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狠心毒膽 伏外之伏
一絲冷森而嘲弄的微笑浮上寒山重的唇角,他目注那紅色的身影消冥了,而一片暴雷似的殺喊之聲,在星火似的松枝火把照耀下同時展現,展現得出此突然,展現在寒山重的微笑加深中,展現在夢橋下的幽黯溪水之中。
約有兩百多名穿着黑色水靠的大漢,通身濕淋淋的自水底鑽出,手上的兵刃閃閃發光,在他們自水底冒出的同時,配合得如此奇妙,黑暗中已有三十多個浩穆院方面的人馬奔了過去,每人手中都分執着數只火把,但是,他們奔過去卻不是攻擊那來自水中的敵人,只見火摺子飛閃,一片火把已燃了起來,這三十多名原是浩穆院所屬的壯漢,竟將手中火把迅速遞交給自水中躍上的敵人,他們更同時將虎皮披風扯下-棄,赫然露出雙肩上的鷹羽坎肩來!
夢橋之上,兩側的八角型紫金燈一閃又熄,十數名浩穆院的豪士憤怒的衝出,口中瘋狂的大吼:“金流閣的兄弟,你們被蒙了心了?這是造反,這是叛逆……”
幾條人影嘩啦啦自水中升起,抖手之下,一片精芒冷電已射向自橋上奔來的浩穆勇士,幾聲慘叫之下,已有五個人翻身栽倒!
就在這五個人倒於橋上的同時,黑暗中已忽然響起了一片奇異的“噗吐”之聲,嗯,像是有一種液體傾倒在水中……
那幾條飛起的人影甫始沾地,已振臂大呼:“大鷹教萬筏幫的子弟儘速登岸,浩穆院毀在旦夕,咱們直衝進太真宮活捉寒山重!”
橋上的五六名浩穆院所屬雙目盡赤,他們狂吼連聲,悍勇衝出,手起刀落,已劈翻了三名叛逆。
但是,敵人卻是太多,黑色水靠的大鷹教徒已有數十人登岸,他們手舞大刀,猛衝上前,傾刻之間,這五六名身陷重圍的浩穆院壯士,已是屍橫就地!
在夢橋之前,那幾個帶頭的漢子狂笑一聲,率領已經登岸的數十名大鷹教徒,在火把的光輝照耀之下,蜂湧沖向夢橋之上!
就在這時,就在此際──
一團火球,像一個自天而降的火紅流星,劃過一道星芒飛濺的耀亮曳尾,“噗通”一聲墜入黝暗的溪水中,在這團火球沾上水面的一-那,“嘩”的一聲刺耳響聲傳來,似是火神用他噴着火焰的棒子點燃了這條溪水,熊熊猛烈的大火,瞬然間已鋪滿了整條溪面,火舌伸縮,赤紅藍紫,尚帶着一股強烈的火油氣息!
空氣驀然變得稀薄起來,乾燥而翳悶,似是一下子完全被蒸發一空,熱得像隨時可以爆裂一般。
於是,眼前,已成為一幅活生生的地獄火山圖了。
尚未及登岸的大鷹教徒及萬筏幫眾,似一根根黑色的木頭在怒濤中翻滾,又像在烙鐵炙烤下的野獸,那麼瘋狂,那麼慘厲的吼叫着,奔跳着,在水上扑打,掙扎,在溪旁有限的兩側淺水裏推擠,撕撞,火光映着他們驚駭絕望的面孔,映着他們恐怖痛苦的神態,映着他們哀號嘶叫的悲慘──
空氣里,飄蕩刺鼻的燒炙人肉的氣味,飄蕩着不忍卒聞的血腥氣氤,他們鋒利的大刀,盲目而狂亂的揮斬着,-擲着,揮斬向他們自己的同伴,-擲向原還親善互待的自己人!
油布水靠,固然可以防水,但是,着起火來也更為容易,畢剝剝的燃燒聲響四周,悲嗥慘叫混成一片,火光燭天,火舌竄舞,奔流着,橫覆著,慘不忍睹,這人間的地獄!正衝到一半的大鷹教徒,顯然已被眼前這凄怖的景象驚呆了,他們手足無措的楞在那裏,前進維谷──
無聲無息的,一陣強弩之聲倏然響起──響自夢橋一側的深幽楓林之中,似飛蝗千萬,同樣的,閃眨着藍汪汪的淬毒天簇,一片又一片的射到了這正在發怔的一群大鷹教徒頭上!
