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戀人告別的禮儀

她看到衛兵們有條不紊地進行滅火，當她和安妮終於靠近失火地點時，正好看到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從猙獰燃燒的火窟里沖了出來，懷裏似乎還抱着一個人。

“希明！”莎莉的心跳漏了一拍，意識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條件反射地奔了過去，等她抵達他的身邊時，才看清他懷裏抱着的人竟然是露西！

“露西！”希明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並將她放在地上進行施救，然而可惜的是，他進去得似乎太遲了，聖光埋入露西被煙火熏黑的皮膚，淹沒在她那流淌得漸漸緩慢的血液里，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個結果令希明的手微微發抖，就像他的呼吸一樣，而火場裏瀰漫的煙火似乎也給他留下了很大的副作用，莎莉立刻扶住了他的手臂，用自己的身體支撐着他。

隨後趕到的阿爾法焦急地蹲在他們身邊，飛快地查看露西的傷勢並施救，可同樣的，不管他怎麼努力，露西的生命仍然像流沙一般無情地流逝着。

阿爾法深吸了一口氣，朝同樣面無表情的希明搖了搖頭。

現場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就在這時，希明懷裏的露西忽然緩緩睜開了疲憊的雙眼。

“露西！你……”他們驚喜地喊出她的名字，但隨後那驚喜的神情卻凝固在了他們的臉上。

“……我們重逢了嗎？艾文。”她的聲音輕輕的，白凈清秀的臉龐被煙火熏得髒兮兮，可臉上卻有着平時沒有的輕鬆與……解脫。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希明的臉龐，在她的眼裏，莎莉似乎隱約看到了一名朝氣蓬勃的年輕聖騎士。

似乎大家都了解在這時刻這種幻覺意味着什麼，在場的衛兵們都沉默了，即便一邊的阿爾法都難過地撇過了頭，不忍心再看。比起希明，他和露西相處更久，也和……艾文共事過，他見證了他們的愛情與結局，心中的悲悸比希明只多不少。

希明強忍着悲傷，將她手按在自己的臉龐上，他的薄唇顫動着，彷彿好一會才找回自己顫抖的聲音：“露西·懷特。你在這個世界所受的苦難已足夠，現在……”他頓了頓，聲音似乎有了些哽咽，“現在，女神閣下將要召喚你回歸她的懷抱，永享安樂。放下你的恐懼和挂念……回到艾文·丹尼的身邊吧。”

四周一片寂靜，只能聽到深秋夜風的呼嘯，遠處燃燒火窟里噼啪的火星似乎漸漸遠了。莎莉望着這位溫柔的姐姐再一次露出了笑容，緩緩閉上了雙眼。

王城的冬天似乎一夜之間降臨了，凜冽寒風肆意地刮著人們□□在外的皮膚，迫使他們換上了保暖的棉襖，冷清的街道上偶爾有人們踏着石板路匆忙走過的聲音，‘踏踏踏’地遠去，像是無法挽留的秋天。

中心聖殿內廷

莎莉打開了希明的房門，她緩緩走到窗檯前，為他披上了一層厚實的羊毛披風。正在發獃的希明回過了神，他對她微微一笑，攬住了她的腰。

“……如果露西還在，我們現在應該在喝羊肉湯吧。”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視線似乎凝固在了某一個點。

莎莉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溫柔地說：“這並不是你的錯。”在露西出事之後，他們也曾經有過沉重的談話，比起露西慘淡的結局，更令他無法接受的恐怕是露西的結局是他促成的——至少他這樣認為並愧疚着，如果不是他那天晚上去了露西那兒，她或許不會因為對控制不住自己對弟弟下手而對未來感到絕望。

但是，莎莉並不覺得男朋友富有魅力也算一種錯誤，露西的結局早就註定了，從一開始失去聖光的庇護到深夜*，她終於無法忍受抑鬱情緒的折磨，重複了每一個失去聖光眷顧的人們的選擇，即便不是希明，也有可能是別人，或許是維奇，或是阿爾法，他們都是富有魅力的年輕聖騎士，而失去聖光庇護的露西，各種各樣的*遠高於常人，而自控力卻遠低於平常人。

太過依賴聖光，這是她悲劇的源泉，也是所有神職悲劇的源泉。

露西的葬禮過後，中心聖殿的氣氛一下子低迷起來，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不安，不知道哪裏傳來的謠言說，以教皇所掌控的力量，原本是可以避免露西的悲劇結局的，然而，現任教皇閣下已經太年邁了，每進行一次聖光的救贖都會消耗他為數不多的生命力，為了防止這樣的悲劇，應該由一位年輕的教皇閣下來領導他們。

對於這樣的說法，希明只是搖了搖頭，說：“這種說法太荒唐了，失去聖光庇護的神職，心靈就像掉進了惡魔的深淵，即便是年輕時候的老師也不一定能夠挽回。”唯一的辦法就是自我救贖，但可惜的是，歷史上偶爾有這樣的案例，當事人卻都無一例外選擇了自裁。

“所以，從一開始露西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不是嗎？”莎莉凝望着他皺起的眉頭，輕聲說。希明愣了愣，才知道她是在開解自己，不由得失笑，他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了羽毛般的吻，問：“安妮還好嗎？”

他決定結束那個沉重的話題。

“她的精神很健康。”莎莉回答，臉上有着淡淡的欣慰。安妮剛去學院進修的時候，她曾經擔心過的歧視和孤立的問題雖然都發生了，但值得欣慰的是，安妮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並沒有為那些不值得的‘友誼’和‘友善’花費精力，反而更認真專心地朝着“奧術魔法”的方向努力。

