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青山綠水長眠
第五十八章青山綠水長眠
這樣過了一月有餘,邊關又有戰報傳來,陳閱再次率軍趕赴封城。
蘇淺派封玦前去應戰,可是過了幾日,封玦卻忽然返回帝都,還帶回來一個人——陳閱。
蘇淺在鳳寧閣召見了陳閱。
“陳將軍是來投誠的。”封玦的話,讓蘇淺十分詫異:“投誠?”
“是。”陳閱跪倒,臉上有悲愴之色:“如今的北越,國內一片烏煙瘴氣,蔣崇以丞相待監國之職,獨霸朝堂,而他素來與我不和,到了今時更是極力排斥擠兌,甚至暗中想奪我兵權,置我於死地。”
蘇淺在簾后凝望了他片刻,微微笑了笑:“可是將軍既然手握重兵,為何不幹脆一舉登位?”
陳閱搖頭一嘆:“去年新增的二十萬大軍,如今已落入蔣崇手中,加上他自身的兵力,以及各路殘餘勢力集結,如今實力也幾乎和我相當,我若是真的貿然動手,未必有勝算。何況,陳某有自知之明,不過是一介武夫,雖有勇武之力可以上戰場殺敵,卻無經世治國之才,就算真得了天下,也只怕坐不穩當。”他頓了頓,望向蘇淺:“而主子生前說過,這天下夠格稱王者,只有你和他二人。”
蘇淺的指尖,劇烈一顫,垂下睫毛,強掩住眼中的淚光。
陳閱在此刻,忽然提高了聲調,眼中迸發出恨意:“您可知道,他們是怎樣對待死去的主子嗎?不僅四處毀謗他的名聲,說他弒父弒兄,篡位竊國,甚至連他的骸骨,不知被誰從墳墓中掘出,焚燒成灰……”
蘇淺頓時氣血翻湧,手掌在旁邊的案几上狠狠一拍:“還真反了他們了!”
陳閱重重一叩首,喊道:“娘娘,您可一定要為主子報仇啊!”
一聲“娘娘”,讓蘇淺百感交集,而一想到夜騏如今,連在地下都不得安寧,更是心如刀絞。
而這時,封玦也在旁邊出聲:“陛下,且不論私,單就公心而言,現在也的確是進攻北越的最佳時機。我與陳將軍聯手,拿下蔣崇,綽綽有餘。”
“是啊娘娘,您怎麼忍心,讓主子一生打拚下來的江山,落入那等小人之手?”陳閱也附和道。
蘇淺久久未語,陷入沉思……
十天後,封玦和陳閱共同率領四十萬大軍,先從赤河北岸開始,火速佔領了西桀全部領土,接着便直接向北越進發。
國內頓時混亂之極,那群烏合之眾,只擅長窩裏鬥,可一旦強敵入侵,卻是心虛力弱,各家都在打各家的小算盤,想着怎麼能夠保存自己的那點實力,誰也不願意拼了命上場,為別人廝殺。
待真的兵臨城下之時,竟有不少人暗中送來示好信,表示自己當初不過是受蔣崇唆使利用,生怕一旦陳閱回朝,會拿他們開刀。
如此裏應外合,蔣崇自然是兵敗如山倒,不多時,封陳大軍便攻佔都城。
蔣崇本欲自刎,無奈還是捨不得那條命,猶豫不決之下,竟被手下叛變的兵士捉了個正着,送到陳閱和封玦面前。
他大罵陳閱引外敵入關,是民族敗類,陳閱根本不屑反駁,直接讓人將他斬首,懸在旗杆上示眾……
自此,四國戰爭的硝煙,終於散去,天下歸一。
當蘇淺翻閱完送回來的戰報,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廣闊無垠的天際,慨然而嘆。
她以前從未想過,那個走到最後的人,居然會是自己。
真正應該得到這天下的人,應該是他啊,那才是真正的王者。蘇淺的眼中,湧出淚來。
夜騏,你可知道,其實我並不想要這天下,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邊,只需要最平凡的幸福,我便已滿足。
在方才的信中,陳閱還請示,希望能由她,親自為夜騏重新安葬,慰撫亡靈。
蘇淺怎麼忍心不應允?幾日後,便借口巡查北越民情,帶着封璃和鳳歌一起出發。
抵達北越都城時,正值暮色將沉。
夜騏,我回來了。望着被淡金色夕陽籠罩的那座城,蘇淺淚如雨落。
待進了宮中,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蘇淺更是心痛如割。
強忍着眼淚,她一步步走上玉階,走上金鑾寶殿,看着那尊本屬於他的寶座,猶豫許久,才終於落座,接受群臣朝拜。
一聲聲的“萬歲”中,她神思恍然。
她想起當初,他曾握着自己的手說:“當有一日坐擁天下,惟願身邊有你。”