於是──
像是朽木在狂風中折倒,那麼乾脆,那麼麻利的在-那間躺下了二十多人,為首的幾名大漢,猛然自驚惶中醒悟,手中的兵刃頓時舞起一片深厚的精芒,片片相連,宛如光牆一道,勁風澎湃。
“叮”“叮”的金屬撞擊聲連串震響,藍亮的箭簇滿空飛舞流射,映着溪面的熊熊火焰,真是一個令人感受深刻雋永不能稍忘的景象!
寒山重緩步踱去,前面,在探舞着兵器的幾名大漢已狂怒的叫吼起來:“浩穆院的狗種,是人養的就滾出來拚個死活──”
“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豺狼,十惡不赦的江湖敗類,有種就出來硬拚啊!………”
在他們揮舞的光牆精芒掩護之下,僅存的十餘名大鷹教徒,正在惶恐的顫懍着,不但鬥志全失,他們的臉上,更明顯的表露出無比的驚懼之色。
已經叛離了的三十來名浩穆院姦細,這時嚷鬧成一團,他們無所適從的擠來推去,惶惶不安,有的甚且悄然往外溜走。
兩名叛徒剛剛脫離群眾,進入黑暗之中,已與寒山重迎個正着,他們沒有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其中一個已慌亂的問道:“喂,前面的可是大鷹教的兄弟?”
寒山重嘆了口氣,語聲冷如玄冰:“不,我是你們浩穆院的兄弟!”
這兩個人驚惶的互望一眼,就待往旁邊開溜,寒山重微一抬步,已攔在他們面前,於是,兩聲恐懼的呼聲出自二人口中:“天呀……是院主……”
寒山重毫無表情的道:“你們自裁謝罪吧,不要再煩我動手!”
平淡的幾句話,卻宛似含有無比的震懾之力,這兩名叛徒顫懍着,痙攣着,終於,他們在寒山重冰冷的目光里看到真正的絕望,那九牛九馬也扯不回的絕望,刀光微閃,兩股鮮血已在他們自己的橫刀下自咽喉里迸出。
彷佛像一根遊絲那般不易察覺,寒山重輕細的嘆息着,他返身再向前行去,他行去的方向,正是大鷹教及浩穆院一干叛逆的後面。
一個浩穆院的叛徒突然發現了寒山重,他幾乎窒息過去的尖聲大叫:“院主………老天……院主……”
似一包猛烈的炸藥突然在人群中爆開,頓時一片驚悸與哀號的聲音響了起來,三十名左右的浩穆院叛逆,已像是火中之獸,盲目而慌亂的沖擠奔逃,你推我擠,恐怖得只在眨眼之間已潰散解體。
寒山重大吼一聲,憤怒的叫:“叛徒賊子,萬死難贖爾等之罪!”
“罪”字在戟斧的鋒利刃口下同時並曳,六名浩穆叛逆已被攔腰斬成兩截,血正在空中濺灑,又有八人被那旋轉如飛的皮盾震入溪里,而溪水之上,火光尚在熊熊未熄!
在前面,用兵刃舞成光網掩護的大鷹教為首者,共有五人,這時,他們也已察覺出後邊形勢的騷動與突變,其中兩人急忙抽身奔出,光芒倏斂中,又有三名大鷹教徒被一直未曾停息的弩矢射中,慘叫着栽倒地下。
這五個人,乃是大鷹教第一流的好手:“左鞭右柬三煞劍”,武功之強,俱為一時之選,在大鷹教中,地位僅次於九隼環,此時,左鞭方華與右柬魏一恆雙雙飛撲而至,他們還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四五顆鮮血淋淋的頭顱已迎面飛來,二人鞭?齊揮,擋過一邊,眼看着又已數人在一個黑衣人的追殺下屍橫就地。
左鞭方華是個胖大的禿頂壯漢,性子最為暴烈,他睹狀之下,響如焦雷般怒吼一聲,快得像一陣風撲向那黑衣人──寒山重。
寒山重爍亮的戟斧血跡殷然,他正自一個半轉,又將兩名叛逆狠狠劈倒,一條由七節雙刃鋼骨造成的長鞭,如毒蟒舒捲,暴纏而到!
