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啟動
世界整個安靜下來,就像經歷了一個輪迴那麼漫長,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過的一剎那。伊藤收回視線,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如果一見鍾情的人平生最大的願望以及全部的幸福就是為了另一個男人的理想赴死的話,如此現實,那倒也讓人無話可說。
伊藤平靜的離開了艾因茲貝倫。
他在東京的宅邸里聯繫時臣,並未贅述什麼,他第一次直白的問了出來:“時臣,聖杯的原理究竟是什麼?”
之前在跟隨時臣學習的時間裏,倒也無數次的談論過聖杯,不過彼時的伊藤對於這種聽上去可以解決一切爭端的萬能之釜持懷疑態度(至今他依然這麼認為),是以從根本上也並無過多深究之意,將合適的事交給更加精通的人(遠坂時臣),這是提升效率的做法,而伊藤,他的關注點更多是停留在如何幫自己半身贏得這場戰爭上。
被問到了擅長的話題,時臣幾乎是一下子就興緻盎然起來,滔滔不絕的說道:“簡略的說,就是通過龐大的魔力打通去往根源的道路,如果複雜的說的話……”
對於半身的疑問知無不答,遠坂時臣甚至還詳細介紹了整個聖杯戰爭的歷史。
伊藤就認真的根據時臣所言在紙上描畫起來。
如此一夜,第二天清晨走出地下工房時,身穿黑袍的弟子已經準備好早餐站在了工房門邊。
“老師。”看到伊藤走出,綺禮躬身行禮。
“我要回一趟冬木。”伊藤點頭表示感謝,然後在腳步踏出兩步之後,他才回頭對落後半步跟在自己身後的綺禮補充道:“你留在東京,繼續監控事件發展。”
“三天後就是鈴木弘也第一次庭審,老師不參加嗎?”綺禮窺視着從艾因茲貝倫歸來就更顯沉默的伊藤,試探着問道明教。
伊藤頭也不回的回答:“沒有必要,庭審的結果早在開庭之前既已決定,從之前辯方提供的證據來看,這次庭審鈴木一定無法脫罪。”
啊,不愧是老師,在事情開始之前就已經看的如此透徹,並且唯有如此,待將來時臣師出現時,陷入絕境的中野派系才會欣喜若狂、言聽計從……言峰無言自明的了解了伊藤話語裏的未盡之意。
可是啊,根本無法忘記非洲戰場上的初遇,那時即使身在陷阱中也要保護微不足道實驗品的老師的身影,後來綺禮也有問過那實驗品的去向及用處,得到的答案卻是放了對方自由。
這樣的老師真的可以對他一手促成的冤獄無動於衷嗎?
庭審之後的第四天清晨,綺禮帶着奇妙的心情給伊藤打了電話——
“時臣吾師,鈴木弘也於昨夜自殺謝世了。”
他停頓了一下,仔細聆聽話筒那邊的呼吸,然而,寂靜無聲。
綺禮繼續說下去:“鈴木留下了遺書,說是以死證明自己與中野的清白。”
“我知道了。”電話那邊的話語非常簡單,讓人根本無從判斷情緒。
綺禮放下電話——這個時候竟然不在老師身邊,看不到老師現在的表情,真遺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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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是在鈴木弘也死亡的第三天回到了東京,綺禮已經盡職盡責的在書台上羅列了各大媒體的報道資料。
——畢竟中野彰是本屆首相熱門人選,如果真的涉嫌受賄,毫無疑問將無緣大選。這並不是簡單的受賄案,而是關係到了國家的未來,是以近期報紙鋪天蓋地都是鈴木受賄案。
“畏罪自殺嗎?”伊藤面無表情的放下報紙,雖說鈴木自殺的理由確實是以死證明清白,但人類從不吝於以最壞的想法揣測同類——在有部分人對受賄案的真實性提出懷疑的同時,有更多人反而認為鈴木所為是畏罪自殺。
無論外表看上去多麼光輝亮麗的政治家都是骯髒的,如此說法在敵對派系的操縱下喧囂直上。
綺禮不動聲色的觀察着伊藤的表情。
然而這個男人在一字一句迅速將所有搜集到的信息過目一遍之後,並沒有發表任何言論,他以讓人看不出任何波瀾的標準面孔吩咐道:“如果有人上門拜訪伊藤誠的話,請通知我。”
