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善惡幾何
第76章善惡幾何
御珏見到雲出,自是開心不已,他撇下那些愈加焦躁的動物,趕緊迎了上去,“昨天草植還念叨你呢,你怎麼來了?還以為你會在南王府一直住下去……雲出?你不是……”御珏說著,這才意識到她的小腹平平,顯然已經生了,他隨即歡喜地問,“男孩還是女孩?”
雲出淡淡抬眸,隨意的回答,“女孩。”說罷,也不管御珏的反應,繼續吩咐道,“把草植和隨姨請來,我有話要對他們說。”
御珏應了一聲,狐疑地看了雲出一眼。
不知為何,他覺得現在的雲出,看着很奇怪。
太安靜,雖然從前的雲出偶爾也會安靜,但骨子裏會有種跳脫的神韻,覺得比現在有生機許多。
而如今,卻如古井無波,深不見底。
“帶神使下去休息。”御珏頓了頓,轉身吩咐招福。
自己則下去找曹植和隨姨一起來商議了。
招福‘哦’了一聲,帶着雲出,畢恭畢敬地走進了方便的屋裏,在雲出靠近的時候,那些猛獸又開始焦躁不安,在圈裏來回地走動,只是,被她轉頭瞥了一眼,又變得出奇安靜了。
招福奇怪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默默地想:果然是神使。
對她不免又崇敬了幾分。
待在屋裏坐定后,招福奉上茶水,雲出接過來,頭也未抬,信口問,“你多大了?”
“十六。”招福斂眉,在下首低低地回答。
“出過叢林嗎?”雲出又問。
招福搖頭。
“想出去看看嗎?”雲出終於抬起頭,堪稱和善地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彷彿有一種神奇的蠱惑力,讓招福看得出神。
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雲出將茶盞輕輕地放在桌上,盯着她的眼,重複着問,“如果我能讓你們離開叢林,成為這片大陸的主人,你們願不願意?”
招福地驚奇地看着她,很自然地回答,“當然願意。”
雖然這段時間,因為南王府的關係,蠻族與夜氏王朝之間的相處沒有那麼嚴苛,但蠻族處於絕對的劣勢:身在叢林,物質簡陋,而且,雙方間的敵意從來沒有減淡過。
如果有機會走出這片叢林,有機會站在那片繁華旖旎的大城市裏自由行走呼吸,對他們而言,確實是一個不小的吸引力。
雲出微微一笑,示意了一下,“你先出去吧,族長他們若是來了,讓他們進來見我。其他人便不要靠近了。”
招福‘哦’了一聲,趕緊退出門去,待到了門口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回頭,朝裏面望了一眼:雲出依舊坐在桌邊,神色素淡,舉手投足,那麼自然,但亦有一種極攝人的蠱惑力,就好像,好像她整個人都籠在所在一層看不清的薄霧后,怎麼看,也看不真切。
草植聽說了雲出回來的消息,也吃了一驚。
待他們趕到雲出那裏時,剛掀開帘子,草植便大喇喇地招呼道,“唉唉,我說,你不老老實實在南王府當你的王妃抱你的孩子,怎麼又跑來了?不會是表現不好被婆家趕了出來吧?”
見雲出沒有什麼反應,草植反而覺得奇怪了,“喂,笨蛋,你沒事吧?”
通常情況下,這個女人應該反唇相譏,寸步不讓才對。
雲出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看一個孩子。
那種居高臨下,似乎藐視的目光,讓草植抓狂了。
他正要發作,雲出已經越過他,徑直看向站在草植身後的隨姨,“隨姨,你一直說我沒有為蠻族做什麼貢獻,那麼,我現在有一條路擺在你的面前,走下去,夜氏王朝的統治便會結束,在接下來的一千年,這片大陸的霸主,便是蠻族。但是,這條路將無比艱辛,會有很多殺戮和犧牲,大破而大立。你走,還是不走?”
隨姨驚疑地看了她一眼,待看清楚雲出此時的表情后,她平靜下來,很篤定地吐出一個字,“走。”
與其一直被另一個種族的人制約,不如拼此一役。
成或敗。王或寇。
草植早就聽呆了,倒是御珏反應及時,他在旁邊,忙忙地插口道,“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了,怎麼可以再起紛爭?何況,如果打起來,那便是一柄雙刃劍,那些尋常的夜氏王朝人,不也很無辜嗎?”
“無辜嗎?”雲出轉眸,靜靜地望着他,問,“什麼是無辜?”
