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驚艷
第11章驚艷(本章免費)
鬼姑姑一臉惶恐與凄惶,哀哀地跌在地上,鮫紗垂下來,覆著她醜陋蒼老的容顏。
雲出本欲趁機跑路,轉過身,頓了頓,又嘆了聲,轉過來,朝‘女鬼’伸出手去,“起來吧,你不是要教我跳舞嗎?晚輩也想看看前輩的舞姿呢。”
終究心太軟,不忍將一個傷心的女人獨自留在這裏。
無論她到底是人還是鬼。
鬼姑姑果然又高興起來,臉上的哀容一掃而空,她搭住雲出的手,勉力站了起來。
雲出則怔了怔。
鬼姑姑的手竟然出奇地美,十指修長纖柔,皮膚白皙細膩,像早晨沾露的青蔥。
最重要的是——它是熱的!
這名女子,並不是鬼。
雲出心中的隔閡頓時消失了一大半,心中卻被更多的疑慮與悲憫多替代。
“來,我教你跳舞。”她的興緻很高,站起來后,仍然不肯放開雲出的手,反手將她拽得更緊。
雲出試着掙了掙,卻沒能掙開。抬眼見她一臉歡欣,也不忍再掙。
哪知,下一刻,她就後悔了。
女子突然踢了她的膝蓋一腳,力道極大,雲出蹦躂地跳起來,慘呼一聲,正要彎腰跌下去,女子的另一隻又挪到她的腰間,使勁地捏了捏,雲出往後一折,終於出離憤怒了,她使勁地甩開女子的手,雙手交叉,疊放在胸前,警惕地望着她。
那女子卻沒有一點愧疚,依舊笑容滿面,“不錯不錯,反應很快,身體的柔軟度也不錯。”
敢情她是在試她。
雲出一臉黑線。
“我不學了。”她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話,轉身即走。
‘鬼姑姑’身子一旋,鬼魅一般,突然幻化到她身前。
“你天資不錯,若是不學跳舞,實在可惜,想當初,多少名門閨秀為了得到我的一招指點,散盡千金、虔誠來拜,我都不屑一顧,如今,我願意免費教你,你竟然不稀罕?!”說到最後一句時,鬼姑姑板起臉,神色肅穆,看上去頗為嚇人。
雲出被她露出的那一手輕功怔住了,倒不敢太輕舉妄動。
於是乎——
雲出渡過了一個慘絕人寰的下午,那個‘鬼姑姑’大概太久沒與人交往了,根本不聽雲出的求饒或者胡扯,只是一味地糾正她的動作,一個劈叉的動作,就要了雲出的半條老命。
她無時無刻不能聽到自己骨頭的咯吱聲,雲出在腦里幻想着別人發現自己的情景:全身鐵青、骨骼斷裂而亡,像中了支離破碎拳。
好容易挨到了黃昏時分,雲出已經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
等雲出終於完成那個后翻折腰的超難姿勢后,‘鬼姑姑’大發仁慈,點了點頭,揮手道,“今天就練到這裏吧。”
雲出如臨大赦,捶着已經酸痛的老腰,巴巴地問,“師傅,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走了?”
這聲‘師傅’,實在飽含血淚啊,乃是在‘鬼姑姑’百兒八十次的責罵和酷刑里,被逼着叫出來的。
“你回去服侍那個惡婆娘吧,別讓她起了疑心,在學成之前,不要被她看出破綻來了。”‘鬼姑姑’慎重地回答。
雲出趕緊點頭。
“明天同樣的時刻,你再來。”她又交代。
雲出還是忙不迭地點頭,心裏卻狠狠地咒道,“如果明天再來,我就不姓雲!”
