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第137章
落春跟着寶釵從菜市場買菜回來,然後就見她拎着菜籃子進了廚房。寶釵見落春跟了進來,她笑着說道:“六妹妹,我要做飯了,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還是回屋裏陪我媽他們坐着去吧。”落春沒有理會寶釵的攆人,伸手將菜籃的一把韭菜拿了出來,說道:“寶姐姐,我幫你吧,這些人吃飯,就算是一個一個菜,也要好長時間呢。”
“你?”聽落春說她幫忙,寶釵懷疑的看了她一眼,雖然賈家落魄,沒有了爵位和官職,但是從之前常來家裏探望的寶玉的口中,還有賈璉的口中,寶釵知道,賈家的日子還是可以的,在家裏依舊呼奴喚仆。她看了一下落春白嫩嫩的手,說道:“好妹妹,你有這個心我領了,只是你還是回房去吧,這廚房裏的事可不是像你想的那麼簡單,而且又臟,還是不勞妹妹在這幫我了,我自己來好了。”
寶釵的話說的好聽,但是落春知道她為什麼不讓自己留在廚房,她沒有聽寶釵的話退了出去,笑道:“寶姐姐也別把我當作不諳世事的孩子了,如今我們家現在變成了這樣,我可不像以前一樣,連廚房都沒進過了,只不過燒火這些粗苯的活計,我做的比較少,像是擇菜、切菜、煎炒烹炸和燉煮等活計可沒少干,說不定我比寶姐姐做的還好呢。”
見落春這麼說,寶釵也就沒推辭,將菜籃子遞給她,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了,六妹妹你先幫我把猜擇出來吧。”落春在那擇菜,寶釵開始忙碌起來,將順回來的那塊骨頭拿大斧子剁成兩塊,然後放到燉鍋里加水燉湯,之後從廚房裏吊著的籃子裏拿出一大碗油渣,切了半顆白菜,又將落春擇出來的韭菜拿了一小把切了去。
落春看她這個樣子,猜出她準備包餃子,忙拿起一個陶盆,準備和面,只是因為找不到東西,所以問道:“寶姐姐,麵粉在哪裏?”
“我來吧。”寶釵放下菜刀,伸手奪過落春手裏的陶盆,然後落春就看着她從身上拿出鑰匙,打開鎖着的柜子,舀了兩瓢面,看着一面菜板上的菜,她遲疑了一下,又舀了一瓢,不過並沒有一下子全倒進陶盆里,小心翼翼的倒了一半之後又將剩下的一半倒回面袋,然後又從旁邊的口袋裏舀了一瓢淡黃色的麵粉放了進去。落春不知道寶釵後來舀進去的麵粉是什麼,但是肯定不是麥子的,她也沒好意思問,包的時候,她也沒看出來是什麼,還是後來餃子包好,煮熟了,吃的時候吃了出來,後面那一瓢是芋頭粉。
家裏敗落之後,採買一事也沒用落春插手,所以對外面的民生用品的物價不是很清楚,但是根據她僅有的幾次外出逛街,也能猜出來,麥子磨出來的麵粉和芋頭粉絕對不是一個價格,而且應該是相差懸殊。落春不清楚薛家的經濟情況,但是她知道,既然薛姨媽還能有錢為薛蟠打點,還想着闔家跟着去西北,那麼薛家應該不至於難於此,可是寶釵的表現卻正好相反,很是吝嗇,大有把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意思。
落春實在很好奇,在搬離賈家之後的這段時間薛家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為什麼會讓寶釵這樣一個不知世道艱苦的富家千金變成現在這般模樣?雖然落春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寶釵變化這麼大,但是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出,絕對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所以她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好奇心而把問題問了出來。
跟着寶釵在廚房裏一頓忙活,將飯菜終於做好,端了上去。簡單而又家常的六個:蘑菇炒肉片、韭菜炒雞蛋、蘿蔔燒肉、豆角炒肉絲、紅燒冬瓜、清炒黃瓜胡蘿蔔。量很大,寶釵用大碗盛了出來之後還有的剩。寶釵將剩下來的盛了出來,放進一個提盒裏,又將在灶邊上遛着的兩個芋頭拿碟子盛了,一併放入提盒中。
落春看到寶釵的動作好奇的問道:“寶姐姐,這是?”寶釵一面把裝好飯菜的食盒放到一邊,一面答道:“哦,這是給香菱準備的。香菱在一家綉坊里做活,裏面是不包飯菜的,中午休息的時間不夠,而且有來回在路上耽擱的時間還能多綉幾針,所以要給她送飯。”
“香菱在綉坊里幹活?”聞言落春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她在薛家沒有看到香菱,還以為要人已經和薛家其他僕役一樣,被打發了呢。看着寶釵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她又不由得問道:“寶姐姐你的綉活也挺出眾的,為什麼沒和香菱一樣去綉坊里做活呀?”
