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二章
第一O二章
內殿裏,雕刻着精緻花紋的香爐中升起裊裊薄煙,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幽香。皇上靜靜地睡在龍榻之上,英武的眉毛依然緊緊擰着,臉部繃緊,沒有一絲放鬆和安詳的痕迹。
令狐修和太子並排立在床邊,愁眉不展。佟以寒和安東侯站在稍遠的地方,也各懷心事。
“嗯……”皇上嘴唇微微嵌開一條縫,嗓子眼哼了一聲,緩緩睜眼。
“父皇!”太子和令狐修連聲輕喚着。
皇上微微側過頭,眨了眨眼睛,掙扎着欲坐起。
“父皇放心,已經無事了!您龍體欠安,要靜躺才好!”太子連忙俯身替他提了提被子,覆在肩上。皇上擺擺手,執意要起來,他只好將一錦墊豎在他身後,攙扶他坐起倚靠在床頭。
皇上還未開口,眸中已泛起淚光,顫聲道:“派人定做三副最上乘的檣木棺,一副送到丞相府上,另外兩副——”說到這不禁眼睛一閉,淚珠滑落在滄桑憔悴的面容上,哽咽了一陣,接着道:“將錦妃和傲兒葬在皇陵,一定要將她們母子葬在一起!”
“是,父皇!”太子垂下頭去,沉靜的雙眸水波蕩漾。令狐修劍眉緊蹙,幽黑的雙瞳泛起波瀾。
安東侯望着失魂落魄地皇上,嘴唇暗暗抽搐幾下,手探入懷中,將金晃晃的免死金牌塞入佟以寒手中,跨步來到床前,撲通跪下,沉啞的嗓音微顫着,充滿着羞愧與自責,“皇上,臣擾亂後宮,擅自調兵離滕州,差點鑄成大錯,罪該萬死!臣自知愧對皇上聖恩,斗膽請求皇上饒我一家老小性命,賜臣死罪!”
佟以寒手握着免死金牌走上前來,攏袍一跪,“皇上,其實安東侯的軍隊現在還在鎮守邊關,並未離滕州半步。安東侯也是遭人利用威脅,情有可原,請皇上開恩!”
皇上茫然地目視着前方,片刻緩緩側過頭來,淡淡道:“平身吧!”
“皇上,請賜臣一死!”安東侯紋絲不動,凜然道。
“愛卿啊!”皇上連連點頭哀嘆着,“朕二十歲登基,你也是二十歲開始戎馬沙場,替朕保社稷保了一輩子,為承熙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你叫朕如何忍心開口啊!朕准你告老還鄉,由你長子繼承侯位,鎮守邊關吧。”
“皇——上!”安東侯重重地磕了個響頭,伏地不起,放聲大哭。
皇上不由鼻子一酸,嘴唇抽搐着,身子顫動不已,揮揮手,“罷了,朕累了,你們退下吧!”說罷緩緩躺下,側過身去背對着床外,那背影讓人感覺萬般凄涼。
幾人默默地退出內殿,來到大殿之上。地上的血漬與狼籍已被沖刷的一乾二淨,昏迷的朝臣及士兵們也都被抬了出去安置妥當,乾承殿又現出一片富麗堂皇肅穆莊嚴的景象,只是那絲肅殺與凄涼的氣息還飄蕩在空氣中,凝散不去。
安東侯沖令狐修一拱手,滄桑的面容浮現萬般愧意,“王爺,老夫愚鈍,心胸狹窄,致使王妃蒙冤險遭不測,在此向王爺賠罪了!”
令狐修連忙扶住他雙臂,幽黑的雙瞳流露出釋然的笑意,“都過去了,侯爺不必自責。此事我也有錯,是我辜負了郡主的好意,怠慢了她,才生出這許多事端。”
安東侯哀嘆一聲,淡淡的笑意中交纏着苦澀,“怪只怪天意弄人,陽兒命中注定沒這個福氣,強求不得。老夫明日就帶她靈柩回滕州,重新安葬。”說罷轉向佟以寒,笑道:“佟大人雖為文官,卻敢仗義執言凜然大氣,老夫自嘆不如。有官如你,是朝廷之福!”
佟以寒連連擺手推辭,“侯爺過獎了!以寒一介書生能為社稷效力,已別無他求了!”
安東侯微微一笑,拱手道:“太子,王爺,佟大人,老夫告辭了!保重!”說罷轉身而去,腳步輕快了許多。
令狐修隨着太子、佟以寒走至殿外,見谷歌正帶領着聚賢庄的兄弟們清理着鼎爐中熄滅的迷香,忙的不可開交。台階之下歪歪斜斜躺了一地的士兵們接連着爬起來,腳下還踉蹌不穩。前面的幾個兵瞄見他們,當即回過神來,面如土色紛紛“撲通”跪倒。其他的見狀,也忽悠悠跪倒一大片。
太子上前一步,沉靜的雙眸此刻流瀉出幾分威嚴,高聲道:“二王爺已經去世了,你們若以後能效忠皇上,皇上既往不咎:若想誓死追隨二王爺,我們也不會阻攔。”
那幫當兵的好像沒有嫌命長的,當即齊聲高喊:“我等願誓死效忠皇上!”
