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心
葉靈在笑,很美,也很狡黠。
她把那一條水貂皮帽子上的長長尾巴,甩向身後,向著當前的孟天笛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現在一定覺着很後悔!剛才你要是狠下心來,殺了我就好了!”
孟天笛搖搖頭道:“我做事從不後悔。就像現在,我依然可以出手,也不為遲。”
腳下輕移,踏向“中宮”,右手在同一時間,已握住了劍把。一股凌人劍氣,直向對方身上逼進。
葉靈一笑說:“何必呢?”
笑容之外,分明有所奚落。暗嘲對方的言不由衷。
“太晚了!”她說:“剛才下不了手,現在就更難了,謝謝你的手下留情……”
話聲方出,肩頭輕晃,已閃身丈許開外,緊接着身勢略縱,已拔起兩丈來高,落身於半崖之間。
那裏挺立着幾棵橫出的松樹,正好容她歇足。
向孟天笛招了一下手,緊接着第二次騰身起來,一股輕煙那般瀟洒,已拔向亂石如雲的叢崖。
孟天笛的眼睛並沒有放過她。
在一堵山石之後,他靜靜依立,湛湛眼神一直追隨她前去的背影,直到十分朦朧。
葉靈沒有說錯。
對於這個姑娘,他真的心存惻隱。就像剛才,明明可以一劍結果了她,偏偏於心不忍。問題在於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你死我活”的那種仇恨因素!
殺一個人同恨一個人,道理是一樣的。
一個人要殺一個人,一定要有必置對方於死而後己的心理因素,對於這個姑娘,這一層的原因,可以說根本就沒有……
自然,並非每一個人的感覺都是如此,江湖中多的是“嫉惡如仇”視人命如草芥之人,這些人自認為替天行道,出手無情,此類人士,常常“義”字當頭,大力揮劍自認為“理所應為”,卻忘記“殺人”本身便是罪大惡極的一項重罪,稍有不慎,自己便陷於萬劫不復之地,較之所殺之人更為可誅,焉能不謹慎行事乎?
孟天笛的“俠士”胸襟,忽然使他打消了跟蹤葉靈的念頭。
這個念頭剛才還在他心裏燃燒,想到了那個老婆婆“陶嫗”的陰森可怖,他原有一探究竟的打算,卻在“一念之仁”的俠心之下,為之打消。
孟天笛轉身回馳。
冰山如刃,挺插天際。
迂迴的風勢,自山隙之間,四下流竄,襲向人身,真箇萬針俱發,設非身着重裘,威如孟天笛如此內功造詣之人,尋常人簡直萬難挺受。
秦老人棲身之穴,便在山半之腰。
方才出來得過於匆忙,竟然未及認清歸路,這時回頭打量,苦苦尋覓,可就難了。
月光下,冰色如玉,彙集成一片寒星,亮亮晶晶,好似一片瓊瑤世界,美崙美奐,在此一片眩目的光里,想要找到來時洞穴,可就不易。
來回觀察,細細尋覓。
終於,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便在這時,一條人影,箭矢般地由樹上掠過。
孟天笛心中一驚,陡地定住了欲出的身勢——所起的身形,似靈猴般的輕功,已落向山壁。
原以為是方才姑娘去而復還。
仔細再看,卻大謬不然。
這人一身銀質白衣,倒與先日被擒的那個半面人極其相似,這個猝然的發現,由不住使孟天笛暗吃一驚。
第一,他不是葉靈,是個完全陌生的人。
第二,他所落身之處,離自己棲身之處不遠。
第三,這人的動機是什麼?
孟天笛立時感覺到非同小可。第一個反應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走這個人!
不能放走的意思,主要在探測對方此人的用心如何。
他已無暇多想。
白衣人已施展“壁虎游牆”的輕功絕技,一路向雪壁攀升,白衣襯着白雪,宛若一體,設非定睛而視,意不旁矚,簡直無從辨別。
孟天笛卻沒有讓他逃開視線。
十來丈高的一截峭壁,一如刀削,這人竟憑持着一雙肉掌,配合著腳尖的運用,一路縱身而上,功力自是大有可觀。
孟天笛若是此刻忽然現身而出,猝然施展暗器,對方八九無能還擊,必將非死必傷。
他卻選擇了另一個方式,隨即施展“一丈雲”輕功絕技,人不知鬼不覺地由側面斷崖繞了過去。
於是。
這人才一探頭,孟天笛早已等在了那裏。
冷森森,顫若秋水的一口長劍,近無可近。其實已架在了他的頸項之上。
這般情況,自不會慮及其他。
孟天笛向後面退了一步,那人在一呆之後,便繼續爬了上來。
一身銀質緊身衣靠,背插雙劍。
這身裝束,對於孟天笛來說,已是不再陌生——他隨即就知道對方是何等人了。
直似無限氣餒,這人用着“鷹”樣銳利的一雙眼神,狠狠向孟天笛逼視着。
“小子……你是從哪裏來的?”
聲音極是怪異,大別於內地各省方言,像是一隻受迫於籠中的狼,壓制着極欲發作的齒爪。
“我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孟天笛靜靜打量着對方道:“你是從哪裏來的?”
“我來找人……”
說了這句話,他就不再吭聲。
“對了!”孟天笛笑了一下:“我猜想你也是來找人的,找誰?”
一陣風起,狂襲着對方那人,使他身子搖了一搖,看樣子就像是要跌落下去。
孟天笛向後又退了一步。
卻不知就只這麼一點空檔,對方銀衣人已猝起發難。
狼也似的一個疾撲。
隨着他推出的雙掌,力聚千鈞,直抓向孟天笛手上長劍,卻在對方身子稍有後退的趨向之一霎,霍地騰身跳起,躥向一旁樹叢。
孟天笛微吃一驚,自是放他不過,一個倒剪,跟蹤而前。
樹帽子“刷啦”一響,落下了大片殘雪。
這人鷹也似地躍身而起,“砰”然作響地撞向石壁,卻是一彈而起,反落於三丈開外。
這般施展,也是大別武林一般。
“陰把”之式,“刷刷刷”一連擲出了三口飛刀。
孟天笛長劍飛攪,叮噹聲里,三口飛刀,全數擊落在地。
那個人似乎頗知與孟天笛不能力敵,便在三刀出手的同時,再一次拔身直起,向側峰縱身而去。
孟天笛一聲冷笑,決計放他不過。
長劍揮落,勢若長虹,隨着他快速的身影逼近,直取銀衣人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