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笑問客從何處來(下)

十八章:笑問客從何處來(下)

李復怵然一驚,茶杯差點脫手,幸虧反應的快,又將茶杯托住,但已有一些茶水濺在他的衣襟上,“若真如此,先生看來,如何是好啊?”李復有些起急。

張彖道:“此事之先,首要鎮定,”他看着李復身上的茶痕,“如方才慌亂之態,切不可再有。”

李復點頭,將茶杯放在桌上:“先生接著說。”

“不管學士身世如何不明,如何古怪,都要有完全不變的可信說法,決不可支支吾吾,前後不一。”

“這個勝之明白,只是在聖上面前,若連自己的身世都不明,總有些心虛。”李復說著,其實何曾不明自己的身世,一說起來,心裏還真是堵的慌。

“越是在聖上面前,就越要堅定自然。除此之外,萬不可泄漏出去,給有心陷學士之人知道。”

李復微微一笑:“陷我之人,眼下我哪裏來的敵人?”

張彖正色道:“學士萬不可毫無防人之心,你道楊右相會是心甘情願讓出度支之權嗎?他不過是看在聖上的安排上,暫時退卻而已,如若不然,為何一點也不同意學士進行漕運的整治?那是因為,若學士整治成功,他就沒有了爭回財權的理由,至少是少了幾分勝算。”

李復一驚,自己只以為上次是說到了擾民之事,有點涉及他在任不力的意思,但往深處一想,何嘗不是如此,只恐怕楊國忠時刻都在想着如何把這度支之權收回吧。立時收起笑容,也正色道:“先生提醒的是,勝之大意了。”

張彖並不因李復省悟而緩和口氣,繼續道:“像楊右相這樣的對手還在明處,學士只要心思縝密,還有防備,就怕還有的人,此時看不出是學士之敵,一旦時機改變,卻立即成為學士對手,而在此之前若掌握對學士不利的東西,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李復不由渾身發冷,想不到一旦踏上政途,便處處皆是陷阱與麻煩!

說麻煩,麻煩就到。

次日,宮中便來人傳召,李復心中惴惴,只得打起精神,隨之前去,也不知皇上到底想起了何事,會不會涉及自己的身世。

但又一想,昨日皇上後來就不再提起此事,也許今日,是繼續說漕運之事吧,那真得好好再勸說一番,早一日整治,百姓就早一日少受些苦,京師真有澇災時,才會減一些災情。

就這麼患得患失的想着,進了宮裏,那內侍一直引他到長慶殿的偏殿,才進入稟告。

待李復進入殿中,發現殿裏人很少,李隆基正坐在那裏看書,便立即上前叩拜。

禮畢之後,才發現殿內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道士打扮的人,坐在一個蒲團上面,正眯着一雙眼睛打量着他。

李復心中咯噔一下,上次遇到李避之,就被看出了身世有異,如今又遇到一個道士,恐怕是凶多吉少。皇宮大內,哪裏該是道士出現的地方,這一切,都透着不尋常,只怕就是專門衝著自己來的,張彖的猜測也許將成為現實。

但想歸想,尤其是被張彖提醒之後,李復只得裝作不知,說道:“陛下,不知召臣此來,是為何事?”

李隆基放下手中的書,拾起桌子上的兩份奏摺,開口道:“昨日朕想起以前有件什麼事情和卿有關,但卻一時記不清,於是便要人去查了去歲所有的奏摺……這是去載六月,從洛陽來的兩份摺子,一份是東都留守李憕的,一份是御史中丞盧奕的……”

李復只覺得耳邊一個炸雷,心道壞了,原來皇上想到的是這個,自己準確預測洛陽大風之事,竟然被掀出來了!

果然聽得李隆基說道:“這兩份奏摺都說,一位叫李復的,在洛陽大風前三天,告知了東都留守,於是上下有了提前準備,結果大風拔樹髮屋,卻並未給百姓造成什麼大的傷害。”

李復只覺得有些恍惚,但還是堅持道:“臣只是湊巧而已……”

“真是湊巧?”李隆基微微笑着,望着額頭汗津津的李復。

“臣……”李復忽然覺得,此時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李隆基理了理顎下的鬍鬚,好整以暇的道:“愛卿想要說些什麼?”