鬼姑姑卻很滿意她的乖順,用那隻纖美如水仙花、又陰狠如鬼爪的柔荑撫上雲出的臉,極動情地感慨道,“沒想到我劉紅裳的唯一一個徒弟,竟是如此之丑,不過你放心,為師不會嫌棄你的。”
原來她叫劉紅裳。
雲出擺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心裏想:雖然你這人又丑又惡又奇怪,衝著你這句話,我也不會嫌棄你,咱們一笑泯恩仇得了。
至於這全身的傷痛,她雲出大人有大量,也懶得再追究。
“師傅,徒弟先行告辭了,咱們——後悔無期。”她把一個‘無’字放得很低,劉紅裳並沒有聽清。
在轉身的時候,雲出瞥見劉紅裳渾濁耷拉的眼中竟然劃過不舍,心中一動,隨即又釋然。
人是不能太好心的,不然會吃很多虧。她得忍住。
出了廢園,時間也越來越晚了,夕陽斜依,快入冬的夜晚,凄寒而凜冽。
這一片極少人來,雲出這一路走來也沒碰到什麼人,她穿過通往中庭的一個小花園時,突然聽到裏面有些許竊語聲。
本着任何八卦都能賣錢的原則,雲出斂了步子和呼吸,悄悄地隱在一叢繁茂濃密的灌木后。
“既已觀完禮,陛下實在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裏以身犯險。”這個聲音柔媚動人,卻非女子。
雲出怔了怔,手摸到袖子裏的那塊暖玉,緊緊握住。
“唐三,劉紅裳留不得了。”回答的是另一個人,依稀有點熟悉,卻又不太敢肯定。
記憶中的此人,明明是弔兒郎當全無正經的。可是此刻的語氣,那麼嚴肅陰冷,與那個嬉皮笑臉、小屁孩一樣的南嘉判若兩人。
“陛下放心,沒有人會懷疑一個三歲的小孩……”唐三正答着,夜嘉的神色忽而一凜,喝問了一聲“誰!”,手捋着一片葉子,勢如破竹地射向雲出。
雲出嚇了一跳,眼見着葉子就要刺到了,她趕緊使出劉紅裳教她的那個姿勢,身體硬生生地往後一折,葉子從她的眼前流星般劃過,帶飛了她滿額的冷汗。
天,這哪是葉子,這分明是催命符。
雲出呆了頃刻,很快回過神來,手腳並用,朝前院飛奔而去。
唐三也隨聲而動,鑲着淡紫紋邊的白袍在空中劃過一輪輪極美麗的弧線。
越追越近。
雲出眼見就要被追上,她情知自己與唐三的功力相隔得實在太多,若不想想其它辦法,結果可以預想。
八卦是能賺錢的,也是能要人命的。
何況唐三早就想殺她了。
念頭一打定,雲出也不管丟不丟臉了,腳步一轉,往旁側的一間靜雅偏僻的廂房跑了去。
在王府呆了這幾天,她已經弄清楚南司月每日的行蹤。這個時刻,南司月應該在書房‘看書’吧,更準確地說,是‘摸’書。
唐三是王府的客人,斷不會當著南司月的面拿她怎麼樣,現在,這個冰人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符了。
而跟在她身後的唐三,早已透過前方嬌小伶俐的影子,猜到了她是誰。
他的腳步略微放慢了一些,可並沒有停止追擊。他看着她繞過一個抄手游廊,貓着身,一哧溜竄進了一間樸實無華的小廂房。
房前掛着一副匾額,寫着‘書齋’二字。沒有題名。
唐三頓住了腳步,縱身一躍,跳上了廂房外的一棵高大茂盛的樺樹。書齋的窗戶並沒有關嚴,透過縫隙,能看到屋裏的情景。
天色漸黑了,屋裏的人卻沒有點燈。
南司月坐在北邊的書案前,剛好背對着唐三的方向。唐三看不清他的樣子,不過,單單一個背影,已經讓人覺得壓抑非常了。
又壓抑又好看,就想南家一直承擔的角色一樣:夜之國君。夜氏王朝,除了皇族之外的另一個無冕之王。
然後,雲出闖進來了——
雲出一進來,就趕緊收拾起自己過快的呼吸,順便擦乾額上的汗。她站在門口定了定神,然後換上一副笑臉,若無其事地走向南司月。
屋裏真暗啊。
南司月不需要點燈,外面又這般黑,雲出乍進來的時候,眼睛還有點不適應,腳一踢,就踢到了一張靠牆的椅子。
這麼大的響動,自然驚動了南司月,他輕輕地抬起頭,面向她的方向。
“王爺好。”雲出很自發地打了一個千,甜甜地招呼道,“我帶了點心來看你——”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又趕緊補了一句,“不過,估計你也不會吃,所以我在路上全部吃完了。”
