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理門戶

第七章 清理門戶

第七章清理門戶

“什麼血口噴人?”金力其格看到惠副部長翻了臉,立刻反駁他說,“今天要不是接了縣裏打來的幾個電話,這件事兒差一點兒讓你矇混過去。你以為你想提拔誰我就往常委會上端啊,告訴你,沒門!”

“我是分管幹部的副部長,我有權力提出幹部人選。”

“分管幹部是你的工作;不是你的權力!”

“你要是這麼霸道,我沒法和你共事兒了!”

“怎麼,批評你幾句就受不了?”

“有你這麼批評人的嗎?”

“那我怎麼批評?”

“哼,我知道你對我有成見。”

“什麼成見?”金力其格納悶了。

“我不就是按照老市長的意思讓你下過台嗎?你不就是想報復我嗎?”

“唉唉,你扯遠了!”

“什麼扯遠了?你就是對我不滿意。”

“我是不滿意,可那是對你的工作不滿意……”

“我的工作是盡職盡責的。”

“盡職盡責?”金力其格哼了一聲,說道:“目標進度考核的事兒,我說了多少遍,你怎麼就是不抓緊呢?這件事兒我沒有追你,你卻帶了那麼多人住到縣裏去。這種事兒,你怎麼解釋?”

“哼,你要我干這,老市長要我干那;我到底聽誰的?”

“別忘了,你是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聽誰的,你心裏不明白嗎?”

“哼,就你這樣……我還不伺候呢!”惠副部長忍耐不住了,扭頭就走。

“你想撂挑子?我還不想用你哪!”金力其格毫不口軟,對着走出去的惠副部長狠狠地回擊了一句。

轎車上,坐了氣呼呼的惠副部長。

政府大樓門前,惠副部長下了車。

看到周圍沒有人,他掏出了手機,開始悄悄打電話:“喂,老弟,對不起,你的事情出岔兒了。”

“是不是金力其格擋橫了?”電話里傳來不滿意的聲音。

“除了他還有誰?”惠副部長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然後抱歉地說:“老弟,你給我的錢……我馬上退給你。”

“不要不要!”對方在電話里假裝拒絕着,“大哥,咱們是買賣不成仁義在,什麼錢不錢的,就當送大哥喝酒了。”

“不不,無功不受祿嘛!”惠副部長仍然不好意思地說:“只要老弟別責備我,我心裏就踏實了。”

說話間,他來到了樓內的電梯旁;電梯打開,他走了進去。

惠副部長走出了電梯,徑直進入了老市長辦公室。

“喲,惠部長來了,請坐請坐!”老市長熱情地打着招呼。

“老市長,我沒法幹了!”惠副部長坐下便開始訴苦。

“怎麼了?”老市長吃了一驚,急忙放下了手裏的文件。

“那位青年幹部當縣長的事兒,讓金力其格給撅了!”惠副部長氣呼呼地說道。

“呃,這事兒啊……呵呵,這次不行,下次再爭取嘛!”老市長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你不必放在心上。”

“老市長,”惠副部長搖了搖頭,不理解地說道:“你說這個金力其格他怎麼了?過去他在縣委組織部工作時,對我可尊重了。現在,對我一點兒也不客氣。”

“這還不明白,角色變了嗎?”老市長和顏悅色地解釋說:“過去你是他的領導;現在他是你的領導。掉了個位置,你得適應啊!”

“那他也得講理啊。”惠副部長接着訴起冤來,“就說去赫拉縣考核幹部的事兒吧,他本來知道哇。可是,剛才他卻批評我對目標進度考核抓得不緊,你看……”

“哈哈哈……”老市長聽到這兒站起來,擺了擺手,不緊不慢地說道:“惠部長啊,如果金力其格因為這件事兒沖你發火,那就說明他心中窩着大火哪!”

“大火?”惠副部長像是沒有明白老市長的話,顯出一臉迷茫的樣子。

“惠部長,知道人家為什麼搞目標進度考核嗎?”

“說是為了促進工作進度。”

“什麼工作進度?”老市長搖了搖頭,“人家那是沖我們來的。”

“沖我們?”惠副部長還是一頭霧水。

“對,說白了,就是衝著我們上次幹部大調整來的。”老市長接著說:“惠部長,你看啊,市裡那麼多的局級幹部他們不考核,單單就抓住老裴、老孫、建委主任三個人,這是為什麼?”

