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貴客臨門
86_86864傍晚時分,吳非回到冰冷的家。跟以前不一樣,媽媽並沒有在門前的小柵欄院子裏坐着發獃,而是在葫蘆架下和兩個人在說話。
吳非的家在山城的邊上,是某醫院暫停的工地。以前是給那些建築工人用的,工地沒錢停工了一年多,那些工人也走了,此處也就空出了和多房子。他和同學把活動板房前面有六七米來寬的地方圍起了柵欄,算是一個小院子,裏面有棵大樹和葫蘆架子,看起雖然簡陋,卻很溫馨。
這裏冬冷夏熱,三伏天屋裏根本呆不了人,他便在門口的樹下搭起幾塊木板,鋪上獸皮褥子,再鋪上自己編織的竹席,權當母親的睡榻,這樣做能隔潮,預防風濕。母親本身就有病,他可不想她老人家在染上風寒或風濕,讓他本就拮据的經濟雪上加霜。而他自己則就在地上貓上一宿,等母親睡著了,他才會去山裏搞山貨。
冬天,他就在屋裏點上炭火盆子,讓母親睡在距離火盆近一點的地方,而且每晚上他都要起來三回,生怕母親不小心,掉進火盆里。
三年期間,母親的腦袋時好時壞,吳非遍訪了山城以及周邊幾個城市的名醫,全都擺手說沒有辦法。直到有一天,他在山裏遇到了一個採藥的老者,認為他是一個老中醫,便將其請回家中給母親診治。
豈料,老者子給母親號了一下脈,便搖頭起身離去,無論吳非怎麼追問,也不沒有得到一個字的回答。
但是,從那一天起,母親的腦子大見好轉。雖然還有糊塗,說話沒順序,但是她已經能分清楚“家”的概念,有時還能和遠處的鄰居說上幾句符合邏輯的話,更不會四處亂跑只在小院子和屋裏活動,這讓吳非省心了不少,上班也踏實不少。
吳非遠遠地隔着柵欄的縫隙看着葫蘆藤架下那個與母親說話的女孩子的倩影,吳非感覺很熟悉,女孩子旁邊還坐着一個穿便裝t恤的中年男人倒是很陌生。
家窮四壁,又沒有親戚,就算是街道的人也不來,吳家極少有人會登門拜訪。那兩個人是誰?
吳非尋思着加快了腳步。
“……阿姨,沒想到您年輕的時候這麼漂亮,而且還去過那麼多的地方。我好羨慕……”
走近了,那個女人的聲音細雨輕柔,就如夏日的微風襲來,聽得人心裏很舒服。
“宛麗!她怎麼會來我家?難道說放暑假了?”吳非的腦子裏一下子鑽出一個秀麗臉龐的女子,她是他中學同學,名叫宛麗,現在應該在東海上大學三年級。
吱呀一聲,吳非推開柵欄門,完全看到葫蘆架下的石塊上坐着的那個女孩正是宛麗。
而這時,兩個女人的眼睛也隨着開門聲扭轉過來,看向吳非。
宛麗遲疑了一下,眼光在吳非的身上、臉上、還有後者手上的菜兜上瞟了一圈,這才站起來,“吳非,你終於回來了!”
“媽,我回來了!”吳非一如往常,一進門向跟母親喊一聲,然後也打量了一番宛麗。
宛麗還是上中學的樣子,那麼美麗端莊,一雙澄凈的秀目中透着絲絲湖水的靜謐,配上一身簡潔的白色長裙,婉約俏麗,如水中白荷,婷婷玉立,超然脫塵。
模樣還是那個模樣,可吳非還是能感覺到後者身上多出了一絲成熟的氣息。
“宛麗,你怎麼來了,放假了?”吳非莫名地有些緊張。至於為什麼緊張,他也不知道。
“還沒有,我是提前回來的。”宛麗說著揚起手中文件袋,然後伸到吳非的面前,“而且,我是特地為你的事情才提前回來的,你先看看這個。”
“為我的事情?我的身份的問題搞清楚了?”吳非心裏老大的問號,放下菜兜子,接過了文件袋。
他知道宛麗的家庭在山城來說算是上等人的家庭,父親是市裡主管公檢法的副市長,母親是駐軍醫院的院長。吳非母親被燒傷時,沒有少麻煩宛麗的母親。前些日子,因為戶口和身份證的事兒,他也給宛麗寫過信,請她幫幫忙,讓她父親方便時候給下面打個招呼。加快點查詢速度,莫非是這件事?
