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孤注一擲

第八十一章 孤注一擲

第八十一章孤注一擲

旻元聞言,臉色倏地一變,半帶思疑地注視着榮德音,半晌,方緩聲道:“天下間,同名同姓之人,比比皆是。”

榮德音輕搖了一下頭,語氣是毋庸置疑的肯定:“此女與柔妃,樣貌極為相肖。”決絕的清冷的從她眼內一閃而過,續道,“如不知情者,定會將二人錯認。”

旻元臉上掠過一絲驚異,心下忽而沉冷如宮牆之內抑翳的冰霜,腦間不期然地浮現起一折又一折曾被自己忽略的細節,是蒙昧不清,更是自己不願往下深究的僥倖與自欺。

“你見到的那位女子,來自何方?你可有細加探知?”他面容愈帶僵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榮德音,似是意欲從她神色間捕捉到一點言語真偽的痕迹。

榮德音卻兀自淡定自若,面沉如水,道:“此女自河原府平縣而來。”她看到皇兄漸次變得青白的臉色,暗暗咬了一下牙,橫下心來再道,“她正與吏部主事薛子欽一同上京,皇兄若有懷疑,大可派人查探一二,孰真孰假,自然一清二楚。”

旻元濃眉緊蹙,噬心的驚痛悄無聲息地自潛意識內於胸臆間蔓延開來,另有一股不可置信的疑慮使他竭力欲將洶湧的痛心及隱怒壓下,只容一縷如初的冷靜留于思緒間,使他得以騰出一念細細考量德音的話,更無遺地回想眼下宮內的如言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到底有何破綻,該早便由他揭穿,卻因着他不願深思的糊塗,沒有道破。

思緒如潮間,田海福進內稟道:“皇上,柔妃娘娘於殿外求見。”

旻元神色一凜,越過面帶譏誚的榮德音看向田海福,卻遲遲沒能道出一個“宣”字。

榮德音見狀,福一福身道:“如此,德音便先行告退。”眼見旻元容色微顯陰沉,不發一言,只隨意揚一下手示意准她退下,便斂目垂眉地款款退出了頤襄殿。

踏出迥廊外,迎面是金黃明耀的柔和光亮,宮燈如熾,將廊前亭亭而立的花如語籠罩其中,纖纖身姿愈顯卓約動人。榮德音目不轉睛地端詳着她,嘴角揚起一抹冷嘲的微笑,耳聞對方含笑稱呼:“瑤章公主。”不由更是仰首輕笑出聲,眼內的譏誚更甚。

子欽,你既負我,我自當不會遂你所願。

“薛大哥,德音如今得返宮中,只想向皇上請求,於下月為德音鳳台選婿……”當日與他並肩向前走去,和煦暖陽驅走了冬寒的凜冽,燦若流華地披於她與他遍身,尤其的溫暖,“屆時,以薛大哥的官職及人才,皇上定會應允德音所求。”她羞赧地垂下頭,臉頰緋紅如桃花嬌艷。

薛子欽聞言暗暗吃驚,斂一斂神,小心翼翼道:“臣回京后,自是專心公務,恐怕無暇顧及其他。”

她抬起頭,方察覺他眼神的迴避閃爍:“你曾答應過德音,如果花如言得以平安歸來,便會答應我的每一要求。”

他別過頭道:“如言是周副將放走的,並非公主所救。”

“你言下之意,便是我強人所難,並非你真心所願,所以如今要反悔,是么?”

“公主千金之尊,臣此等卑賤之軀,實在無以高攀。”

她凄冷而笑:“並非你不能高攀,而是你心中另有鍾情之人。”糾纏於心底的,是孤絕的痛與恨,“我只想聽你的真心話,你告訴我,可曾對我有半分牽挂?”

他依舊避開她的眼光,語氣卻是堅定不移:“臣一直以來,只牽繫如言一人。”

子欽,自你說出那一句話開始,便昭示着你今生終與花如言無緣!