“就因為我們剛剛提拔了他們?”惠副部長看了看老市長,像是明白了。

“對了。”老市長對他的回答很滿意。

“可是,老市長,他們這一招也確實厲害。如果老裴和老孫不能完成……”惠副部長擔心地看了看老市長,說道。

“哈哈哈……”老市長突然大笑了,“就憑他們?和我玩兒這些花花哨,還早了點兒!”

“老市長,難道……”

“惠部長,告訴你。”老市長得意地說:“老孫已經恢復了紡織品出口合同,外貿供貨總值也完成了任務。那個老裴,昨天剛剛從香港飛回來,港商答應馬上撥一批先進設備。這設備就是錢啊!”

“這太好了。”惠副部長几乎是驚喜地歡呼起來,“這麼說,他們的目標進度完成了。”

“哼,就因為這樣,金力其格心中打的‘小九九’落空了。他能不窩火嗎?”

“老市長,只要能把哥們兒保住,我就是再挨他幾次批評,也值!”惠副部長說起話來顯得慷慨義氣。

“老弟,讓你受委屈了。”老市長拍了拍惠副部長的肩膀,接着又叮囑他說:“不過,你作為副部長,還是要尊重他;千萬不能再吵吵鬧鬧的。”

“老市長,我會注意的。”

“另外……”老市長躊躕了半天,才說出來:“金力其格是個不服輸的人。下一步,說不定又出市委書記出什麼鬼點子哪?你呀,要注意他的動向……”

“沒問題。”惠副部長點了點頭。

市委組織部會議室。

金力其格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長長的沙發上。

他悶悶地抽完了手中的煙,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接着,他拿出手機,打起了電話:“喂,辦公室嗎?通知‘目標考核辦’的全體同志,立刻到會議室開會。”

“好!”

金力其格又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燃了。

門“吱呀”一聲響,人們陸陸續續走進了會議室。

金力其格的那支煙還未抽到一半,人們整整齊齊地坐滿了會議室。

“現在開會。”金力其格看了看守紀的部下,像是非常感動,他說:“前一段搞幹部大調整,大家很辛苦。可是,這次大調整的效果並不明顯。目前,我們市的工作已經出現了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市財政收入銳減,經濟發展速度緩慢。根據省委通報,我們市在全省的位置已經是倒數第三位了。”

“啊!”人們對這個情況都感到驚訝了。

“所以,市委決定,對全體縣處級幹部實行工作目標進度考核制度。第一,要繼續抓緊對‘重化’公司、外貿公司、建委三個單位主要領導的考核。第二,對肩負重要經濟目標的各委、辦、局及大型企業‘一把手’、六個區、縣的黨政主要領導實行季度工作目標考核。第三,對其他部門的主要領導實行業務目標考核。明天上午,市委要召開全市幹部大會宣佈這一決定。在座的都是目標辦公室考核人員,從明天下午起,大家開始介入工作。”

暮色里,一輛大屁股奧迪車慢慢駛入了一個小鎮。

車內坐了塔拉克。

他透過車窗往外看去,天色黑了,街燈亮了。“藍旗鄉歡迎你前來投資”的燈箱廣告牌展現在他的眼前。

“嗬!這麼快就到了。”塔拉克開始讚賞起了車的速度:“還是這新車好啊!”

車子悄悄地開進了鄉政府院子裏,剛剛停穩,呼拉貝特就為他拉開了車門。

“書記,您回來了!”

呼拉貝特的身後,是鄉黨委書記、鄉長。他們站在那兒,恭迎縣委書記的光臨。

塔拉克例行公事地與他們握了握手,然後伸開胳膊使勁兒地舒展了一下身體。

“書記,先吃飯吧!”鄉長說。

“不,先聽聽情況。”塔拉克說著,帶頭向會議室走去。

“算了算了!”呼拉貝特攔住了自己的書記:“開會開了一天,你不累呀?乾脆,餐廳裏邊吃邊嘮吧。”

“也行!”塔拉克很高興呼拉貝特提了這麼一個好建議。

鄉政府餐廳。

餐桌上,塔拉克剛剛坐下,服務員便端來了水果、瓜子,送上了茶水。

呼拉貝特趁菜未上桌,便搭訕着問:“書記,今天開了什麼重要會議,給我們小老百姓‘精神精神’啊!”

