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第139章
回到薛家,落春見他們一行在進城之前在城外的茶攤上遇到的霍鏢頭和他的兒子霍青出現在薛家,正坐在薛家的客廳,由賈璉和薛姨媽陪着。只是氣氛看上去很是尷尬,不管是霍家父子還是賈璉及薛姨媽在看到柳湘蓮之後,都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看着他的目光發著光,充滿了感激,好像他如同救苦救難的大救星一般。
待落春聽柳湘蓮和霍家父子的談話她頓時明白為什麼賈璉和薛姨媽會露出這樣什麼情來了。不是說這兩位不會陪客,只是霍鏢頭和霍青乃是市井人物,而賈璉和薛姨媽這兩位,還真沒和這樣的人物打過交代。
賈家雖然比起那些積年的世家底蘊不夠,但是到了賈璉這一代,是富過四代的,不說賈璉之前的交際範圍,就說現在,賈家雖然敗落,但是到底在落春運作下還是有幾分底子的,當個鄉下土財主還是一點問題都沒有。說賈璉並非念書的料,可是身為侯門公府的長房嫡子,到底也曾經讀書識字,落春估計他的文化水平和受“女子無才便是德”影響,因此不曾讓她十分認真讀書,只不過認得幾個字,以紡績女紅為要教育的李紈相仿。他這點文化水平在讀書人眼中自然不算什麼,不過比起大字不識幾個的霍家父子強太多了,眼界方面更是甩了他們十八條街。所以哪怕賈璉一直被稱作於世路上好機變,言談去得,可是霍家這兩位和他的生活相隔太遠,而且又是個老實頭,所以兩邊根本說不上什麼話。
薛姨媽是個內宅婦人,哪怕薛家已經落到了這個田地,還是固守從小到大受的根深蒂固的教育,寧肯求助外援,也不肯拋頭露面料理外面的事,除了自家和親戚家的男丁,她頂多隔着屏風和家裏的男僕或者家裏生意的掌柜們來往。只是那些人,哪怕是給她打工的,在外面也都是有身份的,她從來都沒有和霍家這種真正的“泥腿子”打過交道,不要說結識,若非這次,恐怕根本都不會有什麼接觸。以前若是見到這種人,薛姨媽恐怕連眼皮子撩都不撩一下,根本不入她的眼,如今卻有求對方,就算薛姨媽能接受這個身份的反轉,但是你讓她一位高門大戶的貴婦人和外面的升斗小民,還是兩個大男人聊天,你讓她和他們聊什麼?
柳湘蓮雖然是世家子弟出身,但是因為家業早敗,父母雙亡,他又愛天南海北的跑,所以三教九流的人結識不少,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來的,因此在柳湘蓮回來之後,很快屋裏的氣氛就變得熱絡起來了。按照規矩,作為未出閣的女子,落春應該避諱一下才是,但是霍家父子明顯不講究這個,而她也不想躲到屋裏去,因此就大大方方的坐到一邊傾聽他們的談話,引得薛姨媽和賈璉頻頻往她這邊看。
雖然薛姨媽將自家的事拜託賈璉來幫着辦理,可是賈璉畢竟姓賈,不姓薛,終究是個外人,有些場合必須要薛家人出面,比如現在,所以類似這種情況下,沒有個男人在家的薛家,哪怕薛姨媽是個女子,還是個寡婦,但是她也只能顧不得規矩,列座代表。當然,和霍家父子這樣的“大老粗”就算薛姨媽想講規矩也講不來。在薛姨媽看來,她這樣是沒辦法,但是落春卻未免有失體統了,她有心說落春兩句,話到了嘴邊終究咽了回去。不是她不想,而是通過她們一家借住在榮國府的那段時間,了解到落春是個主意很正的人,就連賈母都拿她沒奈何,因此就算說了,落春也未必會賣她的賬。真要被落春給撅了回來,她可就丟臉。再者,在座的還有賈璉,那可是落春的哥哥,他們才是一家人,既然他都沒說什麼,不嫌丟臉,那她又何必多這個嘴,討這個嫌,因此薛姨媽乾脆閉嘴了。
其實薛姨媽想錯了,賈璉不是不想管,而是他有心無力,根本管不了。原來在府里的時候賈璉曾聽說說“落春能做邢夫人一半的主”,但是在賈璉看來,哪裏是一半的主,根本是落春說什麼就是什麼,但凡落春說什麼,邢夫人無不依從。若是在賈府的時候,雖然邢夫人寵着落春,但是賈璉還是能仗着哥哥的身份說落春兩句。如今沒了爵位,一家人成了平民百姓,搬到鄉下,靠着是邢夫人的體己過活。吃人家的嘴短,落春是邢夫人捧在手心的,邢夫人對她可謂是千依百順。按照規矩,落春就不該跟着柳湘蓮到薛家來,哪怕身邊有鄭嫂子跟着也不行,但是人家就這麼大模大樣的來了。賈璉當然知道邢夫人這樣縱着落春不妥,但是他又能說什麼,關鍵是說了也得有人聽才行。