御珏一哽,隨即別過頭道,“不行,太作惡了,我不同意發起戰爭。”
“你們都知道千年前的滅神戰役吧?”雲出垂眸道,“其實,那些普通的神族,又何其無辜?可是,他們死了,所以他們成為了惡人。夜玄勝了,所以有了夜氏王朝,他們成為了真正的正義之師。蠻族,之所以是蠻族,並不是因為首鼠兩端,而是你們的祖先太過仁慈,既不想背叛神族,也不想與夜氏的人為敵,才被趕到了叢林裏,躲躲藏藏,被欺壓了整整千年。那你告訴我,在那場戰役中,誰是惡,誰是善,誰又是真真正正的無辜?”
御珏無言以對。
然後,他聽見雲出極緩極緩地說出一句話來。
“善我者為善,惡我者為惡,這個世上,從來沒有真正的善惡之分。”
他身子一震,重新抬頭看着雲出,好似看着一個陌生人般。
這番話,可以從任何一個野心家,政治家口中說出來,甚至於,可以由南司月,夜泉他們說出來,卻不該是雲出說的!
雲出便應該是那個——即便心裏知道的倍兒清楚,還是會埋着頭一個勁兒往前沖的傻姑娘。她不曾權衡什麼,一切只出自本心。
將善惡都模糊的人,怎麼會是雲出呢?
“你到底是不是雲出?”這個問題,不僅御珏想問,草植亦想問。
雲出微微一笑,極耀眼的容色,在這一笑中,傾國傾城般絢爛無鑄。
“是,也不是。”她的目光透過窗欞,遙遙地望着當年那個神廟的方向。
長空寂寂,雲過無聲。
“也許,我才是你們真正等待千年的那個神使吧。”
屋裏的人面色皆是悚然,那種奇異的氣場,讓他們噤聲,唯有,不問緣由地,跟隨她。
夜嘉進入夜都后,也不敢耽誤時間,他只帶了十餘人,徑直入了宮。
許思思本想同行,卻被夜嘉阻止了。
“太危險。”他說。
許思思愣住,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夜嘉。
夜嘉在這幾日的表現,讓許思思吃驚之餘,心中始終暖暖的。
他是真心想承擔起她們母子的一切。
對於那樣的一個愛玩愛鬧還不得志的皇子,夜嘉的這份擔當,她只能更加地感念。
“我想了一下,還是不要將遠方交給夜泉。”夜嘉說著,望着遠方的臉,猶疑了一會,“想一想,我也挺對不起南司月的,回頭還把他的兒子給搶了。反正他們誰也沒見過遠方,隨便找一個假冒的孩子,不就好了?”
“怎麼假冒?”許思思擔憂地問,“夜泉是認得雲出和南司月的,孩子若是長得不像他們。夜泉若是識了出來,到時候,遷怒安寧……”
“既然找代替品,當然要找那種眉目有點相似的。”夜泉寬慰道,末了,他深深地看了許思思一眼,低聲道,“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個孩子,就當給安寧找了個妹妹吧。”
“夜嘉……”許思思愣愣地看着他。
“放心,不會出什麼事,夜泉現在還不會動我。”夜嘉聳肩,淡淡道,“好歹我也是做過皇帝的人,充其量就是被人軟禁啊,要挾啊,死倒死不了。”
許思思才沒有聽他胡言亂語,眼淚簌簌地就流了出來。
夜嘉看在眼裏,心中也說不出什麼滋味。
沒想到,不用保住帝位,只是盡心去保護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也這麼……這麼好玩。
女人的淚,有時候,比江山更沉啊。
夜都,皇城。
南王府丟失小郡主的消息,早已經傳進了京城,也就是說,許思思得手了。
君澄舞已經在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夜泉。
夜泉默然許久,然後喃喃自語,“女孩啊。”
雲出的孩子,會是……什麼模樣?
下一章:六點……
夜嘉來訪。
君澄舞帶人洞開了宮門,手持利刃的士兵整齊地擺在兩邊,這樣的陣仗,別人見到了或許會腿肚打顫,拿來嚇夜嘉,實在太小兒科了。
他只是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目光停在君澄舞身上,尚不正經地笑了笑,“這麼大了?果然女大十八變啊。夜泉呢?他怎麼沒來?”
君澄舞理都懶得理他,手往前一伸,沒甚好氣地說,“孩子給我。”
跟在夜嘉身後的人,此時正抱着一個用襁褓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應該就是南司月與雲出姐的女兒了。
好像叫遠方。
君澄舞默默地想:遠方,遠方,生來便與父母相隔遠方,這樣的名字,也只有雲出姐才想得出來。
就像小蘿蔔啊,包子啊,小樹啊……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再抬頭時,目中已滿是幽思。
經此一事,雲出姐只怕會恨她了。
不過,只恨她還好,千萬不用恨小樹哥哥……
“你說給就給啊?”夜嘉笑吟吟地看着她,“難道小姑娘不知道這買賣兩字,是要錢貨兩清的嗎?”
