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終極對決
第73章終極對決
飯菜端來后,她真的吃了很多,平生第一次,吃得很慢。想起南司月吃飯的樣子,不免好笑,原來吃得太慢,肚子是很容易飽的,難怪他每次都吃得那麼少。
可是,即便是飽了,她也必須多吃點,即便不為自己,也要為肚子裏的孩子。
接下來的日子前途叵測,多儲存點總是沒壞處的。
去打探消息的那兩個人一直沒有回來,雲出亦很耐心,吃完飯後,照舊看自己的書,竟然還能將內容看進去,她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了。
只是,南司月那邊的情況又是如何呢?
南司月見到了夜泉。
兩人雖然一直在打照面,仔細一想,竟很少有機會心平氣和地聊什麼,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甚至於,一次比一次激烈。
便好像上輩子有仇一樣。
現在,南司月的身份算是‘階下囚’,夜泉是‘勝利者’,兩人又各懷心思,這樣階上階下地對望,竟然比往日的任何一次,都覺得平和。
很久違的感覺,便如宿命。
“南王,我們又見面了。”夜泉緩緩地走下台階,停在南司月面前,清泠的眉眼冷峻而驕傲,語氣分明是挑釁的,可聽來並不覺得刺耳,反而有種頤指氣使的霸氣,很是悅耳。
南司月微微一笑,“雖然半年未見,卻是神交已久。”他的聲音很平和,清潤動聽,與夜泉不相上下。
“這樣的見面方式,南王殿下不覺得意外么?”夜泉未料到南司月還能這樣氣定神閑,眸光一斂,有意地看向站在南司月身後的阿堵。
阿堵的頭垂得很低,可夜泉還是看見了他慘白的臉和緊緊拽住劍柄的手。
“為什麼要覺得意外?”南司月卻似乎沒有聽出夜泉的話外之音,他很自然地看了看這座昊天殿,淡淡道,“你現在既然是夜王,在皇宮裏見到你,豈非很正常的事情?”
夜泉一哂。
看來,南司月是想和他繞到底了。
“你就不想知道,你最親近的部下為什麼要背叛你?”夜泉索性挑破話頭,有點幸災樂禍地看着他,“我原以為南王府是多麼森嚴忠誠的地方,原來,也不過爾爾。”
阿堵聞言,握緊的手輕輕一顫。
南司月看在眼裏,心中微嘆,他垂眸,輕聲道,“陛下,可以單獨談一談嗎?”
見夜泉目露狐疑,他將雙手伸出來,放在夜泉的眼前,“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將我的手綁住。”
“聽聞南王武功盡失,朕如果鎖着你,豈不是告訴世人,朕怕你嗎?”夜泉沒甚好氣地哼了一聲,揮揮手,屏退了眾人。
當然,也將阿堵一併退了下去。
在阿堵退到門口時,他忍不住抬頭朝里看了一眼:夜泉已經轉身,正重新朝台階上走去,南司月站在夜泉身後,此時,他微微側過臉,朝阿堵和煦安定地笑了笑,顯然,並沒有將夜泉剛才的刻薄放在心上。
阿堵剛才因為夜泉的一番話,正羞愧難當,氣血翻湧,可瞥見了南司月的笑容,那握緊劍柄的手,又緩緩地鬆弛下來。
眾人退出后,守門的太監將昊天殿的大門輕輕地合了上來。
夜泉已經折回了寶座前,他轉身,慢慢地坐了下去。
兩人一站一立,一黑一紫,眉眼間的冷意頗為相似,都有種說不出的清貴高華,如果跳開雙方的恩怨,單單隻看畫面,卻是極美的。
現在已是下午,十二月的天氣,雖然天空掛有薄日,光線依舊婉轉而曖昧,昊天殿裏昏黃而空曠,夜泉一身合體的黑色金邊長袍,與南司月寬鬆飄逸的紫衫綬帶,亦成為這片昏黃中搶眼的兩抹色彩。
夜泉比南司月略黑一些,常年粵州海邊的風襲,讓他的臉呈一種健康的小麥色,也讓他的五官多了一份凌厲,相比之下,南司月則太過蒼白了,清淡如玉。
一個雖然坐着,可整個感覺是動着的。一個雖然站着,但全身散發的氣質,卻靜若磐石。從琉璃瓦射進來的光柱里,塵埃浮動,輕靈地遊走在他們中間。
“你應該綁着我的。”對視片刻,南司月微微一笑,“我現在至少有二十幾種方法制住你,包括現在在大殿裏的十二名暗衛,也大可不必繼續躲着了,如果我願意,亦可以將他們一一指出。”
夜泉聞言,吃驚地望着他,“你恢復了?”
“至少此時,確實恢復了。”南司月臉上的笑依舊清淡無害,“不過,我並沒打算制住你,所以,我們可以繼續談話。”
夜泉斂眸,手緩緩地移到扶手上的一個凸起。
“或者,你又不敢談了?”南司月的目光掃過夜泉的小動作,淡淡問。
“呵”夜泉冷笑一聲,手鬆松地搭放在那裏,並不按下,“有什麼不敢談?這裏是皇宮,即便你現在的武功已經全部恢復,可孤掌難鳴,難道你僅憑一人之力,能逃得出這高手雲集的皇宮禁院么?”
南司月淺笑,“陛下既然知道道理,大可不必這樣防備於我。”
夜泉的手依舊停在那裏。
南司月眸光微閃,轉瞬,又恢復如常,“不如,我們先從江南說起……”
“她懷孕了,你知不知道?”夜泉卻冷不丁地打斷了南司月的話,沉聲問。
南司月微微一怔。
“你知不知道,女人懷孕是很辛苦的事情。”夜泉盯着南司月,繼續道,“你身為她的丈夫,在這個時候不能陪在她身邊,還讓她陪着你擔驚受怕,不覺得失職嗎?”
