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逢何處(二)
86_86651宇文楚天走後,再沒回來。
落塵每天數着日子,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六個月……
他離開的時間越久,她期待的心情越迫切,日升日落就越漫長。她每天都會坐在門前,抱着膝蓋守在着回家的路上,每天都相信:他很快就會回來。
太陽升了又落,她的希望跟着起起落落,而他始終沒有出現在這條小路上。
一日,裘叔的藥鋪突然來了個女子,她長得很美,有似月光流轉的眼波,似黑玉瑩潤的黑瞳,女子斜睨了她一眼,問:“你就是小塵?”
落塵沒有回答,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她記得那雙眼睛,正是記憶中最可怕的夜晚裏,救了他們兄妹的黑衣女孩兒,她長大了,也長高了,她變了許多,但眼睛沒有變。
女子見她不答話,也不理她,徑直走進裘叔的藥鋪。
她急忙跟進去,只見女子從衣袖中取出一封信來交給裘叔,道:“這是宇文楚天讓我帶給你的,他說他一切都好,讓你們不要挂念。”
裘叔詫異地打開信箋掃了一眼,又迷惑地看着女子,“他怎麼會讓你帶信來?”
女子嬌笑一聲,“他現在已經是我們的人了……自己人!”
“他……小塵?!”
裘叔還沒說完話,落塵已經急不可耐跑過去拿走他手中的信,信寫了很長,字字工整:
“裘叔,小塵……”
只看了這幾個字,她的眼睛被水霧遮擋,她用力擦了擦眼淚,一字一字將心中的內容反覆讀了三遍。
他在信中說,他想做的事情還未做完,現在不便回來浮山探望他們,只好托孟漫捎來一封信,告之近況,以免他們挂念。
然後,他粗略提及了他離開后的經歷。
他離開浮山後結識了許多人,經歷了很多事,他還在武當附近的小鎮中遇見了魏蒼然,他確實是世間少見的俊逸男子,衣袂過處,纖塵不染,他還說,魏蒼然見他資質非凡,破例收他為徒,指點他劍法和心法,讓他受益匪淺……
信中還寫道:前不久,他去父母墳前拜祭,遇見了陸家莊的陸無然和陸穹衣,也就是他的外公和表哥,外公年事已高,身體早已如風中殘燭,難以久系。但外公見到他很是歡喜,一定要帶他回陸家看看,他不忍拂了外公的心意,便跟着他回了陸家,寫信時他正在陸家,一切安好......
最後,他還說了一件事,他說他在蒼梧淵遇見一個叫尉遲玉卿的女人,她有個女兒叫尉遲雪洛,尉遲玉卿見他醫術非凡,問其他是否認得裘翼山以及他身在何處,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所以告之裘叔。
那一晚,落塵抱着信反覆看了不知多少遍,直到看着信睡着,又夢着信醒來。
黎明時分,她悄悄起床收拾東西,她已經決定了,她要去陸家莊找哥哥。當然,她也猜到裘叔一定不會讓她走,所以她不動聲色地去做早餐,幫裘叔整理藥材,落日十分,她也照常在路邊等着哥哥回來。只有意無意問起裘叔陸家莊在什麼方向。
終於有一天,她等到了機會。那天裘叔去較遠的一個村子出外診,裘叔剛一出門,她便偷偷拿了裘叔藥鋪里的銀子,背上早已準備好的行囊和食物上了浮山。
她沒有選擇大路,因為她知道,裘叔發現她不見了一定會朝着陸家莊的方向去追,她必須選擇相反的方向,翻越浮山走另一條路,這樣裘叔就一定追不到她。
有些事情計劃起來容易,做起來還真不簡單。
落塵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黑,前路還是漫漫,山峰還是連綿,放眼望去,百里之內連個人影都沒看見。她望望回頭路,裘叔的家已經湮沒在群山中,天地間就剩她一個人無家可歸……
她閉上眼睛想想哥哥笑起來的樣子,心裏的失落很快消失。再幻一下着她找到他,撲到他懷裏大聲說:“這輩子,你別想丟下我,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她立刻有了力氣,吃過自己準備的乾糧,換上一雙新鞋子,繼續向前走。
兩天之後,她終於看見一個比較繁華的小鎮,伸手擦擦汗水,才發現汗都快成泥了。走進一間看起來比較簡陋的客棧,她偷偷從懷裏摸出一個碎銀子交給掌柜:“老闆,給我一間最便宜的房,再給我幾個饅頭。”
從掌柜鄙夷的表情,她完全猜得出自己有多狼狽,不過這樣挺好,根據她過去被騙的經驗:如果有人用閃亮的眼光看你,就是表示他們在打你的主意。
她相信自己灰頭土臉的樣子會很安全,因為,幾乎沒有人會搶乞丐的銀子。
睡在滿是灰塵的房間,在搖晃的床板上做着噩夢。驚醒后,她忽然發現噩夢原來不可怕,至少比起她的處境,噩夢並不可怕。
閉上眼睛,落塵幻想着哥哥就在身邊,對她微笑。
她也對他甜甜地笑着:“哥哥,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這樣想着,她笑着入睡。
第二天,她照常趕路,誰知剛出了城門沒走幾步,她就被一夥衣着破爛的流民團團圍住,他們看着她裝食物的背包,咽了咽口水。
看來她錯了,這個哀殍遍野,強盜遍地世道,別說乞丐,就連死人怕是也要被搶劫一空的。她仔細權衡了一下利弊,雖說小命重要,錢財耐身外之物,可是沒了食物和銀兩,她的小命又能保幾天?