“臣幼時便隨師在山中學藝,但學的確實都是算學之類,從不曾習得什麼推算卜卦之術。臣只是略通天文氣象,去歲看日暈有異,這才去提醒東都留守李使君,恰三日後,果有大風,幸而百姓無恙,這都是托陛下洪福所致,並非臣準確推算……”李復最初的驚慌過後,有些反應過來,開始以進為退,並試圖給皇上戴上高帽子,來解除面前的危機。

李隆基卻又道:“愛卿才識過人,又從小便隨仙師學藝,朕總覺得,卿絕非凡人。那邊坐着的,是術士邢和璞,他善算人,能知生死、壽命、善惡。朕要他來,就是要給卿算一算,看看卿的身份和本事。”

李復這次都幾乎要昏厥過去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自己最怕的就是類似李避之這種有一定水平的術士,何況聞名天下的邢和璞!當年的張果老進宮之後,曾說他生於堯時,而他的相貌看起來才六七十歲,李隆基便請來邢和璞,讓其推算張果老的年齡,結果發現難以推算,不知他究竟活了多久。

中國古老的占卜駁卦,要說一點不靈那是不可能的,即使在後世,也曾親身體驗過那種奇異的卜算結果。若是平時,一位精通此道之人給自己卜算,那定引為幸事,但在此時,有這種史上留名的術士來為自己推算,李復心中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只感覺兩腿發軟,若不是本來就跪着,只怕早就站立不得了。

只見李隆基招了招手,盤腿坐在蒲團上的那位道士站起,走至跟前,向李隆基作了一禮:“陛下召貧道此來已有一個時辰,卻不知是為何事?”

李隆基笑道:“要道長來,是要幫朕推算一人,看看他是不是有瞞着朕的事情,會不會一些仙術?”

道士邢和璞看看李復,又問道:“陛下要貧道推算的,便是這位施主么?”看李隆基點頭,道一聲遵旨,向李復施一禮:“施主,貧道得罪了。”

李復只覺得口中發乾,但還是勉強回禮道:“道長客氣。”

只見邢和璞望着李復,雙眼忽放異彩,剛才還和常人一樣平凡的雙眸變得閃亮,竟如同剛出世的嬰兒一般,純凈而無邪,左手一掃拂塵,搭在右臂上,右手開始輪指掐算。

這一刻,李復只覺得時間已似乎停止,真恨不得那個送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的時空傳送之門立即再現,好讓自己能夠逃回後世。又或者這是一個夢吧,自己最好趕緊醒來。

但這隻不過是幻想而已,那個時空大門終究不會出現,而這一切也不是夢。

邢和璞依然站立在面前,眼見他已推算完畢,雖然並未用多久時間,李復卻覺得這一會兒已太過漫長。看着他轉身向皇上施禮,李復幾乎要閉上眼聽對他的宣判了。

“陛下,以貧道推算,所得頗多……”邢和璞的嗓音宏亮,隱隱有回聲在殿中回蕩。

“眼前這位施主實乃不世之才,亦有仙緣,與一位得道仙師頗有關係……”

此言一出,李復怔住,李隆基卻喜道:“道長所說不錯,李卿確實曾師從李淳風仙師之後,是他的再傳弟子。”

邢和璞道:“這便是了,仙師乃我道家得道之士,雲台第三十八代宗師,其才學廣博,想來是仙師選中這位施主為承藝之人,好使所掌各色技學得以傳續,為我大唐後世造福。仙師所選之人必然聰慧圓通,明世執理,且以貧道看來,這位施主對陛下一片赤膽忠心,胸懷以才報國之意,若能起用,支持其仙師諸學的傳播,我大唐必會受益匪淺,必能久立於天朝之地。臣要先恭喜陛下,有此士為陛下所用,乃我大唐的福祉也。”

李復已經被“自己的身份”驚的口瞪目呆,瞎編的說法竟得到著名道士的證實,還加以褒讚,實在想不通這是究竟怎麼一回事。而面前的皇帝李隆基聽得高興,眉梢都微微揚起。

邢和璞繼續道:“不過這位施主俗緣頗深,並非承道之人,仙道之術想來是不會的。以貧道所見,其雖與常人無異,不過卻是一員福士,陛下朝廷日後必多得助力,陛下理應重用之,也是順遂天意之舉。”

李復長長呼出一口氣,這個結果太令他意外,這道士的寥寥幾語,不僅解了他的身世之難,還將他推到了一個極高的位置,大唐福士啊,可是仙師指定他來輔佐大唐的,這種身份可是難得尊貴的。

一時間李復心中轉過數個念頭,這道士為何如此助他?難道是他並沒有什麼真本事,只是看皇上的喜怒編些故事哄皇上開心嗎,但他怎細知自己編出的身世情況?自己確實是一心為大唐着想,他稱為赤膽忠心、胸懷報國倒也不過,萬一是別的什麼奸小之輩,他也這麼說,皇上若信而重用之,豈不是釀成大禍?