拙劣的謊話啊,可她一時之間也想不起其它了。
好在南司月並沒有追究這個問題,只好似沒聽到她這番話一樣,低下頭,丟下一句,“嗯,你可以出去了。”然後繼續用手指去觸摸擺在桌案上的竹簡。
這些竹簡是專門為他而做的,字用浮雕的形式刻在竹簡上,可以用手指感覺它的形狀,加以閱讀。
雲出自己也覺得很無趣,可現在情況緊急,她又不能出去。
聞言,只能訕訕地呆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後退。
這進退兩難、無所適從的模樣,看上去頗為可憐。
可惜南司月又看不到,他已經當她不存在了。
雲出只求他別趕自己走,不存在就不存在吧,她百無聊賴地環顧了一圈四周的擺設:書桌、椅子、休息用的梨木塌、筆洗、文房四寶、整整幾箱的竹簡,除此之外,四周空空如也,沒有其它書房的那種小玩意或者小畫小字的。看上去很寒酸簡陋。
南司月已徹底無視了她,該幹嘛就幹嘛,很快便換了幾卷竹簡。雲出盯着那些簡陋的傢具,看了半天,腿漸漸發僵發軟,可又不敢動,唯恐惹怒了南司月。
外面的唐三也沒有離去,依舊藏在樹里,靜靜地看着屋裏的情景。
等到腿真的已經僵硬如石頭,雲出再也忍不住了,她偷眼瞥到不遠處、靠着書箱的一張椅子,立刻抬起腳、屏着氣,鬼鬼祟祟地朝那邊磨蹭過去。
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沒發出聲音,可南司月就像恢復視力了一樣,在她腳剛抬起一隻時,他便抬起頭,面向她的方向——那雙琉璃般變幻深邃的眼眸,似可透過表象,看到她心裏去。
雲出心中莫名一驚,保持着這個金雞獨立的姿勢,頓住。
“你到底有什麼事?”南司月沉沉地問。
“……呵呵,沒,沒事,你忙你的,我站站就好,站站就好。”雲出訕笑着回答,卻還是不敢把那隻腳踩下去,繼續金雞獨立着、抹汗,眼睛溜到窗外,胡亂感嘆道,“多漂亮的月亮啊!”
唐三抬起頭:已然暗沉的夜幕下,是烏雲翻滾不堪,無星無月,只怕下半夜會有一場傾盆大雨。
南司月神色微斂,沉吟片刻,他放下手中的竹簡,站起身,從書桌後走了出來。
雲出咽了咽口水,心想:他要把我丟出去了……我這條小命就要報銷了……得趕緊想辦法啊想辦法啊……
南司月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雲出眉頭一皺,正要將實話衝出口,以此來尋求他的庇護,不妨南司月停在她的三尺之外,冷冷地開口道,“脫吧。”
“啊?”雲出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勾引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自己脫光,其它的伎倆都只會讓人覺得厭煩。”南司月淡淡道,像說一件超級稀鬆平常的事,“若非如此,你何必賴在這裏不走?”
雲出飄了一額的黑線。
她從前怎麼不知道南司月這麼自戀的?
勾引他?怎麼可能!抱着一個冰塊,還有什麼興緻嘿咻嘿咻——咳咳,不純潔——
“王爺誤會了,我真沒那個意思,如果我有一丁點覬覦王爺美色之心,一定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雲出趕緊表明心跡,一手指天。
動作依舊不敢變。
站立的那隻單腳已經抖得像篩子一樣了。
她的話音剛落,屋外突然炸出一個響雷。
轟隆隆,伴着閃電,撕開這個陰沉的夜。
閃電的光線透過窗戶射進來,映亮了南司月的臉。唐三突然抓住樹婭,看着那張精緻絕倫、如冰雕雪砌的臉上,那雙本該看不見萬物的眼睛,璀璨如天上隱匿的星辰。變幻未定。
屋裏的雲出,則被這聲響雷,炸得心神俱裂,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南司月的唇卻勾了起來,自上而下,俯視着,淡淡問,“好漂亮的月亮,嗯?”