可如今,她的身邊,卻空空蕩蕩。
夜騏,你可知道,高處不勝寒,沒有你的溫暖,我一個人站在這最高處,心中好冷好寂寞。
上完朝之後,本還有宴會,蘇淺卻婉言推脫,只將封玦和陳閱叫到御書房,問安葬之事。
“原來的陵墓,已被毀壞,骸骨又……如今只能建衣冠冢。”陳閱低嘆。
蘇淺緊緊咬了咬唇,逼回淚水,點頭輕聲道:“好,那便選一處隱秘安靜的地方。”
等有一日,她也歸土,便着人將她悄悄葬到他身邊,兩個人永遠相依相伴。
“長途顛簸,您也累了,還是先回寢宮休息吧,其餘的事,先由臣去辦,過後再來向您請示。”陳閱勸道。
蘇淺微微點頭,由封玦陪着回到她和夜騏曾經的寢宮。
正在傷感之中,一個身材高壯,皮膚黝黑的侍衛迎上來:“屬下參見皇上。”
“這是侍衛長高立。”封玦在一旁介紹。
蘇淺淡淡地應了聲,隨即步入殿內。
一切都沒有絲毫改變,如同時光,從來都沒有流逝過。
蘇淺的眼中,瞬間又淚光瑩然。
還是那座屬於他們兩人的宮,可是如今,卻已再找不到他的溫暖。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處理其他事,晚些時候再過來,鳳歌他們,就安頓在鄰近的寶月殿。若是有什麼事,就吩咐高立,他是自己人。”封玦囑咐完,便先行離開。
“皇上有什麼事儘管吩咐。”高立滿臉憨厚的笑。
蘇淺點點頭,進了卧房。
躺在床上,淚自眼角滑下,潤濕了鴛鴦枕。
夜騏,回到了這裏,我是不是就可以夢到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帶着期盼,不久她便覺得十分困頓,陷入昏睡之中……
而這次,她好像真的在夢裏見到了他。
他坐在床邊,指尖眷戀地撫過她的臉,那樣溫柔。
“夜騏。”她迷迷濛蒙地呢喃。
他的唇覆了下來,吻住她,那樣溫暖。
可只是停留了片刻,他便抽身離開,她掙扎着想坐起追他,卻發現身體動不了,只能無助地看着他消失……
清醒過來時,已是次日清早,她回想着昨晚那個甜蜜卻又悵然的夢,不禁輕撫自己的唇發怔。
“陛下,陳將軍求見。”門外響起了高立的聲音,她驟然從綺思中驚醒,用手捂住微紅的臉頰,降下溫度,方傳人進來更衣起床。
等她收拾妥當來到廳中,陳閱向她稟報,安葬之址已選好,碑石也已準備妥當,問碑文如何刻。
蘇淺沉吟片刻,輕輕一嘆:“什麼都不需刻,無字碑即可。”
夜騏的一生,豈是一塊小小的墓碑所能記錄?
他們心中的懷念悲傷,又豈是一塊小小的墓碑所能承載?
陳閱也感慨地點頭:“好,大約傍晚時分,臣過來接您出宮。”
他告退而去,蘇淺也隨後起身出門,高立忙小跑着跟上來:“陛下想去哪?”
“就隨處走走,你不必跟着。”她擺擺手。
“不行,王爺和將軍吩咐了,要隨時保護陛下的安全咧。”他急慌慌的樣子看着特別耿直固執,蘇淺只得任他跟上。
而他還真是盡忠職守,一路上亦步亦趨,跟前跟後,還不時問她口不口渴,要不要歇會兒之類,蘇淺被他吵得連發怔傷感的時間都不多。
回宮用過午膳,蘇淺便一直在等陳閱到來。
高立便又勸開了:“皇上先去午睡吧,陳將軍來了我叫您。”
“不用,我不困。”她淡淡地擺手。
“也是,白天少睡點,晚上睡得沉。”高立咧開嘴笑,襯着那張黑里透紅的臉膛,看起來特別傻。
蘇淺無言地拿過一本書看,他總算識趣地閉嘴,退到旁邊。
待蘇淺中途看累了,剛一抬眼,他便又立刻湊過來:“陛下是不是想喝茶,還是吃點心?”
蘇淺有點哭笑不得,果然是自己人,實在是太……無微不至了。
還好這時,陳閱終於來了,解了蘇淺的無奈。
隨後,蘇淺換了便裝,隨陳閱出宮,高立自然也是跟着前去,寸步不離。
夜騏的墓,建在後山,蔥蔥鬱郁的樹林,潺潺流動的溪水,倒真是一處寧靜的地方。
當蘇淺捧着那身夜騏常穿的衣裳,慢慢放出冢中,她親手捧起一把把黃土,覆上那衣冠,流着淚微笑。
夜騏,說好了,你就在這裏等我。
不許走遠,不要走散。
總有一天,我會陪着你,長眠在這青山綠水間,再無需分離。
身後的人,看着這一幕,都不禁動容。
站在最後的高立,那雙看似呆愣的眼眸中,似悄悄流動着一抹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