再者,通過邢夫人讓落春跟着柳湘蓮一起出來這件事,他看了出來,邢夫人這是擇定柳湘蓮為婿了。說到底,教導女孩學規矩,終究是為了能給她們結一門好婚事。柳湘蓮這個妹婿,如果榮國府還在的時候,自然算不上什麼好親事,但是以賈家現在的狀況來看,還是很不錯的。賈璉和柳湘蓮打了這麼些日子的交道,對柳湘蓮的個性也有那麼一點了解,他是個不拘禮數的人。對落春的種種不合規矩的做法並沒有什麼異議,反而表示贊同,既然人家未來的丈夫都沒意見,那麼他又何必多事,因此看了落春幾眼,見她不自覺,賈璉乾脆睜一眼閉一眼,任由落春就這麼去了,不管了。
就在一行人在柳湘蓮的帶動下說的熱鬧的時候,寶釵從外面走了進來。端着茶杯正在喝水的霍青看到雖然一身荊釵布裙卻難掩國色的寶釵頓時直了眼,心神恍惚,手裏的粗盞沒攥住,掉落在地上。茶碗落地摔成幾片,清脆的聲音不僅讓看呆了霍青回了神,而且把眾人的目光也都吸引到他身上。在眾人的注視下,霍青的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才好了,吃吃艾艾的想要說什麼但是吭哧了半天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寶釵進屋和薛姨媽打過招呼,在賈璉的介紹下,拜見了霍家父子。介紹到霍青的時候,寶釵大大方方的對他施了一禮,而霍青則緊張的頭上都冒出了冷汗,想要伸手去拉寶釵,旋即反應過來覺得不妥,又趕緊把手伸了回來,整個人都變得同手同腳了。如果說剛才霍青因為看寶釵而看傻了把茶杯摔了,大家因為事前沒有注意,只以為他是不小心,那麼現在他的表現則讓眾人明白了緣由。頓時,薛姨媽看着霍青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而賈璉和落春則是一臉的玩味,覺得事情很好笑。當事人寶釵則一臉彷彿事不關己的平靜,見過霍家父子之後,就託詞轉身離開。霍青伸長了脖子痴痴地望着門口,連柳湘蓮和他說話都沒反應,還是他父親看不過去,使勁拉了他一把才把他的魂叫了回來。只是人雖然在這邊,但是心卻隨着寶釵的離去而飛走了,之後的閑聊過程中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落春在一旁聽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走了出去。到了屋外,她抬頭看了一下太陽,見時值近午,因為霍家父子,想來是要留飯的。一共九口人的飯菜,要寶釵一個人忙,未免有些吃力,所以落春到廚房準備幫忙。進了廚房后,發現寶釵已經將菜買了回來,這次不同於柳湘蓮他們在薛家吃的那麼簡陋,很是豐盛,雞鴨魚肉非常齊全,看着這明顯的差別待遇,落春不由得吐了一口氣,笑了一下,然後將袖子挽了起來,幫忙收拾起東西來。
雖然落春表情只是輕微的變化了一下,但是還是被寶釵注意到了。她嘆了一口氣說道:“還請六妹妹見諒,家計艱難,你和璉二哥也不算是外人,因此也就沒有打腫臉充胖子,因簡就陋。霍先生他們是客,而且只留這麼一餐,若是太寒酸了,可就是我們這做主人的招待不周了。”
聽了寶釵的解釋,落春嘴角抽搐,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和賈璉不算是外人,她還可以理解,柳湘蓮怎麼就不算是外人了?而且人家還是幫你們薛家來辦事的,連霍家父子都是他請來的,這樣的話,不是更應該盛情招待嗎?難道就因為是一頓飯和很多頓的區別?……落春雖然心有不滿,但是有些話她到底不好說出口,畢竟她和柳湘蓮什麼關係都沒有,不好為他抱不平,因此神色淡淡的說了一句:“我明白。”再不開口,只是低頭幹活。
涼菜做好,薛姨媽和賈璉請霍家父子入席,連帶着柳湘蓮,五個人開吃起來。雖然是“食不言”,但是國民還有個習慣,就是喜歡在酒桌上談事情,因此落春在上菜的時候,就聽到柳湘蓮作介紹,請霍家父子走鏢,保流放的薛蟠安全,順便護送薛姨媽和寶釵兩人一起。
