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寰平那孩子也不教本宮省心,表面上應承納良娣,卻不肯親近她們,」沛后暗示得非常明顯,「這一次,由你親自同他說說,要他好好對待新入宮的良娣。」
「新入宮的良娣?」不是已經溺水身亡了嗎?
「本宮已經跟你父親說好了,過兩日,便將你這遠房堂妹接進宮來。」沛后指着畫像道:「她也是你們張家的人,所以,以後全由你照顧了。」
新良娣居然是她的遠房堂妹張紫晗好半天回不了神,身子像灌了鐵一般僵硬。
「這畫像,你拿着吧。」沛后命令道:「去給寰平瞧瞧。」
張紫晗覺得雙手好沉、好重,怎麼也抬不起來,可是看着沛后那打定主意的模樣,她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忍着苦楚,一切照辦。
張紫晗捧着畫卷,沿着湖畔獨自徐行。
此刻若返回東宮,明宣瞧見她臉上哀頹的神色,定知道她在沛後宮中受了什麼委屈,依着他的性子,大概會替她強出頭,她實在不想讓他再惹上什麼事端,可這會兒她又有哪裏可以去?
她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來到桃林。
桃林竟一改平素的幽靜,變得十分喧囂,仔細一看,就見數十名小太監在擺弄着那些桃樹,也不知他們奉了什麼命,打算做什麼。
大概每隔一陣子就要給桃樹鬆土施肥吧,說來這些桃樹也奇怪,花開得十分繁茂,卻總不見結果子。
張紫晗忽然站定,心間一怔,她沒料到,斯寰平居然也在林中,似乎在親自指揮什麼,小太監們一一照其吩咐哈腰頷首。
呵,他果然還是很在意這些桃樹,否則也不會親力親為在此監督……他果然還是在想着娉婷吧?
雖然他平素對她多有甜言蜜語,可男人在床榻間說的話怎能當真?聽一聽,聊以自慰,也就罷了。
張紫晗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可路就這麼窄,她正感進退兩難之際,他無意中回頭,瞧見了她,表情顯得有些詫異,「紫晗?你怎麼在這兒?」
一干小太監見太子妃來了,連忙施禮,「太子妃。」
張紫晗只得上前,「免禮。」
斯寰平擺了擺手,眾太監紛紛退到一旁,待兩人可以好好說話,他才又問:「怎麼突然來這兒了?」
她老實回道:「方才母後有事交代,喚了我去,剛從母后的宮裏出來。」
他不禁蹙起眉頭,「明宣此刻不是該在東宮與你宴會,母后這是湊什麼熱鬧?有什麼事不能明兒再說?」
「明宣述職這半日,也是累了,我讓他在東宮歇着呢。」張紫晗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至於母后……她交給我這幅畫。」
「什麼畫這般要緊?讓本太子也瞧瞧。」
張紫晗緊握着畫卷,十指輕顫,不知該不該這麼快就告訴他緣由。今天本是她與親人團聚的日子,總該高興一日,可為何上天總要捉弄她?
「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啊?」見她反應怪異,斯寰平的疑惑也忍不住加深,「怎麼,連我都不讓瞧了?」
「不、不,」張紫晗輕聲道:「本就是為了讓你瞧的。」說完,她解開縛着畫軸的絲帶,卷幅展開,上頭的美人畫像一覽無遺。
斯寰平定晴看了看,「這女人是誰?似乎有些面善。」
「你見過嗎?」她先是有些錯愕,隨即又想到,「對了,從前她也進宮過一次,你大概就是那時見到她的吧。」
「什麼啊,根本沒見過!」他呵呵笑道:「我是覺得她長得有些像你。」
也對,她的堂妹,自然與她有幾分相似,她忍不住問道:「殿下覺得她美嗎?」
「怎麼忽然又叫回殿下了?」斯寰平玩味地瞧着她,「太子妃想是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了吧,與我有關?」這些日子,只要周圍沒有外人,她可不會生疏的喚他殿下呢。
「殿下先回答臣妾。」張紫晗執意要個答案。
「美,」他故意逗她,「依本太子看,比你還美。」
聞言,她表情一沉,半晌不語。
「你看,我說了你又更不高興了。」斯寰平搖頭感慨,「女人可真難伺候。」
「日後讓她伺候殿下便好了。」張紫晗終於道。
「什麼?」斯寰平沒聽清。