南司月自覺涵養不錯,聽到了這句話,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出現這種情況,到底是拜誰所賜?
現在,身為當事人的他,都還沒有說什麼,始作俑者卻巴巴地跑來興師問罪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夜泉冷笑地瞧着他,“你在想,這一切本是我造成的?”
南司月哂然,“事實本是如此。”
“我不否認,但這同時也說明了另外一件事,你保護不了她。”夜泉往後一靠,冷眼看着面前風神俊秀、神色素淡的南司月。現在的自己,明明應該是勝利者,可他看向南司月的時候,心裏卻沒有一點勝利的歡欣,甚至還有一絲澀然。
“我不會殺你,相反,還會好端端地將你送回江南,作為條件,你要宣佈臣服於夜都,唯夜都馬首是瞻,另外——”頓了頓,夜泉將臉轉向另一邊,盯着大殿旁邊的一根紅柱,低聲道,“把她還回來。”
南司月愣了一會,然後搖頭淺笑,“她既不是我的家奴,也不是一件物品,而是我的妻子,試問,一個人怎麼能將妻子‘還’給另一個人呢?更何況,我也不可能向你稱臣,如果南王府此時歸降於你,且不說你那些等着‘分贓’的大臣們會不服氣,被南王府庇佑的其他族類,豈非也要成為你們刀俎下的魚肉?這個買賣,實在太不划算。”他抬眸,含着笑掃了夜泉一眼,“我不是傻子,所以真的想不出任何答應這些條件的理由。”
“理由只有一個,不答應,你就得死。”夜泉‘霍’地站起身,盯着他道,“等你死了,這些東西,朕照樣能一件一件地拿回來。你不要以為朕真的不敢殺你,這世上有什麼是我不敢做的?我本是一無所有,大不了失去一切,重新變回一無所有,我之所以現在不殺你,只是因為——只是因為——”他的眸底映過深深的哀傷與決然,輕咬着下唇,沉聲緩道,“只是因為,不想她恨我。”
南司月縮在袍袖裏、剛剛箕張的手掌,在夜泉最後一句話響起時,又慢慢地合攏起來。
他看向夜泉的眼神,變得溫和且憐憫。
“她沒有恨過你,即便你真的做過許多錯事,傷過她身邊許多的人,雲出仍然將你視作親人。”心裏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南司月聲音稍稍放柔,“即便是為了她,你也應該認真考慮我的提議,這是雙方能夠和平解決、唯一的方法。”
“藉著你的能力,等你出面擺平一切,定了江山後,我再恬不知恥地跳出來當這個夜王?”夜泉冷笑,用看白痴般的眼神看着南司月,“你覺得我像一個等着你施捨的乞丐嗎?南王殿下。”
南司月微哂,“你太偏激了,夜泉。如果她把你當成家人,我亦會將你視為家人,家人之間,談何施捨之說?”
我糾結……
下一章:十一點半……
“家人之說,只是你一廂情願罷了,我從未將你當成家人。你,至始至終,都不過是我的敵人。”夜泉冷淡地駁了回去,重新坐了下來,手重新扣在了扶手的那個凸起處。
機會已失,南司月倒沒覺得太大的遺憾,其實,對於夜泉,南司月並不怎麼了解,雲出偶爾提起他,也多是說從前粵州的事情,她說那些往事的時候,臉上是恬淡燦爛的笑容,沒有一點陰霾。
大概是感染了那種情緒,就算在這樣生死相博的關頭,他對夜泉也談不上多大的敵意。
總覺得,這個從粵州小漁村走出來的少年,或多或少,是值得人去尊敬的。
他是生來便有一切,即便也經歷了許多波折,但起點總比別人高了許多。
不似夜泉,最開始時,連最起碼的自由也沒有。
也因此,南司月能夠理解雲出的心情:因為記憶太過美好,所以無法離開。但也因為現實太過殘酷,所以無法靠近。
“我卻從未將你當成敵人,我們想要的東西,至始至終,根本不一樣。”南司月的聲音低醇清越,有種天生的蠱惑力,“或者說,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
夜泉眸光微爍,然後慢慢地沉了下去,原先有點微藍的眼瞳,變成了翻湧如深海般的墨黑,“不是我們要的東西不一樣,而是--凡是我想要的,用盡了那麼多心力,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得到,可那些東西對你,卻不費吹灰之力。”
權勢,旁人的愛戴尊重,超絕的武藝與才能,甚至於……雲出。
南司月幾乎擁有了夜泉希冀的一切。
現在,他卻來告訴他,他們想要的,其實根本不一樣?
是啊,你已經有了一切,想要的東西,當然與一無所有的人大不相同。
夜泉覺得一種莫大的諷刺,好笑之餘,又有一股冷冷的恨意。
南司月默然。
夜泉的話,是事實,不可改變的事實。
世界哪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你怎麼知道,那些東西於我,便是不費吹灰之力?”沉默了一會,南司月淡淡道,“你已身在高位,自然能體味到上位之人的許多不得已,相反,在江南的時候,每每聽到雲出講起你們在粵州的日子,我會很嚮往。嚮往一群人,如一家人般的情感與生活。雖然生活艱難,可是彼此扶持愛護,了無羈絆。而在我的生活里,從小到大,並無相熟的朋友,或者……家人。他們都太忙,都有自己的事情。也許我們一開始擁有的東西並不相同,但並不代表誰就好過誰。偶爾,我也會羨慕你。”
羨慕你,曾與心愛的女子一起成長過,雖然經歷了苦楚,但也同樣在陽光下恣意地生活過。
夜泉怔住。
他沒想到,南司月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與夜泉構想出來的南王太不一樣。
可南司月此時的神情清淡而誠摯,並沒有哄騙他的意思--更何況,堂堂南王,又何需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騙他呢?
