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傳承

第49章 傳承

86_86840著名導演葉澤森一生中|出席過很多頒獎典禮,上到奧斯卡,金球獎,以及三大電影節,下到國內的金像獎、金雞獎和金馬獎……分量不一,成色不等,真正稱得上“拿獎拿到手軟”。

見過了大風浪,大世面,加之他性格內斂,所以絕少有激動的情況。大多數時候眾人只見他掛着似有若無的微笑接過獎盃,說幾句不痛不癢的感謝詞,然後一臉淡定地走下台來。

——什麼叫耍大牌?這就是耍大牌!並且人家還有底氣。

但葉導演也並非從來沒有失態過,那唯二兩次的經歷似乎讓高高在上的他終於接了點兒地氣,更令瘋狂追逐着他的媒體們記憶猶新。

一次是在2019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當他最終獲得了遲來多年的最佳導演獎,忍不住淚流滿面;而另一次,卻僅僅是一屆根本不能與之相提並論的金馬獎——並且他還不是獲獎者,只是頒獎人。

他要頒發的對象正是他的學生,台灣籍導演林頓。彼時年輕人在國內已經有了“懸疑片之王”的噱頭,頂着老師的名聲帶來的巨大壓力,他依然頑強地獲得了業內的肯定。

“吾家有兒初長成”,四手交接的那一剎那,葉澤森陡然產生了這樣一種錯覺。彷彿林頓從他手中接過的不是獎盃,而是一種電影精神,是一代電影人夢想的延續。

青年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個躬,面向台下,鎂光燈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是那樣年輕,那樣的神采飛揚。

“大家都知道葉先生是我的老師吧,但你們一定不知道,他不光教會了我拍攝手法、敘事方式和編劇技巧,連讀書寫字都是他教給我的。二|十|年前,我還什麼都不會,只是個叛逆的、麻煩的小鬼,是葉先生將我從毀滅的邊緣拯救了回來………”

林頓的國語依舊不標準,帶着奇特的美式捲舌音,但他的聲音卻充滿懷念,和台下的鼎沸人聲混溶到一起,漸漸變得飄渺不清。

台北今夜未眠,星光璀璨,明亮得恍如洛杉磯曾經的夜空。而葉澤森的思緒也隨之飛回了二|十|年前,那時候的他還是個baby導演,而林頓還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屁孩。

——好吧,準確地來說,也並非完全無依無靠。

他有一筆錢,是葉澤寒臨走之前出於同情或者其他什麼原因留給他的。雖然不多,但足夠保障他在兩年食無憂。

同時葉澤森也斷續地在給他寄錢,雖然導演並沒有答應林三水臨終時的請求,但惻隱之心終歸讓他放心不下這麼小的孩子。

“你錢不夠花了?”這是葉澤森看到林頓時的第一反應。

孩子搖搖頭。

“有人欺負你?”

接着搖頭。

葉澤森懶得聽小朋友賣關子,忙了一天他實在是累了,便開門見山道:“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林頓繃著臉,一本正經地說:“聽說你要拍電影了,我是來幫忙的。”

“就你?”葉澤森差點沒笑出來。

“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我掛掉的老爸說的。”林頓很嚴肅地道,“我不要工錢,你管飯就行了。”

葉澤森實在是被這個孩子逗樂了,“好吧,好吧,說說你能幹些什麼。”

“打掃衛生,跑腿,洗衣服都行。我還會做飯。”

“但是抱歉,我不雇傭童工,也不需要你的報答。”導演攤了攤手,“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家去吧。”

“家”指的是葉澤寒重新給林頓找的小公寓,為了安全着想,刻意離他從前的住所很遠。孩子現在獨自一人在那裏生活。

葉澤森從包里掏出房卡,打開門走進去。可林頓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低着頭站在門口,一臉黯然。

這樣一個孩子,父母雙亡,養父又死|於|非|命,獨自搬到了陌生的地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如今與世界的聯繫,恐怕就只剩下自己了吧。

葉澤森暗自忖度着,重新拉開了已經合上一半的房門。

“我想起來了,我的劇組還缺一個場務。200美元周薪,外加4美元時薪,你願意幹嗎?”

