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些記憶片段如今拼湊在一起,他總算得出了結論,可是這卻讓他的胸口像被灌了梅子水似的,直發酸,想來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張明宣見他僵立在原地許久都不說話,有些擔心的問:「殿下在想什麼?」
「沒什麼……」斯寰平回過神來,再次勾起淺笑,「對了,追查官銀失蹤一案,你也不必太緊張,全力去辦便好,結果如何,成事在天。」
「殿下這般說,微臣只覺更緊張了,」張明宣神色一凝,「微臣一定全力以赴。」
「失蹤的銀子雖然有三十萬兩,可全數追回大概也不太可能,」斯寰平思忖道:「你只需追回十多萬兩,便已屬不易,本宮會在父皇面前多加求情的。」
「只要十多萬兩即可?」張明宣頗感詫異。
「你姊姊已經出了十萬兩,你若再追回個十多萬兩,朝廷那邊就有了交代……總之,不論你要怎麼追查,有銀子即可。」他這樣的暗示夠明顯了吧。
哪怕張明宣去求他父親出個十來萬兩,只要湊足了數,他便可向父皇交差,這大概是保全他們張家最好的方法了,若這件案子真與張明宣有關,再查下去,還不知會查出什麼來……他只是,不想讓那個女人傷心罷了。
奇怪,事關朝廷,他身為太子,卻只為顧全她,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第五章】
已經快入夏了,湖邊桃花已落盡,只是,為何沒能結出桃子?
張紫晗站在樹下,仰望枝頭,不由詫異。或許,這片桃林因為娉婷的死去而斷了生機,從此只開花不結果,就像上天在為斯寰平紀念那段凄美的愛情。
她說不清心裏是羨慕還是同情,只覺得酸酸的,如同桃子初生時的滋味。
自從回宮以後,她每天都會來這座桃林走一走,湖邊空氣如水清澈,彷佛夏瀲都凝聚在這一片靜謐之地。有時候她會想,娉婷從前是否也像她現在這般,薄紗的裙擺穿過枝椏的罣礙,陽光如金縷一般纏繞在身上……奇怪了,她為何老是想到娉婷,又為何總是徘徊在她身前常流連的地方,是因為好奇嗎?
她承認,她的確想多了解一些從前的事,關於斯寰平的事,她本不該這麼在意的,可是從容州回來以後,她總是身不由己地在意着他。
斯寰平每次上下早朝,都會路過這湖畔,或許,這也是她天天來此的原因?說實話,從容州回來以後,雖然同處東宮,但兩人似乎很少見面,他忙於政務,夜裏也不再來她房裏,她覺得……她開始有點想念他了。
所以,她常常站在這裏,隔着樹枝蔓蔓,能遠遠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青袍玉冠,步履匆匆的模樣,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曾經,在運河的船上,侍衛都睡去了,夜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站在船邊,欣賞着明月映耀的茫茫江水,而他則會在一旁吹奏沉簫。她從不喜歡簫聲,覺得太過嗚咽,但他吹奏的,她卻能聽上一整晚。
那樣的時刻,他們是那般親近,無須言語的親昵,亦有種契合的感覺,但自從回宮以後,他們倆連面都不常見,談何其他?他好似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離她很遠、很遠。
「太子妃,像是要下雨了,還是早些回去吧。」隨侍的宮女道。
「我還想在此處再待一會兒,」張紫晗搖頭,「若怕下雨,你去取把傘來便好,我在這兒等你。」
「太子妃怎能獨自在此?」隨侍的宮女有些猶豫。
「總不會有刺客吧。」她淡笑道。
入宮后就是規矩多,有時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少帶一兩個宮女似乎也像失了規矩一般,實在比不得從前在家裏自在。
宮女拗不過她,只得速速去了。
張紫晗繼續在林中信步。
「這裏沒有別人,就把藥渣倒在這裏吧。」
忽然,林中傳來細語聲,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畢竟這裏其他人並不常來,但為了確定,她微屏住呼吸,靜靜聽着,似乎是兩個女子在說話。
「良娣,我們主子還要這樣隱瞞多久?」其中一個女子道:「再過兩個月,瞞也瞞不住啊!」
「能多瞞一天是一天吧,」另一個女子嘆氣道:「咱們都還猜不透太子妃的稟性,也不敢讓她知曉……」
「太子妃就算是妒嫉,不還有太子嗎?怎麼也不敢告訴太子殿下,讓他替咱們作主?」
「我也是想着先稟報太子殿下,但你家主子卻攔着,不讓我去說,想來太子殿下若知曉了,傳了太醫,宮中上下肯定全知曉了。到時候,太子妃若真的妒嫉起來,還是一樣能整治你家主子。」
張紫晗蹙着眉頭,她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她一個字也聽不懂?而且她們口中的太子妃,是指她嗎?怎麼感覺在她們眼中她是個非常毒辣的女人,否則有什麼大事非要瞞着她不可?
