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遠方
望着菜地里稀稀落落的菠蘿菜,艾摩斯放下苦悶的心情,毅然轉過身,一隻手架拐,一隻手扶着扁擔,勾起兩個空桶,再一次走向潭邊挑水。
艾摩斯的這塊菜地已經種了三年了。前兩年的收成剛剛能維持生活,今年卻碰上了大旱,看現在這些菜的長勢,估計連門派的地租都繳不上了。雖然遠處的深潭裏依然水深,但對於艾摩斯這個殘疾人而言,這段挑水路實在艱難。
艾摩斯的右腿自膝蓋以下就沒了,兩隻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也被截去,還少了一隻左眼,更悲慘的是身體殘疾的他竟然又聾又啞。當初,被天獄派的巡山弟子發現時,一度被認為是個死人了,但幾口水下去,奄奄待息的他竟然掙扎着活了過來。掌門聽說這個事後,過來看了一眼,善心大發,收留到門下做了個菜農。
三年來,這個啞巴就在天獄山下默默種起了菠蘿菜。一開始,門派里還安排人在地邊給搭了個窩棚,還叮囑一個菜把式過來教怎麼種菜,看這個啞巴很快上了手,也就各忙各的去了。只是到了收租時,過來些弟子抬走租約之數的菠蘿菜。沒有人知道這個啞巴從那裏來,寫字、打手勢也交流不了,大家只好都叫他“啞巴”。
挑着一擔水艱難在山路上挪着的啞巴自己知道,他是艾摩斯。可其他都記不住了,因為一想就哀傷無比。
擔完最後一擔水,已是月色闌珊。艾摩斯艱難地直起身,扶着酸痛不已的腰,抬頭看了看晶瑩的圓月,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可下一刻,一股撕心裂肺的痛一下子把艾摩斯摔倒在泥濘的菜地里,不定期發作的斷脈之毒再一次撕裂本已經千瘡百孔的靈力經絡,全身經脈被寸寸扯斷卻又不能昏死過去,這個牽機之毒實在令人側目。
這個劇毒,艾摩斯一醒來身上就有,不知道怎麼染上的。天獄山山的神醫都搖頭,說是種了柏涼牽機之毒。
這個毒最害人的經絡,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再次發作,一次次將經脈撕扯成碎片,讓全身靈力蕩然無存。
艾摩斯掙扎着活下來,打熬身體,磨礪心智,將一次次疼入骨髓的苦難作為心智成長的修行,將一次次生死掙扎作為告別幼稚的洗禮。
這一次的牽機毒持續了半個晚上。毒發過後,艾摩斯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好偎在菜地里昏沉沉睡了過去。當清早的露水在菜葉上滾落,才驚醒疲憊不堪的殘疾人。
艾摩斯掙紮起來,拄拐而立,身邊一片狼藉。他收了幾顆長好的菠蘿菜,放進背簍,拄起拐向著遠方的村鎮走過去。
天獄山下種菠蘿菜的不多,大多供山上天獄派眾人吃用。但山下十裡外的向山村也很歡迎,每到集市日子,有些外門弟子也去賣些,換來一些生活用品。
艾摩斯一開始種菜全繳給了門派,換些日常米糧度日。後來看周圍的弟子向山下運菜,跟着去看過一回就熟悉了,有時候自己也背一些去向山村換些布匹和鹽巴。
因為身有殘疾走的慢,每次都是天剛亮就出發,帶露水摘一些菠蘿菜去村裡上賣,沒想到這些露水菜很受歡迎,比平常的菜價高上一成。於是,堅持賣露水菜成了艾摩斯的習慣。
轉過山腳路程就過半了,而且是一條官道,艾摩斯就走的快多了。他想在日出前趕到村子裏,走的就急了些。
猛然直覺身後有異,他趕緊躲到路邊。自從耳聾口啞之後,他的直覺就非常敏感,異常之事大多能直覺到,然後再用可憐的獨眼來看發生什麼。
一輛寬大馬車遠處駛來,駕轅雙馬身高體健,寬大車廂裝飾精美飾品,鑲嵌了金銀絲隱約可見。這等豪華馬車不該在窮鄉僻壤出現的。
暴發戶!