“……所以,你便是用這種論調,說服夜之航站在你那一邊,讓我不得不在這一月之內做出抉擇?”夜泉在怔瞬了半刻后,忽而冷笑了一聲,結束了這個話題,“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那番話到底像什麼?就好像一個飽食終日的人傷春感秋,太虛妄,太華而無實。你只看到事情美好的一面,便在那裏唏噓,又怎麼知道,這些表象下面是什麼!”
“那你呢?”南司月並不爭辯,只是抬眸,平靜地反問,“如果你一意孤行,即便真的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在這些下面,又是什麼,你又試圖去看過了嗎?”
夜泉緊緊地抿着唇,惱怒地看着南司月。
南司月也不欲多說。
話已至此,他也算仁至義盡,即便等會真的兵戎相見,那也是形勢所逼,不得不為了。
夜泉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過了半刻,他唇角忽而勾起一輪淺淡的笑,那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濃,終於笑出了聲,笑聲里,更有種說不出的張狂肆意。
“朕倒沒想到,你的口才竟然這麼好,說來說去,不過是想讓朕放棄對江南用兵,讓南王府免遭厄運。你別忘了,現在阿堵已經是朕這邊的人了,南王府明日在誰的手中,還是個未知數,我現在饒你不死,只是看在雲出的面子上。不過,你放心,只要你肯乖乖合作,我會放你回江南,至於……雲出現在的孩子,只要是她的,我都會當成親生的一樣對待,並不會介意。”
南司月嘆了口氣,“可是我介意。”他緩緩抬頭,淡聲道,“得罪了。”
和談既已無效,只能,走下一步棋了。
夜泉眉頭一皺,本以為南司月會衝上來快手制住他、以作要挾。可是,南司月並沒有動,甚至連衣擺都沒有晃動絲毫。
聲音是從外面傳進來的。
那些化裝成侍衛的南王府人突然發難,將昊天殿外面的守衛全部制住,用最快的方式在門口設下佈防,殿門也被撞開,下午稀薄的陽光傾瀉而下,昏白昏白的,南司月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中,輪廓有點模糊,但仍然是很安靜的模樣。
“你不需要再按那個按鈕了。”搶在夜泉行動前,南司月提醒他道,“如果我沒記錯,一旦你按下按鈕,整個龍座都會往後翻入密室之中。只可惜,即便你進入了密室,援救的人也不可能進去這座大殿。那間密室是全封閉的,沒有食物和水,你又能堅持多久?”
夜泉還算鎮靜,既沒有哭天喊地,也沒有連聲問‘為什麼啊為什麼’,他只是生硬地問了一句,“你想怎樣?”
“擄你當人質罷了。”南司月這樣回答。
2K,笑納,睡覺去鳥
南司月的話音一落,原先藏於大殿各處的十二名暗衛,立刻從各個不同方向,襲向南司月。
南司月身形未動,或者更準確地說,根本未看出他到底是怎麼動的,人已經從這微乎其微的空隙間閃了出去,他也並不逼向夜泉,仍然閑閑淡淡地站在中間,好整以暇的模樣。
“住手,你們都退到一邊。”夜泉不是傻子,他當然能看得出南司月勝券在握的姿態,如果他在明知敗績的情況下繼續死纏爛打,那便是落俗。
那是江湖草莽的做法。
夜泉既已發話,那十二個人立刻收手斂聲,悄悄地退至了一邊。
夜泉亦從高座上走了下來,停在南司月面前,唇角輕勾,還能笑得無比自然,“你果然有一套,想想也是,你連朕都差點說動了,阿堵那個人又簡單,你當然不會允許他真的背叛你。”夜泉戲謔地看着南司月,陰沉地說,“你就算真的要與他算賬,也要先讓他倒戈過來,對你心存歉意。南司月啊南司月,你果然陰險。”
南司月微微一哂,不想解釋。
很多事情,即便結果不一樣,但每個人理解的動機卻大不相同。
夜泉既認為他是在利用阿堵,那便這樣認為吧。
他既無愧,又何需解釋。
“只是,你即便劫持了朕,又能如何?”夜泉朝拱衛在門口的人看了一眼,淡淡問,“除非你現在殺了朕,否則,朕便是死,也不會答應你的任何一個要求,更不會讓你活着離開這裏。”夜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罌粟般絕美而殘忍的笑,“能與南王俱焚,泉三生有幸。”
南司月似乎早料到了他的反應,他並不吃驚,也沒有接話,只是無比風輕雲淡地接了一句,“我本就不想要挾於你,只是——要挾你父親而已。”
這場器棋局,至始至終,都沒夜泉什麼事情。
夜泉到底基礎單薄,他現在能依靠的資源,都是並肩王留下來的。
所以,只要並肩王答應南司月的要求,夜泉就不得不就範。
夜泉聞言,臉色微變,隨即,又冷笑地問,“你認為他會因為我,受制於你嗎?”
“以前也許不會,但一個人若是老了,難免會為自己的子孫後代多想一些。”南司月淺淺地笑,甚至徑直走到了大殿右側的椅子上,兀自坐下,“現在還有時間,夜王陛下,不如我們再隨便聊聊?”