林頓抬頭望着他,半晌才動了動嘴唇,堅持道:“我不要錢。”

“隨便你吧,”葉澤森手撐着門框,歪了歪頭,“我們明早8點開工,可別遲到了。”

“不會的!”林頓說完這句話,一陣風似的跑掉了。

葉澤森望着他小小的背影,不禁微笑起來。

也不用派給這孩子什麼重活兒,就當是讓他在這裏玩玩吧。小孩子嘛,就應該多和人接觸,否則變成自閉症可就不妙了。

稍稍休息片刻,導演擰開枱燈,坐在書桌前開始工作。按照計劃,他本該在這時候總結一天的進程,分析得失,以及需要改進的地方。

然而今天他卻並不想那麼做。林頓的影子始終在他腦海里,同時浮現的,還有林三水那張絕望的臉。

鬼使神差地,他翻出了很久之前那部只寫了個大綱的黑|幫劇本,匆匆瀏覽了一遍后,他腦子裏形成了這樣的畫面——

夜色迷茫,監獄的高牆投下長長的影子。流浪的年輕男女在路邊點燃報紙取暖,微弱火光照亮了他們的臉。少女低着頭看不到表情,而少年注視着前方,他剛毅的臉上有一雙清冷孤絕的眼睛。

地上的紙灰被風吹起,飄散在兩人周圍,幾隻被驚醒的烏鴉從監獄上空掠過,發出了不祥的叫聲。

構圖,勾勒,描摹,收筆。

簡簡單單的黑白分鏡頭,但這幅畫卻以奇特的方式鮮艷地刻在了葉澤森的心中。

他不會料到這部棄作在十多年後真正被拍了出來,成為香港黑|幫片隕落之前最後的狂歡。

2002年,《七步詩》內地版海報的原型赫然是這張分鏡圖,孤獨而頹廢,初具日後的林氏風格。而在當中最顯眼的位置,蒼勁有力地寫着“林頓作品”和“葉澤森監製”這兩行字。

那將是這對傳奇師徒的首次合作。

********************

第二天,林頓果然早早地就趕來了片場。他一向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或者說很有眼力勁兒。

只是他的認真似乎白費了,他並不知道這位葉先生壓根兒就沒有壓榨他的打算。沒讓他跑腿,也沒讓他掃地,只是安排他跟在其他劇務後面“學習”。

沒錯,學習。

這聽起來有些奇怪,但葉先生自有他的一套說法:“這裏干雜事的人已經夠多了,不缺你一個。我另外有一件大事需要你辦,但要辦成這件事,你需要學很多東西。——不懂?不懂也沒關係。這些天你就先跟在他們後面看看,等學會了我再交給你任務。”

林頓聽得將信將疑,他覺得這只是葉先生出於同情而不願拒絕他的託詞。可他畢竟年紀小,心性單純,很快,他的目光就被龐大複雜卻秩序井然的劇組給吸引住了。

相比起當初《兩桿大煙槍》的草台班子而言,《低俗小說》算是一個非常正式的中型劇組。各色人員職務繁多,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夢工廠的員工,他們的工作是財務、統籌、後勤、聯繫場地、清場封路等;另一類則是葉澤森通過工會和經紀公司聘請的專業人士,負責攝影、錄音、燈光、佈景、服裝、道具等重要工作。

而這麼多人,他們只服從一個人的指令,他就是導演!

他指揮着一百多人的劇組按照他的方式運作,他負責把握故事的節奏,他負責裁定演員的表演,他負責決斷攝影的角度。

他是電影的總設計師,是整個片場的主|宰者,他決定着每一幀膠片的命運!

這是導演的職責,也是導演的權力。

林頓獃獃地望着葉澤森。男人穿着一絲不苟的黑色襯衣,忙碌地帶着助理們穿梭在片場的各個角落裏,檢查着自己所安排的一切。他意氣昂揚,就像個臨戰的將軍一樣。

“柔光板,角度再往上偏一點……很好,就是這樣!”他打了個響指。

“那邊呢?道格拉斯,那邊的佈景弄完了沒有?”他跑進攝影棚。

“夥計們,你們都準備好了嗎?讓我們最後再對一遍台詞吧!”他站在演員休息區里,鼓勵着那些當紅或未來的明星們。

……

這就是導演。

這就是導演。

林頓收回目光,這個職位離他太遙遠了,貧困的少年無法想像那種叱吒風雲的感覺。而近在眼前的,卻有另外一種東西,更加令他感到神迷目眩。

攝影組的第二攝影師羅伯特·菲斯正在調校他心愛的35毫米膠片攝影機,他將眼睛對準取景器,反覆調整着角度。

黑色的外殼,金屬的質感,森冷的光暈,一切都令人為之着迷。這就是為什麼每個未成年男孩都喜歡槍,而成年男人喜歡攝影機。

不過這麼說也不全對,因為在他身後,就有一個男孩死死地盯着攝影機,顯然,他也愛上它了。

羅伯特悄悄地拿半個身子遮住攝影機。這孩子的目光本能地讓他覺得危險。

但他並沒有呵斥男孩。聽夢工廠的人說,這小子是老闆的親戚,因為放暑假所以在片場玩。

既然得罪他就可能得罪托尼·葉……那還是算了吧。反正只是個小孩,不出一天他就會覺得厭煩了。——羅伯特是這麼想的。

當時他可沒料到這孩子能這麼有恆心。一連三天,他都出沒在自己周圍,繞着攝影機打轉。

羅伯特討厭小孩,因為他們幼稚,調皮,無理取鬧,隨隨便便就能引發一場可怕的意外。如果換了其他孩子成天見兒的在他身邊晃,哪怕是導演的親兒子,他也要不客氣地開始趕人了。