「她是臣妾的遠房堂妹,過兩日便會入宮……母后的意思是,容州失了兩名良娣,得讓我們張家替補一位……」
「荒唐!」他神色一凜,不悅的低吼,「人又不是東西,什麼替補不替補!告訴你父親,人不必送進宮了,我現在就去同母后說清楚。」
張紫晗表情嚴肅的瞅着他,直挺挺的站着不動。
「怎麼了?」斯寰平討好地握住她的手,「別不開心了,小事一樁。」
「在太子殿下眼裏,這是小事,可在我們張氏一族眼中,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請殿下不要開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他亦正經了態度,「我說了,會同母后講清楚。你去告訴張丞相,此女不必入宮。」
「我不會去的……」張紫晗搖頭再搖頭,「因為容州之事,母后對我們張家已多有不滿,若再不補過,父親和明宣將來如何在朝中自處?」
「所以,你也要強迫我娶她?」斯寰平第一次忍不住對她動了氣,「你願意跟別的女人分享你的夫君?」
她緊握着雙拳,逼自己說出違心之論,「好歹……她是我的堂妹。」
「蠢女人!」他再也受不了的罵道:「我真被你氣死了!堂妹又如何?就算是你的親妹妹我也不可能答應!」
張紫晗低聲回道:「古有娥皇、女英共侍大舜……」
斯寰平氣極了,赫然打斷道:「少跟我扯這些狗屁典故!在你眼裏,你們張家的地位,難道比我們夫妻恩愛更重要?」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點想哭。明明一直緊繃著,卻還是流露了自己的軟弱,她真的好沒用……張紫晗啞聲道:「就算不為家族,為了臣妾自己,也會如此勸說殿下。」
她能怎樣回答呢?前有沛后的逼迫,後有明宣的犯事,她被夾在中間,喘息不盈,唯有委屈服從,犧牲愛情,以換取大局平和。
其實,就算她獨獲斯寰平的眷寵,又能維持幾年呢?待她年華老去,新鮮不再,他還會對她如此痴迷嗎?到時候,若無支柱,她只會落得孤單終老的下場,所以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保住明宣,不為張氏滿門,也該為了她自己……「張紫晗!」斯寰平退後一步,盛怒地瞪着她,「原來我在你心中如此微不足道,原來你是這樣一個心懷算計的女人,我真是看錯你了!」
呵,對啊,她的確算不得純良澄善,她向來都有很多心計,她向來都沒奢望過……他的愛情。
自她入宮以來,她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為妃、為妻,不曾夢冀成為他的愛侶,他們的相愛,只是一個意外的插曲。
這段美好的日子,就算短暫如泡沫,她也知足了,彷佛提前消耗了她畢生的好運,等到悲厄來臨時,她亦無怨無悔。
「臣妾在殿下心中,又何嘗比得過娉婷呢?」張紫晗澀笑反問,「殿下親力親為,監督這桃林的修整,可見還是挂念着娉婷吧。」
「你以為我這是為了娉婷?」他咆哮道:「你早該問問,我到底在幹什麼!」
他臉上閃現的痛楚,同時刺痛了張紫晗的心,讓她不禁愣住了,原來,與他這般劍拔弩張的對峙,會讓她心痛如絞。
「這片桃林一直不結果子,你難道都不覺得奇怪嗎?」他忽然道。
這個問題她不知道問過自己多少回了,可是她一直以為答案是……「因為這些是紅桃花,不結果的。我想着讓人換植粉色的桃樹,一則它們終於可以結桃子,二則……這裏便不再專屬於娉婷了。」
張紫晗錯愕的望着他,這樣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知道你也喜歡桃花,否則不會時常在這裏流連,」斯寰平逼近一步,「可為著娉婷的回憶,你又常常不大開心,我才會想着,若換上粉色的桃樹,一切就可以解決了,這裏,便專屬於你了。」
他真的肯為她捨棄前塵往事,植一片專屬於她的桃林嗎?
張紫晗低下頭,他對她這般用心,可是方才她居然說出那麼絕情的話,教她如何面對他?
他語氣一沉,冷絕的道:「可沒想到我一心一意為著你,你卻是這樣待我的,遇上你這樣的女子,我當真成了傻瓜!」說完,他忽然猛地一拳打向一旁的桃樹,枝幹搖晃,片片尖葉墜落,拂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