艾摩斯在心中忍不住罵了一句,捂住口鼻,讓過車后飛塵,跟在後面繼續孑孓前行。
一個時辰后,艾摩斯才到了向山村。他卸下背蔞,看看馬車揚塵弄髒的菠蘿菜,嘆了口氣。賣像不好,價錢也上不去了。
向山村集市上的菜攤不少,都是鄰近一些鄉親自種的菜搬過來賣。艾摩斯來過多次,毫不猶豫走向一個大攤位,直接出讓。那個夥計看沾滿灰塵的菠蘿菜,皺了皺眉頭,伸手比劃了個數。
“八個銅板。”
夥計沒有談價的意思,艾摩斯也知道沒有還價餘地,很乾脆點頭。
這個價格有點低,平時可以賣到十一個銅板,今天菜的賣相不好,也只好如此。
從菜攤起身,摸着癟癟錢袋,艾摩斯有些傷感。但轉瞬間意志又堅定起來,這就是自己的生活,一步一個腳印,總能走出長長的人生路。
向山村集市的街道很是熱鬧,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穿着乾淨衣服的店小二站在門前高聲叫賣:“熱騰騰的肉包子!皮薄餡大,湯多味美!”
再看看那邊,一個姑娘側身賣豆腐,“西施豆腐!不好吃不要錢唻!”
只是一個普通的鄉鎮,可依然人氣十足。拄拐而行的艾摩斯,聽不見喧囂,但看得見熱鬧人流。他盡量走在路邊,以免不知不覺擋了別人的路道。
他要去向山村另一面的雜貨市。那裏出售的是些舊貨雜物,需要花時間去淘。集市裡也有些常攤,搭了棚子,收售一些二手物資。
很快,艾摩斯找到了目標。
“喲,天獄派師兄來了,過來坐!”棚主是一個二十左右的男子,尖頭鼠腦,兩眼滴溜溜亂轉,口裏說著,笑臉迎着。。攤主叫劉銀,待人熱情,對誰都客客氣氣得。劉攤主天賦平平,本來到天獄派學藝,實在不出徒,便索性做起了生意。他擅長鑽營,路子寬,什麼都賣,刀法劍訣十八般武器,都能弄到手。
待艾摩斯坐下,劉銀先送上一杯熱水,才用手比比劃劃地表示東西買到了。艾摩斯托他買的是雜文,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從異界傳送來的,可就是不知道來自哪裏。
艾摩斯賣了菠蘿菜后,在集市上轉悠,想找些出身的端倪。後來見劉銀買的雜貨,就想多找些異界文字,看能不能撞上大運。
劉銀找了些秘籍拳經,都讓艾摩斯否決了,幾經試探,才意識到這個瘸腿要買的東西不常見。於是他專心去找,還真從一個老教授那裏得到答案。那個老教授袓上傳下來一本,上面有的是奇奇怪怪文字。
劉銀摸出來照貓畫虎的文字,迷惘了很久的艾摩斯才恍然大悟,原來曾認識的文字出現在渚月境,而現在他身處立山境。這個靈氣匱乏的窮山僻壤,離開渚月境家鄉足足有四個境域之遠。
知道家鄉何方的艾摩斯心情激蕩,抱着手抄文圖慟哭不已。一時間集市上的人都過來看熱鬧,讓劉銀好一陣尷尬。只好在旁邊拍着肩膀勸慰,不知道說啥好。
好一陣艾摩斯的心情才平復下來,不禁又恨自己心志不堅。一個家鄉的消息都把握不住,到頭來又如何能擔大事!
將全身銅板都付了書資,艾摩斯急着向回趕。雖然行路倉促,他急着用身體疲勞來緩解思鄉的心情。
回到山中也沒休息,挑水澆菜忙到天黑才停了下來。躺在窩棚里的艾摩斯摸出來劉銀手繪的天下文圖,漸漸出神。遠離家鄉四個境域,現在這個身體狀況是回不去的。今早遇到的馬車不錯,但世俗之物連國境都跑不到,何談飛越境界。
想着想着,艾摩斯心中越是急躁,睡意全消。
坐起身子,伸出手掌,摸了摸傷殘的臉,面部肌肉依舊僵硬,狀若殭屍。他不在意美醜,在意另一件事。
三年前掙扎着活過來后,他就發現頭面部神經受損了。天獄派的大夫看過說,傷成這樣很難恢復。也因如此,他陷入了一片寂靜,一下子處在靜得發瘋的世界。他夢想再有一天,能再聽到天籟般的鳥鳴和蟲語。而且他也因此失語,除了眼睛,與外界沒了交流。
靜靜的月光灑落窩棚前的菜地,倒映着些許銀光,如同漸漸浮起的清冷山霧,面無表情的艾摩斯獨存的左眼中浮起幾分哀傷。
我的家在遠方,但回家路又在哪裏?
心中嘆息一聲,搖搖頭,似乎把這一份軟弱從腦海里甩出去。起身走出窩棚,來到靜靜的月色中。
回歸之路首先在於強身,然後才能跨越境域空間,有機會回家。
強身,就從天獄派的外功開始練起吧。傲視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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