬哪夠,也是我們做人厚道啊,才把這孩子給帶回來了,要我看啊,這娃以後也不會有什麼出息,看這倒霉樣子,還沒我家山娃有精神氣……”
“那是,這倒霉娃哪能和我家山娃比……說起來啊,娘,等這次回村,咱們就能用這筆錢給家裏蓋瓦房了,以後山娃長大娶媳婦那可都要用啊……”
“那肯定啊,五間大瓦房,咱們要用最好的材料改,讓村裡那些土鱉都看看,咱們老張家的腰包有多鼓哈哈……”
老太太和自己的寶貝兒子盡情地暢想着未來,一邊的張連翹卻半天都沒回過神來,他聽得出來這兩個人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父親的死,對於那筆本該留給他讀書和生活的撫養費也完全抱着想要獨吞的想法。
而光是想到他就要跟着這兩個把自己嫌棄的要命的人回到農村之後會發生的事,他就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他的未來已然一片黑暗,而這兩個自私自利的人卻還要在他的頭上狠狠踩上一腳,讓他永遠不能翻身。
他雖然沒用,雖然窩囊,雖然平凡,可是憑什麼他就要活該受這樣的生活!你們既然嫌棄我,幹嘛又要收下這筆錢,勉強接收我!
氣的連手都顫抖了起來,張連翹死死的低着頭,卻沒讓身邊的兩個人發現一點自己的情緒。而在那一天夜裏,火車又一次在一個站台停了下來,這一次,半個車廂的都在沉睡着,連張連翹的奶奶和小叔也沒有例外。他們打着呼,在夢中似乎也在罵罵咧咧着什麼,張連翹在昏暗的車廂里安靜地看着被他奶奶抱在懷裏的那個破舊的皮包,忽然就伸出了手。
“奶奶……我要上廁所……你給我拿點手紙吧……”
用膽怯而微弱的聲音對沉浸在睡眠中的老太太如是開口,張連翹用自己的手小心地拽了拽那個皮包的一角,聞言的老太太先是緊閉着眼睛砸了咂嘴,接着迷迷糊糊就地咒罵了起來。
“滾……滾遠點……就……就你事多……別吵我睡覺……自己……自己拿……”
說著就隨手鬆開了那個破皮包,老太太翻了個身就繼續睡了,而張連翹拿着那決定自己未來的十幾萬錢,只是咬了咬唇,看了眼窗外已然顯露出影子的陌生站台,接着忽然就站起了身。
他要和自己打個賭,即使心裏怕得要命,手都在直發抖,可是他還是義無返顧的逃離了這輛火車。
他不需要別人來決定自己的未來,即使他今年才十四歲,即使他一無是處。
面前的火車緩緩地開了起來,站在站台外,目送着火車離開的張連翹緩緩邁開了步,心底卻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手裏的這筆錢對於他這樣一個孩子來說或許是筆巨款,可是沒有身份證明,沒有家人親屬,他今後想要生存下去簡直比登天還要難。而最可悲的是,這個世上的所有人都在嫌棄着他,沒有一個人願意給他一個接納他的家庭,就算是他回去找自己的外公外婆,這也於事無補。
那一天晚上,張連翹是在火車站外的一個台階上度過的,他沒有敢把那些錢暴露,而是小心的包在了衣服里。所幸這時天氣還不太冷,他睡在背風口也勉強湊合,他餓着肚子挨過了這一夜,一整晚,他都在做着被奶奶和小叔找到,接着被帶回老家毒打的噩夢,而就在第二天早晨到來,他在刺目的晨光中緩緩蘇醒時,他卻忽然發現自己的面前擺着一張順豐快遞的快遞單,而在他莫名其妙地拆開快遞時,他看到了一張神奇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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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張連翹先生:
您好!
鑒於近日來您已被所有人類親屬排斥,種族好感度<0,地球動物戶籍辦事處經慎重考慮,決定暫時取消您作為人類的資格,正式開除人籍。
即日起,您將不被任何人類承認身份,在您確定好正式戶籍落腳地之前,您都將保持真空狀態。
戶籍辦理請在24小時內完成,否則您將被作為黑戶立即消除檔案,任意種族個體願意接納,您都可以隨時選擇辦理入籍手續。
祝您工作生活愉快!
地球動物戶籍辦事處
2015年5月17日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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