“呵呵,今天的會呀,是市委組織部開的。咱們的金力其格部長,弄出了一套幹部目標考核新方案。”

“新方案?”桌上的人一聽,都伸長了脖子。

“是啊,你們看看這文件……”塔拉克拿出了文件包里的材料,說:“這是市委轉發組織部的方案。第一、要把以往的年度考核改為季度工作目標考核;凡不能按時完成工作任務的,一律免職,騰出位置來招聘能人。第二、由八小時內的工作考核延伸至八小時以外的個人行為考核;你們聽着啊,歌廳、賭場、不規範的桑那浴……凡是領導幹部不該去的地方,誰去了誰倒霉……嘿嘿,這個金力其格,要提倡‘新生活運動’了!”

“哈哈……”塔拉克還沒說完,呼拉貝特便撇着嘴笑開了:“歌廳、桑那浴不讓去,當幹部還有什麼意思?書記啊,就沖他金力其格這‘新生活運動’,今天晚上我為你安排一個特殊節目──洗鴛鴦浴。”

眾人笑開了。

浴室。

鴛鴦浴室,滾滾的熱氣薰蒸着屋子。

塔拉克用浴巾圍了腰間,走進了小浴室。

呼拉貝特為塔拉克領來了一位俄羅斯浴女。

“喂,要注意啊。”塔拉克看着這位笑眯眯的外籍女郎,似乎有些擔心:“別給我惹出事兒來!”

“嘿,這是我家開的,誰敢來查?”

“金力其格這傢伙盯着咱們哪!”

“管他呢?”呼拉貝特撇了撇嘴說:“我就不信他不玩兒女人?”

女孩子慢慢地脫得只剩了三點式,對塔拉克生硬地說了一聲“你好”,便楞在那兒,等待着與客人一齊進入浴室。

“你,不會說中國話。”塔拉克問道。

女孩子搖了搖頭。

塔拉克有些不高興了,他對呼拉貝特說:“來個中國女孩子吧。”

見此情景,呼拉貝特便俯在他的耳根子下悄悄地說:“有一個中國女孩子,身高168cm,體重47kg,叄圍33、23、34,肩下20cm直發,樣子也很漂亮啊。她長得像……”

“像誰?”塔拉克追問。

“大哥呀!一見面你就知道了。”說完,他拍拍手,笑着出去了。

一個身着艷麗服裝的女孩兒走了進來。

一看到這個女孩子,塔拉克突然興奮起來了。

這個女孩兒長得特別像他提拔的組織部部長──金瓶兒。

“瓶兒,你來了!”

女孩子一進屋,他就像得了魔症似地撲了上去。

……

一張潔凈的臉。

一名白領麗人,正在操作着微機。

她的後面,是外貿公司的業務大廳。大廳內,業務員們正忙着在微機上談生意。

白領麗人的計算機屏幕上顯示了一行信息。

她一邊操作,一邊讀出聲來──

買方詢盤:

擬定購東北大豆100噸,請電告最低價格最快交貨期限。

這時,外貿公司老孫走了過來。

白領麗人問:“經理,有一筆大豆買賣做不做呀?”

老孫哈下腰來一看,連忙說:“做呀做呀……趕快詢盤。”

白領麗人立刻回應說──

賣方詢盤:可供東北大豆,7月份裝運,如有興趣請電告。

白領麗人一邊打字,一邊問老孫:“經理啊,市委不是要我們按原價推銷紡織品嗎?還要我們撤掉降價供貨合同哪!”

“你懂什麼?”老孫着急了:“老市長要的是增加出口供貨總值;只要我們完成總值額度,管它是紡織品還是大豆。”

“好好好!”白領麗人發懵了:“市委和政府,怎麼唱出了兩個調子呢?”

“告訴你,凡是有詢盤的,一律接受,寧可價格低一些。”老孫說完,擦了擦頭上的汗,踱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桌上,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喂,我是市委組織部目標辦。”

“喲,是張處長,你好你好……”

“孫經理,部長讓我們了解一下,紡織品出口的問題解決了嗎?”

“處長,這事兒難哪!”老孫做出了一副苦相,“他們紡織廠停了產,不供貨,我怎麼完成任務?”

“據我們了解,不供貨是原因是你們把收購價降得太低了。你們應該恢復原價,吸引企業恢復生產,恢復供貨。”

“處長啊,這收購價是我們與外國人談判時共同簽了合同的,我們不能違約呀!”

“好吧,讓我們部長與你講話。”

“誰?金力其格部長?”

電話里傳來金力其格的聲音:“孫經理,別忘了,按原價出口紡織品是你們外貿公司的第一工作目標……”

“按原價?”老孫一聽,楞了,“部長,這太難了。按照國際慣例,這事兒沒法做呀!”

“不!”金力其格堅定地說:“按照國際慣例,政府可以對這份合同實施強行干預。告知省對外經濟貿易廳,不發出口許可證就可以了!”