夜泉抿着嘴,眼中的殺機無論怎麼掩飾,都掩藏不住。
“南司月,我一定要殺了你。”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
無論這件事怎麼收場,他都必須殺了南司月。
否則,顏面何存!
他還有什麼威信去指揮王朝其他的人!
南司月淡淡抬眸,眸色清淡純澈,竟然還有點無辜的感覺。
夜泉被劫的消息,只一會兒,便傳到了並肩王的耳中。
消息無法不快,南王府的那些人圍住昊天殿後,立刻扯掉外面的偽裝,露出本來的衣服。
竟然是挾持夜王,當然要鬧得越大越好。
不然,怎麼用這個籌碼去換得最大的利益呢?
消息一傳出,滿朝皆驚。
上次南司月高調硬闖別院已經讓眾人膽戰心驚了,好不容易聽到他被抓捕的消息,這小心肝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他竟然這麼囂張跋扈地闖進了皇宮,劫持了夜王?!
作為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這一連番變故,已經足以將南王府的形象妖魔化了。
南司月難道是可通天的神么?
那江南……難怪江南久攻不下……
眾人議論紛紛之際,並肩王卻只是吐出了兩個字,“瘋子。”
這個行為本身,比硬闖別院更加瘋狂。
闖別院的時候,至少南司月還為自己準備了退路,而這一次,他沒有退路。
夜都的南王府勢力已經被打壓剿滅得差不多了,現在南司月身邊的人,也是他最後的人手。這些人當中,還有一個極不穩定的阿堵。
干這種火中取栗的事,不是瘋子又是什麼?
夜之航又想起那日在別院,他與南司月對弈時,南司月說的那一句話,“便是拼盡最後一枚棋子,我也要贏。”
他果然言出必行。
這一點,跟那位讓人恨得牙痒痒的老南王,真是何其相似啊。
“並肩王……”前來報信的人,焦急地等着夜之航的回復。、
“老夫且去看看吧。”夜之航嘆氣。
不過,有一點,他真的想不通:阿堵那個人,即便是心存愧疚,最大的可能,應該是一死了之,兩不相負。南司月竟然能說服他重新回到南王府,這份心機與手段……真讓人不可小覷。
傍晚時分,那兩個打探消息的斥候,終於將昊天殿的情況代給了雲出。
雲出聽完后,非但不覺得開心,反而憂慮更甚。
倘若矛盾沒有激化,夜泉並不會真的動南司月,他們反而有時間從長計議。
現在,雙方都已經到了這種白刃階段,要想和平解決,太難!
簡直不可收拾。
“王妃,不如我們去昊天殿接應王爺吧?”其中一個斥候建議道。
雲出搖搖頭,手扣着桌角,沉吟片刻,才輕聲道,“過去只能添亂,現在,只能往好的方向想,王爺既然選擇這麼做,便一定有自己的萬全之策。我們是要接應,但不是去昊天殿,而是在宮外,準備好駿馬和離京路線,事情一了,必須能儘快脫身。”
那人‘喏’了一聲,很快去着手安排了。
雲出則緩緩地走出門外,望着不遠處昊天殿巍峨的宮角,心中黯然。
夜泉和南司月之間,終於要到這種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地步了嗎?
“王妃是要隨我們一起出宮嗎?”剩下的那個人,站在雲出身後,謹慎地問。
雲出搖頭,“我要去昊天殿。幫我準備一套侍衛的衣服。”
“可是,現在昊天殿那邊……”那人猶豫。
雲出回頭,朝他微微一笑,笑容恬淡而澄澈,“沒事,我有分寸。”
她當然不會像以前那樣,每次出擊,都將自己不管不顧,恨不得傾盡所有。
因為——她的生命里已經有了不能捨棄的人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一直以來,她的世界昏昏沉沉,她既勇敢又懵懂地往前沖,可突然有一天,一個人在她的世界外打開了一扇門,光芒傾灑而入,他倚着門,籠罩在光暈里,美得像個天神,可從此,也漸漸成為她的牽絆。
這種牽絆初時並不明顯,可這幾日,許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她才發覺,已經糾纏得那麼深。
雲出來到昊天殿時,那邊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夜之航也已經到了,南王府的那些人則手持利刃守在昊天殿門口,他們的陣法很是奇怪,人數上明明處於劣勢,可是步伐奇幻,好像怎麼打,都打不少一樣。
當然,外面的士兵也不敢逼得太緊。畢竟,夜泉還在他們手中呢。
待夜之航蒞位后,雙方基本屬於休戰狀態了。
大門洞開。
身為當事人的雙方,卻靜靜地坐在大殿右側的椅子上,猛地看上去,頗為和諧。
南司月和夜泉的表情都看不出什麼,南司月依舊是風輕雲淡的模樣,夜泉的面色也很沉靜,甚至於隱忍了。
站在夜泉身後的,還有十二個身後高明的暗衛,怎麼看都不像被挾持的樣子。
特別是雲出,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南司月現在可是沒有武功的……
昊天殿外,人影憧憧。
殿內卻一派平和。
此章純粹過渡,高氵朝在下一章,下一章很長、但也會很晚,大家晚些時候再來刷
夜之航隻身一人,從殿門走進去的時候,他在阿堵面前停了停,目光平和得近乎慈祥,似乎並沒有責怪阿堵的意思,可是,正因為他的目光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責難,才更讓阿堵羞憤欲死,臉色慘白,頭垂得極低。
夜之航已經毫不在意地走進了大殿。
南司月見他來,恪守一個晚輩的禮貌,尚起身淡淡地問候了一聲,“老王爺。”
夜之航頜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挪向夜泉。
夜泉沒有起身,他仍然僵硬地坐着,頭側向另一邊。
“沒想到短短几日不見面,南王殿下竟然恢復了武功?”夜之航到底是有閱歷之人,不像夜泉那麼掉以輕心,只憑着南司月呼吸的長短與步履的沉凝,也能看出端倪。
南司月但笑不答。
“那麼,南王殿下是想用夜泉的命,逼老夫就範嗎?”夜之航問。
南司月搖頭,“老王爺盡可以將夜泉帶走了,我用他的命,為阿堵還了他欠你的人情。”
夜之航愣住。
同時愣住的,還有站在外面的阿堵。
南司月方才囑咐,讓他‘放心’,原來,是這樣幫他還人情。
用一個夜王的命,來還他區區阿堵的人情?