重重的一哼,寒山重頭也不回的手腕一顫一抖,戟斧的尖端驀然一晃,幻出斗大的光弧九圈,那麼巧妙的“叮噹”一聲,將左鞭右掌的“雙刃鞭”磕出三尺!
幾乎被敵人這一手功夫驚得一楞,方華龐大的身軀橫出了兩步,他氣得大叫一聲,就勢一個猛旋,嘩啦啦的鞭節長響中再掃對方──就在他這一轉一頓之間,又有五名浩穆叛逆血濺命殘於寒山重斧下了。
寒山重冷冷一笑,身形驟然貼俯,左臂猛抬,皮盾迎架中,他的戟斧閃着森森寒芒,猝然來到方華的陣腳之間!
速度快得幾乎是不容思議的,左鞭方華怪吼一聲,雙刃鞭前探后卷,連出三招五式,自己卻冷汗涔涔的倒竄九尺。
寒山重一個翻身,人已橫着飛起,悄無聲息的,一柄烏黑的單?倏然探到了他的頭旁!
左腕倏沉猛翻,戟斧斜斜抬起,“嗆啷”一聲,他已用雄渾的抬肘之力將偷襲者撞退三步,紫紅色的皮盾卻似來自天外,“呼”而從上猛擊而落!
那位偷襲者,正是右柬魏一恆,他來不及察看自己握柬的右手虎口是否破裂,已心驚膽顫的拚命躍退。
左鞭方華乘時再上,左手鞭的奇異招術滾滾湧出,他口中邊狂怒的大喊:“投誠的浩穆院朋友,他媽的你們怎麼只曉得逃命!和這小子拚呀……”
寒山重有趣的微微一笑,倏忽一招“二神垂眉”,跟着一式“鬼決天河”,左鞭方華的招術任是潑辣詭異,與一般技藝采相反的路子,卻也衝突不出對方那一片浩瀚凌厲得如汪洋大海的煞手中!
他怪叫一聲,再度躍出,右柬魏一恆的淬毒焦鐵?亦在一個時間被寒山重展出的斧影盾風撞得盪出三尺!
寒山重狠毒的快跟而上,一式“神轉天盤”,加上一招“鬼手奪魂”,在左鞭方華心膽俱裂的着地翻滾里,“喀嚓”一聲悶響起處,右柬魏一恆的身軀已被活生生斬成兩半,瘰瘰糾纏的內臟腸流濺得四周皆是!
極為平靜的,寒山重冷冷注視着方華那龐大的身軀在地上連連翻滾,這副景像,實在夠得上狼狽,更狼狽得可恥與可笑!
左右的浩穆院叛逆,已蕩然無存,地下是一片死狀凄厲的殘肢斷骸,或有僥倖者,只怕在今後的歲月里,也不會再有安寧的日子了──除非他們是白痴,會遺忘眼前的深刻殘酷!
左鞭方華亡魂落魄的在地下滾爬,邊聲嘶力竭的大吼:“三煞劍……三煞劍………快來這裏……浩穆院有高手在此……快呀……我們已經支持不住了……”
橋對面的深幽楓林里,彷佛埋伏了千萬名弩箭手,而那些弩箭手,又像是天生不懂得什麼叫憐憫,什麼叫仁慈,一片片,一群群,一堆堆淬有劇毒的藍矢毒弩,似是毫無止境的漫天飛舞,尖嘯縱橫,叮叮之聲,時密時疏,時濃時稀,夜空中藍汪汪的箭矢濺散迸飛,像滿天蛇眼閃眨,似鬼雨灑噴,以三柄長劍舞起的光牆,卻已顯而易見的鬆弛與淡薄了。
僅存的七八名大鷹教徒,在方才的短暫時間裏,又躺下去兩個,左鞭方華的嘶啞喊叫在這時特別顯得恐怖與驚惶,三煞劍中一個瘦小精?的老人,手持長劍如風狂雲飄,銀光縱繞中,他憤怒的回叫道:“老方你窮嚷瞎叫個什麼烏?他媽的這裏也要退得下人來才行呀,浩穆院那些狗種一個個縮着頭不敢露面,光用這些勞什子毒箭佔便宜……”
左鞭方華在這深秋的寒夜,竟然滿頭大汗,他左手的雙刃鞭倏而舞起七道鞭虹,自己已極速的從地下跳起,愴惶回頭望去──
黑暗中,在溪面逐漸熄滅的油火光芒下,他的後面除了滿地屍體,已經失去了敵人的蹤跡。
這時,寒山重早已靜靜的站到方華右側的暗影中,他不必擔心己方射來的毒矢,有三煞劍正在手忙腳亂的招擋着,他只帶有幾分嘲弄意味的,瞧視着那惶恐迷惑的左鞭方華。
“假如天下有所謂‘懦夫’,使鞭的朋友,你就是了,心裏害怕,為什麼不棄鞭逃走呢,嗯?”
