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生浮雲

“唉！”一聲低沉的，飽含無奈而悲涼的嘆息，突然傳入雷因斯的耳中。那是虛雲子發出的聲音，雷因斯不禁向他望去，因為雷因斯同時感覺到虛雲子的生命氣息正在不斷地急劇減弱。

虛雲子就站在晶壁前，背對着雷因斯閱讀着遠古的記載。雷因斯望去時，正好見到他的一頭烏黑長發從根部開始一點點逐漸退色，變得雪白，然後細細落落地掉下。

過了良久，虛雲子才轉過身來，如果換上一個人，一定已經認不出此時的他。此時的虛雲子早已不是初次見面時外表年輕的英俊小夥子，而是成了頭髮稀疏斑白、面容枯槁灰暗的老頭。但是，雷因斯識得虛雲子的靈魂波動，知道這個老頭確實是他，雖然他的靈魂波動已經變得極其的微弱。

當兩人的目光交接在一起時，雷因斯不由一驚，在虛雲子的眼中，他看到大海已經完全乾涸，星辰也完全湮滅，除了絕望，就再也見不到其他的東西。

虛雲子完了，雷因斯在心底暗嘆。雖然隱隱猜到原因，但雷因斯沒有想到這對虛雲子的打擊居然是如此的巨大。

虛雲子突然開口說道：“我師從崑崙，距今修道已有八百餘年。”

雷因斯靜靜地聽着，沒有插話，因為他知道這可能是虛雲子最後的遺言了。

虛雲子繼續說道：“我本名趙德言，浙江紹興府稽縣人。家中乃是書香門第，祖上曾官至禮部尚書。我自小天資聰穎，十四歲中秀才，十七歲中舉人，二十一歲進士及第，蒙父親遺澤，我的仕途坦蕩無阻。我娶有一妻一妾，膝下三子兩女。二十九歲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走上修道之途。

“二十九歲時，我的命理卻急轉直下。先是因細故得罪當朝太尉，慘遭貶官。回鄉途中，又遇上強賊，妻兒俱都成為匪寇的刀下亡魂。就在我即將同赴黃泉之時，先師崑崙修士知秋子恰好經過，於是從賊寇的刀口下救了我。

“然而，我雖僥倖活了性命，但見到錦繡前程、嬌兒美妻，轉眼間就如天上的浮雲般消散一空。我終於看透人世煙雲，毅然追隨先師修道問心。

“修道之途坎坷艱辛，問心之路更是魔障叢生，生死只在瞬間。三百年，我修道有成，受感召而進入此地。雖有前輩告誡此處實乃魔煉地獄，但我卻淡然面對。‘我輩修道，誠知生死，然我輩只能漫步而行。’這句話，先師雖只說過一次，但我卻清晰記得。死亡，在我看來如等閑。

“可是，進入此處后，我的修道之心卻漸漸忘卻。我已經不知道自己修道為何，但我卻依然在此處苦苦掙扎了五百年，企圖找回失去的道心。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曾經以為自己已經看透，卻原來從未看透。而如今，我卻是真的看透了，修道一如我早年的人生，終也是如那天上的浮雲，轉眼也將消散一空。道心得失與否，都無關緊要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空，空着來，空着走。”

說罷，虛雲子架着劍光出了聖殿，只隱隱傳來一句：“從來修道八百年，一朝如夢虛雲散。”

雷因斯感知到虛雲子駕馭着飛劍沖向了天空中的晶日，連忙趕了出去，卻見到虛雲子已經衝進了晶日。晶日的藍光大盛，刺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過了一會，等光芒減弱后，從晶日中飛下一個無意識的水妖精來。

雷因斯知道那是虛雲子化成的水妖精，但是看着這無意識的水妖精，雷因斯堅定的心也不禁開始有些動搖起來。

很多事情，知道，卻不代表能夠體會；能體會，卻不代表能堅持；想堅持，卻不代表真能一直下去。

失去心中的執**，繼續五百年的掙扎。這樣的事情，雷因斯雖然知道，卻無法體會，雖然認為自己能夠堅持，卻並不代表真的能夠堅持下去，或許自己會比虛雲子更早的放棄。

※※※

先前，村民死了，兇手是雷因斯帶來的鯨魚。雖然鯨魚已經死了，但是人們的怨恨卻沒有消散，只是轉到了雷因斯的身上。而今，長老又死了，雖然並沒有人見到，也沒有證據說明是雷因斯殺死了長老，但是人們還是固執的認為他就是兇手。