一邊說,伊藤起身朝着地下室走去,然後直到門口,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解釋了一句:“我現在在外面的名字叫伊藤誠。”
對這樣突然的宣稱會給一向聰明機敏的弟子造成什麼影響或猜測,此時的伊藤並不在意,甚至…他樂見其成。
夜以繼日,伊藤仔細雕琢着手中的物品,所以說人有的時候是無法偷懶的,之前不在意的功課總有一天會找到你,逼着你運用到精通,一邊如此自嘲,一邊更加調試細節。
偶爾閉上眼睛的時候,黑暗的腦海中就會浮現那個男人的面孔,並沒有刻意記憶,可還是相當清楚的記住了當時鈴木在賬單上簽字的細節,伊藤甚至記得他中指上的鉑金戒指——那是精英團體通常會選用的款式,通體素白。
毫無疑問,即使讓伊藤這麼苛刻的人評價,鈴木弘也也算的上是精英。
他曾仔細研究過鈴木的資料,也曾切實通過這雙眼睛觀察過對方的一舉一動,伊藤或許稱得上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鈴木的人。
那個男人為人正直誠懇,頗為理想主義,對自己認定的事有着堅定不移的執着,這從他放棄更好的職位選擇跟從可以更迅速實現自己政治理想的中野彰這點就可以看的出來,那是一個相當具有社會責任感的男人,有着當今社會極其寶貴的真正的貴族精神。
如果是魔術師的話,鈴木就完全是時臣一類的人——有天之驕子的驕傲,亦有天之驕子的覺悟。
可這麼優秀的人,無論怎麼珍重都不為過的寶貴生命,卻被伊藤的計劃輕易摧毀掉了。
“中野先生一定會實現一個和平清明的世界,沒有任何違規和*的存在。”
一心期盼清明、也全身心投入去創造清明世界的人,卻死在了涉嫌受賄的恥辱之中。當時會是怎樣的心情呢?曾經立志要畢生追隨輔佐的人因為自己的失誤即將無緣大選,完全看不到任何贏的希望……
伊藤睜開眼睛,看着手中即將完成的作品,忽然很想去那個餐館喝上一杯。
或許是巧合吧,當伊藤到達那個小小的西餐館時,時間剛好是,晚上8點。
伊藤要了一客招牌牛排,一杯紅酒,為他服務的也剛好是之前因骨裂而休假了的服務生。
“鈴木先生絕不會受賄的。”服務完伊藤之後,這個時間段店裏的客人很少,服務生和領班就站在櫃枱后輕聲聊天,聽着電視裏的評論,服務生低聲反駁道。
伊藤默不作聲的切割,每一口都認真咀嚼了30次之後,他吃掉了面前的牛排。
之後似乎一下子就痴迷上了這裏,伊藤每天晚上八點,會準時光顧這家餐廳,叫上同樣的一客牛排、一杯配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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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庭審前的第三天,有西裝革履的傢伙正式拜訪了遠坂宅。
“事到如今,中野先生已經遣散了那些沒用的律師團,只有請伊藤先生出面了。”
“之前與您有過不愉快的淺井財團請不要在意,中野先生決定親自出面替您解決。”
深秋的窗外,銀杏樹的樹葉緩緩自枝頭飄落,綺禮專心聽着坐在伊藤對面之人的發言——時臣師、不,是誠師之前好像在外好像宣稱是非常出色的律師,因為得罪了日本第一的淺井財團,是以才蟄伏至今……這樣既不低調、但也不過分凸顯的人設。
“您是鈴木君的摯友,應該深知鈴木君的為人,他的玉碎十分令人惋惜,也只有您才能為他洗清冤屈。”——看來誠師也同樣催眠了中野身邊的幕僚,對,也正該如此,才能保證在關鍵時刻,可以準確無誤的被推薦,而鈴木好友的身份則能保證推薦被取用的成功幾率大大提高。
來者喋喋不休的說著,綺禮一邊在心裏揣測一邊將視線轉向了伊藤——明明計劃已經達成,可這個眉目深邃的男人表情依然沉靜無波。
然後又過了一會兒,在來者似乎已將自己所有的勸詞都陳述完畢后,伊藤才放下手中的茶杯,說道:“我和弘也君,自他畢業后就沒再見過面了,他後來變成了怎樣的人,我無法做出合理判斷。”
