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歲月如梭

第八十七章歲月如梭

回到祥喜宮，多桑滿面笑容的迎上來，說是皇上賞賜了許多東西。我進去看了，覺得有些吃驚：各色旗裝數十套，白狐皮長袍一件，狐皮坎肩兩件，還有各色中衣。珠花、簪子、步搖、手鐲、耳環……鋪了滿床，其中一串東珠項鏈特別醒目：每顆都有葡萄這麼大。春喜和夏喜忙着幫我整理造冊，我隨手拿了些珠花首飾送給她們，她們拒不敢收。我想了想，每人給了一百兩銀票，多桑多給了一百兩。我知道他是康熙派來的，要他聽命於我不太可能，只是看在錢的面子上多少可以為我但當些，拿人手短嘛！

收拾停當，我下廚給棄雪和元壽做點心。桌上有皇上賞賜的蘋果，我做了幾個蘋果餅，又煮了奶茶——不是滿人喝的羊奶子茶，是正宗的珍珠奶茶。準備停當，想着他們該下學了，在書房裏生起了炭火，我偎在火旁看書。申時剛過，外面傳來棄雪的喧囂聲，我忍不住笑了，心情好起來。打開書房的門，棄雪一下子撞到我懷裏。我叫她去洗手洗臉，她嘟着嘴去了。元壽恭敬的叫了我一聲，跟着孔嘉去洗手換衣服。等他們整理停當了，我把蘋果餅端來給他們吃。棄雪以前吃過，先拿了一個給元壽，嘴裏道：“不騙你，真的很好吃。”一邊拿了個往嘴裏塞，元壽也大口吃起來。我給他們倒了奶茶，問他們中午吃的什麼，棄雪皺眉道：“吃的飯，是冷的。”

元壽喝了口奶茶道：“送來的時候是熱的，因為先生給我們講課講的興起，等我們去吃的時候已經冷掉了。”

我點點頭，讓多桑去內務府一趟，拿個大點的暖爐過去，上面放個蒸籠，午膳送去後放在裏面煨着，這樣就不怕冷了。棄雪拍着小手連說好。問他們今天學了什麼，棄雪搶着道：“學的子曰！”

我莞爾：“子曰什麼？”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棄雪得意洋洋的背誦了一遍。我連連誇她。她看了眼含笑不語的元壽，竟然謙虛起來：“其實是元壽哥哥先背出來的！他還會背別的子曰呢！我就會這一個！”

我笑着摸摸她的頭：“你和元壽不一樣，元壽將來是要但當天下大任的……”我突然住了嘴，元壽愕然的看着我，開口問道：“姨娘，您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走到他身邊，拉着他的手道：“好孩子，姨娘的意思是要你好好讀書，將來才能有出息。”見他點頭，我低聲道：“姨娘方才的話你記在心裏，千萬不能說出去，這會為姨娘和你都帶來災禍的！”

他點點頭，明亮的眸子顯現出他這個年齡段不該有的神采：“元壽明白，阿瑪說姨娘就像元壽的親額娘，姨娘所說所作的都是為元壽好，元壽聽姨娘的話，連阿瑪也不會說的！”

我心頭一陣發熱，忍不住抱住他緊擁在胸口。棄雪塞了滿口的餅，嘴裏嚷道：“棄雪也要抱！”

我放開元壽，瞪了眼棄雪道：“你又不是小孩了，撒什麼嬌！”

棄雪吃吃笑：“我是要哥哥抱，不是要娘抱……”

我看着一臉尷尬的元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三月，天氣漸暖。我日日在乾清宮當差，所謂文書，其實就是給康熙整理書案，鋪紙研磨。康熙的身體漸漸有了好轉。到了四月，已經沒什麼大恙了。朝中也沒什麼大事，有時候下了朝回來還會和我下下棋，說說閑話。胤禛和胤禎一個也未見，倒是見過幾次胤祺。

五月中，姑姑藉著給我制衣的機會進宮來看我。歲月已經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迹，她胖了些，眼角有了些細紋。當年生下的小表弟起名柳蘭清，已經入學了。前年姑姑又生了個女兒，小名嘉兒。我給了姑姑幾件皇上賞賜的金玉飾物，算是給從未見過面的表弟妹的見面禮。姑姑坐了會，我打發春喜出去拿點心。我們相對看了許久，姑姑嘆道：“自你失蹤后，我天天擔心哭泣，你姑夫安慰我，說你福大命大。我也常去浮雲寺上香，怎麼就沒遇見過你？兩個月前顧老闆來找我，說有了你的消息，我還以為是在做夢呢。今天見了，才算是放下了心！”

我坐在她身邊，抱歉的道：“當年我實在是沒辦法，為了保命，也為了不連累你們才會隱瞞了消息，以免走漏風聲。”

她點頭表示理解：“我也知道你處境艱難。這幾年自從接了內務府的活計，我們織錦坊的生意是好了，可也日日擔驚受怕的，就怕哪裏除了岔子，得罪了哪個主子。”

我疑惑道：“姑夫怎麼和宮裏的人做起了生意？”

