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還施彼身
—228:32:54
早上的作戰會議過後,被派出去執行散佈謠言(並不)的綺禮直到中午也沒能回來。因為之前考慮到聖杯戰爭的保密性,在綺禮的建議下,遠坂宅的所有傭僕都已早被遣散。
所以現在伊藤面臨的問題是,中午以什麼東西果腹。
伊藤本身倒是什麼都可以(當然他也更喜歡美味的食物)。不過一向養尊處優的時臣和那個看上去比時臣更養尊處優(其實就是挑剔)的archer,想來是無法接受水煮麵的。
他走到廚房翻看了一下,或許是為了保證食物的新鮮度,在這個並沒有冰箱的房屋裏除了易於儲存的穀物外,就再無其他食材。
他決定出門採購,或許訂外賣會更方便,不過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細節上,伊藤不想因使用電話之類的瑣事讓時臣不快。
然而他剛剛從櫃門前站起來,就看到了以一副理所當然姿態倚牆站立的archer——明明算不上是多麼莊嚴的動作,不過或許是存在本身就已經足夠有威壓感了吧,即便隨意站着也讓人感到了十足的視覺衝擊力,呈現出壓倒一切的存在感。或許更該說,因為英靈本身太過儀錶堂堂,是以讓他僅是站在這裏這件事都顯得不同尋常,像是散發著看不見的光輝照亮了整個空間。
伊藤點頭微笑以示禮節。
伊藤並不像時臣那樣對待archer畢恭畢敬,但也不像綺禮那樣表現的讓所有人都看得出僅是表面禮貌的潦草敷衍。
他平心靜氣,不卑不亢,問道:“您想吃點什麼?”
“當然我也只會簡單的,如果複雜的話,就只能按照食譜書亂來了。”就像和普通人說話一樣,伊藤表現的既坦誠又自然。
或許是覺得對這份傲慢(毫無疑問王駕面前這就是傲慢)感到新奇吧,也或許是膩煩了那些總是在自己面前低下的頭,更或許是,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做出了完全不同的舉動,竟然讓英雄王覺得有趣起來。
他凝視着伊藤,雖然這只是平常的舉動,但王者的威容莊重,血色的雙眸豎瞳醒目,令被凝視者很容易就脊背冒汗,如同被蛇盯上的獵物。
伊藤……當然並不感到緊張。反而,因為之前的疑問並沒有得到解答,所以他也就閉上了嘴,保持安靜站在原地,他甚至還以微笑坦然回視那極具壓迫性、甚至讓人情不自禁想要跪下的視線。
於是,陽光籠罩的廚房中,本次聖杯戰爭中最不像r的r,和最不像的就這麼開始對峙起來,他們誰也不肯先開口,彷彿誰最先無法忍受這種尷尬又冷漠的僵持誰就輸了。
“你是第二個敢如此與我對視之人,這個時代的人難道都不懂何為禮貌了嗎?”長時間的沉默之後,不知是否是因為不耐煩,英雄王竟然首先開起口來,不過,與他這份指責不相稱的,則是王者此時的表情,那是相當微妙的既讓人有所察覺但卻又不動聲色的探究似的觀察表情。
“我正是以這個時代的禮貌對您表示尊重。”絲毫不覺得為難,伊藤坦然回復道:“當然如果讓您感到不快,我在此道歉。”——他這麼說,就好像之前那個站在拔河繩索另一端的人不是他一樣。
但就是這份老練簡直讓人更加耳目一新,尤其是在對比時臣的純粹之後,英雄王不禁莞爾,興緻勃勃的問了一個自一開始就想問的問題:“誠,你希望通過聖杯得到什麼東西呢?”
是的,這確實是英雄王一直以來最感興趣的問題,自召喚以來,他與時臣、綺禮、伊藤都有接觸,伊藤毫無疑問在三人中處於主導地位,然而三方結盟的宣言卻是要為時臣贏得聖杯,如此行為簡直就像是這世界的第一大國無償幫助實力稍弱之國奪得霸主之位一樣,不合情理且毫無邏輯。
“幫助時臣到達根源。”然後不出吉爾伽美什所料,對面的男人果然如此四平八穩的回道。不過archer並不氣餒,反而興緻盎然的繼續追問:“我是說你自己的願望,不是說,聖杯只召喚那些有願望的人嗎?”——如果僅僅是為了幫助另一個人得到聖杯這種理由,考慮到綺禮的存在,為了避免戰爭出現一面倒的情況,聖杯是不會允許的。
“我的願望就是幫助時臣到達根源。”
雖然這麼說也不是不行,不過伊藤看着對面archer眼中神秘又妖艷的眸光——不需過多揣測,只此神色既已明了敷衍的話語說出來也不過是浪費時間,archer並不是可以輕易打發的類型。
伊藤略眨了一下眼睛,緩緩說道:“我和時臣互為半身,他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
不想再和archer糾纏下去,說完,伊藤微笑,反問道:“倒是您,英雄王閣下,又想藉助聖杯達到什麼目的呢?”