霍青聽了之後,迫不及待的答應下來,一個“好……”字剛說出口就被霍鏢頭打斷,他面帶難色的說道:“柳二爺,不是老漢我把生意往外推,實在是這門生意不好做。”嘆了一口氣說道:“關於流放這塊的貓膩柳二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走鏢的,講究是和氣生財,不管是道上的,還是官面上的,都不想得罪。我們要是接了這趟鏢,就等於是從人家嘴裏搶食吃。這薛太太和薛姑娘都是女子,護送她們去流放之地,這一路山高水長的,因為隊伍中沒有男子跟着,就只能由女鏢師貼身護送。柳二爺你也知道,這碗飯不同於其他,所以吃這一碗的女鏢師少之又少,我們鏢局就有數那麼那幾個女鏢師,實在是騰挪不開。”
柳湘蓮聽了霍鏢頭的話,苦笑了一下,他也知道這事不好辦。鏢局最不願意接的就是這樣的生意了,因為不僅可能會得罪官面上的人,而且不好要價。因為這其中買通官面上的人到底要多少錢誰也說不準。鏢局是預先收錢的,而這邊,除了出發之地,還有這一路上沾手的官吏以及流放之地的這些官吏都要打點,誰也猜不出這些人的胃口有多大,結果,一路辛苦不說,倒賠也是有可能的。所以除非在官面上非常吃得開的大鏢局,不然輕易不肯接這樣的買賣,因為不僅費時費力,而且是否賺錢都拿不準,實在是不值。至於女鏢師這塊,霍鏢頭所言不虛,因為世道對女子的限制,所以就算貧苦家女子為了生活而拋頭露面,但是天南地北的跑做鏢師的女子還是屈指可數。但是越是稀缺,生意越興隆,因此人手不夠是經常的。這種情況下,鏢局自然緊着輕鬆而又賺大錢的鏢來接,像護送人遠行這種,對鏢局來說屬於耗時長賺錢少的鏢,很少接。
柳湘蓮雖然不做鏢師,但是對這個行當裏面的事情還是知道一二的,因此說道:“我也知道讓霍鏢頭為難了,不過關於薛家公子,官面上的事,這邊我們都打點好了,之後的行程我們也預備了一部分銀子,只是不知道夠不夠用。因此你們鏢局只要保證薛公子的人身安全就行了,沒什麼其他的銷。至於薛太太和薛姑娘這裏,我想着你們不是往西北送一批藥材嘛,因此讓薛太太和薛姑娘搭個順風車,放心,雖如此,但是銀錢絕對不會少了你們的……”
“柳二爺,這不是銀錢的事。不是我推脫,這個順風車並不是那麼好搭的。我們這一行都是大男人,薛太太和薛姑娘乃是女子,她們這一路總不能一直躲在車上不下來吧?老漢說句實話,你們可別見怪,薛姑娘生的好模樣,若是跟着我們一群大男人上路,絕對是招災惹禍的根苗。”如果這趟鏢只要保證薛蟠的人身安全都可以,霍鏢頭覺得還可以考慮。但是對柳湘蓮所說的讓薛家母女撘順風車的想法則敬謝不敏。開玩笑,一群大男人好幾個月不聞“肉”味,薛姨媽半老徐娘,風韻猶存,就夠勾人的了,再加上寶釵這麼一個如似玉的美人,把這兩人放到他們的嘴邊,這不是誘人犯罪嗎?霍鏢頭可不敢冒着險,他可是知道,自己這幫子手下道德操守可沒多高,有些人正職是鏢師,但是偶爾客串強盜,“黑吃黑”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所以萬一出個什麼事怎麼辦?
落春將菜送到席上擺好之後就退了出去,並沒有聽到後面柳湘蓮還有薛姨媽以及賈璉是如何和霍鏢頭說道的。她只知道等寶釵將一道紅燒肉燒好,盛了出來,她端上去的時候,就聽到薛姨媽在詢問霍青尚未婚配之後,開口和霍鏢師說,要將寶釵許配給霍青。聽到這個提議,落春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沒把手裏的盤子給丟出去,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發生了什麼,怎麼來了這麼個神轉折?
說句實話,之前霍青在寶釵露面之後看傻了的時候,當時落春也是看在眼裏的,覺得很是好笑,雖然她心中沒有什麼“癩□□想吃天鵝肉”的想法,可是她也沒把這兩人聯繫到一起。薛家如今已經這樣,也講究不起什麼身份地位和門第了,所以這兩人之間倒不是天差地別,只是就好比天上飛的鳥和水裏游的魚,根本不是一路。可是如今卻……
看着薛姨媽說出要把寶釵許配給霍青這話,霍青狂喜,頓時眼巴巴的看着父親,霍鏢頭雖然無視旁邊兒子的白眉赤眼,並沒有一口答應,而是捻着頜下的短須不語,但是落春能看出他眼中的意動。看着薛姨媽讓賈璉去請媒婆,找紙筆,寫婚書,似乎要把婚事立即定下來的樣子,落春趕緊把手裏的盤子放到席上,急急的跑到廚房去給寶釵報信去了。(83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