疑惑實在太多,她再也忍不住,繞過樹叢,走了出來,朗聲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兩人聞聲猛地回過頭,張紫晗這才看清了原來一個是姜良娣,另一個則是徐良娣宮中的侍女,那名侍女因為太過驚嚇,手一滑,原本拿着的藥罐摔落在地上,頓時碎裂。
「這葯是煎給誰的?」張紫晗冷冷看了地上破碎的藥罐一眼「為何要偷偷把藥渣倒在這裏?」,「太子妃恕罪!」姜良娣連忙拉着侍女一同跪下,「不關她的事,都是臣妾的錯……」
「方才我聽到你們說什麼怕我妒嫉,不敢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張紫晗移步上前,壓低了嗓音,神情嚴厲,頗為威嚴,「你們到底有什麼事瞞着我?」
父親常說,在宮中做主子,為人不能太寬容,遇事也不能太軟弱,她既然身為東宮的女主人,就不能讓人在背後搞鬼。
「回稟太子妃……」姜良娣猶豫了良久,方才道:「有一件事,是臣妾自作主張,太子妃若要治罪,請治臣妾一人的罪。」
「你先交代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我再決定要不要治你的罪。」張紫晗沉聲道。
「徐良娣她、她……」姜良娣咬着唇,支支吾吾,而後像是豁出去一般,微揚高嗓音道:「她懷有身孕了。」
「什麼」張紫晗突然覺得心好像被什麼重重擊了一下,腳下居然晃了晃,有一種暈眩的感覺,「你再說一遍!」
「徐良娣懷有身孕了。」姜良娣很肯定地重複道。
有孕了?他的女人……有孕了「什麼時候的事?」張紫晗啞着嗓音問。
「大概是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去容州前便懷上了,最近才發現的,」姜良娣老實道:「徐良娣月事許久沒來,最近又常覺得想吐。」
「為什麼不稟報?」張紫晗怒道:「事關皇嗣,故意隱瞞是死罪,你們不知道嗎?」
「徐良娣也是為了顧全大局,」姜良娣替她說話,「畢竟她先太子妃有孕,恐引起宮中震動……」
「自古良娣先有孕的也不少,說到底,你們是怕我妒嫉,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對吧?」
「臣妾不敢……」姜良娣連忙伏身道。
她們分明就是這樣想的吧?原來,在別人的眼中,她這般可怕……張紫晗自問入主東宮以來,一直以禮待人,雖做不到十全十美,也算進退有度,為何還這樣被人提防?想來,也不是她為人的問題,自古正妻與妾室之間,終會如此吧?就算不至於勾心鬥角,但防範之心總在,似乎倒也怪不得徐良娣故意隱瞞。
「這是安胎藥?是誰給徐良娣煎的?」張紫晗望着藥渣又問。
「臣妾在家時,幾位姨娘的安胎藥從小也見過不少,臣妾也略懂醫理,這些都是臣妾親自為徐良娣煎煮的。」姜良娣回道。
「看來你與徐良娣關係甚好,」張紫晗頗感疑惑,「平日倒是看不出來。」
「徐良娣遇到了這樣的事,沒有法子才找臣妾商量。」姜良娣囁嚅道:「臣妾也勸過她,待胎象穩固之後,須得上報才好。」
「那就讓她好生養着,」張紫沉聲交代,「此事我會親自向太子稟明,讓她不要再擔心了。」
「真的?」姜良娣原本一臉哀苦,一聽她這麼說,表情馬上轉為驚喜,「多謝太子妃寬厚大度,不治我等欺隱之罪。」
呵,她大度嗎?或許從前遇到這樣的事,她是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真心替徐良娣歡喜,但此刻,為何她胸中如此躁鬱難靜?是什麼讓她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