寶釵對着落春笑了笑,說道:“我這邊和母親為了哥哥的事情而忙碌,分不開身,不過閑下來的時候也做點活計,放到綉坊寄賣。”
薛家薛姨媽雖然是長輩,但是她是個遇事沒什麼大主意的人,薛蟠的事她只知道往外掏銀子,託人打點,但是這其中反饋回來的消息該如何分析應對,卻沒個章程,很需要寶釵在一旁幫着拿主意。因此聽了寶釵這話,落春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哦。原來如此。”
其實寶釵和落春所說固然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是綉坊不好獃也是一個理由。綉坊裏面更傾向使買來的人,而不是雇的人。綉坊里雇來的人,待遇其實不比落春看得一篇名為《包身工》裏的女工強多少。不管怎麼說,寶釵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哪裏受得了整日裏被人呼來喚去,並且動不動就被喝罵,被針扎的日子。薛寶釵家裏的生意雖然沒有涉及到綉坊這一塊,但是之前家裏生意還在的時候,和薛家來往的商家有做這個的,所以對裏面綉娘是個什麼待遇還是知道一點的,薛姨媽知道的更是比她還清楚,所以自然不肯讓女兒去吃這個苦。
更何況,別看寶釵之前,整日把什麼女孩子針織女紅尤為重要,其實正如賈母曾經說過的話,她們這樣的人家,關於針線這方面,並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只要知道一二就好了。薛家雖然不比賈家這樣的侯門公府,但是到底也和賈家並稱“四大家族”,是家資百萬的富豪之家,而且薛姨媽又寵溺孩子,所以寶釵雖然學了針線,但是學會之後,動手的機會並不多,她所謂的“打點”家人針線,不過是把活計統計出來,交代給下人去做罷了。就好比王熙鳳向劉姥姥講述“茄鯗”這道菜的做法時說的頭頭是道,但是真讓她動手的話,就不行了,只是嘴皮子能耐。薛寶釵雖然不至於不能上手,但是她的針線在綉坊里,不過中下水平罷了,而且又不是什麼快手,這樣的水平,綉坊並不缺。
寶釵將燉好的大骨青菜豆腐湯從砂鍋里倒出來,閑聊道:“其實香菱做活的那家綉坊,府里出事之後,晴雯、鴛鴦、侍書還有好幾個府里的針線上頭的人都被他們買了回去,如今在綉坊里做綉娘。”
自從賈府出事,除了自己身邊被放出的品綉她們,其他丫頭們的命運如何落春一無所知,她也沒去打聽,因為如果這些丫頭們結果好也就罷了,若是不好,偏她又沒有能力伸出援手去救她們,所以落春乾脆對此不聞不問。因此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從府里出去的丫頭們的下落,聞言她忍不住問道:“除了這些人,其他人的下落寶姐姐你知道嗎?”
寶釵掃了她一眼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香菱和鴛鴦她們提了那麼幾句。外面買來的,有家人,像襲人被她哥哥買了回去,司棋被她外祖母家買走了,……剩下的府里年輕的丫頭除了晴雯這幾個進綉坊的,好像大多沒落什麼好結果,畢竟她們都生的不錯。晴雯她們幾個,若非碰到了茜雪,在綉坊去挑人的時候幫着說幾句好話,說不定就被那污穢不堪的地方里的人給買去了。就算是這樣,晴雯那個丫頭因為生的好,那個地方出的價錢高,綉坊不肯出太高的價錢,最終還是茜雪拿出積蓄把她買下來的。剩下的管事和管事媳婦們,好像除了有幾家剛做官暴發之家買了些人回去之外,下剩的都被內務府打散分到下面的皇莊或掖庭去了。”
茜雪?聽到這個名字落春一怔,在腦子裏搜索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位雖然也是寶玉的丫頭,但是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被攆了出去,所以落春一時沒記起來。晴雯和她交好,當初曾經因為她的被攆而大報不平,誰又能想到,當初離開府里,覺得茜雪縱使有在府里攢下來的東西,但是日子又哪裏比得上府里舒服,更何況,她是在府里的“鳳凰蛋”寶玉身邊伺候,所以府里的丫頭們在知道茜雪離府之後,都在心裏忍不住嘆息,覺得她可憐。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風水輪流轉,究竟誰才可憐現今已然明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昔日茜雪的被攆,與今日舊識大部分淪落煙花之地的結果相比,好太多了。與之交好的晴雯更是因此得以脫離險境,何嘗不是意外之喜。