他並非沒聽過身為人類最古之王的archer那豪邁的宣言:“世間寶物皆為王之所有,聖杯亦如此。”
只不過,伊藤繼續翩然微笑,用之前英雄王曾用過的問語問道:“正如您所說,聖杯只召喚那些擁有願望的人,那麼,您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呢?”
話盡於此,並不需要答案,伊藤繞開archer朝着門外走去,直到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才若有所思的回頭看了身後一眼——在之前說到他與時臣時,berserker的身影突兀的自空氣中浮現。
此時berserker依然直愣愣的站在原處,並未像往常一樣隨着伊藤的離開而離開,於此同時,就像能量忽然失控一樣,自berserker向外,他周邊的空氣都被能量撞擊的扭曲起來。
不過還不等他做出什麼舉動,西服口袋中的終端機就開始震動起來。
伊藤拿起電話,屏幕上顯示來電是綺禮,他接起來,弟子略有些奇怪的聲音就傳來:“老師,您在冬木的消息被泄露了。”
“自民黨派系候選人、大藏省大臣秘密回到冬木的消息眼下已經傳遍了日本,消息的來源,起初是一家小報社。”
“現在您打算如何處理?”綺禮問道。
但伊藤只給他一個簡短的回答:“嗯,我知道了。”
綺禮想多說兩句,這種狀況無疑是非常糟糕的,這甚至意味着,伊藤接下來可能無法正常的按照原計劃協助時臣贏得聖杯——伊藤這種一舉一動皆受世人矚目的政治明星,與聖杯戰爭要保持隱秘性的原則有着根本上的衝突。
事已至此,作為一直派遣assassin窺視老師舉動的綺禮,他回想老師一直以來的舉動,已經找出了到底誰是引起這場混亂的禍首——衛宮切嗣,只有這個不折手段的男人才會做出這種類似踐踏魔術師尊嚴的踩線舉動。
他想追問一句:“以及該如何處理衛宮切嗣?”,可還沒等真正把這句話說出口,就聽伊藤平靜的說道:“抱歉,我需要先掛掉通話,有其他的線路進來。”
然後似乎也切實考慮了擔憂他的綺禮的心情,伊藤又追加了一句:“你不必擔心什麼,我會處理好的。”
接着,伊藤就切斷了通話。
他確實相當忙碌,像是被打開了混亂的開關,在綺禮電話進入的剎那間,伊藤的號碼已經爆掉:他遠在東京的秘書、派系內的競爭者、他的支持者、報社、媒體、冬木自民黨黨代表、甚至,就連首相也第一時間來表示了他對伊藤這位派系繼承人的關心。
等站在廚房門口按照來電者的重要程度挑選部分一一回復完畢,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個小時。
伊藤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berserker已經再度靈化消散在空氣中,而archer則好奇的站在原地觀察着這邊,在看到伊藤的回首后,那張端正華美的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他甚至開始朝着這邊走來。
伊藤沒給他任何回應,而是繼續拿起電話,撥通了他行政秘書的號碼:“請給我安排一場新聞發佈會,時間在一個小時后,我有事要宣佈。”
他接着撥通了當地警視廳的電話:“我有事情需要通報。”
如此,才算是初步將這個突發事件安排完畢,但並不等他將終端機放回到口袋,屏幕就再次亮起,看着那個號碼,伊藤稍稍愣了一下才接通——是凜。
“誠爸爸,”少女甜美的聲音從終端機里傳出來,天真又稚幼的語氣在空氣中暈染開來:“您還好嗎?”
伊藤的表情不自覺的鬆弛下來,archer若有所思的注視着他,男人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他語氣柔和的回道:“我很好。”
終端那邊不知道又說了什麼,之前在面對archer也毫不遜色、針鋒相對的伊藤就輕輕笑了一下,或許是這種真正的笑容太少見了,竟讓觀者不禁為之一愣,只聽伊藤非常有耐心的解釋:“不,誠爸爸沒有處於劣勢,嗯,凜聽過三個拳擊手博弈的故事嗎?”