榮德音施施然走到手捧食盒的花如語身邊,唯見對方笑意盈盈,眉眼間一派謙和,姿態與當日所見大相逕庭,不由心下冷笑。無論如何,此女與真正的花如言終是有着神緒間的不一樣,皇兄竟久不察覺,也許非因受此女迷惑,而是深宮寂寂,自欺欺人罷了。

“宣,柔妃娘娘進殿!”田海福高亢的聲調回蕩在廊內。花如語不及與榮德音言談,雙雙其擦肩而過,只依稀感覺到對方眼內隱如芒刺的銳利。

一如往常般款款步進頤襄殿,放眼看到旻元並非於堂中披閱奏摺,而是坐在殿內的蟠龍寶座上,若有所思地注視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她。

花如語提着食盒來到他跟前,柔婉微笑道:“這一回我來得可是時候,小穆今日可是忙過一段了?如此正好,熱湯我已經用小碗盛好了,馬上便可以喝。”

旻元靜靜地注視她片刻,只淡淡地吐出一個“好”字,便不再說話。

她的聲音在殿中是輕淺如風地飄送入耳,蘊着幾許嬌柔,卻並非屬於記憶中的那抹關切之內隱含淡定的清婉聲線,從與她於宮內相見的第一夜開始,便已不一樣。

花如語小心地從食盒中端出小巧的青瓷湯碗,拈開碗蓋,騰騰的熱氣裊裊上升,濃郁的醇香撲鼻而來,她將銀鑄小勺放進碗中后,方端到他面前,臉龐於繚繞的煙霧后含着一縷殷切的笑意。

他凝神看着她的一舉一動,眼眸內益發深沉如寒潭。

接過湯碗,他淺嘗了一小口后,不經意似地開口道:“如語,你家中可是還有姐妹?”

花如言聽他此問,微微一愕,只是不解其意,思量片刻后,方道:“樊府中,另有一位兄長,如語是幼女,並無姐妹。”

旻元無心再喝熱湯,隨手放下了湯碗,抬頭注視着一臉自若的花如語,道:“我問的是你舊日的家中。”

花如語心頭一緊,極力穩住心神,依舊微笑着回道:“確是有一位妹妹……小穆何出此問?”

旻元分明自她眼內察覺到一絲不安,眉頭微微一蹙,復問道:“你的妹妹,可是名喚如語?”

花如語整個兒一震,怔怔地看向目含狐疑的旻元,雙唇輕輕顫抖了一下,囁嚅道:“……是……正是。我進宮來,便是用了妹妹的名字……”

旻元冷不防地自蟠龍寶座上站起,背過身去,似是不欲再細看那一張愈發露出端倪來的臉龐,更是使泛濫於心頭的痛心與灰敗不再因眼前的她而洶湧。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他何以突發此問,更不知是否因着自己近日所行所為,使他置疑。懼意一絲一縷地於心頭加重,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強自鎮定道:“小穆,如語此為,可有不是之處?”

旻元背對着她,闔上眼睛,緩聲道:“你名喚如言還是如語,對我而言都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要的,只是當日的你。”

她何嘗不是深明於心,他要的,永遠只是當日的姐姐?一念凄冷冷地落定於心頭,沖淡了驚恐些許,留於感知之內的是寒徹心扉的哀戚。她垂下頭,低低道:“可是,無論是當日的你,還是如今的你,都是我所願的一心人。”

旻元闔着雙眼,靜下心緒來聆聽她的聲音,眉間微微地一顫,遺下一抹淡淡的失落。

彼此於一瞬內相對無言,靜默片刻,他道:“你可還想再聽我說一次當日的笑話?”

花如語抬起頭,咽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含着期待的笑意:“我要聽。”

他稍稍思慮了一下,方道:“一位鄉官游寺,問和尚可有吃葷。那和尚說,不常吃,但逢飲酒時略用些。鄉官繼續問,你竟飲酒么?那和尚說,不常飲,但逢家岳妻舅來,略陪些罷了。”他邊說著,慢慢轉過身來,試探地看向她,目內隱隱地帶着迫切。然而,她只是微笑着靜聽,絲毫沒有察覺有何不妥之處。他面上不由黯了一黯,沉下聲來續道,“鄉官大怒說,你一僧人竟敢娶妻,全不似出家人的戒行,明日當對縣官說,追你度牒。那和尚滿不在乎,說,不勞費心,三年前賊情事發,早已追去了。”

聽他言罷,她掩唇而笑,想起他曾將自己稱為“貧僧”,料是與此笑話有關,遂笑道:“好你個賴皮和尚!”