“哪,不發許可證,總得有個理由吧。”

“六家紡織廠停產,這還不算理由?”

“這種事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呀!”

“如果不難,我們就不搞目標進度考核了。”金力其格在電話里有些生氣了,“我現在鄭重地告訴你,通過我們考核,你在這個問題上沒做任何工作。這件事不是不能做,而且是你根本就不想做!”

“部長,別生氣別生氣……我馬上採取措施。”

對方的電話撂了。

老孫急得鬆了松領帶。

此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他還沒說“請進”,呼和浩特就嬉皮笑臉地走了進來。

“喲,是你呀,請坐!”他剛要去握呼和浩特的手,電話鈴又響了。

“喂,你們的供貨總值達到多少了?”電話里傳來老市長的聲音。

“老市長啊,別提了……”老孫突然發起了牢騷:“這些日子啊,市委組織部一天一個電話,一天一個進度表,簡直像逼命似的……”

“他們要幹什麼呀?”老市長問。

“要我按原價出口紡織品,還要我撤銷降價供貨合同!”

“這事兒牽涉到國際經濟法律問題,你敢嗎?”老市長的口氣裏帶有威脅的味道。

“這……”老孫的汗又出來了。

“我提醒你,完成出口供貨總值,是你們的主要任務,明白嗎?”

“明白明白。”老孫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一樣。

老市長撂了電話。

此時的老孫將脖子上松垮的領帶往桌子上一摔:“他媽的,這不是讓我受夾板子氣嗎?”

呼拉貝特看到這副情景,馬上遞給老孫一支煙,提醒他說:“經理啊,你看出來沒有,老市長和這位新上任的市委書記較上勁兒了!”

“上級政令不一,這讓我聽誰的好哇?”老孫皺起了眉頭。

“那,你就聽老市長的。”呼拉貝特靠上來獻計。

“可是,紡織品出口完不成任務,市委組織部不能饒過我啊!”

“經理,聽我說。”呼拉貝特神秘地沖他眨了眨眼睛,“你可是老市長一手提拔起來的。如果市委組織部要整你,老市長會護着你。可是,老市長要是想摘你的烏紗帽時,市委組織部可就沒人管你了。”

老孫聽到這兒,仍然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唉,這個金力其格,可是說到做到的人物啊!”

“哈哈哈……”呼拉貝特仰臉一笑:“金力其格,不過是仗着背後有個市委書記。這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呢。市委書記要想與老市長做對,還嫩了點兒!”

老孫瞅着呼拉貝特那副得意的神情,臉上一副茫然。

“老哥,我走了。”呼拉貝特說完,抬起屁股就走。

“喂,你忙啥呀?”老孫攔住他,“吃了飯再走嘛!”

呼拉貝特扮了鬼臉,說:“我呀,還得趕緊去‘重化’哪!”

“重化”公司辦公大院。

市區中心,座落着一棟裝飾氣派的辦公大樓。樓前是一個寬闊的院落。

院落中央,鋪了綠茵茵的草坪,美麗的音樂噴泉在歌唱。

員工們正在做工間操。

院落入口處,站了身穿制服的保安人員。

一輛奔馳轎車駛入院內,保安人員禮貌地敬禮。

轎車上,下來了呼拉貝特。

“重化”公司的接待人員立刻前來迎接:“呼總,你好!”

呼拉貝特大大咧咧地與接待人員握握手,問:“老裴在嗎?”

接待人員說:“在……正發火哪!”

呼拉貝特呵呵一笑:“發什麼火呀?”

接待人員低了頭說:“市委組織部又派人考核招商進度來了。”

呼拉貝特撇了撇嘴說:“是金力其格的人?”

接待人員說:“是啊!”

呼拉貝特邁動了腳步,一邊與接待人員上樓,一邊滿不在乎地說:“那有什麼可怕的?”

接待人員擔心地對呼拉貝特說:“你不知道嗎?市委組織部對我們裴總裁實行目標進度考核了。這個月港商的資金再不到位,他就要被免職了!”

呼拉貝特哈哈一笑:“免職……純粹是嚇唬人!哎,聽說港商答應給你們撥來一部分設備呀,這設備也是資金啊!”

聽到這兒,接待人員說:“快別提這設備的事兒了。”

呼拉貝特奇怪地問:“怎麼了?”

接待人員說:“聽說,那都是些即將被市場淘汰的二手設備。老裴正為這事犯愁哪!”