雲出坐在地上抹汗,使勁地抹汗,接不上話來。
雷聲一陣緊似一陣,唐三困惑地看了看天上,兀自感嘆了一句,“又不是夏天,還來個夏雷滾滾?無聊。”
屋裏的人卻沒有他這樣的興緻,哪裏去計較什麼時節問題。
“得,得,我走,你就當我從沒來過就行了。”雲出被人當場拆穿,面子難免掛不住。屋外也沒什麼動靜,許是唐三已經走了。
她也沒什麼留下去的必要了。
而且,不知道為何,她覺得此時的南司月比唐三更危險。
老天啊,她這是掉到一個什麼地方了啊,前有狼後有虎,那些看上去和藹可親的人,翻起臉來,一個比一個不是人。
唐三是這樣,南司月是這樣,連初初認識的南嘉,也鬼鬼祟祟的,根據剛才聽牆角的那些話來看,他和唐三分明是一夥的。
而且,唐三還叫他‘碧夏’(陛下)?
奇怪的名字——
碧夏……陛下……碧夏……陛下……
雲出心中一驚,似有所悟。
不過,接下來的情況更讓她吃驚,雲出根本來不急細想其它的事情。
南司月已經單膝跪坐在她身前,雙手撐地,身體往前傾,幾乎將她環到了雙臂之間。
他的臉近在咫尺。
雲出睜大眼睛,第一次離得那麽近,觀察他的長相。
……無可挑剔,怎麼看都無可挑剔。
她忽然明白他為什麼會看不見了。
因為他太過完美。
太過完美的事物,總是不允許存在這世上的。
越逼越近,南司月的身體一點點向前傾着,鼻尖幾乎挨到了雲出的。
“干……幹嘛……”雲出自認不是色女。
可一個絕世大美男離自己這麽近,心跳若是不加快,她就不是女人了!
“你不是自願來獻身嗎?”南司月的聲音有點沙啞,可這種沙啞的程度剛剛好地,磁磁的、澀澀的,像一隻鹹鹹的手,堪堪摸過心臟的感覺。
雲出咽了咽口水,很艱難地回答道,“王爺你誤會了——我,我——”
我可不是隨便的女人!
不過這句話,在看到下一幕的時候,雲出再也說不出來了。
她要流鼻血了。
南司月似覺得太熱,他騰出一隻手,扯開衣領處的口子。
他本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外袍——褐紅色的袍子,是冷與熱交雜的顏色。
天鵝般優雅的脖子微微向上仰着,領已微敞,露出他精緻秀挺的鎖骨和青玉似的肌膚。
她突然發現,他的胸口,有一個淡紫色的胎記,嵌在白皙的肌理上,有種妖冶的美感。
而胎記的模樣,依稀,依稀,是苜蓿的形狀。
雲出如遭雷擊。
外面雷聲不斷,她腦中卻已經一陣空白。
耳邊,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回蕩着一句含笑的俏語聲。
“許個願望吧。”他說。
“我要……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苜蓿花,永開不敗。”
“我要……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苜蓿花,永開不敗。”
從此。
花開不敗。
在你的胸口。
……司狐。
就在雲出被他胸口的那個胎記所震的時候,南司月的手已經攀上了雲出的肩,然後熟練地滑到她的腰上,扯開腰上繫着的絲絛。
雲出的裝束也是極簡單的,她本是個怕麻煩的人,所以沒有穿那些零碎的披肩啊、佩飾啊,扯開了腰帶,衣服也從順着手臂滑了下來,露出小巧渾圓的肩膀。
冷風在赤裸的肌膚上一激,雲出很快回過神來。可是回過神來的雲出並沒有尖叫或者躲開,她只是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用纖細得近乎透明的手指,點了點南司月胸前的那個胎記。
這個反客為主的動作,倒讓南司月怔了怔,臉上的表情沉沉的,看不出絲毫端倪。
“這個……”她抬起頭,小小的臉上是由衷的驚嘆,“真好看。”
窗外的閃電一個扯着一個,屋裏的情形被照得光亮堂堂。
唐三很啞然地看着獃頭鵝一樣的雲出,三下五除二地,很快被南司月扒得只剩下一件肚兜了。
