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海闊天空

第52章 海闊天空

86_86840“findaway……”醞釀片刻,葉澤森低低地開口了。它的原版是一首經典的華文老歌,熟悉的音調配上陌生的英文歌詞,漸漸擴散在話筒的揚聲器里。

無盡的黑暗,我試圖尋找出路,

帶領我去一個不同的世界。

日日的努力,夜夜的堅持,

不管多麼艱難,我都要嘗試。

黑色的瞳孔,燃燒着不死的夢想,

儘管它在視野里依然模糊。

我仍然相信,我將會實現它。

不管需要多久,我都要嘗試。

……

清晨五點,地球的陰面與陽面,中國山西。

衛英時肩搭着毛巾,拎着兩隻木桶走進屋子,冰涼涼的井水沁得他手指通紅。劇組的其他人陸陸續續都起來了,拿着面盆直接取衛英時打過來的水,也沒有人道聲謝。

安靜的屋子裏逐漸響起叮叮噹噹的聲音,人們圍着桌子稀里咕嚕地吃早飯,大聲地彼此交談。這裏是粗俗簡陋的中國,沒有精緻的三明治配上一杯熱騰騰的麥片,只有幾個結了疤的搪瓷碗,裏面的米湯稀的可以照見人影,配菜是老鄉家的腌蘿蔔條,不知放了多少天,呈現出蠟黃的顏色。

衛英時揉了揉烏青的眼圈,默默地喝完了一碗稀飯。他身邊的吳順躊躇地看着他,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麼勸他幾句。

吳順是個初中畢業的小夥子,除了雜務啥都不會,內心深處對衛英時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還是充滿了敬仰的。他不明白為什麼張大導就是不願意用衛哥,人家正宗的博士學位,還是個海歸,難道就比不上張大導正在培養的那幾個雜牌么?

儘管不願意說人壞話,但是在他心裏,這顯然是赤|裸裸的打|壓。

衛英時剛來的時候被分在製片部,怎麼著也能在張大導身邊說得上話。他在美國的公司呆過,說起電影製作那是一套又一套,聽得幾個年輕人心馳神往。但張大導不喜歡他,他提出的建議不僅一個沒採納,還平白得了一個“好高騖遠”的評語。

吳順覺得這就是張大導的不對,美國回來的,眼界自然和他們這些土鱉不同,為劇組帶來一些進步思想又有什麼不好呢?

衛英時大概也是這麼想的,他依舊我行我素,依舊熱衷於指手畫腳。

矛盾終於爆發了,一個月前的片場,兩人就鏡頭處理的問題大吵了一架。具體的吳順沒太聽懂,總之就是衛英時嫌張大導的拍攝方式太落後,導致場面過於單調,而張大導則冷冷地表示目前的技術和成本根本實現不了他的宏圖偉業。

那之後衛英時被借口調到了後勤部,開始終日和劇組的吃穿住行打交道。這對自視甚高的衛英時來說無疑是一種侮辱。他過很多次,也試圖走通上面的關係,無奈張大導死不鬆口。衛英時也知道這人-大概早看自己不順眼了,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只好放低姿態去對方屋子裏“求和”。

誰知張大導聽完他的抱怨,連眼皮都沒抬,再一次聲明絕不會調動他在後勤部的職務——“愛獃獃,不呆滾。”

衛英時哪裏受得了如此侮辱,當場直接摔門而去。吳順心裏明白,這小子在他們劇組恐怕是呆不久了。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亮,衛英時靠在牆角,一個人喝完了半瓶摻水的二鍋頭。他沒去上班,自己收拾了行李,然後拎着箱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村口。

村子裏還在拍戲,大紅燈籠高高掛,女大學生頌蓮行走在幽深的庭院,穿過一扇又一扇的門。她的自尊,她的稜角,慢慢地在殘酷的勾心鬥角中消失不見。

衛英時嘆了口氣,已經七點了,他想也許沒有人會在意自己的消失,說不定還有人會拍手稱快。他格格不入得就像嫁入陳府的頌蓮一樣,永遠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最後迷失在漩渦一般的深宅大院裏。

就這樣退出嗎?就這樣認輸嗎?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

行李箱的車輪陡然停住,在泥濘的地面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轍痕。

傑瑞坐在草地上,正欣賞着葉澤森難得一見的清唱表演。這個一貫沉穩冷靜的傢伙明顯是喝高了,唱歌的聲音都變了調,又是個直喉嚨,這讓他們的耳朵飽受折磨。

所幸這首歌的調子還不錯,激昂熱血,典型的搖滾又帶着點兒東方風情,儘管歌聲的確難聽了一點,歌詞也像是由一種外語直譯過來的。

——莫非原版是一首中文歌?

