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逃走
這個酒吧似乎也沒什麼不同，氣氛同樣熱鬧，烈酒同樣香醇，希明心中的孤獨稍稍減了一些。相比前段時間無法聽到一丁點噪音，現在的他，更多時候更喜歡喧嘩的環境，這讓他感覺自己還活着。
但他仍然無法融入人群，他的心被滿滿的黑暗佔據，已經無法容納別的東西了。
新的酒吧里認識他的人幾乎沒有，很快他的身邊又多了許多搭訕的女人，這讓他禁不住自嘲。
他其實長得挺好的吧？大概一眼看過去，人們還會覺得‘這傢伙可真不好惹’，當初他這幅樣子，在王城，在中心聖殿，在那些優雅的貴族小姐和女牧師身邊，可遠遠算不上受歡迎。
文明度高的地方都喜歡紳士，像阿爾法那樣的。可像他這樣的，大概也只能吸引邊境這邊的女人了吧？莎莉……又怎麼會喜歡這樣的他呢？
‘你不是他’
‘希明·加爾德是永不會墮落的聖光之子……你不是他！’
不，這就是我。一個配不上你的我。自卑的情緒漸漸在他的心中蔓延，就像一杯杯灌進他身體裏的烈酒，將他的意識模糊，將他的胃都填滿。
簡陋的舞台上，由獸人、墮落精靈和地精組成的樂隊演奏着一曲悲傷的歌謠，希明很少會在這種醉生夢死的地方，聽到這樣的歌曲，他迷濛的目光投向了舞台，墮落的黑暗精靈哀傷地歌唱着，思念着回不去的精靈之鄉。
“……
號角聲在遠方又吹響
何時回故鄉
又怎麼回故鄉
曾經的你現在又怎樣
是誰的新娘
為誰做衣裳
……”
一遍又一遍，幾乎要將他內心的思念都帶出來。是啊，他的莎莉，現在又怎樣了呢？她會是誰的新娘，又為誰修補鎧甲？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又一個搭訕的女孩走了過來，希明聽不清她對他說了什麼，他只覺得對方身上的香水味有點嗆人，他的胃開始翻湧，他感覺到對方纖細冰涼的手探進了他的衣服里，在他溫熱緊繃的胸膛上輕輕撫摸，挑逗着。
那冰冷的溫度冷不丁凍了他一下，希明稍稍清醒了一些，他厭惡地撥開對方的手，捂着不算舒服的胃朝酒吧門口走去。
酒吧外一如往常的昏暗，寒風卷着細雪在他的耳邊呼嘯，忽然間冰冷起來的溫度令他的胃一陣翻天覆地，希明再也忍不住，一手扶着牆吐了起來。
呼嘯的風雪中，一道輕盈而緩慢的腳步聲從他的身後傳來，踩着地上厚重的積雪，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很是好聽。
腳步聲在希明的身後停下了，然後，他感覺有人在輕輕拍着他的背，那人溫聲細語地說:“怎麼喝了這麼多呢？”
聲音溫柔而心疼，就像過去六十個夜晚裏他夢見的那個聲音，他心裏一陣揪疼，委屈地喃喃自語:“莎莉……”
她在哪裏呢？他發起怔來。她會在尋找他嗎？如果她看到了他這幅樣子，會不會為他心痛為他難過？還是會像他最害怕的那樣，對他的墮落感到失望至極，依然堅信着她心愛的人絕不是她見到的這個惡鬼呢？
“……嗯。”身邊的人應了一聲，聲音輕柔，“我在這裏呢。”
希明感覺有點不對……不！不是有點，是很不對勁！他心裏一凜，飛快地轉過頭，只見昏暗的巷子中，一個纖細的人影站在雪地里，刺眼的深雪將她的臉龐映照得白皙清楚，她那迷人的紅唇彎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一條淡藍色的法力游龍在她的身邊起舞，似乎是在邀功。
‘看，我找到了喲’它得意得彷彿要飛上天了。
希明的喉結滾動着，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她，而後者——莎莉，則微笑着回望他，也並不說話。
“你……”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呼吸也立刻急促了起來！
“分別兩個月，有想念我嗎？”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瘦得厲害的臉頰。溫柔的觸感像是輕柔的羽毛，拂過他的心臟，他忍不住一陣顫抖，那些對自己的警告，那些死死壓制着的想念，一瞬間炸開，再也無法忍耐——
“啪！”希明狠狠拍開她的手，他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怪獸，狼狽地轉身就跑。
莎莉呆住了，但手上火辣辣的疼令她飛快地回過了神——