左鞭方華大大的哆嗦了一下,惱然轉身尋視,寒山重已像一道淡淡的煙霧,輕悄悄的飄移到他的面前:“方朋友,我來了。”
方華肥胖的大臉抽搐了一下,驚悸的退後,寒山重冷沉的道:“你要滾,現在正是時候,再晚,就遲了。”
這位龐大的大漢,面色-那間轉為蒼白,像過多的血液一下子完全自臉孔內的血管被恐懼榨乾了一樣,他獃滯的凝注着對方,而忽然,又似見了鬼一樣的跳了起來:“戟斧……皮盾……魂鈴……這是寒山重呀……”
寒山重微微一笑,這縱然是一樣笑容,此時看來,卻仍然是這般陰森與冷酷,他淡漠的道:“不錯,虧你現在尚能認出,在下,浩穆一鼎寒山重!”
方華的叫聲十分尖銳洪亮,在前面舞布成一道劍幕的三煞劍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宛如被一隻無形的魔手一人打了重重的一拳,同時打了個寒噤,勉力布起的劍幕,霎時又大大的鬆緩了下來!
於是──
藍汪汪的強弩利箭,似一隻只在空氣中鑽透的精靈,“颯”“颯”連聲的自劍幕的空隙中標進,躲在劍幕之下的五六名大鷹教徒,甚至連閃避的念頭不及興起,已完全哀號着滾倒地下。
到這時,自水路攻上來的二百多名萬筏幫,大鷹教徒,及三十餘名浩穆院叛逆,除了眼前的四個人之外,已全數傷亡殆盡。
寒山重冷沉的面孔驀然閃起一抹煞氣,他厲吼一聲:“你完了!”
手中的戟斧在他身軀的撲側下脫掌飛高一尺,左鞭方華有如驚弓之鳥,大旋身猛然後退,嘩啦啦的鞭節暴響中,雙刃鞭有如毒龍攪海,轉旋伸縮的直戮敵人上中下三盤!
就在他的長鞭鞭節震抖,寒山重已連眼皮子也不眨的向左微旋,紫紅色的皮盾那麼巧妙不過的撞在斧柄之上,像是天在哭,地在號,皮盾在旋擊時間同時擋過了方華的雙刃鞭攻勢,而戟斧,卻已“呼嚕”一轉,閃耀着流光寒電,幾乎在人們的瞳孔尚不及懾視這是一件什麼的物體之前,方華已狂吼一聲,自頭至肩,被切切實實的斬開,乾淨得不牽連一絲皮肉筋骨!
寒山重絕不稍有遲滯,他微一移步,準確的接過了自己的兵刃,上身一俯,有如長蛟衝浪,筆直的迎向已朝這邊急急奔來的三煞劍。
戟斧在夜色中閃流起一道光亮,三煞劍雖然失魂落魄,心焦意浮,卻仍然覺出來勢之強,不可力敵,三個人嘶喝一聲,已分向左右掠開!
寒山重哈哈長笑,怒飛而起,在空中一個盤折,銀鈴驟響中長射而下,戟斧似乎秋風掃葉,“活”的一聲揮起一片寬闊深厚的半弧形光帶,勁力澎湃的自三煞劍縮頸弓腰的頭頂上掠過!