傑瑞有一搭沒一搭地琢磨着,葉澤森包里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是國外的號碼,傑瑞看了眼正唱得起勁的葉澤森,直接掛斷了。不到十秒鐘,對方又打過來第二個,因為擔心對方有什麼急事,他只好按了接聽鍵。

“您好,您是找托尼·葉嗎?我是他的朋友。”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良久才用英語說:“我……我也是他的朋友,我找他是為了……”

他的聲音被話筒里巨大的嘈雜給淹沒了。那首歌被導演唱到了高|潮,就好像之前都是平路,突然間就開始了爬坡;也怪這傢伙嗓音條件實在太差,為了把高音唱上去,竟然不得不開始嘶吼。

“whosaysi’ofshiningstarsinthesky,

whosayi’!ohyeah~

breakthatlight.

andifindthepowerofflyinghigh——”

誰說我不能成為閃耀的所在?

誰說我不能擁有自己的舞台?

衝破黑暗,我看見極光,

我找到力量飛過藍天和大海……

傑瑞被這陣玩命的吼叫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捂住另一隻耳朵,大聲對電話里說:“對不起!您剛剛說什麼?!”

電話里的人沉默了半晌,卻反問他:“唱歌的人是托尼·葉嗎?”

“噢,是的,需要我去叫他嗎?”

“不不,”對方忙不迭地打斷他,低聲祈求道,“讓他把這首歌唱完,別掛斷電話,好嗎?”

男人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脆弱,傑瑞心裏覺得奇怪,但橫豎也不礙着什麼,便答應了下來。

這首歌足足唱了五分鐘,衛英時在村裏的通訊社掛掉了電話,他盯着剝落了綠漆的牆壁,黑沉沉的雙眼如同暗潮湧動的深海。

這是屬於音樂人的歌,也是屬於每一個追夢者的歌。辛酸,無奈,卻又不屈不撓。那一剎那,他想起了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那些在北影和幾個師兄吹過的牛,那少年時代漫無邊際的夢想。

他想起了初到美國荷里活所受到的衝擊,他如一個初生的嬰孩般喜悅而新奇地打量着那個電影的殿堂,拚命汲取關於電影的一切。

他想起了和葉澤森的約定,那時候的他們躊躇滿志,指點江山,滿心都是如何改變中國電影落後的現狀。

而如今的他,卻被回國后的第一站掃地出門。他當然可以隨便替自己找個借口——比如無法適應這裏,或者張導演容不了人。但西影難混,難道其他製片廠就好混嗎?

如果他連這個地方都無法攻克,那麼昨日的誓談,不過是今日的空談和明日的笑談而已。

他深吸一口氣,第一次感到離開的決定做得實在太草率了。也許他應該再思量一番,也許他和張導的矛盾並不是毫無轉機……

衛英時沉默地思考着,一把拉起箱子的滑桿,背後忽然傳來管電話的小姑娘清脆的叫聲:

“英時哥,美國的電話,你來看看是不是找你的!”

“謝謝。”衛英時接過話筒,耳邊傳來葉澤森帶着點兒醉意的聲音,“老衛,你找我什麼事?我這邊正聚會呢,有點吵。”

“我猜…你是在過生日對吧?”衛英時輕笑一聲,“生日快樂,老弟,離開美國這麼久,我都快不記得蛋糕長啥樣兒了。”

“不嫌棄的話,我明天就給你郵寄一個過來。”葉澤森呵呵笑道。

“那也太遠了吧,我這裏收到北京的信都需要兩個月,等你寄過來豈不是要發霉么。”

兩人對着電話幾度無言,衛英時突然問:“你剛剛唱的歌叫什麼名字?你……你能再唱一遍嗎?”