“哪裏是你姑夫的主意啊！是宮裏的人找上門來的。”姑姑猶豫了一下道：“你失蹤的這段日子，雍親王對我們很照顧。去年有一批冬衣趕製不及，眼看着期限要到了，你姑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是顧老闆幫我們轉告了雍親王，王爺在內務府打了招呼才倖免……”

我的心急跳起來。又是胤禛！這幾年他為胭脂樓和織錦坊做了這些事，到底是為了什麼？他的性子極冷淡，沒見過他為了誰的私事肯放下身段。在我記憶中他是個冷漠無情的人，我又沒拜託過他，他這又是何必呢？

見我不語，姑姑嘆了口氣：“你們的事我也不清楚，每次王爺見了你姑夫總問你有沒有消息，你姑夫說沒有，他就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你姑夫回來說了幾次，覺得很不忍……”

我打斷她的話：“姑姑你別說了，有些事過去了就別再提。他若能像姑夫對你一樣對我，我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姑姑拍着我的手道：“傻孩子！你姑夫怎能和王爺相比呢！他是做大事的，又是王爺，有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過的。像他那樣的人，很多事自己都做不了主，為了你能做這麼多，也算對得起你了！”

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心裏有數。要麼我離開，離不開的話再晚我還是得和他在一起。我只是想留些自尊罷了！”

姑姑吃驚的看着我：“你說的什麼話？我也聽不懂。”

我苦笑，康熙還有四年時光，等他死後，胤禛就是皇帝，到時候要麼我能回去我的世界，如果不能，皇帝想要一個女人還不是張嘴的事？我只是不想讓自己過早的屈服罷了。

送走姑姑，我趁着難得有休息，去西長房看元壽和棄雪讀書。到了那裏，孔嘉正站在門外，見我去，示意我噤聲。原來今天是月底檢查功課的時間，潘仕權在考他們功課。剛站定，聽見裏面棄雪痛呼，我心裏一驚，孔嘉低聲道：“大概是小姐沒答上來，先生在打板子呢！”

我詫異極了，索性站在門外仔細聽着裏面的動靜。不大會兒聽見元壽在背書，背的是學而篇。元壽背的很流暢，中間稍有停頓，還好沒有差錯。潘仕權嚴肅的道：“背是背出來了，還不大流暢。今天回去好好複習，明日還要抽查。棄雪把今日未背出的抄寫十遍，明日拿來給我！”

棄雪和元壽齊聲稱是，孔嘉對我行了個禮，進去幫元壽和棄雪準備下學了。我在門口等了一會，潘仕權出來了，我恭敬的行了禮，感謝他對棄雪和元壽的教導。他有些局促，訥訥道：“棄雪今日沒有背出文章，被我稍稍懲罰了。”

我笑道：“棄雪雖是個女孩，但我希望先生把她當男孩一樣管教，該打該罰千萬不要礙着她是女孩子就手軟。我固然不想讓她做女狀元，但既然入了學，就要好好學習。先生儘管管教就是！”

潘仕權連連點頭：“潘某定當遵從！”

我看了看裏面，元壽他們還沒出來。我示意他到外面說話，他跟着我走到廊下，我仔細問起元壽的學習情況，他讚揚道：“小阿哥很聰明，教的東西都能接受。只是我發現他不是很喜歡四書五經，只是因為我叫他學他才勉強學習。”

我皺着眉道：“不知道他對什麼感興趣呢？”

潘仕權笑道：“小孩子嘛，學習四書五經是有些枯燥。我有時候也給他們說些鄉村野史，他對那些倒很有興趣。”

我“嗯”了聲，心裏明白元壽終究是個孩子，以後給他們講些童話、寓言故事，讓他們也換換腦子。

告別了潘仕權，我拉着元壽和棄雪往回趕。棄雪伸出右手給我看微紅的掌心。我板起臉道：“自己沒背出書來，給先生打了板子還敢給娘看？今天回去給我好好背！罰你沒有點心吃！”

棄雪撅起嘴，紅了眼圈。元壽不忍道：“棄雪還小，功課那麼多又無趣，沒背出來的也只有一點點，姨娘就原諒她吧！”

我看了元壽一眼，假意沉吟了一下：“既然元壽給棄雪求情，我就先放過你！明日再背不出連晚飯都沒有吃！”

回到祥喜宮，春喜迎出來道：“雍王福晉來看四阿哥了！”

我腳步略頓，元壽欣喜的跑了進去，我腳步沉重，幾乎是一步一挪。剛到廳門口，那拉氏和鈕鈷祿氏一起走了出來。那拉氏瘦了，也黑了，鈕鈷祿氏倒是白胖了些。我強笑道：“見過雍王福晉……鈕鈷祿格格。”

那拉氏驚退了一大步，喃喃道：“你……為何對我如此生疏……”