呼拉貝特嘿嘿一笑:“人家的二手設備到拿到我們這兒也是先進東西啊。為這事兒犯愁,大可不必嘛!我去勸勸他。”

接待人員露出感激的神情說:“那敢情好了!”

“重化”公司總裁辦公室。

室外,幾位工作人員屏聲靜氣地站在那兒,聽着老裴在內室里發火。

“什麼?還是那些二手設備……我抗議,我抗議,你們這是偷梁換柱,太不講信用了!”

人們面面相覷。

內室里繼續傳來老裴的抗議聲:“你們把美元換成了設備,又把新設備換成了即將被淘汰的二手設備。你讓我怎麼向上級交代?市委組織部正考核我呢,如果你們這樣做,我就得被趕下台了!”

這時,門被推開。接待人員領着呼拉貝特進來了。

人們像是看到了救星,涌了上來。一位年輕人說:“呼總,你可來了!”

呼拉貝特佯裝不知內情,問:“怎麼了?”

這時,室內傳來老裴的喊聲:“告訴你們,我要的是美元和新設備。哼,二手設備……不行,我們國內也不缺那種爛鐵塊子!”

接下來,傳來了摔電話的聲音。

呼拉貝特冷冷一笑,推門而入。

老裴看到呼拉貝特,立刻熱情地打招呼:“呼拉貝特老弟,你好!”

呼拉貝特抱了抱拳:“大哥,別來無恙啊!”

老裴苦笑了一聲:“焦頭爛額啊!”

兩人落座之後,老裴像是猜透了呼拉貝特的來意,抱歉地說:“老弟呀,港商的資金到不了位,我沒法把工程給你呀!”

呼拉貝特擺了擺手,假惺惺地說:“那是小事……嘿嘿,小事。今天,我是來專程看大哥的。”

老裴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對外屋的人喊:“上茶!”

呼拉貝特這時遞給老裴一支煙,說:“大哥,聽說你心情不好。”

老裴無奈地說:“這些港商啊,太不像話,看到我剛剛上任,就想矇騙我……想用那些二手設備來頂替美元。”

“這事,你告訴老市長了嗎?”呼拉貝特問。

老裴唉了一聲,說:“我哪敢啊,老市長一看到我,臉就拉得長長的……嚇人!”

“是啊,”呼拉貝特假裝同情地說:“資金不到位,工程開不了工;這財政收入、人員就業、城市建設……一連串的問題呀!哎,你想過沒有,港商為什麼變卦了呢?”

“是欺負我剛剛上任吧!”老裴說。

“不對不對……”呼拉貝特搖了搖頭。

老裴一楞:“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呼拉貝特哼了一聲,說:“實話告訴你,是達世華在搞鬼。”

老裴有些不相信地說:“你們都這麼說他……我想他不會吧?”

呼拉貝特說:“那你還懷疑啥呀。他與那個港商是老同學。現在,霍林發聘請了他,港商的資金興許已經投往‘新葯化’了!”

老裴詫異地說:“這可能嗎?”

“有什麼不可能?”呼拉貝特接著說:“別以為你是國有大企業的總裁上級就拿你當回事。我聽說,新來的市委書記與那個霍林發眉來眼去,已經去他那兒考察三四次了!這事兒,沒準兒就是真的。”

老裴呼地一下站立起來:“真的?”

呼拉貝特一把將他重新按到沙發上,勸解地說:“大哥啊,聽我一句話好嗎?”

老裴疑惑地看了看他。

呼拉貝特吐了一口煙氣,慢吞吞地說道:“請大哥把那些二手設備收下!”

老裴一驚:“什麼?”

呼拉貝特重複了一句:“你應當同意港商意見,收下那些二手設備。”

老裴張大了嘴:“這……”

呼拉貝特湊近了老裴,顯得特別知心地說:“大哥,你聽我說呀,只要這些設備一進來,你就可以對外宣佈,港商的投資到了。這樣,你不僅完成了市委組織部的工作目標進度,還救活了老市長哪!”

“救活老市長?”

“你聽我說呀。”呼拉貝特掰了手指頭,一五一十地告誡老裴:“港商投資一到,國家部委的配套資金也就跟着到位了。資金一到位,工程就可以開工。工程一開工,財政收入呀、人員就業呀、城市建設呀……這些矛盾全都迎刃而解了。”

老裴聽了,先是點了點頭,可接着又搖起了頭:“老弟呀,我這麼做不合適吧!那些二手設備的技術周期最多只有兩年哪。兩年之後,這些設備就成了一堆廢鐵了。”

這時,呼拉貝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大哥呀,兩年之後的事兒你還想管?”