說著,他站了起來,對綺禮說道:“送客。”
綺禮一愣,不過他對伊藤一向言聽計從,接到命令后,就毫無猶豫的將對這種發展目瞪口呆的來者送出大門。
“誠師為什麼不答應呢?”回來后,綺禮忍不住問道。
“誠師……”對綺禮的疑問不置可否,如此伎倆根本不值一提,反而是對方無意間的稱呼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快速笑了一下,答非所問的說道:“如你所知,你該出發去冬木了。”
只此一句,算是側面承認了綺禮的暗自猜測——從始至終,伊藤都沒在綺禮面前掩飾過他與正統魔術師的區別,而這,與璃正口中的年輕摯友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誠師……”綺禮還想再說點什麼,伊藤卻已經轉身走進了地下工房。
他再次聯繫了時臣,與普通人的聯絡手段相比,魔術通訊確實有着極大的不便——如果端口的另一邊恰巧沒人的話,也就只能選擇暫時留言,所幸伊藤上一次回冬木時已經將細節都交代清晰,是以現在只是通知時臣無需再掩藏自己了而已。
更晚一點的時候,伊藤收到了時臣的回應,寶石中存儲着與自己相同的聲音,播放起來像是自對自答:“誠,沒有必要使用那麼危險的方法,三年後待我贏得聖杯到達根源,現在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一遍結束后,伊藤重新播放再次聽了一遍——是的,即使是相同的聲音,但從兩具軀體裏說出來的話,語氣與語態會截然不同,伊藤閉着眼睛也能想像出說話者誠懇又擔憂的表情——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誰真切的關心着他的話,那個人必然是時臣無疑。
可人不能僅生活在安全之中,不考慮聖杯是否真是那麼可靠的東西,僅是那枚睡夢中無法擺脫的素色戒指,就已經決定了,伊藤絕無可能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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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晚,中野彰親自拜訪。
作為備受關注的政治家以及受賄案嫌疑人,為了稍微擺脫這段時間一直緊追不捨的記者跟蹤,這個64歲仍然不顯老態的男人難得換下了平日的西裝革履,穿了一身傳統和服。
“做我的代理人,替鈴木君洗清冤屈。”稍一落座,完全省去了慣常的寒暄,中野彰開門見山的說。
“無論你要什麼,我都可以滿足你。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贏。”中野炯炯有神的盯住伊藤,明明身在客場,但多年上位者的經歷,讓他看上去威勢十足。
伊藤平靜的回視,沒有回答。
“……不能替鈴木君脫罪也沒關係,只要能撇清中野先生和鈴木的關係也可以。”沉默一會兒之後,彷彿對這種誰先說話誰就輸了的對峙氛圍非常不適應,昨天替中野拜訪的秘書低聲補充了一句。
“閉嘴!”中野立刻發出斷喝,“弘也君是我的幕僚,他生前是,死後依然是,如果因為一點挫折就擺脫關係,之前支持我的人也會失望離去。”
“我們只有贏,也必須贏,伊藤君,一切就拜託你了。”說道這裏,之前一直不肯低頭的老者,第一次對着伊藤深深彎下了腰。
伊藤看了兩秒,從容不迫的給出了回應:“我會幫你得到首相的位置,在那之後,請提名我當派系內候選人。”
這個要求非常離譜,室內所有人一時間都露出了獃滯表情。
對他們的反應視若無睹,伊藤自顧自的說道:“弘也不是說想要建設和平清明的世界嗎?”
說到這裏,之前一直沉穩持重的男人微笑了一下,像是結論,也像是解脫,他說道:“我會替他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