“你是說你的孩子?”君澄舞淡淡地問。
“嗯,說好了交換,當然是一個換一個。”夜嘉還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看着君澄舞,用一種近乎調侃的語氣問,“總不會是因為你生不了孩子,所以才那麼喜歡搶人家的吧?”
君澄舞大怒,不客氣地瞪了夜嘉一眼。
她對夜嘉本來就沒有好感,此時見面,恨不得殺之而後快,他又這樣出言挑撥,可不是自己找死么?
“你以為你這樣單槍匹馬地進來,還打算安然無恙地出去么?”君澄舞手一揮,隨着兵刃出鞘的聲音,她站在廣場中央,冷冷地問。
夜嘉也不着急,只是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匕首,晃晃蕩盪地抵着那個嬰孩的脖子,側身,乜斜着君澄舞,無所謂道,“既然如此,就只能讓這個孩子為我陪葬了。”說著,他依舊笑笑,純美的臉既天真又無害,“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反感殺小孩。”
君澄舞神色一變,使勁地看着他。
夜嘉笑容依舊,沒有一點愧疚的意思。
“如果你傷了她,我就對你的安寧不客氣。”眼見着那把鋒利的匕首幾乎移到了嬰孩新嫩的脖子上,君澄舞連忙喝道。
“隨便。”夜嘉聳肩,“我只是答應許思思將孩子帶回去,又沒說一定要帶活的。”
君澄舞一哽,說話間,鋒利的匕刃已經劃破了細膩的肌膚,有血滲了出來。
小孩吃痛,頓時大哭起來。
嘹亮的啼哭,劃破了皇城的上空。
“好。”君澄舞咬牙,終究不敢拿孩子的性命冒險,她伸手拍了拍,有人已經抱着安寧過來了,“今天先放過你。把遠方交過來吧。”
“好。一起。”夜嘉也收起匕首,抱過小孩,朝君澄舞走了去。
雙方交換后,君澄舞疾退幾步,夜嘉那邊也早有防備,連忙豎起盾牌,搶在宮門合上之前退了出去。
待退出險境后,夜嘉低頭看着懷中玉雪可愛的小孩,那眉那眼,十足十的是他的翻版,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讓夜嘉覺得很新奇,好像有一隻柔軟的小手,緩緩地摸過心臟一樣。全身都澀澀,幾不能承力。
他又貪心地看了兩眼,然後,將孩子往身後的人懷裏一塞,“先把他送到他母親那裏。”、
至於夜嘉自己——
他當然不會那麼單純,以為夜泉會這樣任由自己離開。要想讓許思思與安寧沒事,就只能並分兩路,由他將追兵引開了。
反正,夜泉的目標,從來不是孩子。
只是他而已。
果然,等屬下帶着夜安寧離開后,大批的追兵,從宮門裏魚貫而出,朝夜嘉離開的方向,緊緊地追了去。
皇宮裏,君澄舞抱着小孩,先心疼地處理傷口,等她不哭了,累得睡著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正要抱去給夜泉看,剛走到大殿門口,便聽見了裏面的談話聲。
君澄舞正覺得奇怪:這個點,並不是夜泉接見外臣的時候,會是誰呢?
她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本想等他們說完后,再進去。
結果,她聽到了雲出的名字。
提到雲出的人,正是唐三。
在裏面,與夜泉對話的人,竟然是唐三?!
君澄舞怔在原地,緊了緊懷裏的嬰兒,她又向前走了一步,側耳聽着裏面的談話。
大殿裏,因為大門緊閉,光線暗沉沉的。
夜泉與唐三對面而立,唐三忽而注意到:當年比他矮上許多的少年,如今,也與他差不多高了。
說起來,第一次在粵州見面的時候,他還穿過夜泉的衣服。
如今,也才不過才兩年多。卻好像經過了幾番滄海桑田一樣,讓人打心底發出一種物是人非的喟嘆。
“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夜泉沉着聲,垂在身側的手,已經握得很近,好像,只有這樣使勁地握住,才能抑制住身軀不可抑止的顫抖。
唐三心中黯然。
無論夜泉到底是善是惡,他做的事情,對還是錯。至少,他是真心對雲出的。
至少,絕對不會比他少一分。
“有什麼辦法可以解?”待唐三將事情平緩地又說了一遍后,夜泉抽了一口氣,緩緩問。
唐三搖頭,“暫時沒有任何辦法。也許有辦法,但我們暫時還不知道。”頓了頓,他繼續道,“在知道了這些后,你還執意要用遠方來要挾她嗎?”