猶豫了一下,她丟了裝衣服的包裹,找了個空隙之處,扭頭就跑。
可惜,她太高估自己的腳力了,面對那些年輕力壯的流民,她就是個小雞崽兒,轉眼就被老鷹叼住,洗劫一空。最後,她只能靠着乞討維生,這一次,沒有哥哥的保護,她的路途走的更為艱辛。可她從來都沒想過放棄,繼續打聽着陸家莊的方向,一路前行。
偶爾幸運時,她會遇到一些趕路的好人,比如一些道士或和尚打扮的人,或是看似名門正派的江湖中人,她也會跟着人家順一段路,蹭吃蹭喝,順便蹭點盤纏。
就這樣,她整整走了一個月。
每當她腰腿酸痛得抬不起,雙腳磨得血肉模糊,她都會閉上眼睛想着要和哥哥說什麼話,後來她發現這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止痛方法,只要想着他路就不會很長,她便能繼續走下去。
經歷了不知多少辛苦,落塵終於在日落前趕到了碧城,如果她打聽得沒錯,陸家莊就在這碧城東方的一處山明水秀之處。碧城比她走過的所有城鎮都要熱鬧,已是入夜時分,街上仍是車馬穿行,路邊張燈結綵,行人絡繹不絕。酒館中也是熱鬧非常,滿座的客人都在圍着一個說書的,聽得聚精會神,不是想起叫好聲。
落塵原本想找一個小客棧落腳,等到天亮再去找陸家莊,不想路過的酒樓一個比一個奢華。
最後,她別無選擇進一家。
一進去,她就有點慌,酒樓里的小二居然有十幾個,樓上樓下地忙碌。這裏的客人也都不一樣,腰裏都別著劍,就是手裏握着大刀,威風凜凜的。
她竊竊地從懷裏摸出兩個銀子,點起腳放在掌柜的桌子上,“給我一間最便宜的客房……”躊躇很久沒敢說要饅頭的事,估計她的銀子夠房錢就不錯了。
掌柜拿起銀子掂了半天,才道:“罷了,反正後院有個閑房,去吧去吧!”
“謝謝,謝謝!”她正要離開,又想起這麼大的酒樓必定人來人往,最適合問路,於是討好地笑笑道:“我看您器宇不凡,必定您見多識廣,我能不能向您打聽個地方。”
掌柜一副算你問對人的表情道:“說吧!”
“您知道陸家莊怎麼走嗎?”
“陸家莊?你要去陸家莊做什麼?這陸家莊可不是說進就進的。”
“我去找人,找我哥哥。”
“你哥哥在陸家莊?”掌柜的臉上頓時滿臉堆笑,一副遇見貴客的表情,“你哥哥在陸家莊做事的?”
“不是的,我哥哥是,”她想了想道,“是去認親的。”
“認親!”掌柜上下打量她,她的背後已經響起議論聲。“認親,去陸家莊認親,這小丫頭該不是腦子有問題吧?”
“肯定是胡說八道。”
忽然,她身後響起舒緩清冷的聲音,“你哥哥是什麼人?”
她轉過身,只有坐在裏間的一個男人正在看着她,他的衣服有金絲刺繡,端着酒杯的姿勢很優雅,而且手上的皮膚細嫩光滑,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
他的樣子長得也很好看,清秀的五官雖不及哥哥,也絕對稱得上英俊。尤其那雙細長的眼睛,不笑也含着笑意,似乎很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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