老裴不明白他的意思,睜大眼睛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呼拉貝特拍了一下老裴的肩膀,說:“兩年之後,老市長就要退休了!”

老裴一琢磨,晃了晃腦袋:“老市長退休,市委書記還在呀!”

呼拉貝特立刻擺了擺手,說:“大哥呀,你真是傻呀;你沒看出市委書記到咱們這兒幹啥來了?”

“你說幹啥來了?”老裴一頭霧水。

呼拉貝特點撥地說:“人家是省委的後備幹部,來你們這兒是鍍金來了!一年之後,人家就是省委領導了。這期間,你總得給人家弄點兒政績吧;總得給人家提拔創造點兒條件吧!”

老裴終於點了點頭,卻還是猶豫不決地問了一句:“老弟啊,我要這麼做,豈不是坑了’重化’公司啊?”

呼拉貝特嘿嘿地冷笑到:“大哥呀,你想的是這個公司,可人家當官的想的是自己的前程呀!這事兒你還不明白?”

“我總是覺得……唉!”老裴仍然猶豫不決。

“唉,大哥呀,你要照我的話去做,結局就是皆大歡喜。你要是不這樣做,那就會得罪一圈兒人。你幹嘛放着現成的‘好人’不做,卻非要去當‘王八蛋’哪?!”

聽到這句話,老裴一下子癱在了沙發上。

呼拉貝特為老裴點上一支煙,又勸告了一句,說:“你呀,得學人家金力其格;你看人家,一上台就搞目標進度考核,那是向市委書記靠攏哪!你呀,得緊跟老市長啊;老頭子退休之前,會考慮你的後路的!”

“聽你的意思,是老市長要我干這種禍國殃民的損事兒?”老裴聽到這兒,臉上一副驚訝的神色。

看到老裴驚訝的神情,呼拉貝特蠻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什麼禍國殃民?別說這麼難聽嘛?現在,誰不想自己的事兒啊!”

“我再請示一下老市長……”老裴懷疑地搖着頭,嘴裏嘟囔着拿起了電話。

“大哥,別別別……”呼拉貝特急忙按了老裴拿電話的手,沾沾自喜地小聲告訴他說:“不瞞你說,我剛剛從他辦公室過來!”

老裴“噢”了一聲,頹廢地坐在了沙發上。

金力其格辦公室。

寬大的寫字枱上,整整齊齊地擺滿了一堆材料。

每份材料的上方都印“免職幹部材料”六個大字。

金力其格望着免職名冊上一個個姓名,臉上神情激動,心中似乎在浮想聯翩……

話外音:新的目標考核方案一經推出,成果立刻顯現出來。尤其是包明副書記官復原職后,分子也一個一個地顯露了原形。目前,上了免職名單的一共有20個人,不管他的保護傘有多硬,這次恐怕都要難逃下台的厄運了!

可是,獵人發現了獵物是一回事兒,怎麼處理獵物又是一回事兒;當你真要舉起槍來,勾動扳機射齣子彈的那一剎那間,你可曾經想到,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就要被葬送了!

一想到要經過我的手“處理”掉這些幹部,我真有些不忍心啊!因為在幾個月前,,我也曾經是被人射殺過的“獵物”啊。

是的,看一看他們犯下的這些個錯誤,自然是令人可恨的。可是,想到他們被“處理”之後的那種心情;他們在社會和家庭將遭受到的奚落和冷眼,我又顧慮重重了……

金力其格啊,你不是在做錯事吧?!

“噹噹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金力其格從恍惚的夢境中喚了回來。市委書記走了進來。金力其格急忙站起來迎接。

市委書記拿着一堆材料,翻到了最後一頁,問金力其格:“行賄受賄幹部7人,完不成目標任務的幹部13人,一共是20人,對吧?”

站在旁邊的金力其格點了點頭。

“赫拉縣委書記塔克義,他怎麼也上了名單?他的主要問題是什麼?”市委書記問。

“省旅遊局通報,‘大汗風景園’開園之後所報的收入與事實不符。他們一共截留了應當上繳省、市的收入560萬元。另外,這個縣的三大目標任務一項也沒有完成。”

市委書記聽了,點了點頭,然後站起來說:“行賄受賄的幹部,被免除職務不會有問題。完不成目標任務的前幾名幹部,問題也不大。矛盾在於後面三個人:‘重化’公司老裴、外貿公司老孫、赫拉縣委書記塔克義,可能要有些麻煩。”

“你的意思?”金力其格問。

“昨天晚上,老市長與我通了個電話。嗯……有一些情況,你們並不掌握。”

“難道……”

“今天是那個惠部長彙報嗎?”