那邊似乎回答沒有,伊藤就微笑着繼續說道:“好吧,那麼凜就來猜一猜,這三個拳擊手,他們的武力值分別為80、70、60,現在三個人混戰,誰能取得勝利呢?如果你能推測出答案,就知道誠爸爸到底在做什麼了。”
男性的語速舒緩,明明聽上去略有些微妙違和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就像被燙平整了報紙,讓人覺得熨帖又信服。
伊藤出門時剛好遇到了急匆匆從外面趕回來的綺禮,綺禮在見到伊藤的第一時間就將從街上買來的報紙遞給了伊藤。
沒什麼新奇的,就是剛剛電話中的那些內容,伊藤只是隨意瞥了一眼就把報紙放到了一邊,然後在遲疑了一下之後凝視着綺禮說道:“接下來時臣就拜託你了。”
“我接下來沒辦法留在時臣身邊保護他,而他的個性……”說到這裏,伊藤不禁稍微苦笑了一下,那是既無奈又略帶些許讚賞的矛盾神色:“你也知道,沒有人在身邊為他查缺補漏絕對不行。”
“還有,”伊藤的表情變得略有些沉重起來:“注意archer,他對時臣……並不忠誠。”——僅從archer字裏行間的煽動與誘導,他就能肯定:archer不但不在乎時臣是否可以得到聖杯,甚至在本質上,就對時臣存在非利傾向。
雖然自召喚之日起就一直持有這種懷疑,不過那時伊藤多少還天真的認為:無論怎樣也在同一陣營,就算傲慢狂妄如archer也是因為渴求聖杯才降於此世的吧,只要目標一致,就有可商討可妥協的餘地,可現在看來,事情比預計的要棘手的多。
並且,身為只是暫留此世的英靈,常規的操控手段也基本無法派上用場。
帶着這種不詳的擔憂,伊藤站到了他召集來的新聞招待會的發言台上——現實已是如此,計劃仍將繼續。
作為本國第一大執政黨中最具實力的派系候選人,雖然時間倉促,不過記者會現場仍然是擠滿了人。
伊藤所在派系當地的成員亦派出了精英團隊圍在伊藤身邊,在完全不清楚伊藤想要發佈什麼消息的情況下,替他回答記者們的常規問題。
為了突出重點(這也是常規的套路了),伊藤從頭到尾發言都相當簡短:“我是因為某些原因來到此地,鑒於證據目前並不充分的緣故,現在暫時無法向大家公佈我留在冬木市避難的原因,但我現在正處於被追殺的狀態,追殺者是在國際上臭名昭著的職業殺手,名叫衛宮切嗣的男人。”
適時地,伊藤身後的巨大屏幕上,就顯示出衛宮切嗣的照片,以及似是而非的衛宮殺害普通人的累累罪行。
並未想過真的能在一場政治家的新聞發佈會上得到如此消息,現場的記者們先是不由自主的靜了一下,然後大廳里“轟”的一下爆炸一樣吵鬧起來——
“伊藤先生請問您到底是為什麼來這裏?”
“伊藤先生請問您是發現黨/內/腐/敗的證據嗎?”
“伊藤先生已經和警視廳達成共識了嗎?”
……
對這些疑問置之不理,伊藤冷靜又禮貌的重複了一句:“衛宮切嗣是國際通緝犯,為了本人以及其他守法公民的安全,請各位幫忙發佈他的照片,並在此告誡各位市民,如果見到此人請馬上離開並立即報警。”
“謝謝大家。”
說完,伊藤在派系成員的協助下,擠過沸騰的記者群朝着場外走去。
從頭到尾他的表情都冷靜理智,舉止風度亦是優雅端正,精英政治家的形象毫無瑕疵,只是,從頭到尾一直在站在一邊悠然旁觀的archer卻再次露出了有趣的微笑——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發現他自己深藏在冷靜外表下的矛盾?那不動聲色操縱眾人的高高在上的傲慢,以及,對如此行事的自己的深深厭惡?
並不知道archer同樣也參加了那場新聞發佈會,不過伊藤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卻是立刻從遠坂宅中搬離以免讓時臣暴露在接下來可以預計會蜂擁而至的平民記者眼中,以及,更重要的,伊藤還需和時臣解釋他的所作所為。
時臣應該非常不贊同他目前的做法,所謂完全違背了魔術師準則的舉動。這並非對錯,只是兩個人的世界觀的差異。對時臣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完成夙願到達世界的根源,而對於伊藤來說,追求的卻是另外的東西。
想到這裏,伊藤不禁頓住腳步,此時身邊的人在他的要求都已散去,遙遠的街道盡頭是碩大的夕陽,浩蕩的光輝之下,水泥制的道路彷彿金光鋪就,磅礴絢爛,如同神明輝煌的凝視,驅逐了一切黑暗。
身後,則是被這光芒拉長的僅屬於他的細長又黑暗的影子。
伊藤忽然開口喚道:“berserker。”
berserker的身影自虛空中浮現,伊藤並沒有看他,像是在提問,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berserker,人的願望與他人的生命相比,到底哪個更重要呢?”
“並非是自願將生命放置在賭桌上的對手,而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普通人,這樣的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也可以將他們犧牲嗎?弱者,哪怕是相對的弱者,就該輕易死掉嗎?”
根本不期望沒有理性的berserker會給出任何回答,或許更該說,如果berserker能真正理解這些話語的含義伊藤就根本不會跟他說這些了吧,所謂男人的痛苦與彷徨也唯有獨自品味才能保持尊嚴。而上位者則更不被允許有片刻軟弱的猶豫。
然而這些猶疑卻切切實實時時刻刻都在捶打着這顆被別人認為至為堅硬理性的心。
對自己到底給別人塑造了什麼形象清晰瞭然,伊藤微笑一下,像是對於剛才那些情緒流露的彌補,他凝視着berserker在夕陽下略顯溫柔的金色雙眸,繼續說道:“berserker,你到底是為什麼來到這裏呢?你又有什麼不得不藉助聖杯實現的願望呢?”
berserker沒有回答。
當然伊藤也沒有期待他的回答,因為berserker的回答根本毫無意義——無論berserker擁有怎樣的理想,伊藤都註定不會幫他實現。
他只是單純的想要了解一下而已。最多,也只是在心中記住而已。
當夜,伊藤做了一個赤色的、燃燒的夢。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