夜泉搖頭,微垂着頭,自語道,“我從未想過要挾她。”
如果,他一開始就想去要挾雲出,根本早就得到她了!
“既然你沒有這樣想過,為什麼沒有阻止許思思他們?”唐三微怒。
如果不是孩子被搶,雲出也不至於會那麼快就……
“我只是——”夜泉別過臉,淡淡道,“很想她。”
唐三一怔,然後,不知道是問自己,還是問夜泉,他低聲道,“如果一直找不到能治好她的方法,你會……殺她嗎?”
夜泉抬眸,反問道,“你會嗎?”
唐三並未直接回答,只是喃喃自語,“她已經不是雲出了……”
“她就是她。”夜泉拂袖,轉身,淡淡道,“無論發生什麼,也不會改變。”
愛戀便如一把鑰匙,你用這個把鑰匙開了一扇門,從此鑰匙不重要,門也不重要,只因深陷其中,所以,唯她是愛。
即便她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唐三靜靜地聽完,旋即一笑。
夜泉,是真的喜歡雲出啊。
“那幫幫我們吧,先把遠方還回來,然後,無論她有什麼舉動,阻止她。南王府一己之力,肯定無能為力,必須傾國之勢才能制住她。給南司月一點時間,他會找到解決的方法。”
夜泉幾乎毫無猶豫,“好。”
“事成之後,南王府歸你。”唐三又道。
夜泉轉身,詫異地望着他。
“南司月無意於權位,我也懶得受到這個約束,夜泉,其實你是有才能的,只要你同時擔下了南王府,許多紛爭,不就可以避免了嗎?”唐三微笑,語氣風輕雲淡。
好像他此時承諾的,交出去的,都不過相當無足輕重的東西。
夜泉冷笑一聲,“這是賄賂還是籌碼?”
他要幫雲出,只是出於本心,根本不需要任何賄賂和籌碼。
也不需要他們的施捨!
唐三好玩地看着一臉倔強的夜泉,嘆聲問,“你沒有交過朋友嗎?”
夜泉抿嘴不語。
唐三繼續道,“其實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並非只有利用與權衡,只是一種極平常的饋贈,就像寶劍贈英雄,名花送美人,因為欣賞,所以想將自己的東西送給他,以發揮最大的效用。我沒有管理之才,也沒有那個心。南司月又是一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性子,所以,將南王府交給你,雖然突兀,確實最好的結果。”
“只是,有了南王府後,你必須承諾,不可再妄動蠻族。不然——”唐三聳肩,淡淡補充道,“雖然不喜歡做這種事,但上天入地,我們都會追殺你的。”
夜泉還是倔強而驚奇地看着他。
他那麼努力,付出那麼多去追求的東西,唐三三言兩語,便將它拱手送給了他?
“現在,可以把遠方還給我了嗎?”唐三終於回到了最初的話題,“孩子還太小,總應該在母親身邊。雲出即便毀盡天下,也不至於傷害她。”
夜泉正待回答,抬起頭,見到君澄舞投射在門上的陰影,他抬高聲音,吩咐道,“進來吧。”
君澄舞抱着抱着孩子走了進去。
唐三遠遠地看見孩子的襁褓,立刻開心地湊了過去,極走近,他小心地從君澄舞手中將孩子接了過來,在看到脖子上的傷口時,他皺了皺眉,待看到那張小小的臉,唐三的心立刻沉了下來,“不是遠方。”
夜泉也正在不遠處近乎貪婪地看着孩子,聞言一愣。
唐三抬頭,望着夜泉,輕聲道,“被掉包了。”
夜泉默然了一會,然後高聲叫進侍衛,厲聲道,“不惜任何代價,找到夜泉,還有他身邊的那個孩子!”
“我去找吧。”唐三制止他道,“你去牽制住雲出,孩子的事情交給我。夜泉……”說著,唐三從懷裏掏出那枚龍形玉佩,也正是南司月交給他,代表南王府最高權力的象徵,“南王府自此,由你差遣。”
夜泉怔怔地將玉佩接了過來,用手心裹住,凝望了唐三許久,才輕輕地吐出兩個字,“放心。”
過往恩怨,也因為這兩字,立即煙消雲散。
唐三是洒脫之人,南司月是薄淡之人,如果唯一執着的夜泉都已放下,想必,不會有人再起紛爭。
唐三朝他欠了欠身,白衣翩躚,正欲轉身,忽聽見夜泉在他身後,低聲問,“你一直這樣為她做事,可曾後悔過?”