雖還有些疑惑,但這般一想,李復看邢和璞的眼光便已有些鄙夷,不過無論如何,適才他是為自己說話的,所以也不能表現太過,就那麼瞟了瞟他,卻發現邢和璞側目看自己的眼光中有着一種奇怪的意思,又有些不明所以了。

李隆基聽說此言,雖稍有失望,卻還是喜笑顏開,他本想找出一位會些仙術的仙士之後,卻不料找到的是一位能福佑大唐的忠誠之士,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便笑道:“看來朕有些錯怪愛卿,不過若不如此,朕也不會知道愛卿的來歷身份,愛卿受驚了!”

李復還未說話,卻聽李隆基身旁簾後有人笑道:“三郎,此次你可又賭輸了!”

聲音柔美甜潤,接着帘布掀動,讓人眼前一亮,從簾後轉出兩位美女來,一位身材豐滿,膚色白皙,面容嬌艷,正是大唐貴妃楊玉環,另一位身材纖細修長,相貌也至為甜美,一雙春水流波般的眼睛閃動者,極盡嫵媚之態,以前卻未見過。

楊玉環微笑着:“三郎要我們看學有仙術之人,卻不料看到的是一位能夠福佐大唐的忠心之人。仙人仙術都是遙不可及的,三郎日後切莫輕易信人了。”

楊玉環此說是因為她進宮之初,李隆基頗好此道,甚至還常服煉製的丹藥,有些丹藥雖能一時見效,之後對身體的損壞卻很厲害,楊玉環入宮后,便常常勸慰,不准他隨意服藥,所以李隆基如今年齡雖老,卻還並不虛弱。

李隆基自然明白楊玉環的意思,但在臣子面前,不好多說,只是微笑頷首。

李復此際心中卻是一動,李隆基此人,其實最重其權,他最喜歡的是忠誠於他自己的臣子。他本身是以第三子奪權繼位,便生怕自己會重蹈覆轍,所以任何人只要對他的皇權有威脅,他便不惜代價立時除之。以前賜死太子瑛等三個兒子,那是因為太子已形成了自己的一定勢力,他要為了保證自己的地位不受任何動搖。後來太子亨屢受李林甫的攻擊,他並不阻止,究其本意,也是為了不使新的太子形成自己的勢力,所以如皇甫惟明、王忠嗣、韋堅者,先後被貶逐所滅,並非李林甫一人之力也,背後是李隆基的默許和贊同。而安祿山之所以大受寵愛,便是在他面前表了忠心,卻不認太子,如此之士,自然只會為他自己所用,他才會多加賞封,委以重用。

眼下,正是他表示忠心之時,想到此處,李復便伏地奏道:“臣一腔忠心,只為陛下朝廷,從仙師處所學,也是為了大唐富強。臣雖是凡夫俗子,卻深知事君之道,只有一心一意,況陛下聖明至此,簇擁盛世,上下長久,臣只願肝腦塗地,以報聖恩,別無他念。”

李隆基聽言大為高興:“朕得愛卿如此,夫復何求?愛卿願一心事朕,朕也當重用愛卿,給卿事君的機會,日後……”

“何必等到日後?”楊玉環今日的心情看起來特別好,平素她是不多說臣子國事之話的,但現在,卻忍不住向李隆基插話建議。

李隆基本就有恩寵之心,此時再加上愛妃助言,至少楊玉環的面子就要給的,點頭笑道:“玉環說的有理,此際……朕便封愛卿為朝散大夫,賜紫金魚袋,漕運一事若定下,朕再委卿為度支郎中。”

李復大喜,忙跪拜謝恩,又再謝貴妃,忙的不亦樂乎。

楊玉環在李隆基一旁坐下,拉着身旁的那位女子,笑道:“那三郎今日之賭注,如何說呢?”

李隆基笑道:“朕輸便輸了,玉環說如何便如何。”說著便對李復道:“朕聽說愛卿年屆三十,還未成家,是不是真的?”

李復甚為奇怪,怎的皇上忽然對自己的個人問題開始感興趣了,回道:“臣確實還未成家。”

李隆基一指楊玉環身邊的女子:“朕把她許給愛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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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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