三煞劍中,那個瘦小枯癟的老者一個大仰身,刷刷刷三劍連續,抖成三條精流刺向敵人,另外兩個中等身材的黃臉大漢亦似有默契般迅速躍開,同一時間灑出四道銀芒兜截。
像一頭大鳥在空中翻騰,寒山重倏然再度飛起,左手皮盾“呼”聲旋轉着在他的身形倏落下砸向那枯乾老人,右手的戟斧卻帶着萬鈞之力,猛烈的橫擊其它兩名黃臉大漢!三煞劍大吼一聲,分躍再聚,三劍起落如電,繽繽紛紛,洒洒點點,縱橫交舞有如虹蛇爍流,豪雨交織!
寒山重倏閃倏晃,斧盾並展,一片精光冷芒環繞着他,在紫紅色的皮盾橫舞里,-那間已與三煞劍並對七招!
猝然一個大轉身,“叮噹”一聲,三煞劍中一黃臉漢子已被震退兩步,另一個卻連揮九劍,迅速填上了破綻,寒山重橫移兩步,冷冷笑道:“三煞劍果然有兩手,難怪你們在年前孤山之役能自本院主左右雙衛手下逃生!”
那枯瘦老者沉住了氣,長劍東指浮雲,西划夜空,上承冷露,下接殘霜,寒光霍霍,有如輕霧繞月,層層重重,另兩人亦拚出全力,劍出如雨,縱橫交舞,星星點點,在夜暗中跳躍濺散不絕。
戟斧皮盾在三柄利劍中衝撞飛舞,似是三條銀蛇里着兩頭猛獅,雖然那銀蛇靈敏,卻沒有那猛獅兇狠威厲啊!
緩緩的,在四人的拚斗中,夢橋之上,已不知何時過來了五十名浩穆壯士,俱是一色的黑衣,一色的虎皮披風,一色的鋒利朴刀,他們成一字形排開,為首者,赫然正是浩穆院刑堂紅旗首座“萬字血奪”趙思義及他刑堂之下的“紅額”“綠眉”“金髮”“白鬍”四大金剛!
趙思義一身黑衣,黑色的頭巾上卻再多出一條紅色絲帶,這條紅色絲帶,一直自頸后垂到肩上,座下的四大金剛及所屬兄弟,亦全然是同一打扮,在微弱的溪面火花映照下,他們的黑衣、紅帶,趙思義的長髯蒼蒼,紅額、絲眉、金髮、白鬍的怪異的形象交匯出一幅冷森而恐怖的圖案,就像是閻羅殿上的大審堂一樣!
寒山重嗤嗤一笑,驀地仆向地下,口中大呼一聲:“陽流金!”
三煞劍不知道寒山重會出什麼絕手煞式,俱皆駭然躍開,寒山重卻似懶蛇伸展,霍然回卷,抖手就是一記“神斧鬼盾絕六斬”中最為狠辣的一招:“神哭鬼號”!
“嗥”的一聲長響似來自地底,三煞劍的一名黃臉大漢──“意煞劍”鄺普已大叫一聲,被寒山重的紫紅皮盾斜斜砸翻於地,如匹練似的精瑩光芒在撕裂空氣的尖厲刺響中夾着無可抵擋之威力呼轟掠閃,那清瘦的老人,三煞劍之首“心煞劍”白超的頭顱已滴溜溜飛出三丈,“噗通”掉在溪水之中,狂猛的勁力在盾旋戟舞下往四周排涌盪,似紅波海浪,三煞劍的老三“思煞劍”俞甫宛如風中飄絮,喊叫着摔出十步之外,長劍脫手墜落塵埃。
寒山重猝然奔出,身形電射中,回首叫道:“趙紅旗,這三煞劍一個不留,未死者斬之!”
叫聲在空氣里搖曳,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冥渺於夜色。
寒山重奔到前面的花園亭榭,長風閣的所屬已經整個掌握了戰局,司馬長雄與“天隼環”屠生激戰正烈,雙方攻戰之間,恍如天雷搖撼,電光閃掠,猛厲而快捷,“金刀呼浪”遲元的紫金馬刀,早已劈死了他的對手──那兩個枯槁的老人中的一個,剩下的一人,也早已面紅氣喘,左支右絀,被遲元逼得步步後退。
“無回拐”張子誠,長風三霸等四人,率着所屬弟兄,正在掃蕩衝突奔逃的大鷹教殘餘,黃山雙猿卻在襄助“蛟鯊毒刃”郭向蕙進攻紅鷹七子之首馬良,這時,馬良早已傷痕纍纍,渾身鮮血,眼看已不能再支撐多久了。
那邊──
“生死報”姜涼極其殘酷的折磨着他的對手,那僅存一人的紅鷹七子,他的耳朵已被撕下一隻,頭髮也被拔得四散紛飛,牙齒被硬生生砸落,身上的血口子縱橫密佈,血,染紅了他原來的紅衫,紅色的鷹羽散落,這人的面孔上,有着極度凄厲與痛苦,但是,他卻力拚不退!