飯菜做好了端上去,雖然薛家沒有男人,不過因為薛姨媽是長輩,所以她坐在席上和賈璉一起陪客。席上薛姨媽不住的對柳湘蓮說著抱歉,飯菜簡陋之類的話。說句實話,落春也覺得有些寒酸了,但是從賈璉的表現來看,似乎薛家這次的飯菜已經很不錯了。
事後,落春從賈璉口中得知,他到薛家幫着辦事的這些天,吃飯的時候頓頓都是青菜豆腐,裏面好不容易放兩片肉,還是做油的,吃的則是少少摻了一點麵粉的高粱面窩窩頭,雖然高粱這種粗糧已經盡量磨得很細了,吃起來並不拉嗓子,但是並不代表它能有多好吃。儘管賈家丟爵罷官,賈璉再也不是昔日那個“騎馬倚斜橋,滿樓□□招”的風流侯門公子,家裏的日常用度也大不如昔,但是也沒有落到這個地步。若非因為薛蟠的事,賈璉在外面跑,請人辦事的時候偶爾請吃飯,能跟着改善一下,他覺得自己真的要無法忍受,想罷工了。
對此落春很是不解,薛家既然還能拿出錢來為薛蟠走動,想來手裏應該很是有錢的,不至於難於此吧?面對她的疑問,賈璉冷笑了一聲,解密道:“薛家號稱家資有百萬之富,並不意味着他們家現銀就有百萬,而是把田莊、店鋪、宅院、古董、金銀珠寶等所有的家產加在一起。但是自從薛蟠的父親過世之後,家裏的生意江河日下,原本蒸蒸日上的生意一旦走下坡路,商場如戰場,本該值一萬兩銀子的商鋪除了房子還值點錢之外,其他的也就折不上什麼價了,薛家因此可謂是元氣大傷。薛蟠這一枝是長房嫡枝,有些生意雖然握在他這一房手裏,但是並不意味着就完全屬於他這一房,所以在薛姨媽帶着兩個孩子上京的時候,就意味着她除了能把隸屬皇商名頭下的商鋪帶走,家裏其他方面的生意都被她給放棄了。”
“之後為了了結薛蟠的人命官司和送寶釵進宮的事,薛家沒少往這兩個坑裏扔錢。薛蟠又是個手頭散漫的,賈家又有一乾子弟跟在他身後幫閑,他花錢如流水。家裏有皇商的名頭頂着還好,總算還些進項,不至於坐吃山空,但是皇商的名頭一丟,薛蟠又下了大獄,薛姨媽和寶釵不過兩個弱質女流,縱使寶釵能幹,可是她不過一個未出閨閣的姑娘,面對外面的事,還有家裏下人的拐騙,也沒什麼好法子,……”
聽賈璉這麼說,落春忽然明白為什麼薛家不見一個僕役的緣由了。想必薛家出了事之後,薛姨媽帶着寶釵搬出來之後,家裏的下人有人生了異心,想必是偷了薛家的錢財跑了,經此一事,薛姨媽和寶釵風聲鶴唳,擔心留下的人有樣學樣,所以就都打發了,至於為什麼之後沒有再找下人回來,則是另一碼事了。只是落春遲疑了一下,說道:“雖然我們家落魄了,幫不上什麼忙了,但是不是還有王家呢嗎,姨媽可是王家的女兒,難道王家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
“王家?”賈璉冷哼一聲,嗤笑道:“哼,若非王家,薛家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姨媽從咱們府里搬出來之後,就求到自己哥哥的頭上,只是王家本就因為薛蟠的事吃了瓜落,這個時候撇清還來不及呢,哪裏還肯再趟這趟渾水?偏姨媽不知道,還傻傻的指望着娘家,卻不想送到娘家讓幫着打通關節救薛蟠的銀子被王家拿去還了家裏欠的國債,若非被寶釵無意中從王家的下人口中得知真相,恐怕薛家的家財全都送到了王家的手裏了。知道真相后,姨媽和娘家嫂子大吵一架,王家見從薛家再也弄不到錢財,乾脆變了嘴臉,將姨媽掃地出門,自此兩家斷絕往來。”
“家裏沒有個男人,只有幾名女子,這個時候擺出有錢的模樣,不是擎等着招賊嗎?所以為了避免麻煩上門,只能裝窮。再說,薛蟠這事可是通了天的,要想把他救出來,誰知道要花多少錢,王家擺明袖手不管,我們家有心無力,真到那個時候,一文錢都是好的,更何況,還要慮着以後,所以姨媽她們在裝窮之餘,自然也要想法設法節省,吝嗇一點也正常。”
聽了賈璉的訴說,想到當初賈家敗落之後,賈母讓賈璉和鳳姐去王家求助,拿回的兩百兩銀子,落春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人情如紙,老人說患難時見真情這話可是一點沒錯。(83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