“這樣才是對的。”希明微微一笑，顯然也放了心。就像莎莉一樣，他對他們家的小淑女也抱有很高的期望，不僅是因為開啟銀幣項鏈的寶藏最關鍵點需要她，更因為她是個善良美好的孩子，但願一切光輝的未來都能加諸在她的身上。

“那麼，我們該辦正事了，騎士先生。”莎莉朝他眨了眨眼，然後牽着他去了中心聖殿的圖書館。

這是他們最近經常呆的地方。開啟銀幣項鏈上的寶藏需要成為成熟魔法師的安妮，而在等待安妮成長的過程中，莎莉和希明並不打算閑着，他們致力於尋找各種有關於“古國遺民”這個種族的史料，希望能為將來的開啟做好萬全準備。

“……只剩這些了。”希明將一疊薄薄的書籍放在乾淨的書桌上，那些書籍看起來有些年代了，又薄又破，像是不知道從哪個夾縫裏掃出來的孤本。

莎莉皺了皺眉頭，伸手翻了翻那些古老紙張。光明教廷是存在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組織，而且他們和肆意妄為的黑暗議會不一樣，光明教廷非常注重收集工作，這麼長久的時間下來，就算古國遺民是一個多麼神秘的種族，也不應該只有這麼點資料。

這太不正常了。

顯然，她能想到的事希明也早就想到了，他沉默了一會才低聲說：“……這個種族的資料，有人為銷毀的跡象。”光明教廷里到了他這個階級，可以說已經很少有什麼重大的秘密是他不知道的，並作為教皇候選人，安斯艾爾一直很放心地培養他。

如果是連他都不知道的秘密，其牽連程度的廣泛與嚴重性就不是他們所能想像的了，這樣回想起，一夕之間覆滅的羅格家族……覆滅的原因恐怕也並不簡單。

想到這兒，莎莉下意識攢緊了手中的紙張，目光就像出鞘的刀尖一樣鋒利。她那些勇敢熱血的父兄們，那些羅格家族情願戰死也不跪着活的勇士們……是犧牲在了骯髒的政治鬥爭里嗎？

希明將手輕輕覆蓋在她柔軟的手背上，溫聲說：“我們還需要這些書籍，莎莉。”

他溫暖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彷彿燃起的火堆漸漸溫暖了她冰涼的心，莎莉回過了神，緩緩放開了手中褶皺的紙張。

“是的，我們還需要他們……”她深吸了一口氣。沒錯，沒有它們，她怎麼調查水面下有可能渾濁的真相呢？

既然這世界上沒有人會復生術，那麼——只好讓那些罪魁禍首去給那些英靈們陪葬了。

莎莉輕輕地撫平了那些褶皺，臉上浮起了殘酷的冷笑。

外麵灰色的天地漸漸暗下來時，他們終於瀏覽完了那些殘存的古籍，在送莎莉回房間之後，希明慣例轉身要離開，沒想到他身後的莎莉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他詫異地回過頭，卻看見莎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

他咳了一聲，表情有些不自然：“怎麼了？”

“我想我們應該談談關於告別的禮儀，你覺得呢？”莎莉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仍然用那種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着他。

……事實上，希明其實有種微妙的明白，自從上次失控的晚安吻之後，每次送她回房間他都會假裝忘了有晚安吻的慣例，轉身快步離開。

他不知道是否因為感情漸深的原因，對她的渴望……已經很難控制了，不僅僅是晚安吻，哪怕只是她偶爾投來充滿甜蜜的注視，或是不經意間觸碰到彼此、然後緊緊相握的手……這些，都能令他的情緒激昂異常，但是激昂的同時內心深處卻越發的空虛，想要更多。他知道那意味着什麼，但是，他莫名地覺得這種幾乎無法被抑制的衝動來得太奇怪了，他有點怕自己的粗暴會傷到她，更擔心會因為一時衝動給她留下‘不美好’的回憶，萬一她因此不想再‘重溫’了怎麼辦？萬一她覺得他‘不好用’了怎麼辦？

希明很糾結。

當然，他也察覺到莎莉好幾次欲言又止想要關心他某方面的健康，但是都被他飛快地繞開了話題，就像現在這樣——

“啊，我想起還有一本古籍……”

然而這一次，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比他矮了一個頭還有餘的嬌小的女朋友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踏！”昂貴精美的皮靴跟踏在石板路上，發出了清脆有力的碰撞聲，那一踏彷彿踏在了希明的心臟上，讓他的心猛然‘咯噔’了一下！

他下意識退後了一步，莎莉似乎覺得還不夠，也或許是戀人的反應實在很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讓她感覺很有意思，於是她一步步逼向他，直到把他逼到牆角。

“莎莉，我是說真的，那本古籍……”希明努力嚴肅着表情，似乎想讓自己的話更具備可信度，然而——

“咚！”

莎莉一手拍在了他身後的牆壁上，她猛地靠近他，一手輕輕掐住了他的下巴，將他的臉龐壓下，近距離對着自己的。

這樣一來，雖然因為身高問題無法俯視他，竟也顯得意外的強勢。

“希明·加爾德先生。”她呼喚他的全名，眯了眯眼，“我想你需要一位合格的老師特別輔導你關於——戀人告別的禮儀，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