“是啊,因為他分管幹部工作。”

“對於這20名免職幹部,你們兩人意見一致嗎?”

金力其格聽到這兒,好象心裏沒有了底。

“好吧,材料照常報,會議照常開,常委會照常討論。可是,對於這三個人,你得做好迎接失敗的思想準備。”市委書記叮囑他說。

“失敗?”金力其格不理解地睜大了眼睛。

市委常委會議室。

暖暖的陽光射進來,室內的溫度像是有些熱,人們一進屋便開始脫衣服。

電子錶上的時針指到8:30。

室內的自動空調機突然啟動了冷風。

參加會議的人們按照指示牌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開會吧!”市委書記發話了:“今天市委常委會研究兩個問題,一個是調整財政支出計劃;一個是調整部分幹部。首先請財政局彙報。”

財政局局長坐在了彙報席上。他有些悲觀地說:“各位領導,對不起了。由於稅收困難,財政減收,原定的支出預案無法兌現,只好壓縮支出計劃。壓縮幅度為原定預算的20%……”

這個比例一公開,人們便炸鍋了。

“喂,你們財政局是怎麼回事?這支出計劃年初就是壓了又壓的。現在,連這塊壓縮餅乾也兌現不了了?”有的常委看了看彙報材料,不滿地扔到了桌子上。

“你們財政部門呀,得改革一下理財思路了!”有人指着彙報材料說。

“你們第一季度就沒有完成階段工作目標,第二季度想要申請‘黃牌’嗎?”有人揚起了那份材料,開始了質問。

“你們一沒錢就把責任推到稅務部門,那你們是幹什麼的?”有人提出了尖銳批評。

“你們能不能創造性地開展工作,增加幾條聚財之道啊!”也有人在出主意。

“聽說你們局又買了兩輛進口轎車,是怎麼回事?”有人竟揭露起問題來。

……

“喂,大家先別提意見,讓人家彙報完啊!”市委書記開始控制局面。

“書記啊,用不着聽彙報了,情況都在材料上呢?”老市長竟石破天驚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對不起各位,這個月我是沒錢了;不過,兩個月後,我保證給大家補上欠帳。”

咦!大家看了看老市長,楞了。

“好吧!”在人們驚疑的神情中,市委書記開始總結:“這兩個月,稅收確實困難。我們的財政當然要吃緊了。大家還是要發揚點兒艱苦奮鬥精神,勒緊褲腰帶,共渡難關吧。政府為了緩解財政壓力,近期做了大量的工作;尤其是咱們的老市長,為了籌措資金,想了不少辦法啊。要不,就更困難了……”

話外音:人們聽得明白,這是新上任的市委書記為老市長解圍哪!這種友好的態度,老市長應當感激才對哪!

可是,老市長並沒有像人們想像得那樣感激市委書記。在接下來的討論里,他對市委書記顯得竟是那麼得不客氣。

財政局局長一臉喪氣地離開了會場。

“下面,請市委組織部彙報。”市委書記說了一句,然後把坐在後面的組織部錢副部長請到了彙報席上。

幹部處張處長開始分發乾部免職名冊。

市委組織部惠副部長開始彙報:“按照新幹部考核方案。經過認真考核,這次擬免除20名領導幹部的職務。其中,完不成階段目標的幹部13人;經市紀委調查,已經不適合在現職工作的幹部7人……”

“喂,部長啊,不用逐個彙報了,大家看看材料,就發言討論,行不行?”市委書記徵求大家的意見。

“這……好哇。我同意這個調整名單。”一位常委看完了名單,就高興地喊起來。

“嗯,這7個分子,早就該免職了……”另一位常委說。

“我看,免職的人應當登報公佈一下,顯示咱們市委從嚴管理幹部的決心。”有的常委提出了建議。

“好。我同意!”

“我也同意。”

“好!市委組織部的工作做得細緻啊!”