但是這個孩子,他不一樣。從頭到尾他都安安靜靜的,身上流露出一種不合年齡的哀傷和成熟。

橫豎不礙眼,也不礙事,所以羅伯特倒也沒有多管他。雖然攝影師很不願意承認,當自己被那孩子目不轉睛地盯着的時候,內心有一點點發毛。

第四天,內景拍攝。場景換到了一間三人公寓裏。

上午的拍攝進行得很順利,羅伯特和導演越來越有默契,有時候只消一句話他們就能明白對方的意圖。

美中不足的是那孩子仍然出現在這裏。他聰明地站在鏡頭後面,從來沒有意外入鏡,也沒有干擾到演員,只是默默地觀察着攝影師的一舉一動。

“有完沒完啊。”羅伯特心想,大口大口吃着劇組提供的午餐。

孩子坐在他對面,面色猶豫地躊躇着。良久,他才怯怯地問了一句:“我能摸|摸你的攝影機嗎?”

這是他對攝影師說的第一句話。羅伯特差點沒把嘴裏的豬排飯噴出來。

“我不會弄壞它的。”男孩保證道,“我很仔細地看着你操作它,看了整整三天,所以絕對不會出什麼意外。我只想摸|摸它,一秒鐘就行了。”

這要是別的孩子,我早就……羅伯特喉結滾動着,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這時候,導演出現在他們倆面前,展開禮貌的笑容。“菲斯先生,你就讓他碰一下吧。林頓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會小心的。”他祈求道,“萬一真的出了狀況,我一定照價賠償給您。”

“我會小心。”林頓忙跟着說。

這一大一小讓羅伯特感到無奈不已,他撇撇嘴,豎起一根指頭,“一分鐘。”

“謝謝。”葉澤森咧嘴一笑,拍了拍林頓的肩膀,“愣着幹嘛,還不快抓緊時間!”

男孩有些手足無措,好像根本沒預料到羅伯特能答應的那麼快。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右手在襯衫上擦了好幾下,才慢慢往漆黑的機器上湊過去。

他小小的手顫抖着,剛一碰到了攝影機,便立刻像觸電般縮了回來。他深吸一口氣,再接再厲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着攝影機,從鏡頭罩到機身,從驅動到儲片盒。

男孩滿臉通紅,手指輕輕地挪動,好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正在觸碰他的第一位戀人。

羅伯特靜靜地看着這一幕,沒有說話,更沒有張嘴提醒孩子,一分鐘的時間已經到了。

……

“從我十三歲第一次摸|到攝影機的時候起,我就知道我愛上了它。當時的我一無所有,我甚至不敢去做夢。後來是葉先生告訴我,只要有夢想,就沒有什麼不可能。”

說到動情處,林頓的眼眶不禁變得通紅。他還是像小時候那樣不善言辭,只要一激動就開始表達混亂,條理不清。

葉澤森笑着拍了拍他的後背,提醒道:“差不多行了你,都說了這麼久了,還讓不讓其他人上台了啊。”

台下的藝人和嘉賓們善意地鬨笑起來,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都是葉澤森的影迷,而林頓又是除了李安之外最受台灣人歡迎的導演,自然不會有人感到不滿。

但林頓並不清楚這個,他臉一紅,聲音尷尬地低了下來:“對不起,我就說最後一句話,很快的。”

他退後幾步,再次朝葉澤森鞠了個躬,“感謝葉先生!今天的金馬獎有我的一半也有您的一半。您不光是我的老師,還是我的父親,是我最尊敬的人!謝謝您!”

“還父親呢,我有那麼老嗎?”

葉澤森哽咽着調侃,幾步搶上前,緊緊地摟住了自己的學生。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閃光燈此起彼伏,剛好有記者清晰地抓拍到了這一幕。

中生代導演的旗手和新生代導演的領跑者在頒獎台上擁抱,前者脊背微彎,眼角生出如刀刻般的皺紋,而後者英氣勃勃,落淚的表情也掩不住年輕人的銳意。

這張照片被命名為《傳承》,刊登在次日新浪網最醒目的位置上。一小時內,這則新聞評論過萬,它感動了無數網友,也成為了中國電影史上最經典的照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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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才導演天王星[美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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