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五日,驚蟄.

第3章 月五日,驚蟄.

86_869393月五日,驚蟄。

一步,兩步,淅淅瀝瀝的雨水落下。

陸枝緊了緊身上的大衣,風吹在臉上有些刺骨。她從小在京城長大,時隔不過兩年再踏足這裏,卻如同從未來過一般,找不到屬於她的痕迹。也對,陸枝想,她從來都不屬於這裏。

這個世界遵循着奇怪的定理,得到的會失去,丟棄的卻可能再也找不回,她將這個城市棄在身後,就註定不會回頭。

京城很少的地方還保留着這樣的風貌,潮濕的弄堂,三三兩兩的老店鋪,陸枝這人,大抵從很小的時候,便習慣性的遠離繁華,步入俗世,這樣的弄堂,卻是她一直渴望而求不得的。

路上的行人走的匆忙。路邊擺攤的人吆喝一聲,三個兩個都飛速撿起東西回家。其實雨下得並不大,細細密密的,落在身上有些微涼,陸枝喜歡慢節奏的生活。她不急,她擁有的最多的,便是時間。

一隻黑貓蹲在路中間,毛色因為雨的淋濕變得光滑發亮,陸枝看它,它似是沒注意到,茫然的盯着來往的路人,不動也不叫。

陸枝想,她應該算個好人吧,於是,秉持着做個好人的信念,她打着傘穿過馬路,堅定地抱起貓。

黑貓小小的,陸枝單手就能拎起,它也不掙扎,只是小小的叫了幾聲,樣子頗有些可憐兮兮。陸枝抱着它走進一家店鋪,蹲在地上拿紙巾給貓擦身子。

身旁一條毛巾被遞過來:“姑娘是外地來的?”聲音有些蒼老卻精神。

陸枝抬頭,接過毛巾,笑着道:“謝謝大爺,不是的,我前兩年去了外地讀書,今天才回來呢。”

老人也不驚訝,只是樂呵呵同她聊天:“京城很少能見到你這麼靈氣的女娃,我年輕的時候闖過江南,江南的水養人,姑娘也水靈,不像這大京城,女娃都是當漢子養的。我乍一看你,還以為是從江南那邊來的呢。”

陸枝笑:“我母親是江南的。”她長的像她母親,典型的江南美人,瓜子臉大眼睛,睫毛濃密卷翹,靈氣十足,讓人看了便歡喜。

陸枝邊給貓擦身子,邊跟老人斷斷續續的聊天,倒也平和。

擦好后,她將毛巾還給老人道了謝,看了看飄着細雨的天,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準備離去。

老人望望她懷中的黑貓,笑道:“這貓倒是乖巧。”

陸枝摸摸黑貓的頭,黑貓輕輕蹭了蹭。

“它跟我有緣。”

老人微怔,只見那一人一貓,已經漫步走在了雨中,越來越遠。

*****************

陸枝看人時,第一眼看的,一定是那個人的手,她喜歡從人的手中,看穿一個人的心理性格,她一向很敏感。

兩點十三分,陸枝看了看錶。心頭有些焦急。街上的行人很多,卻都不是她要找的。

餘光撇見站在路燈旁站立的男子,陸枝第一眼看的便是他持着傘的手。手指白皙,骨節分明,說明這是個美人,指尖有些蒼白,卻打理的很乾凈清爽,這人應該很愛乾淨,也許還有點潔癖。

這是個不好惹的人。

像是有感應似的,男子看見她的目光,隨即走向這邊。

一步一步,不輕不重,不急不緩,陸枝卻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忽然想起不知在哪兒看過的一句話:“他走向你,彷彿帶來了一整個城市的雨季。”

陸枝覺得有些涼,胸口的溫熱都緩解不了她變得遲鈍的意識,世界變成了黑白的剪影,他身後的街道被雨淋成了水墨,像是放映機卡了帶,除了他的一切忽然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一瞬間,大雨傾覆,世界回春。

“陸枝。”男子在她面前站定,漂亮的眉眼皺了皺,語氣有些冷:“48分56秒,你是爬過來的還是蠢得迷路了。”

他的面容比旁人都要白些,不知是不是天氣轉涼的原因,嘴唇都有些蒼白無色。

陸枝抬起頭,還未曾說話,蘇木兮便看見她大衣里鼓鼓囊囊地鑽出一個毛茸茸的圓球。

陸枝眉眼彎彎,笑得有些討好:“我是為了它啊,”她將貓抱起遞到蘇木兮跟前:“你看,多可愛。”

蘇木兮此人,性冷,毒舌,陸枝深諳此道,這個時候,一定要小心翼翼的給他順毛。

她了解蘇木兮,就像蘇木兮了解她一樣自然。

面前的黑貓抬起頭無辜的看他,面前的女生也抬起頭無辜的看他,一人一貓動作出奇的一致。

“真蠢,”蘇木兮心裏輕諷,卻鬼使神差的抬起右手,卻不知是要摸摸黑貓還是貓身後的那個眉眼燦爛的人。

“喵?”黑貓輕輕柔柔得叫了一聲,偏頭。

然後無比堅決狠毒給了他一爪子。

看着那手上刺眼的四道血痕和面前那張風雨欲來的臉,陸枝默默把貓塞進懷裏,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陸枝,你可真是好樣的。”蘇木兮冷冷的勾起嘴角。

陸枝沒想到,她和蘇木兮兩年後的第一次見面,就把他送了醫院。無數個事例證明,他兩個天生不對付,命里犯沖。

這是個真命題,而不是選擇題,陸枝有些傷感,雖然這兩個題壓根沒啥關係。

蘇木兮跟她隔着一扇門,她看不見病房裏面的情況,她戳戳貓的頭:“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可是他身體不好,我們就少欺負他點兒,恩?”