旻元面上卻無半點笑意,緊緊地注視着她,眼眸內的森冷漸次地蔓延至心底,將唯一存於心頭的希望亦全數打破,蕩然無存。

花如語注意到了他神色的異常,心下倏地一沉,笑意凝固於面上,再不敢多發一言。

半晌,他冷聲道:“你退下罷。”

觸及他寒如冷霜的眼神,她頓覺如芒在背,不知所措,依着規儀行了告退禮后,看他並無絲毫挽留之意,唯得心懷惶然地退出了頤襄殿。

旻元腳步沉重地往堂上書案走去,一步一步拾級踏上玉階,轉身於案前落座,始覺遍身的疲倦無力。

曾一心珍視更勝於一切的那個人,竟成了如此可笑可嘲的彌天大謊么?

事實的真相到底為何?當中可是另有內情?如言,你究竟在何處?

思緒紛亂如麻,一個心念卻於此時成了決意,揚聲喚道:“鍾離承,進內!”

話音剛落,即從殿門外走進一位身着深紫色錦衣長袍的年青男子,他步履穩健,行止迅捷,快步走到殿中單膝下跪朗聲道:“臣在!”

旻元注視着殿中這名錦衣衛指揮使鍾離承,對方身形魁梧壯碩,器宇軒昂,一身庄整的錦衣衛打扮,威風凜凜。面若重棗,眼如星輝,相貌堂堂,盡顯忠勇之相。

將他自險境中救下,帶返宮中任為御前錦衣衛,亦是前次微服出巡時之事。他曾以為,得了如言與鍾離承二人,乃為他此一趟出宮最大的收穫。不曾想,竟生如此變卦!思此及,他心下揪緊,當即開口下令道:“鍾離承,朕命你速為朕密查一事。”

鍾離承斂眉,不卑不亢道:“臣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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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送走瑤章公主后,花如言、花容月貌三人便與薛子欽一同從青州出發,繼續趕路前往京城。四人均是以馬代步,一路上天氣是出奇的晴好,路途暢行無阻,當到達京城地界之時,花如言她們才發現此次行程之順利,竟比預計之中要快得多。清楚了解花如言心思的薛子欽卻知道,越早到達京城,距離他與花如言分別的時候,便愈近了。

“如言,我在京城的家府雖稱不上是高門大宅,但亦算寬敞清靜,你姐妹三人,若一時未有容身之處,可暫到舍下小住。”步進了京城熱鬧繁華的大街之內,他注意到了花如言眼光四處游移,該是在尋找客棧所處,遂出此言,雖知她也許會斷然拒絕,卻總心存一線希望。花如言怎會不知他的心意,遂微笑道:“薛大哥盛情,我們三人自是感激不盡,只是我們三人到臨京城,實是想好好遊覽一番,到得何處便於何處落腳便是。”

薛子欽心知她主意已決,多勸毋用,亦不再多說,只是執意陪同她們尋找了一處安妥的客棧,到底算是為如言安頓下來,方能稍稍放下心。

他離開客棧的時候,復又惦記着如言一路風霜侵體,唯恐她傷寒再發,便折了回頭,細細吩咐夥計備了熱水送到花如言的廂房中,仍舊懸着心,想着還是跟如言提一聲才妥當,遂返回花如言的住處,正要叩門,卻聽內里她的聲音傳來:“此處不可久留,我們還是趕緊離開為上。”他聞聲,心頭一緊,抬手欲叩門的一刻,又聽花容道:“話雖如此,可是我們還得先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走。”月貌道:“我先去打聽一下姚士韋的消息,待有了行事之機,我們再走不遲。”花如言憂心地嘆息了一聲,道:“我是擔心薛大哥會不時過來看望,察覺了我們的打算。”

薛子欽越聽越覺着疑惑,一時猶豫着不知該是進內問個究竟,還是該就此離去不再過問。正思慮間,聽得花容道:“如言姐姐言之有理。小貌,咱們還是趕緊離開的好,免得節外生枝。”月貌沒有回話,想是亦是贊同無疑。內里安靜了起來,不知是否已在收拾行裝準備離去,薛子欽反覆於心頭斟酌着她們的話,更為她們提及宰相“姚士韋”的名字而驚疑,如此一來,益發為如言擔心,再忍不住連連叩門。

花如言聽到門外竟有人,不由一驚,與花容月貌二人相視一眼后,方去打開房門,當看到薛子欽,她臉色一沉,道:“你怎麼還沒走?”