更確切地說,南司月拱手送出了現在唯一的保命符,只為了給他一個心安?
他何德何能,能擔得起王爺這樣用心對待?
可是,作為當事人夜泉卻不樂意了,他沉着臉,聽着這兩人如對待一件物品一樣討論着他的生死,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諷刺。
表面上,他是風光無限的夜王。
骨子裏呢,誰也不曾真的正眼看他,他只是一個有狗屎運的命定者,只是夜之航的兒子,甚至——甚至是用來還人情債的一個工具!
“難忘殿下還真是大方得很。”他笑了笑,終於站起身,目光冰寒若噬,了無溫度,“原來朕在南王心中的價值這麼無足輕重,只能用來還一個無名小卒的人情債?”
南司月想氣一個人的時候,確確實實可以將那人生生地氣死。
南司月回眸,淺笑,“棋已下完,陛下受驚了。還這個人情,只是本王討個巧而已,陛下不用太過介懷。”
夜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南司月的注意力,卻已經重新挪到了夜之航身上,“老王爺,又險勝你半子,這一次,總能給我一個明確地答覆了吧?”
夜之航微嘆。
是啊,這才是他佈下的、真正的棋局。南司月走到這一步,便已經是贏了。
根本不用等一月之期滿。
在這場爭鬥中,夜泉不如南司月,這是顯而易見的結論。
所以,他只能接受南司月的提議。
“這是我的扳指。”夜之航沉吟片刻,終於從大拇指上,抽出一枚瑩翠欲滴的扳指,鄭重地遞給南司月,“有此信物,老夫的舊部都不會再為難南王,只是,南王也要信守自己的承諾。”
“老王爺放心,功成之日,便是我身退之時,如有違背,便如此椅。”南司月方才已不動聲色地將手放在了身側檀木椅的扶手上,此時話音方落,那檀木椅立成齏粉。
夜之航的眸中劃過驚異,隨即,悄無聲息地掩住了。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夜泉一直站得筆直。
那瘦削的、單薄的身影,甚至,有點微微地顫抖。
多麼明顯,他被無視了。
即便他千辛萬苦,到了這樣的高度,他們依舊不曾問詢過他的決定,只當他是個棋子,或者——一個獎勵品?
夜泉本以為自己會很生氣很生氣,可是,站着站着,他突然笑了起來。
真的,他不生氣。
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只覺得那麼好笑,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夜之航與南司月都已望向他,夜之航輕嘆一聲,他輕輕都走過去,扶住夜泉顫抖的肩膀,低聲道,“我已經誤了你多年,不能再誤你一生,孩子……”
“誰是你的孩子?”夜泉猛地抬頭,目光冷如南極最寒的冰川,薄薄的唇,卻勾出一輪讓人炫目的笑,那噙着的笑,與眼角的寒意,相映生輝,有種奇異的、璀璨的錯覺,那麼刺眼,讓人心驚。
夜之航仍然平和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不殺我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敢殺我,因為,如果我死了,你與夜之航的協議也就告終了,所作的努力也就付之東流了。”夜泉再也不看夜之航,他徑直地走到南司月面前,盯着他,仍然在笑,“也就是說,如果我現在想殺你,你只有挨打的份了?”
“夜泉。”夜之航在他身後低聲道,“為父已經答應南王了。”
“那、是、你、的、事。”夜泉猛地轉身,目中殺機頓現,“你憑什麼一再主宰我的人生!是,我是你的兒子,對於這個事實,我沒有選擇的餘地,誰都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可那並不代表,我要將自己的一生,都要放在你的手裏、隨你揉捏!夜之航,我是一個人,我有自己的取捨,你能不能不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為我做決定!”
“……很好,老夫選擇幫南王,也不過是老夫的決定罷了,與你似乎並無關係。”夜之航被夜泉搶白了一番后,並沒有什麼惱意,只是轉過身,看着面前與自己面容相似,但性情沒有一點相同的夜泉,平靜地駁了一句。心中卻哀哀地嘆了一聲:他心中,終究是在怨的……、
怎能不怨呢?
夜泉怔住。
然後,他抬起手指,哭笑不得地指着夜之航,“對,你的決定,與我並沒有關係。那麼——”
他的聲音猛地揚高,衝著殿外喊道,“你們這群豬還在等什麼!且不說他不會殺朕,如果朕真的活着看着南司月離開這裏,在場的每個人,都得死!”