畢竟,雲出已經是別人的妻了。
唐三笑,用夜泉方才反問他的三個字,回了他,“你會嗎?”
說完,他也不等夜泉回答,修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那扇硃紅色的、高大的殿門后。
夜泉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也笑了笑。
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是孤獨一人,或者,從未真正將別人放在心上過,除了雲出。
現在,或者……
他會有個朋友吧。
夜泉低頭看着手中的龍形玉佩,瘦削的臉上是一臉奇異的感慨,然後,他轉身吩咐君澄舞道,“我想見夜之航,你去安排吧。”
君澄舞‘哦’了一聲,雖然遠方的事情有點揪心,可是,見到此刻的夜泉,她又覺得歡欣起來。
依舊是英俊而孤傲的神色,可又有什麼極陽光的東西,潛入了他一成不變的陰霾里。
蠻族。
叢林。
御珏站在雲出的門外,手微微曲起,放在門上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扣下去。
即便見到雲出又能如何呢?
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女孩了。
御珏躊躇了又躊躇,最後嘆了口氣,正待轉身,突然聽到屋裏有什麼東西打碎的聲音。
“哐當”一聲,緊接着,還有女子的低呼。
御珏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推門走了進去,卻見雲出獃獃地坐在梳妝枱前,她面前的鏡子已經跌得粉碎,碎片胡亂地散在地上,她手裏還緊緊地捏着一塊,血順着指縫流淌下來,她卻恍若不知,神情慌亂得如受到獵人追擊的小鹿。
御珏見狀,連忙走過去,掰開她握得那麼緊的手,將那片碎片奪了下來,急忙問,“你幹什麼啊,這些東西很尖銳,會傷手的。”
他一面用袖子擦凈她傷口上的血,一面到處找能包紮傷口的布條,過了一會,才意識到雲出一直默默未語。
御珏動作一滯,卻見雲出仍舊獃獃地坐在遠處,臉頰上全部淌滿了淚水。
御珏本來是想來和她理論的,看到這副景象,他心中一軟,低聲問,“雲出,你怎麼了?”
“遠方……”她愣愣地說,“遠方被人搶走了。”
她回來后,一直沒有說孩子在哪,別人也沒敢問,到了現在,御珏才知道情況,他心口一跳,下意識地伸出手,有點笨拙地抹着她源源不斷的淚水,連聲寬慰道,“那也不用哭啊,我們再奪回來。你知道是誰搶走遠方的嗎?”
雲出低下頭,很費力地想了很久,可似乎又什麼都想不起來,她突然抬起頭,望着御珏,獃獃地說,“我不記得了,我竟然不記得了。有什麼在我腦子裏說話,可不是我的聲音。”
“雲出……”御珏擔憂地看着她,“你沒事吧?”
雲出使勁地搖頭,人也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坐在地板上,再一點點縮到牆角,雙臂抱着膝蓋,驚恐而困惑地躲在那個小小的角落裏,好像只有靠着點什麼,才會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御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也直覺地知道,她並不希望自己靠近。
或許,她希望此時靠近她的人,不是他。
御珏是一個貼心的人,所以,他不勉強,只是蹲得遠遠的,儘可能與她平視。
“雲出,你到底怎麼了?”他的聲音依舊陽光,柔和而關切。
雲出抬頭靜靜地看着他,方才還慌亂的眼眸,越來越平靜,亦越來越明亮。
那種動人心魄的妖冶,又從骨子裏透了出來,即便定力如御珏,也看得心旌神搖,他忙忙地別開臉,平緩了方才紊亂的心跳。
心中默默地自責。
“出去。”雲出冷然開口。
御珏聞言,又回頭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雲出的眸光已如寒冰,剛才未來得及包紮的傷口,又在淅淅瀝瀝地滴血,她卻一點都沒有在意,只是坐在那裏,用一種抗拒的目光盯着他。
“出去。”
重複的話,更冷,也更具威嚴。
御珏猶豫了一下,終於站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等他合上房門,在外面站了許久,聽見裏面再也沒有動靜了,他才放下心來。
這次雲出回來,真的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御珏覺得,自己有必要跑一趟江南,將事情弄清楚了。
哎,如果這個時候,南司月還在就好了……
他一面想,一面惋惜地搖了搖頭,順着月光照耀的小道,輕快地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