薛子欽看到她已然背起了包袱,蹙緊眉頭道:“你到京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花如言想不到他會有此問,不覺怔了一下,旋即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我來尋找我夫君。”薛子欽憂心忡忡地注視着她,道:“你為何要隱瞞我?如果你真的想尋人,為何不讓我幫忙?你並非是要尋找荊官人,而是另有打算,對嗎?”花如言輕輕咬了咬牙,抬頭冷冷地看着他,道:“我為何要求助於你?我為何要把事情都告訴你?薛大哥,這一路有勞你費心照顧,如言日後尋着了夫君,定必讓他好生報答你的恩情。只是如今,你我各不相干,你請回吧。”薛子欽的憂心並沒有因着驟然而來的痛心與失落而有半分褪減,他目含悲憐地注視着花如言,嘴唇輕輕抖動了一下,終是沒有成言。

一旁的花容見狀,忙推一下月貌道:“小貌,收拾好了嗎?我們快走吧。”月貌會意,上前挽了花如言的臂膀,道:“如言姐姐,都說京城的耍猴戲好看,我們一塊去看了再投棧吧。”花如言心下正沉鬱不安,只是強笑點頭道:“好。”

薛子欽暗吸了口氣,道:“你們不必走,我答應你們,必不會再來,你們便不用再奔走了。”他深深地再看如言一眼,輕聲道:“你多保重。”也不等她回應,便轉身快步離去。

然而,沒有半點遲疑,花如言最終還是與花容月貌一同離開了這家客棧。她自知此次行事,是孤注一擲,成或敗,不僅性命攸關,更牽繫她唯一存於心頭的信念,不可有半點差池,不能有那無法預測的萬一。

她們所居的客棧與姚士韋的宰相府是一街之隔,如此連着數日注意着宰相府門前的動靜,果然是與月貌打聽到的說法相符:“姚士韋這廝許是自知結怨天下,總是有所防範,住宅四處崗哨林立,衛士防守森嚴。每逢出門更是由步騎百餘人強加保護,尋常人是無法靠近其百步之內的。”

花如言得悉此情況后,已知事情並非預想中那般簡單,一時犯了思慮,皺眉道:“如何接近他,已是難事一宗,更莫說要周全行事。”

月貌卻是不慌不忙,交抱着雙臂道:“要接近姚士韋,當然不能用尋常的辦法。當年我們姐妹二人還隨着師父的時候,師父曾為我們派人刺探姚士韋的根底,所以,我們此次尚算是有備而來!”

不等花如言追問,花容逕自開口道:“這姚士韋專政擅權,為保自身殘害忠良無數,如此一個窮凶極惡之人,竟仍是難逃過女色之誘,他曾於十六年前與府內的婢女苟合,卻又因忌憚原正室夫人娘家人於朝中的權勢,不敢納那婢女為側室,那婢女後來誕下女嬰,被正室夫人趁着姓姚的外出巡查之際,將女嬰送出了府外,更把那婢女活活打死。姓姚的回府後,自是怒不可遏,卻礙於家岳的顏面,不敢發作,亦沒有再提那私生女嬰的下落。”

花如言細細聽着,在心底思量着當中可利用的每一關鍵,待花容言罷,已是明白了她們的用意,忙道:“你們是說,姚士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是行事的契機?”

月貌點頭道:“正是。姓姚的善於鑽營,十年之內已是權傾朝野,但不知是那懼內的毛病沒改,還是因着早忘記了當年的私生女,一直沒有去尋找。當日我們師父說,如果當真要對姓姚下手,有一個方法,便是以他私生女的身份進入宰相府。”

花如言疑慮道:“你的意思是,假扮他的私生女?”腦中已開始細思此舉的可行之處。

花容月貌二人微微停頓了一下,花容面帶猶疑道:“只是有一點,師父雖有了此計,不過卻遲遲不予行事,我二人去問時,他只說此計雖巧,但非良策,其餘的,也不肯與我們細說。所以,我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花如言邊於心下盤算,邊道:“你們師父可是擔心會被識破?”