寒山重輕輕搖頭,倏然自去,順着石道,來到粉牆之前,粉牆上的三個月洞門已經被重物撞擊得破殘不堪,原來雪白的粉牆,這時卻沾滿了斑斑的血跡,夜色中望去,宛如一塊塊,一堆堆灑瀝的紫色醬漬!
高大的紫星殿,在黑暗中聳立,宛如一頭巨大無龐的怪獸,但是,雖然看不見幢幢奔突的人影,卻可以清晰聽到兵刃撞擊的聲音與憤怒的叱喝。
淡淡一笑,寒山重迅速奔出,沿路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屍體,有浩穆院方面的,也有敵人的,而敵方遺留的殘骸上,又大多數是腦袋被砸得稀爛,否則,便是肚腸洞裂,流滿遍地。
寒山重知道,這定是紫星殿埋伏在地底兩側暗管中的“鐵拳彈”及“飛龍梭”機關發動襲敵後的結果,這“鐵拳彈”及“飛龍梭”乃是全由強力機簧反拉卡緊,置於半剖面的鐵管中,上覆以薄薄的鬆土草皮,只要有敵人自通往紫星殿的通路或花圃進襲,由紫星殿控制的拉把便會扭松,用鋼索緊拉住彈簧的掛?突然中斷,藉着這強勁的彈簧之力,鐵管里的“鐵拳彈”與“飛龍梭”就會猛然彈射而出,其威力之大,密度之高,只怕連一隻飛鳥也難得渡過!
快到紫星殿前,寒山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用腳尖挑起幾具屍體仔細觀察,嗯,其中有鷹羽坎肩的大鷹教徒,也有襟綉匕首會所屬,更有兩個灰衣銀鈕扣的屍體,寒山重喔了一聲,他知道,這兩人是都龐嶺李家寨的角色!
“‘青冠’李展與他兄弟‘黃冠’李民真是活夠了,他們道真幼稚到相信大鷹教能擊敗浩穆院?可笑,可笑!……”
寒山重舔舔嘴唇,已到了一排修剪整齊的老樹之前,紫星殿的黃銅大門,在黑暗中隱隱閃發著光彩,大門內,是一個寬有數十丈,鋪以大理石為地面的廣大廳堂,那裏面,在平時的佈置是極為華貴瑰麗的,但在此刻,卻空蕩蕩的移置得一物不存,嗯,錯了,並非一物不存,大廳中,不是正有數十個人在流血混戰嗎?紫星殿的禹宗奇早已為敵人騰出地方來了。
威武的黃銅大門石階上,已橫着六七具頭破腸流的屍體,但都沒有任何一個人對他們略加註視,因為,每一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生命在搏鬥,每一個人都不願跟着躺下,不是嗎?在這種場面,只能躺下一次,求遠不可能躺下了還能起來,拚殺里,流血里,生命是可貴而又低賤的。
寒山重悄然側身門邊,目光向拚斗的人群中急速投視,第一個進入他眼睛裏的,就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匕首會大當家“魚腸殘魂”楊求利!
楊求利的對手,乃是浩穆院紫星殿的第二把高手:“怒纏劍”洛南!此刻,洛南手中的“三陽劍”,正密如驟雨狂倏,力鬥着這位匕首會的第一位人物那兩柄精瑩而鋒利的短匕首!
紫星殿的豪士,約有大半全在此廳之內,護殿的“辟邪子”左橫,“南星北斗”班瀚,朱大浩,“五行者”金行者魯坤,木行者靳泉,水行者楊明,火行者荊全,士行者吳輝,再加上一位突出的人物──紫星殿供奉“九目一爪”儲有年。
大廳內,有大鷹教的人馬,也有匕首會的好手,更有李家寨的角色,寒山重已經注意到,李家寨的大二當家“青冠”李展,“黃冠”李民兄弟二人都在其中,大鷹教更有他們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二教主“月鷹”爾恬為頭領,匕首會在這裏的好手最多,幾乎已齊集了他們的全部主力:““飛流””““蛇電””“斷鴻”“閃命”以及匕首會有名的“十九銀煞手”!