貓咪蹭蹭她的手指,“喵喵”叫了幾聲,討好的求撫摸,完全沒聽懂她在說什麼東西。

陸枝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忽然就沒了聲音。

高考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蘇蘅有了女朋友,她開始了第一次失戀,她背着蘇木兮改了志願,填了江南的大學,遠去杭州。

她背着登山包,拉着長長的行李箱,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記得當時是什麼模樣。

商言跟她說,沒事的,木木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氣了幾天他就會乖乖找你。

她卻隱隱有些感覺,這一去,他是不會原諒自己了,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蘇木兮。

直到上飛機前,她也沒看見那個身影。

此後,便是兩年。兩年時間,很短很短,他就真的再也沒聯繫過她。

陸枝戳了一下貓的頭:“他脾氣那麼壞,”再戳一下,“對你又不好,”繼續戳,“還天天壓榨你,最重要的連工資都沒有。”戳戳戳戳戳:“你還惦記着他幹什麼呢。”

對啊,還惦記着他幹什麼呢。

陸枝回想起過去的十三年。第一年,蘇木兮;第二年,蘇木兮;第三年,蘇木兮;第四年,還是蘇木兮……直到兩年前,回憶嘎然而止,她這才驚覺,她過去的生活,一點一滴都被蘇木兮的身影給塞滿。

陸枝是個念舊的人,卻也是個無情的人,她不否認心裏存在着遠離蘇木兮,遠離這座城市,遠離這裏的一切的心思,她將自己與過去決絕地攔腰斬斷,然後毫不留情的往前走,只是她忘記了還有個蘇木兮。

如果說蘇蘅是她生命里的一道光,蘇木兮就是她命格里的不可控的異數。

為什麼惦記着他呢?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沒了他,忽然有些不習慣。陸枝這樣想。

病房門被打開,陸枝站起身。她承認心裏有點愧疚,但也只是一點兒。蘇木兮沒理她,徑直了往前走,眉眼冷冽。陸枝亦步亦趨的跟着,她心裏慢慢數着,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腳步。

陸枝抿了抿唇,眼裏閃過一絲笑意。

“對不起,我錯了。”陸枝乖乖道歉,一天認錯兩次,她得回去看看黃曆。

“我要是不接受呢。”蘇木兮側過身,冷冷的望着她。

陸枝頓了頓,小心翼翼道:“可以申請緩期徒刑么?”

蘇木兮怒極反笑:“呵,無期,立即執行。”

陸枝默,過了一會兒,道:“你還是殺人滅貓吧。”

“……”

陸枝咽了咽口水,努力讓自己勾起他的同情心。

“陸枝。”蘇木兮忽然喊了聲,可惜陸枝低着頭沒看見,他的眼裏滿是無奈。

她以為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對她抱有着怎樣的感情。

“兩年不見,你倒是一點沒變。”

“這是好事,不是嗎?”陸枝答。

蘇木兮望了她一眼,眼裏閃過的複雜讓她抓都抓不住。

“我餓了。”他忽的道,“陪我去吃飯。”

“好。”陸枝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個世界上人的心思最難猜,即使是蘇木兮之於陸枝。

外面的天已經放晴了,大片的陽光灑向地面,映照着偶爾積水的地方,折射出斑斕的光彩。

蘇木兮將車從停車場開了出來,陸枝打開車門進去,她猶豫着將貓放在哪裏。

“蘇木兮……”

話未曾說完,身旁的人已經靠了過來,微涼的手穿過腦後,他額頭的碎發掃過她的眼瞼,陸枝突然有點不敢呼吸。

看了看已經系好的安全帶和身旁面無表情開車的人,陸枝摸摸鼻子,她明明是想說蘇木兮你幫我抱着貓我系一下安全帶。

雖然目的是達到了,可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

二人並未說什麼話,等到了地方,陸枝下了車,蘇木兮去了停車場。望着面前的“百家堂”三個大字,陸枝差點沒閃瞎眼,她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吃不起這麼高大上的地方。

“牌匾什麼時候換了?”陸枝跟着蘇木兮進去,她記得兩年前這牌匾沒這麼新。

蘇木兮並未答話,只是徑直往前走,陸枝想了想,這是生氣了?她兩年未回來,當然不知道這牌匾換了的事,她這是在挖坑給自己跳。

百家堂是京城排的上名號的素菜館,陸枝以前來過不少次,卻都是蘇木兮帶着,陸枝突然想到一個詞:衣食父母。這麼說來,她還真是他養大的?陸枝被自己得出的結論嚇到了。

服務員迎了上來:“蘇少,陸小姐。”陸枝記得這個人,這裏的人都喊他小二,時間長了,他的真名倒是沒人記得了。

“蘇少和陸小姐好久沒來了,還是老地方么?”小二長着濃眉大眼,笑起來很有親和力。

陸枝有些奇怪,她很久沒來可以理解,畢竟她兩年沒回來,可是蘇木兮也很久沒來,他以前不是很喜歡帶自己到這兒來吃飯?

正要問,卻見門口走進來兩個人影。一男一女,男的帥氣俊朗,女的嬌俏可人,好一對才子佳人。

那女生看見她,驚叫了一瞬:“陸枝!”

陸枝曾經以為,過去就會過去,該走的會走,該來的會來。事實證明,這句話從來都是錯的,她用自己鮮血淋漓的證明,該走的走不了,該來的終究不會來。

陸枝笑:“這飯,看來是吃不成了。”

卻讓人從心底升起刺骨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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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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