鵝潢色的肚兜,上面還綉着兩隻像鴨子又像小狗的鴛鴦,只看看圖形,唐三就知道出自雲出的手筆了。
只有她,才能綉出這麼粗劣針腳、可笑又好玩的圖案來。
許是在王府待嫁的那幾天,被嬤嬤們逼着做得吧。
這個肚兜讓唐三神遊了,以至於南司月失常的一瞬間,唐三沒有看清楚。
屋裏的南司月明明已經快得逞,卻不知怎麼突然捧住了頭,非常痛苦的樣子。他已經跌在了雲出的懷裏,頭剛好壓在她的胸口上。雲出駭然地後仰着,雙手反撐在地上,看着剛才還氣定神閑、氣勢十足的人,轉瞬間如一個收到攻擊的嬰孩,全身抽搐着,絕美的臉上浮現出一層可怖的青筋,皮膚越發透明,像一碰就碎的水晶。
她呆了一會,隨即四肢並用地從他的身下爬開,衣服胡亂地耷拉着,髮飾凌亂,看上去非常非常之狼狽。
“拉拉,是你自己倒下的啊,不關我事,回頭你別找我麻煩啊。”她一骨碌爬起來,也顧不上整理自己了,扭頭扔下一句話,就提着衣服、搖搖擺擺地朝門口衝去。
南司月恍然未覺,仍然匍匐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捧着頭,看上去極為痛苦,臉也時青時白,身體蜷縮的越來越緊,幾乎縮成了一個大蝦米。
雲出跑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見到此狀,不免有點躊躇。
他雖然冷冷的,凶凶的,好歹,是救過她的。
長長地嘆了口氣,雲出一面在心裏鄙視着自己老好人的性格,一面小心翼翼地走了回去,遠遠地蹲下來,大聲喊道,“喂,要不要我叫誰來?還是你哪裏放了藥丸?”
南司月只是粗重地喘着氣,根本沒辦法回答。
雲出觀察了片刻,終於大發善心,腳步蹭啊蹭啊,蹲着挪到了他的身側,伸手朝他微敞的懷裏掏去。
雲出琢磨着葯都會隨身攜帶的,便大着膽子,伸手朝他的懷裏探過去。
細膩白皙如瓷器一樣的肌膚,入手又潤又涼,幾讓人愛不釋手。
不過,她還不至於色膽包天到動手動腳的地步,無非是在心裏感嘆了一句,就東摸西摸地開始尋找裝藥丸的小瓶子了。
南司月仍然蜷縮在地板上,竟沒有反抗她的行為。他的臉色越發白了,皮膚纖細透明如琉璃,跳動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幾乎要破膚而出。這種情形可怖歸可怖,亦有種病態的美感。
雲出摸索了半天,除了大大地揩了一把油外,什麼都沒找到,她又蹲行了一步,湊到南司月面前,小心翼翼地問,“我說,你的葯到底放在哪了?或者要把你扶在床上休息,或者……”
她的話沒有說完,突然又駭住。
南司月抬起頭,那雙幽深無底的眼睛紅光翻湧,如一隻嗜血的魔。
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他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腕。
雲出只來得及大叫一聲,南司月已經咬住了她的手腕,潔白的牙齒,尖利地穿透她的血肉。
“你這個瘋子!瘋子!你小狗啊你!”雲出嚇得臉都白了,一面後退,一面拚命地掙開他。
可是南司月的力氣那麼大,她的掙扎顯得如此徒勞無功。
屋外的唐三再也看不下去,在下一道閃電扯過的時候,屋內乍亮,他也隨着亮光刺入書房,手法極快地制住南司月,摟過雲出的肩膀,就地一旋。
雲出正慶幸擺脫了桎梏,可是看到來人,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確實該去燒燒香了——如果還是有命燒香得話……
南司月被唐三的手刀砍到了脖子上,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青白的臉色慢慢地恢復如常。
“血咒。”唐三卻在看清楚南司月的一瞬,神情忽而一變,“竟是血咒!”