眾人面面相覷了片刻,很快明白了夜泉的意思。
只要南司月活着,他們就必須死。至於夜王的生死,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有了這樣一句話,他們哪有不衝鋒陷陣的道理。
之前投鼠忌器,所以才能讓南王府的人周旋那麼久,此時既然什麼都不顧及了,又關繫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
南司月目光一寒,其餘人紛紛防守在他身前。
這確實是一個險招。
不會有接應的人,南司月賭的,便是夜之航的妥協。
現在,夜之航果然妥協了,可是,沒想到夜泉會來這一招玉石俱焚的打法。
“王爺?”阿堵也退到了南司月身側,見狀,擔憂地詢示道。
“必須將扳指帶出去。”南司月低聲道,“不惜任何代價。”
否則,便是功虧一簣。
“必要時候,可以不用管我。”南司月又道。
阿堵一怔。
他回頭看了南司月一眼,南司月的面色還是一樣的平靜。或者說,太平靜了,反而透出一股讓人膽寒的堅定。
“夜泉,不可妄動!”夜之航沉聲斥了一句。
他知道,一旦夜泉真的殺了南司月,這一戰將避無可避,南王府那邊,將哀兵氣盛,到時候,夜泉即便是贏,也贏得很艱難,在付出那麼多代價后,又怎麼還有力氣去收拾那些如狼似虎的臣子們?
這一步走下去,便是絕路。
“你現在用什麼資格來教訓我?”夜泉轉過身,冷冷地看着夜之航,臉上笑意愈重,“你別忘了,是你自己剛才說的,我們之間,本來沒有任何關係!現在,我已經將你利用完了,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兒子。你的舊部,都會唯我馬首是瞻——說起來,夜之航,你似乎也沒有用處了……”
夜之航並不與他爭辯,只是大步走到南司月身側,正要開口勸阻大家,一併長劍不知何時,冰冷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父王,不要逼我。”夜泉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點漣漪。
眾人皆是一愣。
夜之航也愣了愣。
夜泉的手卻極穩極穩,鋒利的劍鋒,一點點,割傷了夜之航脖子上的肌膚。
“父王,你辛苦了這麼多年,這一次出山,也實在太過勞累,是時候好好休息了。”夜泉話還未落,南司月已經低呼出聲,“不可!”
如果夜泉真的殺了夜之航,且不說天下大局如何,夜泉卻是無論如何都回不了頭了。
夜之航的臉色煞白了一瞬,很快又恢復了正常,他沒有反抗,只是輕輕地搖頭苦笑,氣度卻不減。
“來人,將老王爺看住!免得……那些亂臣賊子,不小心傷了我親愛的父王。”夜泉終究沒有下手,他緩緩地收回長劍,對着身後的十二暗衛,淡淡地吩咐道。
他看也不看夜之航。
身後的幾人應聲上前,客氣地將夜之航請到了一邊,名曰‘保護’,實則是變相地‘軟禁’。
南司月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但也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此時的處境。
夜泉這次是要不惜代價地擒殺他了。
他手中已經拿到了夜之航的信物,這次的任務已經完成,看來,是時候撤退了。
可是,從何撤起?
雲出混在士兵里看了一會,看到夜泉笑的時候,她卻突然離開了。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雙方已經陷入了最激烈的混戰。
夜泉終於撕破了臉,沒有了夜之航的阻止,圍在昊天前的幾百名大內侍衛全部沖了過去,南王府到底人單勢薄,雖然他們很努力地想保護南司月的安全,可還是屢屢被衝散。
其實,現在的南司月根本不需要人保護。
即便有找死的人巴巴地衝到他面前,也根本挨不到他的半點衣袂。
照理說,這樣的南王,應該讓人放心才對,可每見他出一次手,在另一邊糾纏的阿堵眼中,便多一份憂慮。
那粒丹丸實在太過霸道,它雖然能暫時恢復南司月的功力,但同時造成的損害,與南司月使用真氣的次數成正比。
這些蝦兵蟹將倒不足為慮,可來人越來越多,又該如何是好?
阿堵正發愁呢,旁近的一個宮殿突然傳出一陣陣驚怖的喊聲,“走水了!走水了!”
大火突兀地燃了起來,獵獵地,燒紅了半邊宮闕,天際如晚霞,彤紅一片。
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隨着火起的聲音,三十多匹本栓在殿後馬廄里的駿馬,被火勢驅趕着,受驚地朝這邊奔了過來,它們一邊跑,一邊有火星濺落,明眼的人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些馬尾后都系了艾草,不知道被誰點燃了,火燒着屁股,那些馬能不跑嗎?
昊天殿這邊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些馬已經衝到了糾斗的人群里,雲出極輕盈地躍上了其中唯一一匹沒有被艾草熏屁股的馬,韁繩一扯,已經越過跌跌撞撞的人群,迅敏地奔至南司月身前,伸出手,“上來!”
南司月看到雲出的那一刻,未免吃驚,隨即嫣然一笑,他抓住雲出的手,穩穩地落在她身後,在落定的同時,也接過她手中的韁繩,將她箍在自己的雙臂間。
有一種人,無論在何時,都能在第一時間拿回主動權。
便如南司月。
“全部散開!”他匆忙地下完最後一個命令,然後引轉韁繩,快蹄朝宮門的方向跑去。
逆着馬群的方向。
這些人的目標本只在他,只要他一走,全部的兵力都會被吸引走。
南王府其他人也聽命散於各處,夜泉不可能分散兵力一一追擊,他們便可趁機脫險了。
“關上宮門!”夜泉站在昊天殿的殿門前,看着那兩人一騎絕塵而去,臉色更加陰沉,他高聲下令。
他已經認出了雲出。
正因為認出了雲出,胸腔內那股無明業火才燒得愈加熱烈。
她是那麼堅定地站在南司月那邊,在這場混亂中,即便他站在她面前,雲出也沒有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對他視而不見嗎?
夜之航如此。
南司月如此。
他深深放在心中的女人,亦是如此!