接着,又有幾位常委喊了“好”或者是表示了“同意”。

市委書記挨着看了一遍常委們的神情,他們都笑着對市委書記點了頭。

“那,老市長,你看?”市委書記對老市長擺出了一副“請你發言”的姿態。

“啊,好!”老市長也對這個方案說出了個“好”字。

嗯?此時,金力其格立刻向他投去一道懷疑的目光。

“前面的17名幹部免職,我沒有意見。不過──”老市長來了個轉折。

市委書記和金力其格將目光注視到了他的臉上。

“這個……外貿公司經理老孫、‘重化’公司總裁老裴、赫拉縣委書記塔克義,免職理由不充分吧,咱們是不是慎重一點兒。”

“你的意思是……”金力其格迫不及待地接應了他的話。

“金力啊!”老市長很不禮貌地直呼金力其格的姓氏:“外貿公司的事兒,我不是說了么,咱們主要是考核他們的出口供貨總值。”

“可是,市委定的是要他按照原價完成紡織品出口任務!”金力其格不客氣地反駁說。

“啊,那些事兒,很複雜啊!”老市長搖了搖頭:“外貿公司啊,主要職責是外貿出口,只要把出口總值搞上去,就為我市產品出口做出了貢獻。在產品類別上,不應該有什麼硬性規定吧?”

“不,老市長。”金力其格說:“市委制定的考核目標是具體確定了的,任何人都不得更改。”

“對於不合理的考核目標,可以調整嘛!”

“你怎麼就知道我們的考核目標不合理呢?”

“你們組織部啊,不了解外貿公司的職責。”

“是嗎?”金力其格有點兒生氣了:“老市長,你可是政府一把手啊;當時的考核方案是經過你簽字同意的;你不能朝令夕改啊!”

“我說得不對嗎?”老市長也板起了面孔。

“老市長!”金力其格氣得敲了敲桌子:“就算你說得對,可是,他們的供貨總值目標也沒有完成!”

“你怎麼知道?”

“我審核過了!”

“他們昨天剛剛做成了一筆牙膏買賣。你知道么?”老市長說到這兒,氣憤地將手裏的一迭子材料“啪”一下摔到了金力其格面前:“看看,這是雙方的‘發接盤記錄’”。

特寫(配話外音):

賣方發盤:

茲發盤100羅東北牙膏,貨號101,紙箱裝,每箱6打,每羅52英鎊c.i.f.新加坡,7月至8月裝運,以即期不可撤銷信用證支付,限20日復到有效。

買方還盤:

你10日電我收悉,價太高,還盤50英鎊,限15日復。

接受:

你15日電確認,請告合同號碼。

“哼!”金力其格速速地看完了這份“發接盤記錄”,鄙視地瞅了瞅對方,重重地說了一聲:“這是假的!”

“假的?!”老市長火了:“你憑什麼這樣說?”

“我調查過了。”看到老市長發火,金力其格倒顯得意外平靜:“老市長,你只看了這份文字記錄,你可知道對方公司是幹什麼的?那是新加坡設在廣州市的合資企業。這家企業在中國境內舉辦,在中國境內進行登記,受中國法律管轄,企業主體和企業籍都在國內。無論從哪方面說,這份合同都不能算是出口合同,而是一筆國內貿易合同。外貿公司為了增加出口供貨總值,竟採取這種弄虛作假的做法。我們應當嚴肅批評他們才是,怎麼能誤認為是成績呢?”

“下結論太早了吧!”老市長“哼”了一聲仰在了沙發背上,訕訕地說了一句:“現在呀,已經入世了。就算是把產品賣到外市,也應當算作是‘出口’”。

“要是那樣,國家為什麼還要統計外貿的逆差順差?我們為什麼還要給他們下達創匯任務?哼,現在老孫壓價壓得六家紡織廠不能開工,三萬名職工開不出工資,他倒完成目標任務了。這是什麼邏輯?”金力其格反問了。

“金力部長,不要說了!”這時,市委書記突然制止了金力其格的發言;接着,他又非常謙虛地問老市長:“那兩位呢?你的意見?”

“哼!”剛剛仰下身子的老市長突然站了起來,頗帶了些激奮之情地說:“我看啊,咱們這種考核幹部的方式要改一改……嗯,他老人家說,看幹部要看一生一世,不要看一時一事。我們這種目標考核算什麼呀?一兩個月的時間,你們就把一個幹部的命運給決定了?”

“不說別人,就說那個‘重化’公司吧……”老市長喝了一口水,接著說:“老裴不就是沒有按時完成招商目標嗎?可是原因在哪兒?你們分析過沒有?那是達世華在背後使壞。他想把港商往霍林發那兒拽呢?這是什麼行為?這是破壞國家利益的行為。也是私營企業對我們國有大企業的挑戰。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市委、市政府應當拉‘重化’公司一把,而不能變着法兒整治他們?對不對?現在,我向大家宣佈一個重要信息:‘重化’公司的招商目標已經完成了!”

啊!人們一下子被這個消息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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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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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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