“什麼血咒?”雲出茫茫然地反問。
“先離開這裏再說。”唐三並沒有解釋。他擔憂地看了看周圍,幾乎下意識地將雲出圈在懷裏,且退且顧,極之小心。
雲出心裏卻很是不屑:要殺就殺,何必還玩什麼貓捉老鼠的把戲?
兩人就這樣半推半就地離開書房,在雷雨將近的時刻,往南王府最偏僻的地方躲去。
也就是——劉紅裳的所在。
等他們走得再也看不見了,書房的門被豁地推開。
雨已經落下。
瓢潑大雨、風一陣緊一陣刮進來,吹得地上散落的竹簡滾動不已。
夜嘉施施然地走進來,精緻的臉上含着淺淺的笑容,仍然像一個任性的、不諳世事的少年天子。
他蹲在南司月的面前,嘆聲道,“哎,何必那麼費力抵抗呢?其實我們君臣同心,一起為國為民,不是更好嗎?”
南司月沒有回答,他的情況也無法回答。
可是擱在地板上的手卻輕輕地攏了起來——夜嘉沒有看見。他已經站了起來,透過搖擺不定的房門,看向唐三他們消失的方向。
“唐三,我就知道是你搞得鬼……不過,就算英雄難過美人關,你好歹也要找個美人吧。哎,你這品味,真傷朕的心。”
夜嘉很痛心疾首。
唐三帶着雲出,一路風馳電掣,雲出只覺得自己騰雲駕霧,茫茫然,不知何所蹤也。
她這才明白,其實唐三的武功比起自己來,不知高出了幾千幾萬倍,他若是想殺自己,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
這個認知,讓雲出很是困惑。
唐三終於停了下來,卻已經是離南王府很遠很遠的地方了。
雨也在這時潑了下來。
兩人轉眼被淋成了落湯雞,唐三本就生得貌美靈秀,被雨水一淋,只覺得膚更白,眼更亮,眉骨清冷冷的,寒玉一般。
“你幹嘛!”雲出反正打了必死的決心,也懶得求饒了,她猛地推開他,氣勢洶洶地問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不帶你這樣玩的!”
這樣要殺不殺的,害得她提心弔膽,進狼窩,出虎穴,簡直比死還慘。
唐三安安靜靜地看着她,不反駁,也不動手。
“你再不說話,我可就走了,我這一走,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雲出心中慶幸不已,臉卻板着,假裝賭氣,轉身,一溜煙就跑了。
唐三的身形幾乎沒怎麼動,下一刻,卻已經橫在了她的面前。
雲出大駭,剛剛湧出的竊喜馬上被一盆雪水潑了下來,她跺跺腳,潑婦一樣跌坐在地上,徹底放棄了反抗。那雨水、泥漿,隨着她垂足頓胸的動作,撲了她滿身滿臉,像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老娘不玩了不玩了,不就是知道你們的一點秘密嗎,又不是老娘故意要知道的。還不是你們自己不小心!你們——恃強凌弱,殘害忠良,濫殺無辜。是非不分!”她罵得帶勁,漸漸地,竟有了哭音。唐三蹲下來,平視着她,方知她臉頰上的水,並不是雨水,而是淚水。
雲出的真哭假哭,他早已分不清了。
可是此時,淚流滿面的雲出,無論真假,都讓他呼吸一窒,那麼心疼。
“別哭了,我不會傷你的。”他伸出手,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水。
雲出還是抽抽噎噎着,心裏卻打滿了問號。
唐三吃錯藥了?他從前從來不上她的當,今天怎麼這麼容易心軟?