紫星殿殿主禹宗奇並未在裏面,紫星殿所屬的好手也有五人不見,寒山重在臉上閃過一抹奇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籌幄的計策已開始逐步實現,敵人已經愈陷愈深,不自知的踏入生命的泥沼里了。
刀光劍影,罡風流虹,在大廳的明亮燈光下閃幻出一條條,一股股,一溜溜千變萬化的彩色,似虛迷中的幻光,又像蛻變中的飄舞蟬翼,那麼不可捉摸,來去千里,那麼繽紛晃移,煞氣盈溢。
五行者力敵匕首會的十九銀煞手,“辟邪子”左橫魁梧的身軀閃游如電,獨拚李家寨青、黃二冠,“南星北斗”一對““飛流””““蛇電””,一敵“斷鴻”“閃命”,“九目一爪”則仍舊如他的老習慣,披散着頭髮與大鷹教二教主“月鷹”爾恬捉對殺在一起,以外,李家寨的十多名大頭目,也在與紫星殿所屬的浩穆壯士斗得血內橫飛,難分難解。
看情形,來襲者曾經多次想衝上大廳兩旁的樓梯,但是,除了兩個梯口之旁空留下遺屍多具之外,顯然他們並沒有成功,是的,他們怎可成功?如沖了上去,浩穆院紫星殿的威名尚能存在嗎?
寒山重想了一想,閃身而進,怒纏劍洛南眼睛最尖,他一瞥之下即已看到,狂風暴雨似的十三劍連沖不斷,自九個不同的方向,變換了十三次不同的劍式,強將對手楊求利退出兩步,他放聲大呼道:“浩穆一鼎到了!”
隨着聲音,寒山重長笑一聲,閃動之下,呼轟七斧劈向魚腸殘魂楊求利,橫盾砸得“青冠”李展慌忙躍退,右腿猛飛,已將李家寨一名大頭目蹴出五步,他厲烈的翻身徑向大鷹教二教主爾恬的這邊,口中卻朝着“青冠”李展狠狠的道:“李家兄弟,你們要永遠記得違反了兩湖一川的武林誓律會得到什麼後果!”
“青冠”李展面色蒼白,神色極為窘困,“辟邪子”左橫的“尖菱錘”卻已似天崩地裂,含着恢浩之力,將“黃冠”李民逼得招架無方,東躲西讓。
寒山重一斧斬向“月鷹”爾恬,在爾恬晃閃中,他的紫紅皮盾已彷佛來自虛無,來自天地之間,幾乎沒有一絲間隙的呼呼盤擊而上!
“九目一爪”黝黑枯乾的面孔一沉,向敵人急進九腿五掌中,雙眸似烈陽初射,精芒輝耀得嚇人的驀然睜開,他老氣橫秋的道:“山重,你去招呼別人,這老王八讓叔叔我一個人收拾!”
可別小看了這位“九目一爪”,他乃是寒山重恩師的親堂弟,武功高絕,性情卻天生古怪暴烈,寒山重接創浩穆院之後,在浩穆院中的長輩,僅這位老先生一人,寒山重一直無法安排他,只好在浩穆院地位最尊的紫星殿增設“供奉”一職,由這位師執坐掌,也算是對老人家的一種尊仰表示,可是,不到必要,寒山重實在也不願他這位眼前唯一的長輩親身涉險呢!
“九目一爪”口中說話,手腳卻不閑着,緊跟着又是怒濤排浪也似的十掌二十一腿,身軀暴旋倏轉中,一頭花白的長發拂舞飄展,任他的對手乃是大鷹教的第二把高手“月鷹”爾恬,卻依舊占不了絲毫便宜。
寒山重微微一笑,舉斧擋開了自斜刺里砍來的兩柄厚背刀,低促的道:“叔叔!你老人家休息一下吧!”
“九目一爪”目瞪着眼前冷沉嚴酷的“月鷹”爾恬,出手如電,遊走快捷,口中大罵道:“老夫一看見這姓爾的老王八就有氣,非親手宰了他不可!”