“你要去哪裏？”她追了上去，在他身後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去哪裏？低頭狂奔的希明不知道，但他知道，再待下去他就無法忍耐了。他跑得飛快，哪怕是當年惹怒了三頭可怕的魔獸時也沒這麼快，莎莉雖然已經不是嬌貴的大小姐，但畢竟體力跟不上他，沒一會就被甩得老遠。
莎莉見他一副誓不回頭的模樣，牙一咬，放開身體就朝一邊的雜物堆撞過去——
“啊！——”她尖叫，佯裝倒在了地上，偷偷往前瞄了瞄，果然！他頓住了，但似乎也僅此而已，莎莉心一狠，暗暗按住小腿往旁邊的釘子劃了過去——
“……嗚~好疼~流血了……”這回的她倒是真情流露，一邊可憐兮兮地抽泣，一邊偷偷拿眼瞄他，血液汩汩流出，很快染紅了她腿下的白雪。
希明急躁地在原地轉了轉，然後毅然大步往回走。
就在這時，旁邊一家地下酒吧走出來一名精壯的大漢，粗狂的臉紅彤彤的，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他見地上倒着個女人，忍不住一愣，只見那個女人五官精緻，膚色就像雪花也一樣白，嘴唇像是滴了鮮血，異常嫵媚迷人，她可憐兮兮地坐在冰冷的雪地上，一雙又細又白的大長腿暴露在精美的法師袍外，其中一隻小腿受了傷，正往雪地上淌血。
“漂亮姑娘，你從哪裏來呀？嘖嘖，腿下流着血呢，是哪個男人讓你‘受傷’了嗎？”粗狂男人的話語異常下流，他咽了咽口水，他搓着手上前，那還沾着別的女人香水的手在她的小腿上摸了一把，笑得分外□□，“要不要到哥哥的被窩裏暖暖身體啊？”
大概是沒看清這人是哪兒冒出來的，莎莉懵了，希明也懵了，一瞬間氣氛竟然寂靜得詭異！
“冷不冷呀？來~到哥哥懷裏來~”粗狂男人恬不知恥地以為女人已經被他的風度迷住了，伸手就朝她那飽滿的胸部摸去，佯裝要將她抱起來。
莎莉終於回過了神，她哪肯放過這個裝可憐的好機會，攏起裙擺縮了起來，弱弱地叫着‘走開’，一邊偷偷摸摸看希明的反應。
希明果然大怒，臉色就跟檐下那排堅冰一樣滴着冰水，他一言不發，上去就是惡狠狠的一拳揮出，這個五大三粗的糙漢竟然直接被撂倒，被他按在地上一頓暴揍。
希明臉色暴戾地揪起那人的衣領，用最暴力最直接的方式將對方的牙齒瞬間擊碎。
更多的血液和着碎掉的牙齒落在雪地上。莎莉驚呆了，雖然有心理準備，但希明這樣直接又暴力的一面……真是讓人難以適應啊。
“……好了~我們走吧。”莎莉出聲制止他，那個噁心的傢伙也是進的氣多出的氣少了，一來就鬧出人命可不方便。
希明沒理她，似乎是上了癮，完全一副不把調戲女朋友的渣滓打死不算完的態度。
“希明~我疼，還流着血呢。”她輕聲地呼喚他的名字。
聽了她的話，希明的動作頓了頓，然後他哼了一聲，將手上鼻青臉腫的男人隨意扔在雪地里。
“再讓我聽到你這張噁心的嘴說出噁心的話，我就讓你今後都省了刷牙的時間！”他眼神凶戾地扔下這句話，一腳將那人踹回了地下酒吧。
酒吧里傳來一陣驚呼，但他毫不在意，蹲下身翻了翻莎莉血淋淋的小腿，臉色更難看了！
莎莉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心虛，她趕緊低下頭，使勁裝可憐。法力游龍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蹤跡，要是這回再被他甩下，她就不知道要到哪兒才能找到他了。
大概是她的努力還是起了那麼點作用，希明一言不發地直接將她抱了起來，輕巧得像是抱着一張棉被。
風雪依舊肆虐着，但莎莉再也聽不到那些凜冽的寒冷，她的耳邊彷彿只剩下他一淺一深踩在雪地里的聲音。
他要帶她去哪兒呢？莎莉不知道，也沒有問。無論去哪裏，只要他們仍然在一起就好。
她摟着他，將臉埋在他的胸前，感受着那久違的親密與溫度。他還在，沒有在瘋狂中死去，也沒有再也不認識她，真好啊。她這樣想着，心臟溫熱得幾乎發燙，她眨了眨眼，將溢出來的淚水忍了回去。
希明住的地方有點遠，當莎莉將要昏昏欲睡的時候，他們終於走到了。
“吱嘎——”殘破的小木門被推開，莎莉依稀看到裏面的壁櫥燃着溫暖的火焰。有人在那裏面嗎？她感到有些詫異，更令她震驚的是，隨着木門的打開，她竟然看到一個睡眼朦朧的小女孩從桌上抬起了頭，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