我心裏滿是苦澀。當年在避暑山莊，那拉氏對我的指責還歷歷在目。三人面對面站着，元壽看着我們不說話。我讓喜帶他和棄雪去吃點心。剩下我們三人坐着喝茶，半晌無語。鈕鈷祿氏遲疑着開口道：“妹妹一點沒變，和當年我們初見時一樣。”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那拉氏嘆道：“你還在怪我當年指責你的事吧？唉！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幾年年側福晉懷的胎大都落了，好不容易養了個女兒，去年又沒了！”

我淡淡道：“那是她的事，我早就不記恨她了。自從有了棄雪，我知道了做母親的艱難，我那個孩子那麼小就沒了，也沒見過頭面，不像她，好容易養到兩歲，眼睜睜看着孩子沒了，實在是很痛苦的事。”

那拉氏激動的說：“你能不計較最好。這麼多年了，我想着你也該看開了。”

我岔開話題：“你們怎麼樣？一切都好吧？”

那拉氏點頭：“老樣子。這幾年府里也沒什麼大事，我平日裏和鈕鈷祿妹妹一起照顧元壽，現在元壽進了宮，我們更無趣了。”

鈕鈷祿氏忙補充道：“元壽能進宮來讀書，又有妹妹照應着，我們很放心呢！王爺說……”她突然住了口，惶恐的望着我。我坦然道：“沒事，我和王爺又沒什麼怨恨，你說下去吧。”

她驚異的看了眼那拉氏，開口道：“其實也沒什麼。是王爺說讓我們進宮來看看元壽，順便陪陪你。”

我沒說話，喝了口茶道：“十三爺最近怎麼樣了？”

那拉氏道：“他還是老毛病。冬天發作的厲害，天熱了便緩些。”

我站起來看着窗外：“我也不方便去看他，姐姐若是遇見他，幫我問候一聲。”

那拉氏欣喜道：“哎！我明日就去看他！你還有什麼話要帶給他嗎？”

我想了想，搖頭道：“讓他注意身體，別的沒什麼說的。”

那拉氏走到我身後輕聲道：“當年你離開，是不是因為他？”

我看了他一眼，輕笑道：“是，也不是。十三是個好人，我不想讓他為難，自己又不想死。想着躲起來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瞭然的點頭：“其實這些王爺早猜到了。他常在家裏說：如果你不是這麼聰慧，就不會吃這麼多苦了。”

我看着她，震驚於胤禛說的話，久久無語……

七月，康熙去了避暑山莊，這次沒有叫我去，我和元壽棄雪留在宮中，他們照常上學。九月，康熙回宮，在乾清宮，我五年來第一次看到了胤禎。胤禎今年正好三十，看上去壯實了些。臉上褪去了青澀，一副冷淡的樣子，更像胤禛了。只是他的冷淡中帶着些許自傲，只在看到我時有剎那的閃神。我對他行了禮，站在康熙身後不說話。他嘴裏回著康熙的話，眼神漂移的看我。康熙似乎覺察了，笑道：“錦瑟這些年來沒什麼變化，朕看了都覺得吃驚，你也覺得奇怪吧？”

胤禎有些尷尬：“是，兒臣是覺得有些……奇怪。”

我臉上平靜無波，不看胤禎，也不理會他。待他走後，康熙突然道：“你似乎對十四有看法？”

我搖頭道：“錦瑟不敢。只是不想再受以前的事情困擾，所以冷淡了些。”

康熙凝視着我，低聲道：“西北告急，拉薩陷落。朕想讓他去收復青海，他向朕提了個要求。”

我的心提了起來，果然，康熙道：“他想要你陪他一起去。你知道朕怎麼說嗎？”

我搖頭，腦海一片空白。康熙呵呵笑起來：“朕沒想到他還真是個痴情種，這麼多年了還是惦記着你。朕對他說：如果你去青海，朕就封你為大將軍，如果你要錦瑟，朕就把她給你，但是換老五去青海，大將軍也換老五。你知道十四怎麼說嗎？”

我冷笑：“十四爺當然選擇大將軍了。”

康熙愕然：“你倒是了解他！”

我淡淡道：“錦瑟身價當然及不上大將軍，若十四爺選擇了錦瑟才叫人吃驚呢！”

康熙撇了撇嘴，邪邪的笑了：“朕答應他，只要他得勝歸來，朕就把你賜給他！”

晴天霹靂！我無聲尖叫着，拚命叫自己冷靜。我心知胤禎如今已不是當年依附老八的十四貝勒了，他已經有了和胤禛抗衡的條件，胤禛的前路似乎很艱難啊……驚覺自己竟然在為胤禛擔心，我心頭一陣慌亂，剪不斷，理還亂……記憶中胤禎似乎在康熙死後才回來的，我應該不會被康熙賞賜給他。冷靜下來，我嫣然一笑：“錦瑟很期待十四爺得勝歸來的那天。”

康熙滿臉不相信的瞪着我，我只是沉靜的笑。他似乎對我的反應很驚訝，但還是閉了嘴，沒有追問下去。

十月，康熙封胤禎為撫遠大將軍，進軍青海。康熙五十八年四月，又命撫遠大將軍胤禎駐師西寧。康熙五十九年十月，詔撫遠大將軍胤禎會議明年師期。康熙六十年十月，召撫遠大將軍胤禎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