也許,他真的是,太過溫和了……
在南司月落到她身後時,雲出立刻便覺得安全了。
那種安全,並不是因為他們脫離了陷阱,或者他多麼值得依靠。
而是,他們現在在一起了。
因為在一起,所以踏實。
身下的馬因為剛才的變故,仍然處於些許的癲癇狀態,馬速極快,南司月下意識地將她移向了自己的懷裏,她的後背貼着他的前胸,溫熱地熨帖着彼此的心口。
形勢太急,許多問題都來不及開口,身後的追兵已經騎馬追了上來,而正前方的宮門,正由幾個人合力推着,緩緩地關了起來。
眼見着最後的缺口就要合緊,南司月突然扣住一排暗器,手腕微揚,便往那邊射去。
暗器去勢如電,那幾個正在關門的人哼也未哼一聲,便倒地身亡。
雲出驚奇地問,“司月,你武功恢復了?”
她是抬頭問他的,最後一個字的話音還未落,雲出的話又頓在那裏。
南司月臉色蒼白,好像受了重傷一樣,情況並不好。
稍微懂一點武功的人都知道,其實在打鬥中,真正耗費真氣的,並不是真刀實槍,而是發射暗器,更何況,南司月方才與夜之航那樣的高手周旋了那麼久,又在械鬥中幾番受到攻擊,所耗費的真氣,更不可想像。
他勉力用霸道藥力沖開丹田,雖然一早便做好了反噬的打算,去未料到,反噬來得那麼迅疾,那麼兇猛,便好像全身氣血逆流,心口絞痛得厲害。
“你……”她急急地看他,想找出哪裏受了傷,南司月勉力將已經涌到喉嚨里的血給咽了下去,尚能淡淡地寬慰她,“我沒事,先出去再說。”
說話間,駿馬已經衝過半開的宮門,出了皇宮。
皇宮之外,早有雲出佈置的接應人員,一見到他們出來,之前侯在外面的首領率眾迎了上去,按照雲出制定的計劃,他們迅速地換上一樣的服飾,在追兵一股腦地湧出宮門時,朝四面八方,一人一騎,分散着跑開。
追兵分辨不出哪個才是真正的南司月,只得分散兵力,挨個追擊。
雲出與南司月還有另外六個暗衛是一隊,他們的目標是東大門。南司月被擒的消息傳出去后,城門那邊的守備已經撤掉了一大半,而昊天殿的變故實在太急太快,消息還沒有傳到那邊,因為,前面並沒有大軍阻攔。
饒是如此,在他們趕到城門的時候,還是遭遇到一批從小巷子裏斜插過來的大內侍衛,南司月與雲出已經分馬而騎,見狀,南司月將韁繩一扭,便要靠向雲出,可他的動作稍微一大,胸口又似萬針攢心,身體晃了晃,差點沒有掉下馬。
雲出也在同時轉過頭看他,將他那一瞬的虛弱看在眼裏,雖然不知道南司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南司月現在絕對有問題。
“讓他們去處理。”她策馬走到南司月身邊,裝作沒看見他剛才的微晃,低聲勸說道。
南司月沒有應聲,眉頭輕輕皺着,腰背仍然挺得筆直。
這群狹路相逢的小隊並不多,雲出隨身的那六名暗衛都是南王府的好手,當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們解決,只是,這樣一來,不免耽誤時間,皇宮那邊傳令的人很快便會到,如果城門再次佈防,他們便是插翅難飛了。
雲出匆忙地往後看了一眼,咬咬牙,只得丟下眾人,手扯過南司月的韁繩,低聲道,“我們先走。”
反正,他們的目標只在南司月,只要南司月出了城,留在城內的眾人,都可以保證安全。
南司月也不是羅嗦之輩,當斷即斷,他已經扭過馬頭,本想對雲出說一句‘你找個安全的地方留下來’,可回頭看了她一眼,對上她凝視着自己的眼睛,終究什麼都沒說。
換個位置想一想,他也不會在這個情況里丟下她。
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了。
一起面對吧。
兩騎輕蹄,跨過城門前攔着的柵欄,朝城外絕塵而去,那些猝不及防的守城人員紛紛回神,舉着彎弓,正要朝他們的背影補射一通亂箭,那箭弦剛剛挽起,脖子忽而一涼,蹲在前面整整一排的弓箭手紛紛倒地,還劍入鞘,唐三白衣翩躚,也躍上了旁邊一匹無主的駿馬,揚了揚手,朝雲出他們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在唐三身後,大批後知後覺的守城兵,已經催着戰馬追了過來。
這個西城門地理位置偏僻,正是通往聖山的方向,這條路並無修建完整的驛道,多為崎嶇的山路或者繁茂的樹林,易守不易攻,這也是雲出在制定路線時,選擇從這裏出城的原因之一。
朝他們追過來的人中,除了唐三和那些守城兵外,還有從其他各門衝出去后,來此匯合的南王府暗衛。
一時間,在夜都城外寬廣的草原上,奔馳着無數匹來自四面八方的戰馬,亮起的兵刃寒光陣陣,映着西天慘淡且輝煌的夕陽,一片瑟人的肅殺與壯麗。
南司月卻在這時捂住了胸口,唇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血。
雲出本時刻注意着他的情況,見狀,她猛地扯住馬,翻身跳了下來,“我們進樹林!”