“別哭了別哭了,我帶你離開這裏。”唐三被她的哭泣弄的心煩意亂,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抽鼻聲便像一根粗劣的麻繩,在心上搓來搓去,悸悸地痛。
而這種痛,除了緊緊地摟住她,除了讓她不要再哭外,竟無法可消。
雲出被唐三摟入懷裏時,腦子徹底地成了糨糊。
唐三果然是吃錯藥了!
“你看到了南司月發病的樣子,他不會再放過你。雲出,我們必須馬上走,有多遠走多遠。”他在她耳邊低低地說完,便要將她拉起來。
“他?南司月要殺我?”雲出眨眼,哽咽着問。
她又不是故意看到他發病的,說起來,他還咬了她一口呢,手臂上現在還有一輪深深的牙印。
她沒找他麻煩,他卻要殺她?
“不是南王,是陛下。”唐三極快地解釋完,手很自然地牽緊雲出,繼續向前走。
雲出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思維能力徹底短路。
“可你為什麼要跟我一起走……”走了幾步后,雲出突然在他身後訥訥地問。
唐三頓住腳步,轉過頭,深深地看着她。
唐三頓住腳步,轉過頭,深深地看着她。
雲出被他這樣看着,心跳莫名地亂了,懷踹小鹿,也緊張兮兮地看着他。
大雨傾盆。
雷聲閃電卻已散了,只剩下雨點打在樹葉上的啪啦啪啦聲。
“……你的肚兜很漂亮,我很想再看看。”唐三沉默了很久,突然抬頭望天,很不正經地回答。
雨水順着他潔白的臉滑下,滲進他本就濕漉漉的衣襟口。他站得筆挺優雅,所謂的長身玉立、玉樹臨風,大抵不過如此了。
雲出傻了眼,隨即有點惱羞成怒。
她原以為……
她還以為……
她竟以為……
“我不過是個無權無勢、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你們一個個都是大人物,都是頂厲害頂厲害的男人,我無依無靠的,拿什麼反抗,用什麼來自保?就算這具身體,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之貌,你們也未必稀罕,我——”她擠出兩滴淚來,手已扯着領口,七手八腳地脫着衣裳,“如果你要這個,你拿去就是了,拿去就是了!”
沒頭沒腦的一通話,卻說盡了她的委屈和狼狽。
她是誰?
她是迷死人不償命、貪財好色、勇往直前的小騙子云出。
她是誰?
她不過是一個掙扎在生存線上,生死和命運,統統不在自己手中的小人物!
他們心情好了,一句話,就能救她。心情不好,一句話,也能殺她。
像這風中雨中零落泥中的一枚枯黃的落葉。
“雲出……”唐三未料到她的反應會那麼大,他慌忙地按住她的動作,重新將她摟住,箍緊她的肩膀,“瞎說什麼呢,你不是什麼不相干的小丫頭,對我來說,沒有誰能代替你。”
這句話說出來后,雲出還沒什麼感覺,唐三自己卻是一愣。
原來——她已不可替代。
這些日子裏,所有的悵然和失落,所有的悸動和枉然,所有有意無意的關注和迴避,只因為——她已經不可替代!
該死。
該死!
“你先找個避雨的地方等一等,我還要回南王府帶一個人出來,關鍵時刻,她會成為你的保命符。”唐三本是果敢之人,在想通的同時,也已經做下了決定。
他到底是唐宮宮主,若是連一個人都保不下來,那也沒什麼臉面留在這世上了。
他要保她。
雲出迷迷糊糊地點頭,抬頭望着一臉認真溫柔的唐三,似懂非懂。
“不要亂跑,你曾讓我信你,這一次,你信我一次。”他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輕輕地說。
雲出又點了點頭,眼眶不知怎麼有點發熱。
“相信我,你以後再也不會無依無靠。”他又說,聲音輕如嘆息。
雲出也不看他,小腦袋像小雞啄米一樣,點個不停。
鼻子也有點酸了。
他牽着已經獃獃愣愣的雲出,把她塞進一座破敗的廟宇里,又叮囑了一兩句,方折身往南王府的方向躍去。
雲出倚着門口,直看到唐三的身形漸漸看不清了,這才恍然,有了知覺——
深秋的雨,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