太子簡單的一番思想教育完畢,緊接着點了其中幾個頭頭,具體地規劃起來。
令狐修站在台階之上四下張望了半天也沒見艾飛的人影,於是走到谷歌身邊詢問。
谷歌鼻子哼了一聲,一臉不屑地道:“開始坐在一邊發獃,我一叫她幫忙,她卻說有急事要先回去,一溜煙跑沒影了!她能有什麼急事,我看就是懶!”
令狐修呵呵一笑,隨即止住,劍眉不由蹙起。
馬場院內,空無一人。
艾飛急匆匆地穿過院子,“砰”地一聲推門而入。
卓巧巧坐在床邊不由嚇得一激靈,猛然站起,回頭瞧見是她,頓時臉色一沉,沒好氣地道:“你怎麼又來了!”
艾飛充耳不聞,徑直走到床邊俯身朝床上的女子探去。她凌亂的髮絲已被撫順,潔凈的面龐現於眼前,只是還昏迷不醒。
“她一直沒醒嗎?”艾飛眉頭一皺,回頭一瞅卓巧巧,急切地問道。
卓巧巧鼻子一哼,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艾飛直勾勾地盯着她,面色凝重,“你快告訴我,我有話要問她!”
卓巧巧見她異常嚴肅的模樣,不由一愣,語氣緩和下來,“師兄給她解了毒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反正能醒來就是了!”
艾飛聽罷,緩緩地低下頭去,摸了張椅子坐下,眉頭深鎖。
卓巧巧見她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抓耳撓腮,一會又趴在桌上如死了一般一動不動,不由覺得既納悶又無聊,乾脆不瞧她。
半個時辰之後——
“嗯……”——微弱無力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卓巧巧靠在床頭打着瞌睡,猛然精神抖擻,俯身望去,見那女子閉着雙眼,頭微微晃動着,乾裂的雙唇一張一合。
艾飛也忽地抬頭,奔至床邊,輕聲喚着,卻掩藏不住內心的焦灼,“你醒了嗎?你聽見我說話嗎?”
那女子依然沒睜眼,只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水!水……”
“水?你要喝水嗎?我給你取!”卓巧巧轉身至桌邊,麻利地斟滿一杯微溫的茶,快步回來坐到床邊,輕輕扶起她,將碗沿小心翼翼地貼近她唇邊。
那女子慢慢地蠕動着雙唇,緩緩地啜着,片刻張大嘴巴咕嚕咕嚕地喝着,細流順着嘴角流淌下來。
而艾飛卻倚靠在床邊,眉頭糾結在一塊,喃喃道:“水?水,……”她雙眸漸漸深邃起來,片刻,眼珠緩緩地轉動不停,突然雙目一震,騰地竄起,大喊一聲,“水!”
“你亂叫什麼!”卓巧巧又被她弄的一個冷戰,厲聲叱責道。
艾飛面色越發陰沉,嘴唇微微地顫動,眸中似浮現一絲水紋。出神了片刻,她猛然轉頭,厲聲對卓巧巧道:“我一會派人來,要是她能動了,你就帶着她跟他走!你自己知道就好,千萬別跟谷歌說!”說罷轉身朝門外奔去。
卓巧巧眼睛睜得溜圓,竟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忽地想起什麼,大聲喊道:“哎,你不是有話問她嗎?”
艾飛腳步頓也未頓,一溜煙跑了出去,身後回蕩着話語,“不用問了,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卓巧巧一頭霧水,微微搖了搖頭,隨即眼睛一瞪,喃喃道:“奇怪,我剛才為什麼要點頭!敢命令我!我憑什麼聽你的,哼!”
靜王府門口,兩名侍衛遠遠望見一人影飛奔而來,到了近前才看清是艾飛,還未等行禮,只覺一陣風拂過,她已竄了進去。
“秦放,秦放!秦——”艾飛邊跑邊喊着,突然瞥見小釵愣模愣眼地呆在那裏,忙跑上前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喘着粗氣道:“秦放呢?”
小釵眨巴眨巴眼睛,朝後花園一指,結結巴巴道:“在後——後花園跟——”。
話音未落,艾飛又似風一陣撒腿而去。
曲幽亭下的池塘邊兜撈着金魚,靈兒蹲在旁邊眯眼拍手笑着。
“秦放!”的金魚又跐溜逃走了,徜徉而去。靈兒眼珠一瞪,嘴撅起來,回頭大喊道:“姐姐,你好壞!”
艾飛也不理會她,左手搭在秦放的肩膀上,哈腰連連喘着,“你——快去——給我弄身——鎧甲!要貼身——結實,最重要的——要快!”
秦放冰冷的雙眸現出幾分疑惑,吞吞吐吐道:“王妃,要它——何用?”
艾飛右手連連擺着,閉着眼睛道:“別問——快去!還有,別告訴——王爺。”
秦放頓了頓,身形一閃沒了蹤影。
艾飛失去重心,不由向前一個踉蹌。
“姐姐!秦哥哥去哪了?”靈兒糾着一張笑臉四處找尋着。
“他藏你屋裏了,快去找吧!”艾飛拋下一句,又轉身開溜。沒跑幾步,只見一團火紅從身邊擦過。
“哈哈,抓人嘍!”靈兒跑在她前面,臉不紅氣不喘還笑的開心。
艾飛不由一咧嘴,“妖怪!”
一個時辰后,天緣閣內——
艾飛對着銅鏡正了正衣衫,打開針線盒抽出一根繡花針,橫在眼前凝視片刻,插在袖子上,又向懷中探了探,雙目一凜,破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