月貌道:“師父平日行事倒不是如此畏首畏尾的,也許是推託之辭也未可知。不過,此事在如今進行,倒會比過去來得容易一些。”她頓了頓,再道,“我今日打探到,姚士韋嫡出的長女於半月前患急病身故,他不知是憶女心切,還是怎的,竟開始派人四處尋找起當日的私生女來。我想,這正是我們的一個機會。”

如此,自然是一個不可輕易錯過的行事契機,她們三人心中均有所堅持,不約而同地願意放手一搏。主意落定后,花容月貌二人便開始在外間搜集有關姚士韋的人尋找的路線及方向,花如言則暗自留心她們如何易容成各種不同的人前往打探消息,如何做到見縫插針、有的放矢,如何於人不及注意的一刻內馬上脫身不使陷入困境之內。如此這般的能耐,她知道,便是此姐妹二人為著得報那滅門之仇,隱忍多年,於千門之內歷練而來的本事。而這僅僅只是開端,消息盡於掌握之中后,便該是真正佈局行事之時。

花如言偶爾會於腦際憶起花容所說的“此計雖巧,但非良策”一言,卻於猶豫湧上心頭之前,更堅定了那鋌而走險的決心,當花容月貌提出讓她於佈局期間置身事外時,她恬然道:“總需有人充當姚士韋的私生女,我想我最適合不過。”花容月貌二人一愕,異口同聲驚道:“你來?”看着花如言淡定地點頭,花容急急道:“如何能夠?原說好我假扮姓姚的女兒,小貌假扮我的養母嘛,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會有殺身之禍,如言姐姐,你就不要跟我們一起冒險了!”

花如言面向銅鏡,抬手將垂髻上的銀簪摘下,一手將髮髻撥散,烏亮的青絲柔如水緞般披落於肩頭,淡然道:“月貌,姚士韋的女兒該是年十五,你過來看看,可要如何幫我易容。”

月貌饒是粗心浮氣,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想了一下,道:“如言姐姐,你與我們上京前曾說過,要我們幫你向姓姚的查證一事,到底是何事?為何如今又要與我們一起犯險?”

花如言默然垂眸,片刻,方道:“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瞭然於心,你們不必再為我查證,只想你們幫我這一次。”她轉首以懇切的目光看着花容月貌二人,“我與你們有共同的目的。請容許我與你們一同,親身前往宰相府,向姚士韋討一公道。”

花容月貌二人略覺躊躇,面呈難色。花容無奈道:“我姐妹二人不惜以身犯險,是為報滅門深仇,而如言姐姐你,又何苦如此?”

有灰敗而凌厲的恨意自心頭無情地掠過,花如言勻了一下呼吸,沉聲道:“你們報你們的滅門之仇,我為我夫君討一亡命之公道,只求以我性命作此孤注,成敗輸贏,不必作論,你們如此,我亦如是。”

花容月貌眼內泛起微微的驚愕,旋即,又平和下來,唯得一聲喟嘆,不再多言。

花如言端坐在銅鏡前,看着鏡中自己的面容在月貌手中漸次變得陌生,光潔嫩白的面頰,未經修飾的柳葉彎眉與清盈杏眼映襯成少女嬌羞含怯的意韻,玉鼻小巧,唇若櫻桃,一顰一笑之間,一垂眸一回首之內,不經意地自眉宇間流露出的純真有如一汪清泉,舉手投足間,是小家碧玉般的娟秀婉柔,不由讓人望之生憐。

滿頭如雲似霧般的青絲只取了鬢角旁的一撮挽成連鬟髻,綴以星星點點的絹花,其餘的髮絲則任其散於腦後,挑了數縷隨意地搭於肩前,纖纖飄逸,愈顯楚楚動人。

身上是一件碧湖青色襦裙,舉手投足間更添了幾分閨閣女子的內斂與端莊。面目一新的花如言亭亭站立起來,輕盈地轉過身姿,側臉自鏡中端詳着全然陌生的自己,微微一笑,便見鏡中人的笑靨輕淺而夾着一絲羞怯,她卻發現自己的眼神未免過於明亮,不禁下意識地垂下眼帘,自心底蘊起一抹誠惶誠恐,充盈於目內,使自己愈加接近於這個家境雖不富裕,卻自小被養母視若掌上明珠,三步不出閨門的小女子。

花容一邊為花如言拉整衣裙,一邊道:“臨安街一處小房舍已打點好,我們要趕緊到那兒去……”她話音未落,月貌目光一凜,轉頭向門外厲聲喝道:“誰在外面!”

花如言和花容面色一變,戒備地一同往後退了一步。

卻只門外聲音響起:“是我,薛子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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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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