在他們右手,是連綿至聖山山脈的藹藹深林。此時,在暮色中,如擇人慾食的遠古魔獸。
下一章:十一點半
南司月自然知道,如果不趁着此時跑出夜都的勢力範圍,此時的情形必然會十分兇險,可是,他不得不妥協於現狀,胸口的悶痛越來越嚴重,再跑下去,他說不定會從馬上栽下來,而身後,追兵轉瞬即至、
現在夜色已濃,密林又是最容易藏人的地方,進樹林藏身,確實是此時唯一的辦法。
可是,雲出怎麼辦……
夜深露重,又是這麼冷的天氣,她現在又有孩子,南司月正擔憂,雲出已經走了過來,小小軟軟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南司月的手又恢復了從前的冰冷,但掌心的薄汗,卻是溫熱的,真實而黏稠。
“沒事,我會照顧自己的。”她寬慰着他。
南司月聞言,手指一緊,反手握住她。
“只要堅持一晚,便會有援兵。”南司月低聲說,另一隻手則拿出夜之航贈與他的扳指,輕輕地放到雲出的手中,“等一下,你躲在一個地方,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冬天的傍晚總是極短的,夕陽還沒有鋪滿天際,便已經成了暗暗的黑。
所以,雲出看不到南司月說這句話時是什麼表情。
什麼表情也罷,反正雲出聽完了他的這番話,只有一個反應——她踩了他一腳。
狠狠地,對着南司月的腳步,不客氣地踩了下去,然後扭身,大喇喇地拽着他,邊拖邊說道,“再唧唧歪歪,我們都要被抓到了。想讓我躲在旁邊,你把他們引入密林?哼哼,門都沒有!”
只是,口中雖然說得這麼義正言辭,心裏卻是澀然的。
南司月竟然提出了這個下下之策,便是真的到了困境。
她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敏銳地感覺到,南司月的手越來越涼,手心裏冒出的汗亦越來越多。
他在迅速地虛弱下去,便像任何一個透支完自己的體力,又陡然回神的人一樣。
因為已經沒有能力保護雲出了,所以,才讓她躲在一邊?
“你一直讓我相信你,偶爾,也要信信我吧。”雲出握住他交到自己手中的扳指,轉過身,面對着黑暗中的南司月,一字一句道,“你娘子我,沒你想的那麼脆弱。你不要忘記,在認識你之前,我也是很能幹的,所以,這一次,你信我。”
不要在這個時候推開我,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可以一起面對。
南司月默然片刻,終似下定決心,扯着她,正要走進密林,唐三已經從後面追了過來,隔得老遠,他便從馬背上徑直躍到了南司月他們面前,也根本不看什麼情況,急聲道,“你們幹嘛要停下來,追兵馬上就要到了。趕緊走,我替你們擋一陣。”
在唐三落到他們身前時,雲出極敏銳地感覺到:南司月鬆了一口氣。
她霍然轉身,冷聲道,“如果你現在給我點穴,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會一直恨你到底!”
南司月怔住,旋即苦笑。
他的小心思被雲出發現了。
確實,在唐三從天而降的時候,南司月的腦中只有一個想法:讓唐三帶雲出先走……
只是,貌似被識破了呢?
“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唐三終於發現異狀,他醒悟地問。
“廢話少說,全部進密林,他們追來了。”雲出咬牙,人已經拽着南司月,一併往密林里鑽了進去。
唐三猶疑了一下,還是追了上前,一起走進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
……哎,沒辦法不管啊。
他認了。
夜都的追兵與南王府的殘軍幾乎是同時抵達的,雙方又經過一番短兵相接,然後,一同進了密林。
他們都在找南司月,一方是找到王爺方便貼身保護,另一方則是指望着抓到這個有史以來最大的通緝犯,好去邀功領賞。
可是,無論動機如何,兩方人馬都找不到他們。
這個夜晚,太黑太黑。
黑絲絨般的夜空,沒有星。亦沒有月,密林里只有那些追兵燃起的火把,可是灌木叢叢,樹枝高密,這火把能照亮的地方,着實不大。
雲出他們三人,此時正在一個天然的小土溝里,確認這裏一時半刻不會來人後,他們這才緩過一口氣,南司月也終於支撐不住,倚躺在土坡上,急促地喘息着。
唐三蹲在他旁邊,稍一把脈,眉便皺了起來,“上次的傷還沒好,你不該強行沖開丹田,使用真氣的。”
“……要不要緊?”雲出聽得心底發慌,忙忙地問。
“還是那句話,死不了。”唐三沒甚麼同情心地迸了一句,然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交叉搭放在弓起的膝蓋上,又補了一句,“不過死罪能逃,活罪難免。他能忍到現在不出聲,也算是能耐。”
“還好,並不算太疼。”南司月清清淡淡地接口道。
“不用在女人面前逞英雄吧?”唐三挑眉,轉眸望向南司月。
朦朧的顏色下,只能看到對方的輪廓,疏疏淡淡的,很是安靜。
“實話。”南司月答。
“睜着眼說的瞎話。”唐三惡狠狠地反駁回去。
雲出大囧。
都這個時候了,他們竟然還在爭這麼無聊的問題……
“不管怎麼說,只能撐到明天了。”雲出忙打斷他們的話,握着南司月越發冰冷的手,忍不住輕聲道,
“司月,如果你真覺得疼,也別忍着,不要顧慮我的感受。”
唐三一聽,立刻樂了,“看,雲出都站在我這一邊。”
南司月無語。
他從前怎麼不知道,這位唐宮宮主,這麼……幼稚……
雲出也是滿頭黑線。
“不過,別怪我沒叮囑你,不要再亂用真氣了,不然,你真的會死得很慘。”唐三的語氣還是沒什麼同情心。
南司月也不計較,事實上,在經過上次深談后,依舊能見到如此神采飛揚、毫無罅隙的唐三,他覺得慶幸。
為雲出慶幸,亦為唐三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