面孔毫無表情的爾恬連退連進,手中的一柄龍頭拐揮舞得山動海沸,狂飆怒生,他哼了一聲,譏笑的道:“姓儲的,你叫寒山重一起上還可多活一陣,否則,嘿嘿!你這條老狗也就要與你以往七十餘年的生命告別了。”
“九目一爪”儲有年氣得哇哇大叫,出手更急,空氣中全已被他的掌形腿勢所佈滿,呼嘯的勁風往迴旋盪,幾欲將天地傾覆!
寒山重冷冷的望着“月鷹”爾恬,深沉的道:“爾恬,今夜,大鷹教的殺手不會再有一個人看見天明!”
“月鷹”爾恬嘿嘿大笑,手中龍頭拐起落如江河決堤,浩浩滔滔,前拈后掃,上翻下砸,在威勢暴厲中,更含有傲氣無限!
寒山重靜靜的退出一步,驀然嚴厲的向全廳大叫:“浩穆院弟兄記在腦中,記在心裏,此處之戰,一律在一個時辰之內結束,斬盡來敵,否則,便自刎謝罪!”
此言一出,“辟邪子”左橫第一個轟然怒吼,欺身揉進,“青冠”李展迅速側身移步,乃弟“黃冠”李民的“亮銀刺”已自旁掩護,刷的指向左橫脅下,“辟邪子”左橫狂傲的一笑,猛然返身迎上,卻在亮銀刺相距心口三寸之奇閃翻而出,尖菱錘倏搗,將再度撲上的“青冠”李展逼出,貼地一個大盤旋中,尖菱錘脫手飛出,“噗嚓”一聲聞響起處,“黃冠”李民已頭額稀爛的被搗死出七尺之外!
“青冠”李展心腸俱裂的慘叫一聲:“民弟啊──”
手中“四環棍”抖得筆直,拚命似的戮向左橫背心,左橫雙手猛然一撐,人已像流光驟起,兇悍的迎到,四環棍擦着他的背脊而過,血肉與衣屑紛飛,他的兩腳已似兩柄鐵鎚,“劈碰”一聲將“青冠”李展-出老遠──與他的弟弟一樣,頭顱破碎,青玉花冠砸地成粉!
寒山重大叫一聲:“好!”
突而就地一旋,長射而至匕首會的好手““飛流””田濤之側,田濤手中匕首虛虛一點,猝然閃出,“蛇電”韓容削瘦的身子適時暴轉,七柄匕首,三射“南星”班瀚,四飛寒山重身前!
寒山皮盾猛擋,“噗”“噗”數聲,射來的匕首全被反震地下,“南星”班瀚卻大笑一聲,側身衝上,三柄匕首,全在-那間插入他的左臂,左脅,左腿,但是,他手中的“接星杖”也攔腰將“蛇電”韓容的脊椎骨硬生生砸斷!
就在“蛇電”韓容的慘叫於喉中方才滾動,寒山重的皮盾已將他橫空擊飛,戟斧的鋒刃似惡魔的詛咒,凌空飛旋中,震落了田濤急射的十二柄匕首,在第二次自動折回之下,“飛流”田濤的腦袋已被削落了一半!
寒山重昂然的吼道:“神雷三劈的威風如何?”
“辟邪子”左橫嗆咳着笑道:“夠勁!”
“勁”字甫始在空氣中跳躍,寒山重已吃驚的倏而飛射出去,但是,他晚了一步,“北斗”朱大浩的心口已剛被兩柄鋒利的匕首戮進,雖然,朱大浩的“短角刀”已連着他的右手整個沒入了“斷鴻”陳賢的胸腔!
“閃命”白秋的腕上有五條血淋淋的指痕,他正亡命的向後躍退,雙目恐怖的大瞪着,寒山重的身軀在燈光下映出的黑影,正迅速的遮到他的頭上。
白秋喉中古怪的?叫一聲,雙手拚命猛揮,匕首閃閃如銀蛇流光,嗦嗦飛射,但是,寒山重已毫不容情,毫不躲閃的倏撲而落,整個沉重的皮盾,在他強有力的手臂揮動下砸到“閃命”白秋的頭頂上!
於是──
當那顆扁碎的頭顱血漿尚未及噴洒,寒山重已-落了插在小腿上的一柄匕首,再撲“月鷹”爾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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