“你是說,那首《海闊天空》?”葉澤森愣住了。

他之所以會唱這首歌,一方面是興緻所致,另一方面則是由於21世紀的卡拉ok太普及,導致他根本不記得任何一首英文歌的歌詞,就連這首《海闊天空》的英文版,也是因為原版實在太有名,出於好玩他才記下來的。

而現在……都90年代了,他有些僥倖地想,這首歌應該已經出了吧。

如果說抄襲電影還能給自己找點“迫不得已”的借口,抄襲歌曲可就完全沒有必要了。

腦子一片混沌,葉澤森含糊不清地聲明道:“這首歌,原本,原本是粵語歌,演唱樂隊是d,後來有人填了英文歌詞——你能聽懂粵語嗎?”

“我喜歡譚詠麟,你說呢?”衛英時慢慢地說。

他的強顏歡笑讓葉澤森感到一陣不安,隨後便意識道也許對方在國內經受了什麼挫折。但他不說,自己也決不多問,這是葉澤森一直以來和朋友的相處之道。

“這首歌是一名永不放棄的歌手一生的寫照,曾經激勵了很多香港|人,希望它能帶給你力量。”

他清了清有些沙啞的嗓子,重新用粵語開始唱起來。

“今天我,寒夜裏看雪飄過,懷着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風雨里追趕,霧裏分不清影蹤,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

破舊的社區,寫字枱上數萬以計的稿件,一大堆看不懂的專業書籍。他曾經蝸居在那裏,為了學習日夜苦讀,為了生計反覆投稿,而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夢。

“多少次,迎着冷眼與嘲笑,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一剎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覺,不知不覺已變淡,心裏愛。”

他抓|住每一次實習作業的機會,拚命熟悉導演的一切要素。他把握每一個機遇結交電影圈的朋友。從沒有署名權的編劇到新銳導演,他終於成功了。可是為什麼……他的內心深處卻總是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呢?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哪會怕有一天會跌倒!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葉澤森只唱了一遍就停了下來,母語歌曲總是比外文歌讓人更有共鳴,然而他卻唱得比英文版還糟糕。固然他那見鬼的嗓音是一方面,然而更重要的是,他對感情的把握根本不對——他的聲音里沒有那種大氣磅礴、問心無愧的力量。

葉澤森單手撐在草地上,眼神晦暗,他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模糊的一聲哽咽。衛英時停頓了一會兒,輕聲說:“唱得真爛。不過葉學弟,還是要謝謝你……我不會輸給你的,等着瞧吧。”

然後電話就被掛斷了,導演握着手機獃滯了片刻,這才發現桌布旁的其他五個人正用詭異的眼神地打量着自己。

雙方面對面地沉默了五秒鐘,最終道格拉斯率先開口了:“見鬼,他是不是真的喝多了,竟然又對着電話開始唱歌,還用的是鳥語。”

傑瑞非常嚴肅地贊成:“有道理,我覺得我們應該送他去醫院,立刻馬上!”

********************

那天下午,衛英時出人意料地再度出現在片場,跟着後勤組的人如同工蜂般忙前忙后。暮色四合,炊煙裊裊,空氣里飄蕩着鄉村特有的清新味道。演員正在重新上妝,張導演四處巡視着,指揮着工作人員佈置場地。

女主演上好了妝,從凳子上站起來,瞅了一眼遠處那個勤勤懇懇的白凈青年。

“他要是真走了,你的罪過可就大嘍。”她笑着對導演說,紅撲撲的臉龐帶着一種野性的美|感,“張導,沒記錯的話,你還是有點欣賞這小子的吧。”

張導擰起兩道粗眉,說:“玉不琢,不成器。我這裏不需要只會夸夸其談的公子哥。”

“那你對他未免也太嚴厲了些,這不公平。”大約年輕英俊的男孩子總是容易激起女人的天性,女演員忍不住替衛英時辯駁了幾句。

張導看了女演員一眼,抬起頭,視線移向遼闊高遠的天空。

“如果他想在這裏獲得成功,就必須丟掉他在美國的那一套,徹底地沉下心來。中國和荷里活不一樣,我們的電影若想綻放光彩,要麼衝上巔峰,要麼擁抱地氣,”他的目光落進飄忽不定的雲層里,聲音鏗鏘有力,“而現在的我們,還遠沒有到衝上巔峰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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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才導演天王星[美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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