於是，村民對雷因斯的怨恨終於化為行動。以邁羅和黑人捷克為首的村衛隊駕駛着那些魚狀戰鬥飛行器，向雷因斯發起了攻擊。

但是，這樣的攻擊對於雷因斯來說，是極其可笑的。雷因斯輕易就把他們的攻擊抵消，並把他們的飛行器擊落。

“雷，住手啊！你在幹什麼？”雷因斯正準備把這些向自己動手的人殺死時，愛蓮娜出現了。

“你要替他們求情？”

“是，雷，你不要殺他們。他們只是因為長老死了，所以才會失去理智的。我知道長老並不是你殺的。”愛蓮娜帶着希祈的眼神望着雷因斯。

雷因斯望着愛蓮娜的眼睛，淡淡地說道：“如果害怕承受結果，就不要輕易地作下決定。既然他們已經作了這樣的決定，那必定早已準備好接受這樣的命運。”

愛蓮娜正疑惑雷因斯為什麼要說這番話的時候，邁羅他們的身體已經逐漸乾癟下去，似乎突然之間就失去了身上的所有水份。他們並非是一下子死去，所以他們的眼睛中不禁流露着對死亡的恐懼，和對自己行事的深深後悔。

“雷因斯，你殺了他們？！”愛蓮娜不可置信地盯着雷因斯，不敢相信他居然在自己面前殺了邁羅他們，原本純潔無暇的眼睛中突然之間充滿了仇恨與憤怒，“我恨你，我要殺了你！”

但是，愛蓮娜沒有立刻動手，因為她已經明白雷因斯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還沒有實力去殺死雷因斯，如果動手卻殺不死他，那結果就是自己死，所以她選擇了暫時離開。

雷因斯由着愛蓮娜離去，並沒有因為她懷着對自己的仇恨而下殺手。

“我既然已經決定，就早已準備承載所有可能的結果。”雷因斯喃喃自語，這話卻是對自己所說。

是的，雷因斯已經決定了，他不準備在此掙扎五百年，等着執**的消失，等着自我意志的喪失。與其等着執**的慢慢失去，不如自己直接把執**分離出去，然後嘗試沒有執**的自己能否從晶日中出去。

雷因斯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來分離自己的執**。他成功的一分為二，擁有所有執**的元嬰，和只懷着人類情感的肉身。

這一年中，沒有村人再來騷擾雷因斯，在他們眼中，雷因斯就是一個十惡不赦但卻無法戰勝的魔王。而這一年，愛蓮娜也從未在雷因斯的面前出現過，但是雷因斯感知到她正在某處艱苦的修鍊。

但這些對雷因斯來說都是沒有任何的意義，他準備實行自己的計劃。

雷因斯並沒有特意去選擇什麼日子，但是那一天距離虛雲子死亡的日子正好一年。

雷因斯的人類身體衝進了晶日之中，同樣是藍光大盛，但是卻沒有很快的消失，而且晶日中也沒有飛下來水妖精。

晶日綻放的強烈藍光持續了整整一天，在遠處觀望的雷因斯的執**元嬰在這個強光下居然慢慢融化。不管他躲到那裏，即使到了沒有一絲的光芒的地方，也無法阻止元嬰身體的繼續融化，最後終於消散在了虛空之中。

自那以後，黑夜籠罩了這個世界，晶日再也沒有從聖殿中升起。慌亂害怕的村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紛紛到聖殿附近查探，卻遭到聖殿守衛的攻擊，在喪失了幾個人的生命后，只好無奈離去。暗自猜測這一定是那個惡魔搞得鬼，不由在心中發出最惡毒的詛咒。

但是，十天之後，村民又驚訝地發現晶日再次從聖殿中升起，蔚藍的光芒再次照耀這個世界。他們歡呼，光明又回到了亞特蘭蒂斯。

然而，他們所不知道的是，晶日的光芒中卻正隱藏着一個緊閉雙眼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