宛麗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而是俏生生地看着後者打開文件袋。
文件袋裏面有兩份表格:第一份是醫院的體檢表,第二份的題頭是“報名表”三個字。
表格的下面還有一份紅頭文件,吳非快速瞄了一遍,頓時驚愕地看向坐在石頭上,背靠大樹的母親。
“這怎麼可能?”看着母親那半邊正常半邊留下大面積燒傷痕迹的臉,吳非不知道該說什麼,“媽,你……你和我爸原來是特工!”
吳非長這麼大,和母親相依為命,一直沒有發現母親居然是國安局的特工。這要是在以前,吳非肯定會興奮得睡不着覺,立馬奔走告訴那些歧視過他的那些人,他會自豪,會驕傲。
母親卻沒有看他,一眼睛死死盯着吳非手上那張報名表,身體異常地有些發顫。
吳非嚇得趕緊走到母親的身邊,蹲下身去,拉着母親的手。
母親的手冰涼,像是剛從冰水中浸泡過似的。吳非馬上丟掉手上的東西,兩隻手緊緊地捂着母親的手,“媽,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母親的嘴唇抖動了幾下,臉上的肌肉抽搐着,像是在壓抑着什麼思想和記憶,額頭上青筋乍現,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這時,那個始終坐着的中年男人張嘴說道:
“是,你父母都是。你父親名叫陸翰,是我們國安局駐外高級特工。在一次行動中,你父親深入虎穴,在得到一份機密情報,但在回國的路上被人殺害。為了保證你們母子的安全,領導將你母親安排到山城這個不起眼小城市,隱姓埋名,那時她的肚子裏懷着你。因為很多手續資料不能公開,你母親的身份也屬於高級保密的,所以在地方根本沒有完整的檔案資料……二十年過去,原來的行動組早就解散了,那些知道你們身份的人有些犧牲了,有一些調離了原來的崗位,還有的跟你們一樣,被雪藏起來。直到前些上查詢欄里看到了楊馥琴同志的照片,才記起了以往的過去。組織上接到我的報告,當即派我過來。楊姐,小石來晚了,讓你們母子受苦了。我對不起你們,更對不起陸翰大哥!”
中年男人說到這裏,站起身,深深地對着母子兩人鞠了一躬。
這信息量有點大,而且全都出乎吳非的熟悉的範疇,他感覺自己的腦袋瓜有些不夠用,有種脫離這個世界、不真實的感覺。對了,像是在做夢,或者說在聽人說夢話。
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局外人,眼前的人正在說他夢裏的故事。
特工,那是他青少年時期多麼崇拜的職業,神秘而帶有夢幻般的色彩。
見到中年男人鞠躬,母親慌張地站起來,嘴唇動了動,終於沒有說出任何話語。但是,那雙剛才還閃着精光的秀目卻一下子又變得渾濁起來,跟着一屁股坐下來,仰頭看着葫蘆架上上一個個懸垂下來的青幽幽毛茸茸的葫蘆,悠悠唱道:
“山花開,山花漫。哥哥背簍壓彎了腰,我給哥哥擦汗汗……”
聽到母親那熟悉溫柔的歌聲,吳非像是又回到了過去。
這是一首兒歌,吳非記得小的時候媽媽就常給他唱。這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唱了,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她又唱起來。
“楊姐……楊姐……嫂子……”
石姓的中年男人對着楊馥琴喊了幾聲,可是後者站起身,雙眼木獃獃地,一邊唱著兒歌,一邊向屋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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